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那女子见大太太正打量她,竟也丝毫不怯上,反倒大大方方地走过来磕头问安:“奴婢秋棠,给太太奶奶们请安。”
说话间螓首低垂峨眉若蹙,妩媚之下倒不失端庄,饶是大太太这样见过大世面人也不经赞叹:“多好姑娘家,倒不辱没了这名字,我看要拿海棠花来比她,只怕那花儿也要低头了。”
说着又拉起那海棠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方月环见母亲喜欢,便顺势赞道:“母亲不知道,她并不是黎家家生子,原先也是个小户千金自小娇养在家里,只因她爹爹错信歹人做生意蚀了本,家里卖房卖地卖得什么也不剩了,她下面还有个弟弟,这姑娘不忍心看着老子娘和弟弟受罪,便卖身给了黎家做丫鬟。你们看她生得好,可不曾见过她女红针黹,那绣功才叫一绝,原先在家时我们老太太屋里针线上功夫,只要她一个人做,旁人做,老人家都看不上眼。”
众人听了越发稀奇,因刺绣女红是件费时活计,要做得好,也唯有多做勤做而已,这秋棠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却能得黎家老太太这样见多识广老人赏识,想必不凡。
“既然如此,亲家老太太如何舍得将这妙人给了大姐姐带走呢?”
方月珊到底年纪小,见了秋棠这样标致人物便心生羡慕,对她故事又听得格外仔细,方月环被问得噎住了,一时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念锦忙拉过方月珊手笑道:“好姑娘,我们姑奶奶这样人品,自然得亲家太太喜爱,儿行千里母担忧,总要将身边最妥当人给她才能放心。”
一番话说得方月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方月环见念锦不动声色便帮她解了围,因是夸她,自己也不好说嘴,只冲着念锦莞尔一笑,便又陪着太太们说起了一路上从京城过来趣闻。
夜里众人都各自散了,方晏南两兄弟回了家,都赶着到大太太屋里去见他们大姐姐。
原来方月环因比两个弱弟年长许多,幼时对他们也照料溺爱有加,姐弟感情十分亲厚,如今见这两个小伙子都已长得高大清俊,不由感慨时光飞逝,一手拉一个,左看右看止不住又落下泪来。
明月和明霞忙轻声细语地劝着,又有小丫头捧着热水手帕子进来,寻梅亲自接过,绞了一把双手递给方月环,方月环客气地道了生受,身子却并不动,只由着她伺候。
此时念锦抱着媛儿和徐凤临并肩走了进来,方晏南忙抢上去接了,理了理婴孩儿襁褓嗔道:“早跟你说了月子有一百二十天可要好生将养呢,你偏不听,这会子图亲热,回头可别嚷手酸。”
念锦把脸一红只低着头,大太太是见惯了她大儿子对儿媳妇黏糊劲,只头也不抬地吃茶,却把个方月环给看呆了,怔怔地半晌方笑道:“方才说这小子好福气,如今看来竟是大奶奶好福气呢。”
方晏南这下总算知道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朝老婆身后蹭了蹭,念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朝方月环歉然道:“叫大姑奶奶见笑,我们这一位就是嘴碎些。”
方月环含笑点头,一时徐凤临也上前给大太太大姑奶奶请安,两对小夫妻便各自散去,奶妈子却不走,反倒抱着媛儿近前,大太太一把接过了抱在怀里,亲热地摩挲着孩子头发。
方月环便奇道:“母亲向来身子弱,如今也年岁见长,怎么大奶奶还将孩子放在母亲这里替她照管不成?”
大太太听她语气里透着责备,便笑道:“哪里,你这可错怪了她娘,她原是舍不得孩子离了身边,不过是我这个做婆婆强拿主意罢了,我们方家多少年没有这么小娃娃了,我看着喜都喜欢不过来,也难得她乖巧,就抱过来养着,家里琐事也好慢慢交给她娘。”
“我说呢,这大奶奶看着说话做人都是个拔尖,再不会这么轻狂,难怪母亲喜欢她。我原想着母亲那么疼爱徐表妹,如今亲上加亲,必是更疼她,或许把这个家也交给她也说不准……”
“这话糊涂,自古长幼有序,老大家无病无错,怎么能叫老二家出来呢?你这孩子,如今在娘跟前说说无妨,在婆母跟前这这么着颠三倒四么?可不叫她们笑话你?”
大太太抬手理了理女儿略松了一把云鬓,见女儿年纪轻轻最是女子妩媚动人时候,双鬓却早早生了华发,不由心中不忍,嘴上说着责备,说出来却全是心疼她意思。
说得方月环眼圈一红,却仍忍泪笑道:“母亲可不是多虑了,有这么样娘家在,女儿也不是个蠢人,她们能拿我怎么着?便是不会生养,也左一房姨娘右一房姨娘给纳进来了,每天三茶六饭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家里那一位又肯待见她们,进了门就都不是省事,肚子再一争气,个个都能与我比肩了,我这么个无能大奶奶,只恨不得自己变成一阵烟一阵风谁也看不见闻不着才好,可不敢碍了哪一位事,就这么谨慎小心着,还有谁会来难为我不成?”
一番话不曾说完,已经委屈得哽咽了起来,大太太虽早知道女儿在家中过得艰难,但总比不得听着女儿面对面地说出来这么叫人心酸,也陪着洒了会子泪,又被她说中了心中所憎,不由眼皮子一抬。
“小老婆再怎么得宠,不过是个偏房,你坐着她站着,你歪着她捶腿,你睡觉她铺床,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就是生了孩子,也得管你叫一声娘。你这孩子我是知道,就是太要强,这上头可不能糊涂,一个女人一辈子靠什么?年纪轻轻靠相公,老了还得靠儿子,黎家小少爷,你庶子,你可要有些心胸好生拿捏着,那就是你命!”
方月环听得越发垂了头,一面拭泪一面嘟囔着:“怎么不拿捏,个个都是小祖宗,女儿只怕这别人肚子里出来总养不亲,如今我劳心劳力不过将来为他人做嫁衣裳,等孩子大了,还得认亲娘。”
“胡扯,亲娘再亲也是姨娘,你才是嫡母,孩子将来便是得了功名,她诰命能越过你去不成?总是你自己想不开,看看熬得人都什么样了?你才二十来岁人,将来还有得享福呢,只把心胸放宽些才是!学学你娘,当初那一位可得宠了好一阵子,我还不是容下了她。要知道,弄死她容易,可搁不住老爷心里存着她,人活在面前不过是个使唤小老婆,可要是莫名其妙死了走了,没准就在老爷心里埋下了刺,时不时就要疼一疼,发一发,弄出点什么来恶心你,受害还是自己。如今就这么留着她伺候咱们,又有个比她更年轻更要强黄姨娘天天针锋相对。她背地里做过那些龌龊事,也时不时给老爷耳边吹吹风,我虽不曾拿住她罪证,但天长日久地便有眉有眼似了,这些年总不往她屋里去呢。”
一听见说孙姨娘,方月环越发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东西最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使阴,母亲难道就这么容着她锦衣玉食在家过好日子?”
大太太脸色一寒,眸光也跟着冷冽了起来。
“你觉着她如今过是好日子?傻女儿,你是大奶奶命,却真真不知道这个妾字该怎么写?当初她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来胆大包天做那些背后算计主人事?不过借着老爷对她三天新鲜劲,就以为得宠得势猪油蒙了心了,慢慢地老爷新鲜劲过去了,她又没个生养,年复一年那日子过得是什么滋味,也不过死鸭子嘴硬不说罢了。撵她出去反倒一了百了,何不叫她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熬着,一辈子过这有苦说不出日子。”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不过当年女儿虽小,也恍惚记得她大了肚子才得了老太太抬举,后来怎么那孩子就没了?”
方月环皱眉遥想,却不曾注意到她母亲脸色一变,待她抬眼再看大太太时,大太太早已气定神闲地拈着茶盏盖子撇茶沫子玩。
“孩子保不保得住,那也是她命,焉知是不是她要太多了,反倒折损了那孩子福寿?这能怪得谁去?”
“咳……母亲说是。”
方月环心领神会,母女二人又说了一回家中闲话,方月环似有什么心事哽在喉头却总说不出来似,夜色已深却还只是坐着,孙姨娘隔着窗户探了几次头,都没敢进去,虽估摸着母女两总有体己话说,却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又不敢自去睡了,只得在外间候着,此时夜深露重外间无人,火炉无人加炭也渐渐没了劲头,屋里越发寒冷,她也只得缩了缩脖子将前襟又拉紧些罢了。
到底大太太有了年纪,什么人没见过,更何况是亲手带大女儿,见方月环总是不自在,便打趣她。
“敢情大姑奶奶今晚想陪陪为娘不成?这敢情好,咱们娘俩好久不曾一床上睡说说体己了,我这就让寻梅去知会他们一声,叫你爹到别处睡一夜去。”
方月环被她母亲说得面上一窘,三两次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女儿倒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出来时候不曾关照她们,只怕现在还等着呢,还是回去吧。母亲若不嫌女儿聒噪,明晚便过来陪母亲一夜可好?”
第 81 章
81
81、第 81 章 ...
“罢了,明天再说吧,今天是唐大人家里的老祖宗七十大寿,你爹爹未必能回来,你也莫白等着,且回去睡吧,他要回来,我替你说。女儿倒是有心孝顺的,不过是他这个做爹的忙得脚不沾地罢了。去吧,外头只怕起了风,你把我新做的那件灰鼠皮大氅披着吧。”
话音刚落,便见寻梅掀帘子进来,手臂上正搭着一条深青色的毛料大氅,方月环这才明白便是方才这样的母女密话,她母亲屋里还是有人在伺候着,当然大太太是最会TIAO教人的,这寻梅想必不俗,只是有些话若叫她一个下人听了去,难免被她们小瞧,因此暗自庆幸那桩事情方才不曾与她母亲提及。
说来也巧,这里方月环前脚刚走,大老爷后脚便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大太太见他酒气冲天,忙叫人弄醒酒汤去,一面自孙姨娘手内接过在冷水里绞起的手巾子,一面关切道:“老爷这是怎么说?到底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也不知道保养身子,一高兴就只管胡喝海喝……”
谁知话没说完就被大老爷粗鲁地打断:“高兴?我倒是想高兴呢,两个儿媳妇都是你合心合意的,偏生一个生了个女儿,一个一年了不见一点动静,今天席上别人说起冯员外家生了孙子,看着我在场倒好像脸上都有点尴尬对不住我似的,你说我这脸上是什么个颜色?高兴?我倒是想高兴呢!”
说罢竟一摔手将才搭在额上的手巾子挥在地上,霍得起身就朝外走,大太太忙一把拉住:“老爷酒吃多了发脾气原没什么,我们做女人的也应该受着,可这大黑天的北风阵阵,你还要往哪里走去?女儿才头一天回来,家里多了好些外人,老爷这么一闹,知道的说是吃醉了酒,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要出去嚼我们方家什么话呢!老爷若嫌了我,就请到佩瑶屋里委屈一夜,黄姨娘那里也可,只别这么在外头混闹,回头吹了风寒气入了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佩瑶,还不来扶一把?”
此时已有小丫头打起了门帘子,一阵冷风嗖地刮了进来,吹得站在门边的大老爷一个激灵,人也瞬间清醒了许多,见老妻脸上淡淡的丝毫不见恼他的样子,话里话外反倒全是为了方家的名声和他的身体,一时又觉着自己说得过了,抬眼见孙姨娘怯怯地缩在后头并不敢上前,不由摇头叹气。
“太太自然是妥当的,谁敢嫌了你去?不过是我黄汤灌得多了胡言乱语,还求太太宽宏大量,容我放肆一晚吧。”
说着便伸手去拉大太太的袖子,大太太只侧身一躲,寻梅和孙姨娘早已有眼色地上前扶住,
搀着他往大太太的床边去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当真喝多了,大老爷只半眯着眼睛由着她们伺候,趁着寻梅回身再给他绞帕子的时机,却睁开眼悄悄捏了捏孙姨娘的手。
“她不过是生我的气,并非有意挤兑你,连累你受委屈,且担待我们些吧。”
孙姨娘见他轻声细语地安慰自己,心里就像喝了蜜似的甘甜,可一听见他后面跟着的一个“我们”,又如同被人淋了一桶冷水似的,从头顶凉到脚底,心中暗暗发狠,脸上却一点也不露。
“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她么?左不过为了老爷,只要老爷心里舒坦,佩瑶别无所求。”
伺候老爷太太睡下,因有寻梅值夜,孙姨娘自回房间去歇息,却迎面撞见了一脸焦急的秋棠,忙一把拉住。
“三更半夜的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还好遇见姨娘,请问姨娘,前头可是太太的屋子么?我们家奶奶还没回去,明霞姐姐叫我出来迎一迎,都怪我笨,没走出几步竟迷了路,绕了半天才走出来,也不知我们奶奶走了不曾。”
秋棠急忙反握住孙姨娘的手询问,孙姨娘见她许是因为赶着走了好一阵子而弄得一张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精致的SU胸急剧起伏着,娇喘吁吁吐气如兰,在月色下比白日里的柔美更添了几分妖媚,又想起方才老爷在太太屋里说的醉话,不由一时计上心来,忙轻轻拍着秋棠的背给她顺气。
“我的好姑娘,且歇一歇吧,看你急的!你们奶奶早回去了,想是走岔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黑灯瞎火的别又迷了路才好。”
秋棠见孙姨娘这样热心有和气,心里自然感激,忙挽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路孙姨娘便细细套问她的出身来历,果然与方月环说得无异,不过她自己到底谦虚,只说黎家宽厚收留她,对黎家老太太对她的宠爱却只字未提。
孙姨娘听她言谈举止便觉着此女虽生了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心机上却平常,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不由心下大喜,但还是又决意再试她一试。
“好姑娘,有件事我听着不明白,白天听我们大姑奶奶说,你们家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全在你手里,既那么看重你,怎么就舍得放你出来呢?我们一见如故,我心里很喜欢你,也真心替你可惜,像你这样水灵脱俗的人品,哪里是长久伺候人的?”
这秋棠因到黎家的日子尚短,从小娇生惯养的,性子里也有一股子傲气酸气,如今与人为奴常常自怜惋惜,如今听了孙姨娘的话,便越发将她引为了知己。可她到底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家里过去虽然殷实,但老子也不过粗识几个字,老娘更加目不识丁,她自己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些女红针黹家长里短而已,再者她父母又宠她,行动就怕她受委屈,镇日家捧在手心里护着,差不多的事大多不叫她知道,因此她在人情世故上便更加不通。
如今听了孙姨娘这话,便一五一十说与她听。
“老太太的吩咐我也不明白,我原不肯跟着出来,毕竟我是老太太的人,又不曾伺候过大爷和大奶奶,也怕伺候不好。可老太太说我胡闹,又说大爷为人老实,大奶奶也是个贤惠人,断不会委屈了我,叫我只管跟着便是,到了那里,自有我的好去处。老太太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得顺从,说来也怪,我们奶奶一路上竟从不吩咐我做活,有事只管吩咐明月明霞两位姐姐,也不知是不是我哪里伺候得不好得罪了她,姨娘是我们奶奶的娘家人,还求姨娘得了空替我在她面前美言几句。”
说完便眼圈一红拜了下去,孙姨娘忙一把扶住她,一面也落泪道:“可怜的孩子,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命,却沦落到这里任人磨搓,岂不叫人看着心疼?你放心,我们大姑奶奶确实是个仁厚人,她不使唤你只怕是还生疏着,等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你这么个可人疼的人品,谁又能不喜欢呢?”
说话便到了,秋棠与孙姨娘话别后自回了屋,孙姨娘却站在原地冷笑了好一会儿方回转身去。
这个傻丫头,这么明白的话也听不出来,想必是那黎姑爷看上了她,因此跟黎老太太讨了她去,她们大姑奶奶一路不使唤她,一来是做给姑爷看显得她贤良大度,一来只怕心里不乐意也是有的。这么个闭月羞花的皮囊,却是个蠢人,莫非老天可怜她在方家熬了这二十年,派了这救兵来给她不成?当下便定了主意,迎面嗖嗖的北风吹着,竟丝毫不觉着刺骨。
自此孙姨娘便格外照顾秋棠,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悄悄塞给她,秋棠只当她好心,也对她特别亲热,闲了就往她屋里跑。
这天才到了孙姨娘门口,就闻见一阵清洌的芬芳扑鼻而来,正要开口就看见孙姨娘正冲着她招手:“才想着你呢你就来了,可见是咱们俩的缘分。好姑娘,我们老爷早起看着这红梅像是喜欢,我便剪了几支好插瓶供着,方才还惦记着多剪两支给你送去,谁知才收拾好你就来了。”
秋棠正嫌她屋里的熏香太过粗糙气味呛鼻,见了这红梅如何不爱,忙奉承道:“多谢姨娘想着,这么好的花也亏得姨娘会弄,方能摆在人前好生赏看,要不就在院子里自开自败岂不寂寞?”
孙姨娘被她捧得乐极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秋棠歉然一笑:“瞧我这记性,这会子就要给老爷送去呢,要不姑娘略等我一等,我交了差回来咱们一处吃茶说话可好?我这里有刚从街上买来的白糖糕,还热热地收着呢!”
“左右我也闲着,陪姨娘走一趟路上解解乏可好?”
这秋棠倒也乖巧,说话便挽起了孙姨娘的胳膊,孙姨娘心道妙极,脸上却淡淡一笑:“那就偏劳了。”
二人一路说笑着往前头去,秋棠一路所见闲庭碧树广厦飞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心下暗叹方家的富贵,这家里的气派竟不比京中的黎家逊色分毫。又见迎面走来的丫鬟老妈子皆对孙姨娘恭恭敬敬,不说因为她是太太身边用得上的人,反以为就是她做姨娘的排场,越发心生羡慕。
孙姨娘在院门前住了脚,远远朝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厮招手,那小厮转身便跟院子里几个等着伺候的男人耳语了几句,那几人看也不敢往里头看一眼,都低着头退了出去。
“什么事劳动姨娘亲自跑来,叫小的们去一趟便是。”
那小厮一溜小跑到了跟前,孙姨娘却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你倒是会说!快带路吧,别叫京里来的秋棠姑娘笑话我们家没规矩。老爷可在里头?”
“嘿!这会子总是老爷和两位少爷说话的时辰,怎么不在?姨娘快请,秋棠姑娘请。”
那小厮本是和里头混熟的,自然极有眼色,忙一弓身子跑在头里,孙姨娘自小丫头手里接过花瓶,却一转手塞到秋棠怀里。
“这么鲜艳的花,原该你这么个花朵似的美人拿着才像样。”
说的秋棠一阵脸红,却也不曾忽略那小厮方才见着她时失神的样子,不由暗暗自得,方家虽大,却再没有哪个姑娘家生得比她好呢!
孙姨娘带着她进了屋,果然见两位少爷正临窗对弈,看二少爷冥思苦想的样子大概是他哥哥略占了上风。
“姨娘,这两位便是我们奶奶的兄弟么?”
“可不?穿蓝的是我们大少爷,穿紫的是我们二少爷,都说我们家两位少爷生得好,姑娘看着如何?”
二人并不敢就上去打扰,只站屏风外头说悄悄话,秋棠不过一根筋,哪里能想到谁家的正经妇人会勾着大姑娘看男人?反倒觉得有趣,细细将那二人都端详了一番,却心下突突一跳,红了脸悄道:“大少爷英伟,二少爷清俊,都是极好的。”
2011年2月11日补齐更新
孙姨娘抿嘴一笑,却听见大老爷在里头问是谁,忙应了一声拉着秋棠走往里走。
“老爷早起夸这几朵红梅开得好,又说要能闻着它的香气读书看账,只怕心里头也清楚许多,奴婢哪里敢耽搁,从太太那里下来就赶着给老爷捧来了,只怕两位少爷也喜欢。”
孙姨娘本就生得婉顺,这会子又低眉顺眼轻声细语的,一张细白的脸上微带红晕,鬓边一支镶了两点翡翠的喜鹊登梅簪子碧汪汪地晃着,削肩细腰倒把大老爷看得有一瞬间失神,只道一转眼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这孙姨娘却还有些当年的影子,且向来温顺可心,自己怎么些年来总偏帮着大老婆叫她受委屈,也不见她有分毫怨言,不由看着她的眼神也软和了几分。
又见她一转身自身边的丫鬟手里接过花瓶,这才看见秋棠,只觉得眼生。
“怎么你屋里来了新丫头?”
这里早有小丫头捧了只蓄了清水的青瓷花瓶进来,孙姨娘径自将红梅取出插上,听见大老爷问话也只淡淡一笑:“老爷这话倒奇了,我屋里的丫头通共不过三两个,哪里能有新的来了?她是大姑奶奶身边的人,因过来寻我说话,便一路同来。秋棠,还不过来见见我们老爷,这两位是我们家大少爷和二少爷。”
秋棠红着脸上来,大老爷见她生得不俗,不免多看了两眼,又见她一双眼睛坦荡荡的并无媚态,是个本分孩子,这才略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孙姨娘又将方月环当日说给大太太的话给大老爷说了一遍,诸如此女出生良家自幼乖巧,又得亲家老太太青眼一直在老太太屋里伺候,从不曾出去之类,只略去了亲家老太太已经将她给了姑爷这一段,这里秋棠方又前行了几步给两位少爷请安,方跟着孙姨娘出来,二人自回去孙姨娘屋里闲话不提。
这秋棠自小在家里,除了爹和弟弟,从未见过什么男人,后来到了黎家又是伺候的老太太,除了黎家的老爷少爷,更加一个外人不见了。那黎家大少爷,也就是方家的姑爷,如今已年过三十,不知是不是自幼读书不大活动的缘故,人长得瘦小不说,背还有些佝偻,她自是看不上的,如今见了方家两位少爷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朝气俊秀,便不由红鸾心动心里羡慕起来,自孙姨娘屋里出来, 便一个人躲在花园里想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