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也不愿多坐,又和杜娇容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回自己屋去了。第二天一早和方月环一同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便等着方家的人来接,见杜娇容扶着铃儿的手进来,都起身问好,三人见了复又入座。
原来昨晚余天齐到了红玉的房里却又折回,倒并不是为了嘱咐念锦什么,也不是因为挂念妻子,竟是为了个不能说的想头。
听完杜娇容的不情之请,方月环心里一松,纵使还是面上淡淡的,眉梢眼角却难掩喜色,抿了一口茶笑道:“大夫人实在客气,不过是个丫头,难得她能投了大夫人的缘法,这是她的造化。大夫人若当真有意,今天就将她留下便是。”
“大姑奶奶这样爽快,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头一回见,就巴巴地跟你要人,只不知道秋棠姑娘是京城里头见过世面的,能不能看得上咱们家?”
杜娇容嘴上谦虚,一双眼睛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站在一边的秋棠。
原来这秋棠本没什么主意,认识了樊音之后时常听她说话行事,渐渐也有了些女儿家的心思,想自己与樊音年纪相仿,模样更在她之上,她已经成了半个主子,自己难道要一辈子当下人,给人端茶递水,吃粗茶淡饭?
就算嫁入豪门行不通,给有钱人做个姨娘又有何妨?樊音如今潦倒那是她得罪了大少奶奶和三太太,要像孙姨娘那么温柔和平,哪里有人会去欺负她?看她吃穿用度更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太太都强,在家里还能帮着管家,一应仆从下人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姨娘,如何不威风?
只可惜方家的几位少爷皆没有看上她的意思,大奶奶精明,二奶奶又凶,三少爷年轻,只是尚不曾娶妻,方家的向来不许未曾娶妻先在屋里跟丫鬟们不清不楚,遑论纳妾?因此她的想头算是断了,不曾想方月环竟将她带到了余家,与方家一样的富贵繁华,又见了那余大老爷,虽说年纪大了些,也还没过四十呢,生得俊保养得又好,一派斯文还会体贴人,昨晚她因害羞差点洒了茶水,他不顾自己,却只捉着她的手细细吹着,实在温存得叫她一颗心跟着怦怦直跳。
原以为今天走了就再见不到了,早起便怏怏的,谁知这余大夫人竟来跟她们大奶奶求她,便知必是大老爷的意思,当即喜不自胜,如今听杜娇容说什么怕她看不上的话,又怕方月环改了主意,当即也不顾害臊,竟舔着脸自己开了口。
“蒙夫人看得上,奴婢不敢轻狂,全听我们奶奶的示下。”
方月环佯装吃茶不去睬她,杜娇容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念锦脸上没什么,心里却还是叹了口气。
看来大夫人对她爹爹是当真绝了心思,如今又把这秋棠弄回去,想必她爹爹接下来的大半年都别想安生。这么个天仙似的新欢,娇滴滴热辣辣,怎能不烫得屋里另外几位妒火中烧?屋里能有得清静才怪。
果然这里二人才出了门,就听见隔壁屋里传出红玉尖锐的声音,隐约透着什么“自己栓不牢男人,还敢往家里带白眼狼”,又有什么“长得俊俏些有什么了不起?要比就比谁肚子争气”之类,此时方知原来红玉又怀了身孕,且都说酸儿辣女,她近前就爱吃酸的,因此总觉着稳生儿子了,气焰越发嚣张,看来杜娇容留下这秋棠,多半便是要给她个下马威。
再说方月环这里不费吹灰之力地去除了心腹大患,心下轻松之余又不免犯难,这秋棠去了,要她怎么和她夫君交代?
相处了这么些天,念锦却多少能猜出这秋棠是怎么回事,如今见她如释重负又暗暗发愁,更印证了自己的猜疑,便随口笑道:“大姑奶奶可是怕家中老太太舍不得?方才秋棠的样子你是看见的,一张脸都羞红了,丫头年纪大了自己有心思了,这也实在难怪到你头上。”
一句话说得方月环茅塞顿开,回去后便立即修书一封命人送去黎姑爷任上,只说秋棠恋上了余家大老爷,她好说歹说也说不回转她的心思,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万一当真收了房她还是存着异心,将来难保出事,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余家,回头再觅好的就是。黎姑爷看了信虽说心里疑惑,却到底寻不出一个错处来,再者如今升迁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着实也不适宜在此时再弄偏房,便也就此撩开手不提。
且说方月环与念锦二人才到方家大门口,昨夜一场好戏的风早就飘了出来,方月环只当这樊音当真胆大如厮,当真闻所未闻,不由惊讶不已,念锦却只一笑了之。
“大姑奶奶在诗礼之家待着,如何知道这些事去?可怜了我们三太太,白白操了一年的心,原指望她给三老爷添点香火呢,这香火不曾来,肝火倒是给烧旺了。”
“可不是么?听说三老爷昨晚大发雷霆,不知是冻着了还是气着了,今天到这早晚还不曾起来。”
赶着接出来的惠云听见她们议论,便小声凑上了一句,方月环闻言面露忧色,念锦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
各自回屋换了衣裳,便到大太太屋里伺候,果然见二太太三太太都在,三太太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才刚哭过,二太太正劝着,徐凤临挨在大太太身边给她捶肩,见她们进来忙站起问好。
大太太略带疲惫地瞅了念锦一眼。
“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那个东西,她竟能这么豁得出脸面去!要依我年轻时的性子,立刻拿到跟前来打她个烂羊头方休!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整天满肚子想什么心思,那么爱给男人做小老婆,又那么爱丢人现眼!”
说着又咳嗽了起来,念锦忙上去给她拍着,边上的孙姨娘面色铁青,却把脸一垂恭恭敬敬地递了帕子上来。
“家门不幸,为了这么个腌臜东西,两个年都过不好!”
大老爷今日也不曾到外面去,坐在上首气得吹胡子瞪眼,见到大女儿,忽然又想起了秋棠,便颇有深意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强打精神朝方月环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一抬眼却不见秋棠的踪影。
“听说你这回带着秋棠姑娘过去的,怎么没跟着上来?”
“母亲快别提了,人家可会拣高枝呢,余家大夫人不过白说笑说笑,她就认了真,赶着给余大老爷做姨娘呢!人都不回来了,我方才还跟明霞说,把她的卖身契寻出来,给余家送去。”
方月环心里憋气了数日总算发了出来,说话难免刻薄,大老爷一听更添了气恼,打量那姑娘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又是个骚蹄子,还好没要过来,要是给了老二也是这么个样子,岂不弄得家无宁日?
当即横了孙姨娘一眼,孙姨娘心里委屈,脸上却不敢露,此时红芍跑来在三太太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三太太立刻惊惶了起来。
“这可怎么好?我们老爷醒了,整个人疯魔了似的,拿着绳子要勒死樊姨娘呢!”
大老爷一巴掌拍飞了桌上的茶盅子。
“了不得了!不能再将她留在家里,这么个晦气东西,早晚弄得咱们家破人亡!你陪老三家的回去看看老三,再把那东西处置了,我晚上回来不想听见她还在家里!”
“知道了,老爷慢走。”
大太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瞅着他出了门,这携了三太太的手同去,果然在樊音屋里寻到了丧失理智的三老爷,好几个小厮上去帮着才将他带回了屋。
“求太太开恩,樊音并不曾做那不知廉耻的勾当,都是大少奶奶在私底下摆布我,她存心害我,害得我们方家没脸!太太怎么不去问问她,问问她啊!”
樊音披头散发浑身是伤,挣扎着匍匐在大太太脚边苦苦求饶,大太太冷冷瞥了她一眼,抬起来就是一脚。
“混账东西,自己行了错事,反倒拉扯别人,还嫌你给我们方家丢的脸不够吗?”
“太太息怒,赵婆子来了,就在二门上候着呢。”
孟妈妈站在门口通传,大太太点了点头,却是对三太太说话:“罢了,此事交给你吧。不过你记着,我们方家从来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你行事周密些,不可叫人在外头说我们的闲话。”
三太太眉开眼笑,一双拳头却握得死紧。
“我有分寸,谢谢大嫂子。”
这里大太太带着孟妈妈一阵风似的去了,三太太坐下悠闲地吃茶,樊音缩在脚踏上把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你们敢!你们凭什么卖我?我又不是方家的奴婢!”
谁知三太太冷冷一笑:“原来你还不知道,当初为了让你进门,你老娘早就一吊钱将你卖给了我,身价还在这里,怎么由得你不信?这事我们老爷爷知道,他不过哄着你罢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来晃了晃,隐隐能看出上面还盖了手印,樊音惊惧地睁大了眼,很快又想明白了似的冲了过去作势要夺。
“原来你早有打算!最毒的就是你,你这个妒妇!”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三太太安然不动,樊音却被打得一头栽在了桌腿上。
“红芍,下手别太重,仔细弄得破了相,到时候就算不要钱,那勾栏里也是不要的。”
“是了,奴婢知错。”
红芍笑着捏了捏打痛了的手心,樊音却在听见勾栏两个字瞬间疯了,爬起来就往外跑,可哪里还由得了她,早有几个粗使仆妇将她反剪起双臂制得死死的,嘴里用一团破布堵了个严严实实,二话不说便拖出去交与那牙婆赵氏。
“大太太一再吩咐不可生事,如今太太将她卖到勾栏里,怕不怕……”
“怕什么?到了那种地方,还不生死不由人么?她要敢在外头胡说,一个妓女的被人抛尸荒野,又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去过问?”
三太太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里的瓜子壳,捏了捏脸做出一副沉重的样子,带着红芍回房看望三老爷去了,对家里只说吩咐了赵婆子,将樊音卖到外乡去,若将来此时捅出来,也不过怪那赵婆子贪财起了歹心,可怪不到她头上。
念锦一天一夜不在家,一回来便被管事娘子们围了个够,忙至晚间方散,刚坐下喝口茶,就见欣怡走进了进来。
“宋妈妈在外头等了一天了,晚饭也不肯回去吃,我们留她饭,她也不肯,奶奶要不要见见她?”
“也罢,算是替她们奶奶教训了她一回,你叫她进来吧。不可太怠慢,她到底是有年纪的妈妈。”
“奴婢省得。”
欣怡抿嘴一笑,便去领宋妈妈进屋,这里徐凤临提着一颗心在屋里等着,好容易等着宋妈妈回来了,忙屏退了丫头们只拉住她细问。
“大嫂子可曾罚你?”
“怎么不曾?少说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完事呢!”
宋妈妈一撇嘴,见徐凤临急得眼眶都红了,忙又笑了起来:“奶奶莫急,奴婢说着玩呢!大奶奶可不曾说什么,奴婢再三求她,她便给了奴婢这个差事,说是常羡慕奶奶身上的穿戴不用公中的,全有我这个妈妈收拾妥当了,既我有心谢她,就给小小姐做身衣裳吧!这不,料子都赏了。”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针线篓子,徐凤临这才破涕一笑。
“妈妈日后可安分些吧,她虽好性子,到底是要管家的,下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如今是无人知道,将来若再有什么别的,她便是有心,也保你不得。”
宋妈妈这一次唬得不清,哪里还敢自专,自然是徐凤临说什么她便应什么,连着对念锦也越发尊重。
虽说樊音的事算是料理了,三老爷却为此大病了一场,正如大老爷所说,方家这个大年又不得太平,大老爷大太太心里不自在,还有谁敢明着热闹,于是一家子皆没精打采地把个新年应付了过去,上元佳节一过,黎姑爷那边来接方月环的车船也到了。
大太太到底心疼女儿,便将身边的侍菊给了她,侍菊持重周到,方月环自然放心,遂带着她别过父母兄弟,随着黎姑爷恋恋不舍地去了,大
81、第 81 章 ...
太太因一时伤怀过度,时节又冷暖多变,竟也撑不住病倒了,偏生大老爷又因京里的生意出了问题,同二老爷连夜赶着上了京,这下可忙坏了方晏南兄弟和念锦妯娌,两对小夫妻轮着在床前侍奉汤药,十分尽责。
要说大儿子大儿媳妇向来蜜里调油,你敬我,我敬你的,叫人看着欢喜,那小儿子对小儿媳那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样子,却一直是大太太的一块心病。她曾悄悄问过月竹,知道小夫妻闺房之事上也不过一个月有那么一两次到一处,这么个样子,几时才能抱上孙子?
说来也是天意,她这一病,却把这对冤家牢牢捆在了一起,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眼看着小儿子看着小儿媳时的眼神渐渐有了温度,大太太便心里暗暗念佛,这场病来得很值。
接连下了好几天绵绵不绝的冬雨,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念锦便抱着媛儿在窗下晒太阳,惠云陪在边上给小娃娃哼小曲,小娃娃听得目不转睛,时不时还咯咯直笑,小嘴一咧露出腮边两个小巧的梨涡,眉目弯弯,着实讨人喜欢得紧。月儿和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晒被子,姑娘家清脆的笑语不绝于耳,令整座院子显得格外有生气。
“回大奶奶,赵婆子带了几个年轻奶妈子来了,在厅上候着呢。”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在门口探了探头,原来媛儿的奶妈子两天前忽然失了踪,只留下下封信说是老家的婆婆得了急病,赶不及回太太,连夜就走了,留下个还在吃奶的娃娃着实没辙,只得赶紧找了牙婆过来。
“她手脚倒麻利,昨天给的差使,今天就领着人来了。”
惠云很看不上那人牙子,轻蔑地撇了撇嘴自念锦手里接过媛儿,念锦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叹气:“哪一回不是高价从她手里买人,逢年过节的来给太太请安还另有打赏,如今不巴结,以后上哪儿找咱们家这种肥羊去?”
话虽如此,小娃娃不能一天没有奶妈子,扶着欣怡的手快步到了偏厅,果见那赵婆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身后站着五个年轻女子,一字排开,皆垂首肃立。
“大奶奶好!太太的吩咐我老婆子可不敢有半分怠慢,只是这正月里才过完年,人可不好找啊!那起子歪瓜裂枣的,可不敢往咱们府里带,饶是这五个,全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只等奶奶示下。”
念锦见那赵婆子一盆火似的上赶着,不并不理她,也不去接她的话,径直越过她朝那几个女子走去,这里欣怡却对赵婆子冷笑道:“好你个老虔婆,上回那个奶妈子不也是你找来的么?一声不吭就跑了,还好家里没丢东西,要不可得狠狠找你算账!如今就算带个好的来也不过将功补过,亏你有脸在我们奶奶跟前说嘴!”
赵婆子被她说得一鼻子灰,又哪里敢顶撞她,只垂着头干笑了几声,又巴巴地跟到念锦身后,见她在左手起第二个名女子跟前站住了脚,忙陪笑道:“奶奶好眼力,她叫绿娘,一家三代都是钱塘人,本本分分地种地。因去年收成不好,家里又有好几个孩子等着开销,她才不得不出来做活。”
念锦细细打量了那绿娘一番,见她夜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却浆洗得极干净,乌溜溜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利索地挽着,面皮子也还白净,看着清清爽爽,较身边几个都出色不少,便又耐着性子问了她几句,见她应对得体说话清楚,不是那种羞口羞脚吩咐不得的小媳妇,便朝欣怡略点了点头。
欣怡一扬手击了三下掌,便有两个一样装束的小丫鬟走进来,一个带着那绿娘进去,一个送赵婆子和剩下的四名女子出府去。
这绿娘到底自己生养过三个孩子,两个都由她亲手拉扯起,带孩子着实也有一套。
这天夜里媛儿哭闹不休不肯睡觉,好容易哄睡了,才放下就立刻醒来,仍旧是哭,急得念锦抱着她不肯脱手,看着孩子哭得脸色紫涨声嘶力竭,自己也跟着落泪不已,方晏南急得就要出去找大夫,却被绿娘阻了下来。
“白天孟妈妈和奴婢带着小小姐去逛了趟集市,小孩子家家的眼睛里头干净,那集市上什么没有,想必是冲撞了什么吓着了,少爷且莫急,全交给奴婢吧。”
方晏南将信将疑,念锦见她成竹在胸,想着襁褓中的孩子被吓着了倒也是听见过的,便问她可是要一碗清水和一根绣花针,那绿娘笑笑点头,月儿早已送了过来,绿娘将那绣花针泡在碗里,小心翼翼地置于小床床头。念锦这里也渐渐将孩子哄睡,却不敢就放下她,又抱着她在床前坐了好一会儿,见孩子当真睡得沉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放下,这一回却不曾再醒来。
到底做娘的不放心,念锦说什么也不肯舍了孩子去睡,便将方晏南撵了回去,自己和绿娘一人一边伏在榻上守着,直至破晓鸡鸣,孩子却睡得极安稳,端起那小碗一看,一根银光闪闪的针已经全黑了。
“邪气都出来了,小小姐这就大好了,奶奶放心回去再歇一觉吧。”
绿娘捻起针来叹了口气,念锦也放下了悬了一夜的心,自此对她更加看重。
二月十九观音诞,因媛儿出生时颇凶险,长辈们又看重,一早便请得道高僧给她批过命,并过继给了观音菩萨,因此今日格外隆重,天还没亮,念锦便怀抱着媛儿,带着绿娘、欣怡和月儿出门去观音庙上香,大太太本欲同往,实在身上还没好利索,到底有了年纪的人,越发体味到病去如抽丝的滋味,只得将孟妈妈派给她,叫她一路照看好大奶奶和小小姐。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上了山,天色也开始蒙蒙亮起来。媛儿在娘亲怀里睡得正香,绿娘挨着念锦身边坐着,一面轻手轻脚地给媛儿紧了紧襁褓,眼里流露出一片温柔,孟妈妈却不知怎得心里一阵发慌,看着她总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似的,待要细想,却又想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侧脸细看,像是拨开晨雾看日头似的,眼看就要看出来了,忽然马车一个急停,一车子女眷毫不防备之下纷纷东倒西歪,念锦只顾着怀中小儿哪里顾得上自己,倒是欣怡护着她才不曾撞着。
“要死了你!怎么拉车的!”
月儿惊魂未定地掀开车帘子数落车夫,那车夫穿着一身厚厚地粗布棉袄,围脖拉到鼻梁,头上还戴着半就不信的毡帽,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过身来点头哈腰地表示歉意。
“算了月儿,山路崎岖,倒也怪不得他。咱们赶路要紧,去迟了可就怠慢菩萨了。”
念锦抱起被惊醒的女儿轻轻哄着,并不曾将方才的小事故放在心上,谁知等马车再次停下时,众人却发现不对劲了。
挑开车帘子,眼前分明是座陌生的宅院,环顾四周,空旷无人,极目远眺也丝毫不见那常去进香的观音庙的踪迹,而那赶车的车夫也早已不见人影。
“奶奶,这……”
欣怡和月儿惊慌地朝念锦身边偎去,孟妈妈也傻了眼怔怔地看着外头,念锦此时心里已经电光火石地转了十八个弯,必是遇上歹人了,车夫老何是方家的老人,干不出这种勾当,看来方才路上的急刹不是因为路不好,而是有人偷袭换下了车夫,那歹人捉她们来是为什么?若是求财倒也罢了,可方家纵横商场多年,总会与人结怨,万一是寻仇呢?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
孟妈妈见她一把扒拉下孩子身上的大红锦缎襁褓,又拆开包干粮的包袱,利落地将那最外头一层挡灰的深色老布折了一折给孩子包上,不由百思不得其解,欣怡却看出了些端倪。
“奶奶怕歹人打小小姐的主意?”
念锦蹙着眉轻轻点头,却回身将媛儿朝绿娘怀里一塞,站起身给她施了一礼。
“好姐姐,今日你若救我儿逃出生天,他朝便是用我这条命去换,我也是肯的。”
那绿娘见她如此早已慌了,忙双手将她扶起,此时孟妈妈与欣怡俱已明白,只有月儿还懵里懵懂。
“绿娘与咱们同样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救得了小小姐。”
念锦沉重地瞥了她一眼,却咬着唇不说话,绿娘将怀里的孩子一紧,迎上念锦的眼神含泪道:“多谢奶奶体恤,肯捎上奴婢母女走这一程。”
此时车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月儿战战兢兢地将帘子挑起一角,却见来人全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劲装打扮身上还配着大刀,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由唬得捂住了嘴。
“大哥,这一趟保证不会白走,这车里头的人你打量是谁?是贡茶方家的长房大少奶奶!这大少奶奶的娘家又是什么人?是江南丝帛第一家——“锦绣衙门”余家!有了这么个妙人儿在手上,还怕不发一笔横财吗?哈哈哈!”
陌生男子放肆的怪笑响起,车里的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忧虑地看向念锦,果然是知道她们的来历赶着来的,要说打劫,她们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又何至于叫这群马贼如此煞费周章?
“方大奶奶还不请吗?再不出来,别怪我进去请你,唐突了佳人啊!”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周围立刻响起了轻浮的笑声和口哨声,孟妈妈一把按住了念锦的手,念锦却默默地挣开了,又回首看了媛儿一眼,听见绿娘哽咽道:“奶奶放心。”
心中大石一落,当即抬头挺胸走了出去,从从容容地扶着欣怡的手下了车。
第30章
那群马贼打家劫舍多年,所见的女子不是抱头痛哭骂天骂地,就是歇斯底里要死要活,如今见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少妇人,见了他们却毫无怯意,反而抬眼直视他们的首领,不由不自觉地停止了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