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神来,问:“吓?你跟我说什么?”

“和我吃饭这么闷的吗?”

“我没有这样说。”

“还说没有,你的表情哪里像吃饭,像在吃砒霜。”

我刚想说话,下面有人走上来,不知又在小谦耳边报告着什么。小谦表情毫无变化,一边切着手中的牛排,裂开的肉片泛出幼嫩的红丝,里面渗出如血般腥甜的肉汁,我看着自己面前的牛排,突然双手颤抖起来。

来人退下,小谦就如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继续回到与我刚才的话题。杂七杂八的扯了一大堆,我食不是滋味,早早便放下刀叉。

小谦在“公事”和“私事”上的界限划分得十分清楚。我永远无法在他在办理“公事”的时候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端倪。而到了私人身份的时候,他又仿佛摇身一变,幻化成当初与我分别时一样的可爱弟弟。

他特别喜欢提往事,时时刻刻都提着过去,如此这般,这样那样,他的回忆经过特别的剪接组合,每个镜头都与我有关。

或许是他故意挑选二人的回忆述说一番。也或许是他在暗示我些什么。

“阿翰,为什么你这晚总是神不守舍?”小谦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酒杯。

我自那清脆的叮叮响声中再度醒来,我说:“告诉我你在忙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停地来报告?”

小谦暗含深意地微笑,他取起餐巾轻拭嘴角,缓慢而休闲:

“原来你一整晚在烦这个?”

“你在怕什么?”他的目光带着了然一切的尖锐,直接看穿了我的心:“怕我现在追杀的人是麦小龙?”

“你不可以放过他吗?”我问。

“为什么我要放过他?”小谦反问。

“他是我……朋友。”

“朋友,”小谦哈哈两声:“朋友!”

他像听了个笑话,强忍笑意,拿起酒杯轻啜一口。然后问我:

“你知道你的朋友对我做了什么吗?”

“你说过他只是个小角色,你何必跟他认真。”我说。

“一个小角色为何又让你认真?”

“我说过他是我朋友。”

“别在我面前说这么恶心的一个词。”小谦毫不在乎,丢下餐巾,冷冷地看着我:“我和你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你要站在我这一边。沈翰云。”

“小谦,我和你是兄弟跟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两回事。”

“根本就是一件事。”他瞪着我:“我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听着,我不允许任何人背叛我!”

我也瞪着他,紧张的空气弥散在餐桌上,在那一瞬间,与小谦初次重逢时的那种生硬感又再次逼进眼前的气氛里。

他的眼神暴戾而凶狠,强制又专横,仿佛世上所有逆他而行的人和事,通通都要被彻底剿灭。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我说:“让我走吧。”

“你是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还是无法忍受在我身边?”小谦邪恶地抿嘴一笑:“你要走可以,不过最好想清楚。”

这已经是最明显的威胁了。我知道他什么也做得出来。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我还是住在那个房间里,日日还是躺在那张沙滩椅上,身边还是有四个保镖。

唯一不同的是这天的早晨,我意外地发现房间里多出一份报纸。

这显然是拿给我看的。以前报纸一向只会出现在小谦的早餐桌上。我随手拿起那份报纸,翻来覆去地寻找什么特别的报导。然后就看到了。

“……东区第十六街昨夜发生连环惨杀,多名身份可疑之男子被发现死于同一公寓,初步怀疑系属黑帮内部争斗以引起的仇杀,此案已交由东区重案组着手调查。……”

我快速地扫过文章内容。最后我只知道有很多人死了。不过里面应该没有麦小龙。

死的人是豹哥。那个我在月色之下始终无缘窥看到面目的黑帮老大。他密谋要与小四作对,结果小四先下手为强,把他“做掉了”。

一种不寻常的低温袭过脑海,我全身颤抖,连拿着报纸的手也镇不住。

以前看到这样的新闻我通常都会跳过去,因为与自己无关。我以为穷这一生也不会跟这样的事件拉上什么关系。

但现在我却是知情者。

走出大厅,凶手一派气定神闲,坐在二楼阳光丰沛的露天茶座里享用着美味的早点,看到我时他并没有与我打招呼。

昨天的不愉快仍然继续着。小谦正在给时间我“考虑”。

考虑只是形式。他不介意耐心地去等我完成这个毫无实质意义的形式。

我把报纸放在桌面上。小谦自另一份报纸上抬头看我一眼。请了一个手势。我只好坐下。

他的目光还留在财经版上,声音却在问我:“你考虑得如何?”

我不肯作声。小谦在一段死寂的沉默之后放下报纸,终于认真地对上我的眼睛。

“你杀了人?”我单刀直入。

小谦并不躲避,他说:“沈翰云,你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

“是你杀了豹哥。”我说。“为什么?因为他不服你?”

“这是原因之一。”小谦这次意外地坦白:“这家伙私吞了我一批货,虽然损失不多,但如果我稍加纵容,以后这样的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这场戏我是要做给所有人看的,他硬要在这个风头来试刀,我只好成全他。”

“小谦,这是犯法的。”我说。我知道这种劝告听起来也很蠢。

“我知道。不犯法的事,我从来不做。”他把点心夹起,送到我的碗子里。

“你怎么可以这样冷血!”我叫。

“我一向这样。”他对我神经质的反应不以为然:“早上看这种新闻真叫人倒胃口,丢了罢。”

他从我手里抢过报纸扔到楼下的草坪上。

“点心要凉了,快吃。”

小谦如无事一般,继续吃他的早餐,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我看他一口一只虾蛟,吃得滋味,只觉痛心。

“你为什么不吃?”小谦指点着上面的东西,继续殷勤地把点心一样一样地夹过来:“这个这个,你以前最喜欢的,来试试。”

“小谦。”我清醒地叫唤他,努力搜索他的视线,企图寻找他遗失在当年的真挚和纯朴。

他抬起眼来:“什么事?”

“你不可以放下这一切吗?”我说:“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别再干下去。”

“你觉得可能吗?”

“如果你怕遭人报复,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小谦定定地凝视我,好几秒之后,那个招牌式的邪气笑容再度浮现在他的嘴边。

他说:“沈翰云,我真是爱死你了。你怎么可以永远都那么的天真和幽默。”

然后他扔下了筷子,站起来,大步地离去。剩下我一个人坐在露台上,抵受着无处不在,寒冷的阳光。

其实我也弄不懂。小谦对我的感情真的还是当年那样单纯的依恋吗?他十岁以后就不再姓沈,他还有三个同样姓郭的“哥哥”。但最后他们却都莫明其妙地消失所踪。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委屈吧。郭氏四个儿子,一个死于疾病,一个死于海难,一个死于失足堕崖。平安无事者,幸存至今唯得小四。

小四名正言顺继承一切。

早在当初,郭老大就最属意于小四。不知基于什么原因,或许这也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缘分。

在满是腥风血雨的黑道上生活经年,小谦已经变成真真正正的小四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天会跟他那个三个倒霉的哥哥一样,不是染上奇怪的疾病,就是掉进海里或是失足坠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小谦目前并没有任何“做掉”我的打算。

他甚至对于“照顾”我深感兴奋。每天会抽时间来找陪我聊天,他说:“看我对你多好,因为怕你闷呀。”

我看着他与身份极不相称的幼稚举动,真不知怕闷的是谁。

难为他这样地“闷”了十五年。

我也一样。

无论感不感兴趣,我已经习惯听他旧事重提。十岁前隔壁家的大叔如何,十岁前玩过的那个空地如何,十岁前这个如何那个如何,过了十岁就无话可说了。

他不说这十五年他过得如何。我也没说这十五年我是否快乐。

人总是在前进着,但我在散乱暧昧的光线里看着小谦的脸,我会疑惑,为什么他的感情会那么神奇地停留在那样久远的时光里?

他的回忆真是乏善可陈。

十岁以前你不会怀疑一个天真孩子眼中的真挚,但十五年后无论多么相似,它到底还是变了质。

只有一样不会改变。

对我来说,他永远是沈翰谦。而不是小四爷。

 

 

 

2

 

 

 

小谦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也有很多不同地方的居所。他喜欢转换不同的环境,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每个地方住不长久,这种习惯让我想起麦小龙。

我失踪时间已经长达一个半月,外面的世界早不知变成何等模样。小谦也有事做,屋子里面只得我一个是闲人。我想我该干点什么好呢?

其实我应该考虑的是,小谦他会允许我干些什么?

看见我一脸苦闷的样子,小谦就特别地关心。他问:“阿翰,你是不是很不习惯?放开点啦,我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迟些吧,迟些就好了。”

他竟拿十五年前的自己跟十五年后的我比,我说:“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小谦没有说话,只笑笑,他说:“不想呆在这里也行,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散散心。”

他不是听不懂,他只是不答应。

我有点泄气,如果不能摆脱这种状况,那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小谦倒热闹地在计划着:

“不如去斯斯密达尼,可以包一整个湖来钓鱼,拉尔曼也不错,我们可以去冰宫砌雪景,再不就康加维柏纳,我在那边有房子,喂,你到底想去哪?”

“我哪儿也不想去。”

“是你说不想呆在这里的。”他听到我冷淡的回答,有点不愉快,一张地图啪的一声摊在面前:“快选!”

他的霸道来得毫无道理,我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他怒气腾腾的样子,我似乎觉得,想要逃离这里的人并不是我。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也说不出口。沉默地僵持着,最后我只说:

“我想去卡萨里岛。”

他得意地笑起来:“早说,不就卡萨里吗?我最熟那边。”

“行!我们明天就去。”他兴致勃勃,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明天?”

“你想现在?也行。”

不是吧——

我是不是在做梦?当私人直升机特有的噪动声啪啪啪地萦于耳际,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我站在机旁。机翼扫起的风吹得衣服飕飕作响。

我问:“真的要去?”

小谦一手拉起我:“你当开玩笑?”

“可是我没有心理准备。”

“神经病,去旅行要什么心理准备。”

是吧。但我没有什么旅行经验。对我来说,这真是大件事。我最远的旅行也不过是跟学校去到邻县作夏令营。

“沈翰云,你干嘛?”小谦一半的身体已经登到机上了。看见我还赖在原地不肯动。

“不行,我怕我会晕机。”

“我都没晕你晕什么。”

“你又不是我。”

他愣了一下,突然发起脾气向我大吼一声:“快上来!”

我便上机了。或许说是被押上去的更合适。

我身后的一群人,他们看的可是小四爷的面色。

明明长着一样的脸,我却一点威信也没有。

连去个“旅行”也这般阵仗,只保镖一众已够新开一团。不过我猜也没有哪家旅行社敢接我们的生意罢,在晕机之前看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都先晕死。

不论走到哪里都像被人劫持,难得身边的人还一副春风得意的嘴脸,小谦什么地方没去过,却兴奋得似小学生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口若悬河,挤在我身边指东指西,样样都拿来说上一番。

最后他强调:“阿翰,你高不高兴?我第一次陪你到这么远的地方。”

以前他都是一个人去,现在多了一个人,怎么看都是他比我更高兴。

到了中转站,换乘专机,山长水远,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说去澳门就算了。

小谦兴高采烈,到哪都要坐我旁边,近得不能再近,还抓住我的手。这是他十岁以前的习惯,不过十五年后做这样的举动实在不算平常,可能是我心里有鬼,我对于过分的亲密总是莫名地过敏。

好几次借故抽回手,下一分钟又被他握过去,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连坐在对面的保镖们都觉好笑——如果他们可以笑的话。

我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情,他们无论阴雨晴天都喜戴着一副墨镜,那是指定的道具,水陆两用,方便掩饰喜怒哀乐,和多余的同情心。

小谦不容自己被任何人拒绝,在他的地方谁也不能逆他的意思。而他的意思却随时改变,这一秒还天朗气清,下一秒就可以是黑色风暴。

他的心情捉摸不定,不过这一刻似乎出奇地好。

他不知哪来的笑话,说完一个又一个,完了自己哈哈地笑,一边留意我的表情,一边不停确认:“你有没有在听,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说那个人被你折磨得快死了。”

“我刚才都不是这样说的。”

“反正我听到的就是这意思。”

“我只是吓吓他啦,谁知他那么经不起折腾。一下子就挂了。”

“如果只是吓吓他干嘛不用玩具枪?”

“那多没意思。”

我不得不转头看着他:“这就是你要说的笑话?”

他挑一挑眉,问:“怎么,不好笑吗?”

我倒睡在宽阔的座椅里:“睡吧。”

“一大早的,睡什么。”他皱眉。“我说别的笑话给你听。”

这种笑话听了只怕会作恶梦。

我坚持不理他,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十分意外地,他乖得不得了,自顾自无聊地呆了一阵,只好学我在躺椅中安睡下来。

长途的旅行没有目的没有计划,他好像随时可以抛开这里的一切,但也像永远挣脱不开这里的一切。

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我在无声之中张开眼睛,小谦沉睡的脸就在眼前。他的表情那样地柔和,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谦。”我轻轻地叫他。

他没有回答。

“我们永远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我握起他的手。声音几不可闻。

他还是没有回答。睡梦中模糊地沉吟一声,他似乎在作着一个好梦,嘴边有满足的笑意,浅浅地荡漾开来。

飞机准时降落在卡萨里,这个偏僻的小岛之国,有着简朴的风景和明媚的阳光。

小谦早就醒来,他啧啧地享受着温柔的太阳,戴上一副墨镜。

现在墨镜一族之中只得我一个是外人。

我拒绝戴上这样碍眼的东西,像个标志似的,又不是盲人出游,一个跟一个。

不过小谦不理解,他问:“为什么不要?太阳很猛呢。”

“我怕看不到路。”

“怎么会。”

小谦把墨镜摘下来,又戴回去,摘下来,又戴回去,这样玩了一阵,最后干脆把它丢掉了。

他带我周游小岛风光,他说得对,这里他熟得离谱。我问:

“你以前在这里住过?”

“怎么这样问?”

“这岛上有几棵树?”

小谦愉快地大笑起来,他说:“来,我去带你喝最道地的卡卡丝米茶。”

岛上的餐馆装修得别具一格,错落地建在小小的密林中,四面都有水声。

尊贵的小四爷一改常态,坐在异地的林间小舍,一扫往日骄奢浮夸,竟亲自招来侍者,叫起特色小吃来。

“这里的馅饼很好吃,我记得你和我一样,都最喜欢西柚味的。”他一边说一边微笑地看着我,眼睛亮闪闪,似乎逼不及待地要听到我感动的夸奖。

“如果可以换成芒果味的就更好了,我已经很久不吃西柚。”我说。

小谦的笑容马上隐去,他失望地问:“为什么?西柚很好啊。你几时变的?”

我随意地道:“改变口味只是件很平常的事吧。你一直喜欢西柚?”

他不作声。

尴尬地晾在一旁的侍者奇怪地瞪着我们。

“那就一个西柚一个茫果好了。”我对侍者说,他速速记下,刚要转身离去,小谦插进来说:

“不,要两个芒果。”

“最好别勉强,”我不怀好意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芒果。”

他笑笑:“也是时候改变一下了吧,或许我现在会喜欢也不一定。”

“那呆会儿就别吐出来。”我说。

他不以为意。

小谦很热衷于做跟我一样的事。

从小时候起就是了,一样口味的蛋糕,一样款式的衣服,一样风格的玩具。只要我有所选择,他就会自然地跟从,小谦并不是和我有完全一样的爱好,他只是乐意于探索为何我会喜欢这一切。

如果我坚持在茶里放七匙糖,他也一定放七匙糖,这样难以下咽的东西只要喝上一口,他就会把它倒掉。

时间被杀得这么快,才旅行的第二天,小谦就已经电话不断。

要听不听是他的自由,反正不会是什么正经事。

杀人放火不能算是正经事吧?

因为看到我不悦的表情,小谦便自觉关掉一切通讯,还在我面前警告身边的人:

“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来烦我!”

还以为如是者可以世界和平几日,谁知还是有人冒死通报,来者在小谦耳边嘀咕几句,他便皱起了眉头。

“那老头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点不甚耐烦地,小谦又说:“得了,告诉他我明天过去。”

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小谦的表情有点歉意,根本不必思考要如何对我说,反正我都听到了,猜也猜得出是什么跟什么。

“明天我们得出发去别的地方。”他说。

“去哪里?见谁?又是黑社会?你老大?”我有点不耐烦。

小谦忍不住笑起来,他说:“看你的嘴脸变得真快,好吧好吧,私人时间,我们别谈公事。”

他的公事不外是收数放数,杀人掳掠,找人寻仇。

“不要去。”我说:“不是旅行吗?旅行就该全心全意地旅行。”

“不打紧,敷衍一天就完了,老头子已经知道我过了这边来,总不好连个招呼也没有。”

“老头子是谁?”

“反正明天你就知道。”

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要等明天?他认识过什么好人?我也不是好人。不过跟他们比,便是开在茶杯里的一朵奇葩。

人微言轻,我说什么小谦都微笑地听,如流水耳边风,他通通不放在心上。

世上对他无难事,一切由暴力解决,没有什么办不到,看他过得多么快活,他不担心有天自己也会被别人的暴力解决掉。

形势不利,就要学会屈服,不想屈服就去征服。

小谦自小便懂得,见惯了生死,平常事入不了他的眼里,他也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那么脆弱的生命,朝来暮去,毫无保障,还要分一半时间出来厮杀。

生死有命,这行规在道上早已不成文章。他们致力在有生之年开拓霸业,其它在所不惜。

小谦依然拉着我痛快地穿游于岛上,乐而忘返,最好他喜欢,我宁愿陪他在这里浪费一生,也好过让他在外面涂炭生灵。

不过对小谦来说,我又是什么呢。小谦谁也不怕,更加不怕我。我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影响力,恐怕比之于他明天要见的人,更加没有地位。

轻飘飘的小船游荡在清澈的湖面上。小谦戴着新买的草帽,对我嘻嘻地笑。

“好不好看?”他快乐无忧,狭窄的小船被他摇得上浮下沉,左摇右摆,我无聊地抓着鱼杆,我在想,为什么这家伙特别喜欢钓鱼?

他终于安静下来,因为他发现有鱼上钩了,明明用的是一样的铒,不知为何鱼就是喜欢跑到他那边去。是我技术太差?还是他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死而无怨,愿者上钓,在道上得罪他的人,也似这些鱼,一条一条,被捕捉上来,整齐地摆放在烈日下,死了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可怜的鱼。

因为有人喜欢吃鱼,所以它们永远也无法摆脱这种不公的命运。我不是世界卫生组织环保成员,但我对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感到厌恶。

钓完鱼还有什么娱兴节目?小小的岛屿上,既没有七彩纷呈的夜生活,也没有可供挥霍的高级会馆,但小谦总有办法找到消遣的方式。他本能地就晓得要如何玩乐,这本领要不是黑道老大首要课程,要不就是天生的。

我对着面前的电视机,左按右按,来去都是那些内容,哪个台都无所谓,根本没有心情看。还不如看现场表演。小谦左拥右抱,做秀似的,他也不介意我坐在他对面包公般的黑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