小家伙扁嘴,他认得的字不多,还不足以读那么高深的东西,“我喜欢诸葛孔明。”
父母都没理他,喜欢谁是他的事,自己的人生,需要自己去实践。
“先把汤喝了。”玲珑把汤递给儿子。
“娘,我要吃酱牛肉。”小家伙也挑食。
“我也要吃。”另一只馋猫丫头也举手。
在吃这方面,玲珑倒是向来很惯孩子,遂起身去厨房。
结果不只两个孩子,连他也一起吃。

正吃着,小院外的青石道上停了一匹黑马,从上跳下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天一堡的明鹏。
屠伯将其引进书房时,天盛正以竹签叉了一块牛肉。
“老大。”
“你怎么来了?”天盛放下竹签,缓缓坐起身,因为明鹏的脸色有些仓惶。
“天仰走不开,让我过来找你们。”
事情很简单,天仰在得知两仪阁被焚毁之后,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阁主青君的下落,循着线索打算找她,谁知竟牵扯出了宋齐梁在齐国境内的细作,怕牵扯太大,便让明鹏先来通知天盛一声,想看他如何打算。

听完这些,天盛沉吟半下,“还没吃饭吧?”
“啊?”明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先吃饭。”
“我不饿。”先解决大事要紧吧?老大跟宋齐梁不是死对头?怎么这么不当一回事?那些细作可就在边城,离度城没多远。
“吃完饭再说。”
“呃”除了点头,明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干佩服老大的定力。

 

 

59

59、五十五 青君 ...

对于青君这件事,天盛并没什么兴趣,即使她牵涉到了宋齐梁的细作——一群已经被牵到太阳底下的细作,早已失去了他们的价值,对他、对宋齐梁都是,没必要花费心力去管,只通知当地的官衙便可。
“老大,就算对你没用,可看在天仰的面子上,你出手帮个忙总行吧?”明鹏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天盛仍旧倚在一边看书,对明鹏的话没什么反应。
到是一旁盛饭的玲珑对这件事比较上心,“青君姐姐怎么样了?”
明鹏摇头,“不知道。”
玲珑脸色微暗,没再言语。
明鹏心道:这两口子也太没趣了吧,事不关己,连句话也不说啊?
好半天后,天盛合上书,对一旁的屠伯道:“你到边城一趟,让童崖派人去处理一下。”
“是。”屠伯点头。
“这么简单?”明鹏错愕,他跟天仰还踌躇了两天该不该亲自动手,因怕耽误了大哥的事,没敢,想不到只是报个官的事。
天盛觑他一眼,还能有多复杂?

天仰是次日傍晚到的,身边自然还带了被解救出来的青君。青君始终以青纱蒙首,并不见人,连天仰也不见。
“君姐”玲珑端了一盅乌鸡汤到西厢来。
青君坐在床沿处,对她的轻唤丝毫没有反应,依如刚回来的时候一样,谁也不见,谁也不说话。
“把饭吃了吧?”玲珑把汤放到床边的茶几上。
好半天后,只听西厢哐啷一声
随后便见玲珑拾了一盘碎瓷片出来。
又过一会儿,小西西从厨房出来,从书房拿了什么东西要走,被天盛叫住——天盛审视一眼女儿手里的药粉,是治烧烫伤的,显然刚才是玲珑被烫到了。
待女儿出去后,天盛吩咐一声屠伯:“带那个女人去她该去的地方。”他这里不是客栈。
屠伯点头,随即看看一旁的天仰,毕竟是他带来的人。
“大哥,一会儿我带她去客栈。”天仰知道兄长的脾气,说到做到。
“堡里的事都忙完了?”
天一堡受封万户,所封之地有粮田,也有牧场,诸事虽小,却是正事,也较为繁杂,此时正该忙的时候,一堡之主放着正事不做,却四下追着女人跑。
“还没有。”天仰笑得惭愧,兄长管家时,即使朝廷里的事再忙,也会安排好堡里的大小事,确实比他做得好。
“你如今也是成家的人了,既然有了妻子,就不该再与这种女人有牵扯。”
对于天盛的话,天仰只接受一半,但不接受他所说的“这种女人”,青君确实是风月场的人,但她并非兄长口中的“那种女人”,“大哥,话别说得那么难听。”他对兄长是尊敬的,但这几年,他做得很多事也很让他不理解,比如娶太后,比如不让自己的孩子进天一堡,甚至不让他们姓天一堡的姓氏,还有,他不许他这个弟弟涉及到一点有关他这个大哥的事。
“难听也是实话。”天盛看向亲弟弟。
天仰笑笑,“大哥口中的这个女人,救过玲珑的命,与她也有养育之恩,大哥也是个有家有室的人,缘何不在未央宫享受天伦之乐,却在此另置新居?”
坐在一旁的明鹏哑然这兄弟俩终于是杠上了?
天盛倚到椅背上,为弟弟的话扯嘴角,“这么说,你是打算把这个女人带回天一堡,纳为妾侍?”
“有何不可?”
天盛微微摇首,“没有。”嘴角扯得更开,“作为兄长,我同意。”
天一堡一向是不接受青君这种女人的,除非家主特许,今天他就答应他这个要求。
“感谢大哥。”
别人家兄弟吵架都是脸红脖子粗的,他们天一堡的兄弟吵架却是笑嘻嘻的,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明鹏搓搓手背,觉得浑身痒。

玲珑恰好端了一碟小菜进来,看到天家两兄弟笑着对视,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也许是因为青君姐的事吧?
“玲珑。”天仰是看着大哥说得这话,“帮我与青君说,我要娶她。”
“”玲珑放下碟子,“她不会答应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动过娶青君的念头,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更不可能了,“她跟我不一样,至少你要给她留一点尊严。”青君姐姐虽沦落风尘,骨子里却是个极清高的人,若把她最后的这点尊严也给取走,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是为了那东西活着的。”与她正好相反,她是为了活着而扔掉尊严。对待两种人的方法不可一样,像她,即便是没名没分,依然赖在天盛身边,舍不得死,而青君不行,“你回去吧,我来安排她以后的生活。”执起酒壶,给天仰和明鹏各倒上一杯酒,“喝完酒就走。”他多在这儿待一分,青君就多一分结束自己性命的可能。
天仰仰头呆看着她
玲珑扯扯嘴角,随即转身对屠伯,“屠伯,你去把马准备好,送二爷他们到木园去住一晚。”
她这是在赶人?
对,她在赶人。
看着翩跹而去的白影儿,屋里的男人们再无话可说,可吵。

深夜,玲珑回屋给青君找换洗的衣裳——
“人怎么样?”天盛一身睡袍,正倚在床头。
“”玲珑不知该怎么说,将身子半靠在衣柜上,呆看了柜子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一身白色衣袍,又呆了大半天,倏尔弯身搬来软凳,踩在其上到衣柜最高处的木箱里取来一把匕首转身之际,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手腕。
两人就维持这样的姿势站在原处。
眼泪这东西对她来说是件稀罕物,不是至亲至爱,感触至深,连她自己也招不来,“她死了比活着好。”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沦落风尘无依无靠的美丽女人,在这样的世下根本就做不成人玲珑不知道她被转卖过多少次,被多少人糟蹋过,反正她现在就想一刀帮她解脱了,曾经那么清高的一个人
“将军,夫人——”屠伯的声音,在门外。
“说——”天盛没放手,只是微微侧脸面向门板。
“青君小姐出事了!”
哐啷,玲珑手里的刀子掉地。
天盛松开她的手。
玲珑拔腿就往外跑——
天盛随后出来,交代屠伯去通知天仰。
到西厢时,就见玲珑呆站在门槛处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亲人死,也不是第一次见人自寻短见——但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
玲珑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青君正坐在床沿,手上攥着一只汤勺柄,脖子裂开好大一道口子,正像婴儿小嘴一般往外喂血,而青君本人却表情冷静,“既入了红尘,就不该再清高,害人害己,我欠她们的,现在还完了,替我谢谢他,他帮我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玲珑吸着鼻子,“你是故意来看我?谁让你来看!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这样。”坐到地上,哽咽着。
难得青君还能笑,“丫头,你一直都比我聪明,知道该怎么活,继续这么聪明下去。”她宁愿将自己出卖给一个男人,至少不会落得像她这般的结果。
“姐姐”爬起来,走近几步,“姐姐?你不要真的死——”推推青君,她却缓缓倒在了她的肩上,像她爹娘一样,除了一身血,什么都没留下。
天仰到时,她们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青君”天仰站在她们面前,喃喃唤了这么一声。

等了好久好久之后,直到玲珑不再哽咽,她抬手擦擦脸上的眼泪和血水,“她让我谢谢你,帮她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天仰无话。
玲珑缓缓起身,将青君的身子放倒在床上,静静说着:“你回去吧,她的后事我来处理。”
天仰缓缓伸手,想碰触一下早已死去的人,却被玲珑推开了,“太脏了,你别碰。”
是谁太脏?只有她心里清楚。
一个遭受过屈辱的女人,也许会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很脏吧。
天仰狠狠捏住自己的额头,都是他,他不该这么久都不派人去看她,否则也不会让她落得这步田地。
“我要给她换衣服,你们都出去。”玲珑面对着床上的人,冷冷道。
天仰不愿离去,至少让他看她一眼,却还是被天盛拽了出去——

“都是我的错”天仰踉跄着,他要是能早一点找到她该多好?
天盛看一眼弟弟,确实都是他的错,闲来无聊去惹这般清高的女子,惹了又不要,拿不到放不下,喜欢就要定死不放手,不喜欢,就该断然掉头,费那么多话,结果是害人害己,“明鹏,是怎么回事?”
明鹏看一眼傻傻呆住的天仰,再看一眼西厢关上的门板——
说起来,这事也确实是他娘的不好说。
天仰成婚,青君应该听说了这件事,就要结束两仪阁的生意,打算将两仪阁的宅子卖出去,因此而惹上了江湖中人,也许是价格没谈妥,两仪阁竟被一把火烧尽,老鸨梁妈妈和阁里大半的姑娘死于大火,等他和天仰赶到时,青君已经只身去寻仇人了,他们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青君的性子也倨傲,竟为了手刃仇人,甘心被人卖来卖去,等他们查到她的所在时,她却又随人到了边城,她那最后一个仇人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为宋国效力的奸细——后面的事,是天盛让屠伯去处理的,那名奸细也被天仰一刀毙命
事情就是这样。
“屠伯,去准备后事。”天盛吩咐完屠伯后,没再理天仰,抱女儿回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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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五十六 度城局 ...

玲珑将青君葬回了故土,也许在那儿她还能好过一点。
忙完了青君的事,已进了腊月,忽觉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到她想缩成一团。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度城,听羽申说这个月中旬会回去,也许要先去京畿的近卫营,随后到大都过除夕,最后会南方准备入驻仲国的军事重镇,与宋齐梁隔江而对。
木园里,陆樵的身体近来是有点看不住了,二娘挺着生病的身子,三五天都不合眼,就怕他一时撑不过去。
到处都是事,到处都有人死,自从青君的事后,玲珑就常常失眠,成宿地睡不着。
就在他临走的这天早上,玲珑老早就起身准备,因为睡不着,整理完他的行囊,就到孩子房间看孩子,看着他们,她的心情会好一点。
近来她的身体有些弱不禁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情绪低落下去,否则要坏事,所以尽量想办法让自己平和。
趴在孩子的床沿,她反倒有了点困意,就这么睡着了。
天盛进来时,她正趴在床沿睡得香,他伸手扯扯她的衣领——
“要动身了?”她张开眼,声音略显沙哑——这几天嗓子有点不大好使。
他颔首,“走了。”离开时,他从不让人送,就那么转身走了,毫不停留。
玲珑起身去关门——手刚触到门板,便是一阵咳嗽,咳得天旋地转——真得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了,玲珑还在这么想着,眼前却是一黑。
天盛疾手抓住她的手臂,免得她脑门撞上门槛,“找大夫来!”吩咐一旁的羽申。
玲珑睁开眼时,正被他抱去卧房,由于头昏脑胀,她也没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只觉得嗓子痒得很,不停地想咳嗽,直咳得他心烦气躁,想发脾气。
“把水喝掉。”他从将她放到暖榻上,从桌上拿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她松开放在嘴前的手指,去接他递来的水杯,却被他的手捏住下巴,硬生生抬起头——她的嘴角竟咳出了血丝
他扔开水杯,伸手拭一下她的嘴角,想确定那不是真血。
整个过程,玲珑并不清楚状况,只见他表情阴冷,“怎么了?”不至于是被她咳得生气了吧?
他顿一下,随即松开她,恶狠狠的,“没用的东西。”口中喃喃而语。
“”玲珑蹙起眉头,看他,并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了“那个没用的东西”正是她
他没再开口说任何话,转身出去,似乎很讨厌看到她。
玲珑也因他莫名其妙的脾气心生不忿,她不过血贫头昏而已,惹了他什么?
两人一里一外,谁也没再看谁,直到羽申请来大夫。

“夫人阴气耗损,喉舌肿胀,本就血贫,如今被胎气所催,难免要溢于表象,老夫这就开药,夫人亦当静心安养,不易再操劳耗思,平时多进些补血之物才是。”这是大夫对玲珑所说。
没听完,玲珑就傻了——胎气?!
半天后,她才失笑,不过此时外间的人早已离去——他什么没说就走了。
他似乎不喜欢看她挺着大肚子的样子,每次都像逃命似的。

城门外,他拉马离去前,低低交代屠伯一句:“若两个月内她不见好,让大夫开药。”孩子可以不要,大人不能有事。
——关于她的事,他很少当着她的面做交代,因为不喜欢。

也许是受他坏脾气的影响,她今年不想在这小院过年,早早便搬进了木园。
只是木园今年也不怎么热闹,陆樵的精力早已透尽,每日里只是躺在床上,好的时候能说两句话,不好的时候,整日整夜的昏睡。
好在除夕之夜,他醒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人都在前院,我去叫他们来?”玲珑问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微微摇头,“你坐。”他有话交代给她。
玲珑坐回床前。
“他跟我交代过一件事。”陆樵那枯瘦的脸上难得有笑纹,“在画卷背后。”指一下书桌后墙面上的画。
一旁侍候的二娘起身,拉开墙上的画,从墙上暗格里拿出一只半尺见方的木盒。
陆樵抖着手,打开木盒,在一摞房契、地契下取出一封牛皮信袋,“看看吧。”
好半天,玲珑才打开信袋,一枚虎形铜片与信纸一起掉落她的膝上
打开信纸,上面什么都没写,只是一张棋谱——很寡不敌众的棋局,她曾与他下得那盘
“他还以为我能活过明年。”陆樵笑笑,“所以这东西留给我保管。”
“”玲珑拿着棋谱无话可说,好一会儿,倏尔起身,拿着棋谱就往外走,屠伯尾随。
陆樵拽住二娘的手腕,没让她去追,“让她自己选吧。”
“那个人到底在信上写了些什么?”玲珑很少会有冲动的时候,所以二娘不懂。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看着地上的铜片——那是虎符,他只知道那个人给了她们母子三人一处安身之所——整座度城。

她输了全盘棋,却唯独赢了那么一小隅,于是那一小隅便成了她们母子的安身之处。
那他呢?赢了一整盘,却唯独输了那一小块儿——
“京城之后,他会去哪儿?”这是玲珑问屠伯的话。
屠伯低眉顺眼,不说话。
见他不说话,玲珑转身要走——
“夫人。”屠伯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将军从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他要做得事,您现在去,只会让他再也不回度城。”
“你们都知道是吧?”只有她不知道。
屠伯默认。
“他不是位高权重么?”用得着这么快给她们留这种后路?
“先王在世时,将军就知道自己的结果。”
他知道了结果,却不作挣扎?明明可以推翻整个齐国,千秋万代的,难道他会为了搏后世名声而不做?可笑,他根本不是那种人,“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这两年,齐军疲于应付各国军队,相信宋军已经枕戈待旦,一举灭齐就是眼前的事,将军十五岁伴先王身侧,十七岁入军,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夫人觉得他会为了什么事改变初衷?”
“”哼笑,是啊,他会为了什么事改变?什么事又能改变得了他?
亲人?天仰,还是西西和辽辽?
家人?他把谁当过家人?
女人?他只是从她们身上得到身体上的满足而已。
谁能改变他?
没人。
“啪啪——”鞭炮齐鸣,是新年,它又来了。
“我去煮饺子。”玲珑望着夜空的烟火和雪片,笑笑,“该过年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一件事而活,也会为一件事而死,她恨这种人。

坐在灶台边,在红彤彤的火光中,再看一遍她跟他的那盘棋局——她还记得他的黑子所走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昭示着他的性格。
他一直都那么用心去培育范九正原来不是为了安太后,也不是为了先王,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十七岁时的梦想罢了。
他努力成为齐国的最高掌权者,成为齐王的继父,成为说一不二的男人,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实现少年时的梦想?
这世上的人,谁会有这样的执着?二十多年的磨砺和经历都不能动摇青春年少时的一个梦想。
他难道一点也不为旁骛所动?
坐上了那么高的位子,那么多诱惑,他真就一点也不留恋?
真是个自私到极点的人
如果与宋齐梁决战之后,他还活着呢?他要怎么安排自己的下半生?

随手将棋谱扔进灶火之中她好想看看,没有了梦想,他会怎么办,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61

61、五十七 我们的 ...

她从没有像这次一般盼着他回来,一天数过一天,一夜数过一夜。
元宵那日,他回来了,带着意气风发和耀人眼的喜悦——他的梦想似乎要实现了,恰逢陆樵弥留之际。
这世上,谁在见即将离世的人时会有好心情?除了他,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东西,他都交给你了?”从陆樵的房间一出来,迎面,他便问她。
“嗯。”她裹一裹肩上的披肩,“咱们回去吧。”陆樵那所剩无多的时间应该留给最爱他的人。
路上,他以为她会问他很多事,或者该感激,甚至感动,因为他给她留了一座城,一整座城,可她没有,只点头“嗯”了一声,而他这次却是特地折过来看她们的。
其实,初始,那座城并非为她所建,应该说是为齐王范九正所建,因为灭掉宋齐梁后,九正要接着这个势气吞并七国,开始齐国中原统一的大业,需要建立对外贸易,要钱,要通商,可是在建设伊始,他分了心,因为还要为她,为他们的孩子找一处存身之所——一座到处是钱的城和一支足够抵御强敌的军队,相信有了这些,他们会活下去,范九正亦不会轻易动他们,即使没了他也一样。
可她看上去不怎么感动,就像那盘棋一样,她赢了一隅,却丝毫不为所动?女人难伺候不是么?

迎着漫天的雪花,他们缓缓向前走着,谁也没看彼此。
她低低问一声:“你不高兴?”
“”他没答,他不是不高兴,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因为你给了我们一座城,而我没谢你?”
“”不必了,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玲珑缓缓顿住身,街市两旁的灯笼将她的眸子映的闪闪发亮,她终于看向他,“我跟自己保证过,这辈子都会好好活下去,即使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候,也不能放弃,也跟自己保证过,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被你逼疯”伸手抚住他的脸旁,“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她再怎么肯定自己只是个以色事人的女人,都抹不去她对他那早已产生的感情她一直以为,至少他也会对她有一点可她错了,他没有,他甚至可以轻易放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一整盘棋,都输了。”他身边的女人都希望成为会让他绝望的人,可惜,每一个能成功,包括她。
他没让她的手挪开,“好好留住你的傲气。”有傲气的人才会活得更好。
“希望还能剩一点,至少,要给别人留一点。”她还有孩子
他松开了她的手,也许是因为她打算“留给别人”那一句。
雪依旧在下,两人的头上落满了雪片,白白的,满满的。

到最后,他也没能真正爱上谁不能为谁改变初衷。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闭上双眸——
这世上始终没人能让他停下脚步啊,真是个执着的人。

回到小院,坐在门槛上看灯笼下的细雪,想着自己的将来,她会怎么过呢?
叹息。
起身,走回卧室,该休息了——
放下最后一面纱帐后,身后的门也被碰一声踢开,面对着床榻,她微微一笑。

“你还要什么?”他那忿忿的声音喷在她的耳垂上。
她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我要你爱我,要你失去我,你会绝望。”她从第一天跟他开始,就要的是这些,只是不敢,也害怕承认罢了,其实她跟他一样自私而霸道。
“不可能!”他啃咬着她的脖子,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变成懦夫。
“我知道。”她更加搂紧他,“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因为这世上还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她一定要得到了才可以死!不是他的,那就要别人的。
他猛得拉开她,让她伏在他的胸口仰望自己,“你不会有这机会。”杀了她在他来说很简单,“你是我的。”他这辈子都没在哪个女人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和心思,所以她不能背叛他,即使他死了也一样。
她笑了,“那你要怎么办?把我带在身边,随时可以杀掉?”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我以前跟你说过,不要激我,只会适得其反。”
“你该怎么办呢?现在就让我死?”她喜欢看他为难,那会让她有种报复的快感。
他不说话,只看着她嘴角的那抹嘲笑。
“不知道?”她接着问。
他咬下她的嘲笑,她也以牙还牙,今时今日,她尽可以向他展现真正的自己,她本性其实是个极坏的女人——她也是刚刚才发现。
不过是一场战争,就为了看谁先低头,谁先臣服——她为了躲避今天,跟他纠缠了八年,也忍受了他八年,从懵懂的憧憬到失望,到默然,再到失去信心,如果可以,他可能还会看到她绝望。
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耗尽自己的青春和情感,也许是件无聊又可笑的事,但,她不管,反正这世上有很多这种女人,多她一个也不多。
她将所有的失望与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个晚上的身体接触里,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至他身上布满牙印。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他倚在枕头上问她。
她倚在他的胸口,脚趾踩着他的脚趾,“你走吧。”
他的手抚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里面还有个小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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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五十八 红丝线 ...


作者有话要说:过两天再贴一章番外吧~~
这篇就算结局喽。
可能很多朋友会想咬我。
没办法,这篇就是写成了这样。
看起来是结尾的虐,却又好似完美的开始——
他们俩,相爱从同穴开始。
可怕可敬的一对男女。

至于年尾我会否再继续写,O(∩_∩)O到时微博上会有,我是一天一个主意的人呐。

 

与上次见时相比,这一次见,安太后明显憔悴了很多。
女人就是这样,经不起时间折腾,再倾国倾城也不行,无论想作妖还是装神,都要趁早。
玲珑知道安太后来的目的,想用她那聪明的脑袋挽救那个男人的性命,或者用美好的未来刺激他去憧憬,只希望他能好好抱住自己的命。安氏爱他,即使少了点胆量,但也是真的爱他。
玲珑没仔细听她的话——关于长平之战后,他是怎么从南到北,声东击西地设计宋齐梁,她从不关心他的仕途。
直谈了一个上午,不知为何,最后安太后竟发怒了,对着她这个算得上无辜的人。
“我是他的妻子!只有我!”
玲珑安抚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在想该不该让这个同样可怜的女人梦醒,去安泰地做她的太后,享受她应得的荣华富贵,“他的妻子?你们拜过天地,穿过喜服,贴过‘喜’字?”
安氏哑然了,这些都没有。
“连我这个生过孩子的都没这种机会,他呀老早就说过了,这辈子不娶妻。”笑地妩媚,“至少,他对你很尊重,这是其他人不曾得到的。如果他躲不过今年的灾,你该庆幸,否则你的儿子永远都别想成为齐国的主上,回去吧,烧香念佛,盼着他今年就死。”缓缓撑起身,临出门前,指着地板缓缓道,“老天要天下分,天下就得分,要天下合,天下就得合,他是从那儿错放出来的,早早让他回去吧。”不早点送他回地狱,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
直到玉玲珑走得再也看不见踪影,安氏才回神——这个女人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胆大了?

——从度城跟他出来,就一直留在他身边,眼看着他造下的那些杀孽,她怎么能不改变?

在见过安太后,玲珑回到住处,却见西西和辽辽正坐在堂屋里吃饭——他真的接他们来了。
“娘。”两个小家伙冲过来,一人拉去母亲的一只手,撒娇。
“路上累不累?”挺着肚子,想蹲下可不容易。
“不累!爹爹呢?”童声一致。
玲珑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说今天回来,可能晚上到,吃饱了没?吃饱了先陪娘去睡一会儿,等醒了,爹爹可能就回来了。”

深秋的雨特别凉,沾上一滴都能冰醒。
睁开眼,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床前,两个孩子从床上爬起来,一起跳进他的怀里——他越来越宠他们了。
“娘,我不吃蒜头鸡。”西西撅着小嘴抗议母亲给她夹鸡块。
“小孩子,有什么功德?还挑食?”玲珑对女儿皱眉。
小丫头继续撅嘴,把鸡块夹进爹爹碗里。
他吃掉了。

这一晚,他足足陪儿子和女儿疯到他们倒头大睡。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享受过童贞吧?
“还有多少天能生?”抚着她圆鼓鼓的肚子问。
“就这几天。”她正帮他换睡袍,“怎么?你有时间等?”
“有,就这几天。”他笑笑。
自从度城那一晚后,他们俩一直相处的很好,他只带了她一个人出来,甚至把两个孩子留在了度城。
“过些日子,我要北上,这次,你留在这儿。”
她抬睫看过他一眼,随即视线又回到他的睡袍上,“嗯。”原来是来告别的,难怪这么有时间。
他捧起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却没说话。

秋雨过后,太阳升得特别好。
西西说要放风筝,一家四口都没做过风筝,这是第一次合作。
她和他原来都很会作画,所以天上那对风筝很漂亮,飞得也很好。

这真是愉快的三天,第四天的夜里,第五位家族成员即将诞生。
满怀喜悦,至少大家都是这样。
直到——

“王爷,真得不行啊——”老太医急得满头大汗,跌跪在地上,“老臣无能”
一旁的安太后和小齐王一致看向天盛,后者怔怔地站在当下,只字没有。
孩子不要,只要大人都不行?
“天盛,你进来。”内室的产妇这么叫他,没有惊吓,也没有害怕,只有平静。
他进去。
来到她的面前
两人一站、一卧,相互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她笑了,对他招手,“来,坐。”
他坐到她面前。
“孩子姓‘白’吧?很干净。”她说。
他沉默着,后,缓缓点头。
“答应我,要让他们长命百岁。”她为难他。
他仍是点头。
她笑笑,手伸到枕头下,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尧乌王子送他的礼物,还说它能给他们带来一位勇士,“快一点,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她要他把他们的小勇士带到这世上来。
望着手里的匕首——在这二十几年中,死在他手上的人无可计数,但所有都是他的敌人,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让他觉得可惜,但今天,他真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他们母子俩都死,要么,他救活那个小的,而必须亲手杀掉她。
她果然教会了他什么叫做绝望——她不知道,他昨天已经决定要在这次决战中尽力让自己活着回来。
“你这个小杀人凶手。”他的额头紧紧抵在她的额上,热气喷在她的眼睛上。
她闭着眼,勾唇,“你会赢的,只不过就是输了一小角,还记得天仰的师父怎么说你的么?”擦掉他滴在她脸颊上某种热乎乎的液体,“你如今应该也体会到那种境界了,是人都要体会到,会害怕的人才是人啊。”轻轻笑出声来,“我终于也赢了你一次。”至少她知道他对她也有她对他的那种情感。

随着一声啼哭,一名小男婴降生在父亲的手中——
这娃娃会比辽辽长得更像他,瞧那双小眉毛,她这么想着,发现他往她手上系了一条红线圈她记得这东西,替他们算命的老太婆赠他们的。
“疼吧?”他吻着她的唇片,轻声安抚她,“很快就不会再疼了,很快”
她点点头,伸手捧住他的脸,“好好地走出去,别让外面人看见你这个样子。”为了看他这个样子,她可付出了很多东西呢,怎么舍得给外人看到?“我是想活着的。”她真得很想活着,可惜老天不给机会。
“我知道。”他在她的耳侧低语,“我知道。”手上的匕首□她心脏的同时,紧紧搂住她的身子,“我也想活着”
死前,总是会发现,还是活着好

白吾的出生向世人证明了一件事——他爹天盛是个没有感情的恶魔,因为他居然能剖开妻子的肚子取出孩子,还在她的心口插上一刀,他太狠了,这世上最恶的恶人都不及他。
那天,当他满身是血地抱着小儿子从屋子里走出来时,所有人都吓呆了,连九五之尊的范九正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给吓到了。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儿子交给屠伯,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只有西西看到她爹爹手腕上多了条红丝线。
十四年之后,当西西也从一个要饭婆那儿得了条红丝线后,她才知道那代表什么——
“ 九五至尊权,一时漂泊命,难得的相搏相克,就靠这两圈红丝线联系着彼此,让一男一女同年死,同年亡。”
她的外婆玉茵茵也有一条,不过可惜,外婆的那个宋齐梁不屑戴,或者没胆子戴。
她也有一条,多少年后,她的男人也没戴。
只有她爹敢为她娘戴上。

她爹爹是小弟出生那年的除夕战死疆场的,羽叔叔说过,他也许不用死的,可惜了。
直到她长大了,才弄明白爹爹为什么要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人——一个被剖开小腹的人,如果不杀她,她该死得多么痛苦?不如在她的心脏上插一刀。
她还记得,她娘离开时的面孔很安详,甚至带着一点得意的笑纹。

除夕,又是除夕。
终于可以一起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