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不住这连番的折腾,一口气哽塞在胸,不住地咳嗽,更是抽动全身神经,处处生痛。

我眉头紧皱,冷汗涔涔,那人看我一副模样狼狈,也毫不动容,伸手把我从床上带起,便推进了预先准备好的轮椅上。

他动作如此粗鲁,我撞上冰冷的椅背,冷不防轻哼出声,话音未散,我已经适时闭嘴。一柄闪亮发光的短枪直指我的前额,他说:

“沈翰云,你要命最好安分点。”

看来敌人没有在医院里直接把我干掉,是因为我还有别的用途。

难道又是洪爷?我思潮起落,飞快地追索回想,上次他们绑架失败,必有后续,看来我铁定是逃不掉了。

那人重新带好假发,随手抽掉一张床单,铺盖在我身上,顺便掩饰他私下不为人知的动作。

打开房门,他神色休闲,把我推出去,平静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幅正常的画面,没有人知道,我背后僵直,全身紧张,是因为床单下面藏着一把指向我的枪。

其实他无需如此费劲,就算没有这层威胁,我也无法反抗。

刚才的药效已经慢慢发挥作用,我头脑不清,眼光迷糊,开始摇摇欲坠。

他顺利把我带出医院,那里早有神秘车子在等候接应。

奇怪的是,这次他们的招待比上一次更为豪华。不论从人物,座驾,或行动的接待手法来看,这一次都比以前更加审慎,更加严密。

车上等待的人看起来也十分严肃,并不似一般的流氓带着地痞气息,我疑幻疑真地被推上轿车之上,稍稍留神的话,还可以看到前面的司机戴着干净的白色手套。

簇拥在我身旁的人物全部身穿名贵西服。真是奇了,如果不是全程有专人用枪对准我的背后,我会得以为他们现在带我前往的是上流贵族的歌舞会。

辗转之中,我被转交过好几次,每到一个不同的路段,就会有不同的车子在等待我。

这种奇怪的阵仗,令我开始意识到他们要带我去见一个非凡的人。

我大概已经猜得出那是谁了。

会把自己藏身得如此隐秘,无人得见的幽灵人物,全黑道上也只有一个。

他一手掌控着东区各分支帮派,手段辛狠毒辣,在黑道世家之中排行第四。

道上早一辈的旧臣子通常称他为小四,后一辈的便尊称他作小四爷。

我多么的幸运,在最后残留的清醒意识里,我不禁想笑,这个高高在上,从未显山露水的黑道老大突然大发慈悲,纾尊降贵,肯赐我一面之缘。

想来我见过他的话也活不成了吧。就像知道了秘笈密函的人最后通通都要死。

在这种特别的时刻里,我还天真地回想起我曾与小龙说过的那个笑话。

我问,如果有一天我快死了,需要用你所有的金子来交换,你会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现在我有点后悔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知道,他愿不愿意,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局,我们赢面太少,无论答应什么条件,都只是在作无谓的牺牲。

我一直昏睡。

因为我是“贵宾”。所以我得到匪夷所思的特别优待。

似乎是不欲加重我的伤势,以免折损了我作为人质的这张可得用以威胁小龙的皇牌,他们对我真是客气得让我惊奇。

不过从小四爷之前不断穷追猛打的攻略来看,他也不似是个会温文好客的模范。

不过最奇怪的事实,莫过于是我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是的,这是一张床,我身上还盖着干净棉软的被子,触目所及是宽敞华丽的房间摆设,旁边还有一扇大打开着,迎入阵阵和风的大窗子。

这是哪里?

就算在自由逃亡的时候,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旅馆。

哦不,这里不会是旅馆,旅馆不可能有这么高级精密的微型监视仪器,还装置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撞坏了脑袋,才会出现这么可爱的幻觉。

就算小四爷再绅士,也该不会把我安排在这么舒服的房间里吧?

如果我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地牢,起码我的思维不至于会短路。

我完全无法猜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觉事情有点混乱起来。

不知一直在视象摄录机后面默默观看着的人是谁,但他们明显发现我已经醒了。因为下一分钟,就有专门的护士走进来,服侍我吃药。

说是服侍一点也不夸张,我在医院里也没享受过这样特别的护理服务,护士小姐放下托盘,自里面拿出各式药品。

我乖乖地吃掉她递过来的药丸,然后在喝水的时候把它压在舌头下面假装和水吞下。

这个护士一点也不怀疑,她无甚特别,就像普通医院里可以看到的那些一个模样,匆匆完成手上的工作之后,便收拾离去。

在她关上房门的时候,我背转身去,拿起水杯,对着镜头做喝水的样子,再趁机把口里的小药丸吐出混入水杯中去。

它很快就溶化在一片清水之中。一阵白浊浮开,又悄然地消失无踪。

虽然那药看起来跟我以前吃的镇痛剂没什么分别,但在这种地方,它就有可能变成其它无法想像的成分。

当然,如果他们有意要毒死我,那真多的是方法,根本不需要用到这转折的排场,不过谁知道呢?有些事情根本毫无道理可言,就当是我小人之心罢。

接下来便是等。

无止无尽地等,等待这屋子的主人,何时来了兴致,召我前去参拜。

不过那小四爷是何等的人物,自然由不得我要见就见。

就这样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是住在这房间里,没有人理会。

就像我为的是专程前来度假的一样,没吃到一丝苦头,身体倒康复得出乎意料的快,因为吃得好睡得好,这里风凉水冷,空气清新景色怡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全心全意去休养了。

小四爷把我包养得这么好,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我对着窗外看了看,不由得倒退一步,把房子建在海岸悬崖之上,看来小四爷的品味也非同寻常。

我在这里受到的待遇,说出去大概也没有人会信,怪不得傅境明也怀疑我是黑道同党,连我自己也开始糊涂了。

这个黑道老大到底有什么企图?会不会是坏事做得多,终于良心发现,开始信佛,决定由我开始,善待众生?

这样想着的时候,答案就来了。

有人推开房门,四个穿着正式的西装的人陆续登场,一字排开,多么好的规矩,在这里,让我见识到原来黑道也有三五九等之分。

其实我很想笑。其中一个西装客伸手一扬,飞来一套衣服刷掉了我的表情。

“快穿上。小四爷在等着。”

终于来了。

我拉下盖住脸孔的衣服,手中的面料上等名贵,真意外。

换好衣服后便在来使的冷锐目光下,被“押送”至楼下大堂。

我来了这里这么久,一次也没踏出过房间一步,因为没有机会,现在重出生天,方知这里如深渊峡谷,看不到底。

仅走过一条通道,就不知身后经过了多少扇门,每个重要关口皆有红外线监测,走廊九曲十三弯,绕了半天,有人随手打开一扇大门,之后又不断重复相似的路线,我险些以为自己闯进了特攻情报局。

要是在这里迷了路,也不会是件可耻的事。不过要逃跑的话,我想还是跳崖比较快些。

好不容易到达终点,我被推进宽敞的大厅内。里面四角都有专人把守。他们动作随意但表情严肃,只是这些面貌昂然,身手一流的精英人物,用来对付我,未免太过抬举。

我并没有感到深切的恐惧,照目前看来,他们还不打算对我怎么样。我猜我应该还很有利用价值,不然绝对不会得享这种礼待。

是的,我觉得他们让我活着已经是最大的礼待。何况还管吃管住,我临终也没有遗言了。

我站在大厅中央,环视四周,这里明明不只我一个,但四方护卫却像雕塑一样毫无动静,只是他们的目光会随我的移动而移动,以此证明存在,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工作。

身后大门打开,脚步声渐近,重要的人物终于登场。因为我听到大家恭敬如朝奉的招呼声:

“小四爷。”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方晓得紧张起来,或许是现在的气氛感染了我,心中突地一跳,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有人走近,我僵直的脖子微微向右移动,眼光扫过地面,看到来者一双皮鞋。

与华老板的讲究不同,这双皮鞋的款式不落痕迹地显示出穿者一番细意的心思,我吞了一口唾液,都什么时候了,我竟还在意敌人的一双鞋!

“沈翰云。”身后的人唤我一声。

他的声音平淡而沉稳,穿过耳际,却仿如晴天霹雳,在我脑中炸响一声旱雷,蓦然之间我全身一震,惊恐而迅速地抬起头来,直视眼前这个人。

他说:“你终于肯正眼望我。”

我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倒退一步,再倒退一步,我的心脏不好,简直经不起如此刺激,直指着他,我连话也说不清楚,只一叠声地:

“你……你……你……竟然是你!……”

“就是我。”他微笑地看向我。慢慢走近。

我如见鬼魅,他像一面折射着刺眼强光的镜子,毫不容情地照进我的眼睛,我张着嘴,喉咙像被一只巨手攥得死紧,尚余一口气力,我发不出声音,只觉自己已经魂不附体,魂飞魄散……

这是梦,一定是梦!

我赶紧掩上双眼,深深呼吸。

“告诉我不是真的。”我喃喃地叫,一边摇头,语无伦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他上前拿下我的双手,哈哈大笑。“好好地看着我,快说,我是谁?”

我被逼再次看上他的脸,而在我真正能叫出他的名字之前,我能发出的,也只是如同叹息一般的呻吟。

 


12

他的确是一面镜子。

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唇。

就算分隔多年,我们走在街上,也可以在一秒以内认出对方。

我想任何人也可以轻易地在第一眼就识破我们的关系。除了发型,我们几乎没有分别。

不过这当然仅限在外表上。

小时候,大人们都喜欢让我们穿上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吃一样的东西,玩一样的游戏。

我们有别人没有的默契,我们有别人没有的紧密,相较之普通的兄弟,我们有更深切的联系。因为我们拥有相同的血缘,相同的脸孔。

但我们的缘分,却只维持到十岁。

他被母亲带走的那一年,我还常常在夜里梦见楼下那辆把他接走的深褐色轿车。

那一幕犹如珍藏在相本的旧照片,发了黄化了灰的记忆,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永远也忘记不了。车子在楼下等待着,女人纤白的手拉着他一步步走远,他不情不愿的目光,流连不去,那样的委屈,那样的可怜,我偷偷躲在窗边,目送车后一团滚滚烟尘,把他的身影完全掩盖。

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但如今为什么他这样的陌生?他是谁?

我叫:“小谦?你真的是小谦?我的天,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阿翰,”他摇头,对我摇了摇手指,说:“我不是小谦,我也不姓沈,十岁之后我就改了名字,你可以叫我郭剑生,或者小四。”

“小四?什么小四!”我激动地抓着他,大声地说:“你明明是沈翰谦!”

“随你怎么说。”他一点也不在乎:“我们这么久没见,别尽说这些无聊的事。”他一把拉着我,走到吧台前,倒满一杯酒送到我面前来,豪情满怀:

“阿翰,这一杯祝我们今日兄弟重逢。”

“兄弟?”我们十五年没有见面,我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生硬表情盯着他。

“我还记得自己差点死在你指派的杀手车底之下。”我说。

“哦,那次我还不知道是你。”他一派不拘小节的宽广气度,随意地拍拍我肩上的灰尘,说道:“你瞧你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后来我都没追了,我还发散了消息,叫下面叫人请你回来,谁知那帮蠢货以为我要找你寻仇,洪老头才会抓了你去。哈哈哈……”

他还笑得真畅快,一点也无所谓。我不作声,看着这个人。小谦变了,变得我完全无法认同。

“喂,你怎么一脸不爽?”小谦大手一伸,手臂便勾上我的肩:“给点高兴的表情来看看好不好,你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奇迹吗?十五年呀,十五年过了还碰得上就是奇迹!”

“我们家一直没有搬过,你若是有心创造奇迹根本无需等待十五年。”

“你这样说是在怪我?”他斜一斜眉毛,放开我,径自喝了一口酒。

“看来这十五年你过得不错。”我略带嘲讽地说:“小四爷。”

他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唇边,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我。那么认真的表情,尖锐又凌厉,最后,他移开视线。说:

“你是个普通人,应该过普通的生活。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如果不是在黑道上突然看见你,我这辈子也不会去找你。”

“你确定你是在找我?”我有点不以为然:“我还以为你要找的人是麦小龙。”

“麦小龙?”他嗤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你是说整天跟在你身边的那小子?他算什么料,要轮得到我来操心?我不是看他跟你在一块,早把他抽筋剥皮丢到后巷喂狗。哼,小角色。”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噤声。我甚至不敢相信这种自大狂妄的话会出自小谦的口中,他随便高兴便指点着别人的生死,不负责任,毫无怜悯,我可以把这只当作是个低劣的玩笑吗?

不知为何,脑里却闪过某个夜晚,幽暗的仓库里面,那个被晾晒在众人面前,折磨得残缺不堪的可怜男人。

强行压下心中那抹异样的不适感,我不自觉地转过头去。

这十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谦的飞扬跋扈,小谦的狂燥暴力让我无所适从,小时候他明明是那么的害羞纯情,那么的胆小怕事,偶尔经过街上,看到凶悍一点的流浪狗也会吓得立即跳起来躲在我身后。是什么时候起,让他变得如此唯我独尊,目空一切?

十五年实在太漫长。

对我来说,对他来说,这十五年足够形成一段我们无法超越的距离。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断突如其来衔接的关系,我既无法放着小谦不管,也不可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我那么的无力,完全没有分量,我说的话,那高高在上的“小四爷”如何听得进去?

结果我整晚都失眠。还有以后的每晚,这种焦燥也没有得到平息。

在这里,我被“保护”得严密又周全,我常常无意识地瞪着摆置在各个房间中的红外线监控,不知哪时哪分哪秒又被什么人监视着。

小四爷出入有大批保镖贴身跟进,只是等闲,自小成为习惯,他一点也不觉得不自由。

黑道势力即使张驰无边,幕后操纵者也不过是个平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生命,会生病会受伤,外面说得再神奇,无非虚张声势。

小谦一直过得小心翼翼,日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把自己藏得这么好。

分支帮派的人物龙蛇混杂,个个都侍机夺权,各有各的私心,各有各的打算,怎么可能和平共处。小谦在道上打滚这么多年,他的眼光比我强,他的感知比我快,谁有异动他首先铲除,情面不留。所以他是黑道老大,我不是。

而现在,我坐在黑道老大的家里,宽广的游泳池旁边,沙滩椅,太阳伞,身边有四个保镖。

连在家里也得过得这般严谨,即是意味着这里随时会发生危险?我同情着小谦的同时更加同情自己,不待敌方出师暗杀,这种日子过多几天,就先神经衰弱而死。

我在这大屋子里什么事也做不得,凋空多时,快要生出锈来。

“阿翰。你怎么又躺在这里?难怪你一副得了自闭症的样子。”小谦刚好经过,看到我这般萎靡不振,便忍不住上前数落。

“你该多活动活动。”他说。

我自太阳帽下睁开半眯的眼,看着他俯视我的年轻脸庞,充满着青春和气魄。

活动,可以如何活动呢?我所有的活动区域便是在这屋子中。

如果我要到外面去,先要向我身后四个尽忠职守的保镖申请,然后是向他们的顶头上司申请,还得看小谦有没有兴致,他要是高兴了,便会很大方地特赦我几个小时,我才可以得到珍贵的“自由活动”时间。

“来来来,我们去钓鱼。”小谦自顾自走进屋内,完全不理会我。

在这里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连我也开始习惯被支来唤去。人堕落的速度比想像中的还要快。

我看看身边四个体格健壮的保镖,站了起来,开始走动,一众人等就会自动跟上。我木然,还有什么比跟着我更有意义的事?我想是没有了。

坐着专门的游艇出海去,真难得,这一个月来我终于可见天日。

有气无力地看着蓝天白云,手里拿着高级鱼杆,鱼标半没海里,我呆呆地坐在船边,不知在等待着谁来上钓。

今天阳光充足,四处海面平静,身边的人兴奋得简直定不下来,拉杆不断,频频报数:

“我又钓到一条啦,看,是斑!”

然后又好奇地张望我的鱼箱:“喂,你钓了几条?吓?快说,有几条?”

见到里面空空如也,还发出怪叫:“有没有搞错,怎么一条也没有,你怎么钓鱼的?我来教你。”

还钓什么鬼鱼,叫你的保镖跳下去捞就成,要多少有多少。我放下鱼杆,说:

“我头晕,不钓了。你自己玩吧。”

小谦呆了一下,在后面叫:“喂,阿翰,阿翰,阿——翰——”

我走进船舱之前还听到他大声的抱怨:“搞什么鬼,真扫兴。”

没多久他就钻了进来,一个人钓鱼多没意思,他也不稀罕玩那个了,看我躺在横椅上,便来推我:

“喂,起来呀。我们来聊天。”

“你找别人聊吧。”

“这里哪来别人!”

我惊奇地睁开一边眼睛,他身后五六个门神一样的保镖杵在那里,是装饰用的,原来只有我是多功能。只好坐正。

小谦觉得很高兴,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不是常玩这个吗?你最差劲了。”

他不知哪里挖来一张书,涮涮涮地就撕下几页,还开始认真地叠叠叠,折出各式古怪的形状:

“这个是猴子爬坡。”他一边嘿嘿地笑,一边把有趣的纸工做给我看。

“这个是青蛙。”他折完一款又一款:“这个是小船。还有飞机,看,手枪。”

他一个人折得不亦乐乎,像珍奇异宝般全数推到我面前:

“喂,你不会全忘光了吧,折一个啊。”

说出去真是一条新闻,黑道老大假日窝在船上玩折纸游戏。闻风丧胆的小四爷拿着纸制的手枪,对准我,砰砰砰。然后自顾自在一旁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为什么还不倒下?你真迟钝。”

正玩得高兴,有人在旁边接了一个电话。上前低声在小谦耳边叽里咕噜地报告。小谦的表情淡淡的。只冷哼一声道:“做了他。”

来人退下,小谦的注意力又回来到我身上。他说:

“阿翰,我们兄弟十五年没见,应该日日庆祝才是。”

“你不是有事吗?”我问,目光盯着那个被吩咐不知要“做了谁”的人。

小谦说:“没事没事。什么事也不及和你庆祝的事要紧。你说我们今晚要去哪里吃饭?”

“随便。”我有点心不在焉,眼光老是离不开那人。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随便随便。做大事就要拿主意!怪不得你什么都得过且过,做生做死也只是个小职员,我要纠正你这个坏习惯。”小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坐过来的时候,身体正好挡过我的视线。

“那在家里吃好了。”我说。

小谦挑了挑眉:“别这么闷啦,我们今晚去天奴。”

早有了决定还来问,问完又要批评,最后还不是他说了算。我也懒得抗议,一副心思都飘飞到十万八千里,做了他,做了他,那个他是谁?

即使坐在豪华的餐桌前,看着一桌豪华的美食,也没有一点豪华的胃口。

小谦心情愉快。他不停点着奇奇怪怪的菜,精致的食物一小碟一小碟,轮流送上,款款都有名堂,款款都有哲学,教人看了不敢吃。

我想起麦小龙的吃法。他也喜欢叫很多菜,不过最好一次送上,把整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就算吃不完,看着也好。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我只记得他最后的被傅境明抓到警察厅去,然后呢?最多拘留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再然后呢?他回到医院,发现我又失踪了。他会干什么?

他会紧张吗?会担心吗?会找我吗?但他想像力再好,也猜不到我现在就跟他最大的对头在此共进晚餐吧?

“阿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小谦看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