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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最最寻常一天傍晚,方晏南扶着大腹便便念锦在院子里散步,忽然见她捂着肚子脸色都变了,唬得忙半搀半抱将她送回了屋。
稳婆是早几天就请下在家里住着,欣怡和琪纹在里头帮着打下手,一大家子揪着心齐齐在外头候着,屋里时不时传来女子痛苦喘息,直到天快亮了孩子仍没有动静,眼看方晏南就要不顾祖宗礼法冲进产房去了,大太太不得不叫人拉着他,自己带着孟妈妈进了里屋,又亲自半哄半强地喂念锦喝了一回参汤,紧紧握着她手,嘱咐她疼就喊出来,到了这个时候还顾什么矜持,念锦睁大了眼睛不舍地看了看窗外,窗下正是方晏南焦急地来回踱步剪影,大太太这才明白,这孩子是不忍教她相公担心,不由连连叹气。
直到天边鱼肚白泛起阵阵淡金色华彩,眼看着天光就要大亮了,屋里方传来了婴孩儿响亮啼哭声,方晏南头一个冲进了屋,拉着念锦手又是哭又是笑,半晌方想起来问孩子,欣怡在边上猛得推了他一把。
“见过糊涂,没见过你这么糊涂,还当爹呢!大太太抱着小小姐到老爷屋里报喜去了,分明抱给你看来着,你怎么竟不记得?可不是眼里只有我们奶奶么!算你有良心。”
一番话说得方晏南面红耳赤,此时方知生了个闺女,自然也是喜欢,却见念锦眉头微蹙,忙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她却只是摇头,没多会子功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此时方晏南也已经守了一夜,却不肯去睡,只拉着念锦手蜷在她身边半坐着打起了盹。
到了给小娃娃洗三那天更加热闹,且不说方家几房亲眷,余家也有杜娇容领着几位夫人小姐来贺,产房外设着香案,供奉了催生娘娘、送子娘娘、痘疹娘娘等十三尊神像,香炉里用小米替代了香炉灰,方大太太亲自上香叩首,稳婆跟着拜了三拜,便开始添盆。
大老爷起头,他先自怀里摸出了个金锞子,才要放在盆里,忽而一眼瞥见琪纹手里捧着黑漆描金托盘,里头摆着各色干果,便伸手抓起一把红枣桂圆添上,稳婆忙跟着唱道:“连生贵子,连中三元!”
众人皆跟着笑了起来,大老爷也满了意,大太太又跟着添了一勺子清水,二老爷二太太跟着,不论添什么,那稳婆总有几句吉利话,说得一家子十分开怀。
跟着大太太又亲手捻着在香油里泡了三天绣花针,给才出生了三天长孙女利利索索地扎了两个耳朵眼。
说起来方家到底是县里有名大户人家,气派也与别家不同,有那起没见识小人听说方大奶□胎生了个女儿,都背地里说三道四没半句好话,谁知方家却毫不在意,上至大太太,下至二奶奶二姑娘,无不对这小小姐呵护备至满心疼爱,大太太更把她抱回自己屋里养着,以示宠爱。
大老爷纵是心里略有些不自在,在看着孙女粉雕玉琢小圆脸后也认了,只得喃喃自语,先开花,后结果,先开花,后结果。又见孩子着实乖巧讨喜,也甚投他缘法,到了他手里就不哭不闹,只睁大了一双圆溜溜小眼睛瞅着他笑,便亲自给取了名字,唤作方媛,小名媛儿。
洗三时候热闹,摆满月酒时排场就更不必说,余家三位夫人都来全了,和几位亲戚家女眷一起在大太太屋里坐着闲话,杜娇容更是把媛儿搂在怀里不肯放,一面向方大太太笑道:“大太太别笑话我,我们家那小子哪里有这么乖乖巧巧窝在我怀里时候?没日没夜地闹腾,奶妈子倒换了好几个!看这孩子这小模样,可不叫人爱死?”
大太太和念锦相视一笑,却忍不住打趣起她亲家来。
“别人想儿子不来,她有了儿子倒喜欢闺女,可见不是那书上说得陇望蜀吗?存心寒碜人呢,这年纪轻轻如花似月模样,要真有这心思,那有什么难呢?”
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杜娇容一阵脸红,仍旧摇晃着红彤彤拨浪鼓逗弄那小娃儿。寻梅和菱涓上来摆点心,余三夫人狠狠喝了一口热热蜜汁红枣茶,这才佯装失意地摇头叹道:“自从我们大姑奶奶出了阁,连这茶都许久不曾喝到这么好了。”
大太太抿嘴一笑:“这也叫你吃出来了?怪道她平日倒会躲懒,咱们不哄着求着也不肯亲自动手,今天却说无论如何都要伺候你们一回呢,可不是这孩子孝心虔么?”
念锦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一回头却又转向余三夫人道:“三婶若是真这么记挂着,我倒有个好办法。”
这一说众人都来了劲,连向来稳重余二夫人也起哄道:“早知道我们大姑奶奶能干,莫非还能大变活人一个变俩不成?”
“那自是不能,不过我手艺和方子,却有一个人能会上大半,若此人在三婶身边,三婶岂不就有口福了?”
念锦还不曾说什么,侍立在她身后菱涓已经怔住了,果见念锦笑嘻嘻地一把她推了出来。
“菱涓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会什么,她都学了个现成,我怀媛儿时候不能常到我们太太跟前伺候,倒亏得她周全,时时操心我们太太膳食呢。”
大太太也不住点头,表示念锦所言非虚,看着菱涓倒是笑容满面。
菱涓此时方知后悔已晚,原以为琪纹配了人,容兰去了,欣怡是婆家人,念锦向来疼她,可用也唯有她而已,便放心笃定了。念锦渐渐不大使唤她,她倒以为是抬举她先兆,念锦偶尔当着她面和琪纹提起大太太最近想着吃什么,她便屁颠颠赶着做了送去,得了大太太赏越发兴头了,打那以后更自作主张往上房里走得越发殷勤。
她居然自以为一切都将水到渠成,没想到竟是念锦早早布下一个局,不过是诓着她多多在众人跟前露一手,叫阖家上下都知道她也会一些,为将来将她送人铺路罢了。
如今即便没有余三夫人,将来也会有二夫人,大夫人,或钱大太太,赵二奶奶。
一屋子女人哪个不是深宅大院里磋磨了一辈子,早已个个都是人精,好好一个新媳妇怎么会将自己贴身丫头说送人就送人了?那可是自断一臂啊!再者念锦是个从不说大话,她既开了口,总有个缘故,因此三夫人也只有片刻惊愕,旋即拍拍手笑了起来。
“那岂不好?咱们家里这一堆馋虫可有福气了呢!只不过这也要问过亲家太太才行。”
这话原是客气,却提醒了菱涓,她自知念锦若不是对她灰心已久,绝不会早早有了计较,求她想必没用,倒不如求求大太太,她不是常夸她会梳头会做菜,连伺弄花草都比旁人种水灵吗?想必也是疼她。
想着人早已扑到大太太脚边直挺挺地跪下,嘤嘤啼哭起来。
“求太太开恩,奴婢如今来了方家,便是方家人,再也不能出去!奴婢哪里伺候得不好,今后一定都改了,求太太别叫奴婢走,求求太太,跟我们奶奶求求情吧!”
大太太隐隐皱眉,只坐着不动,还是寻梅上来将菱涓搀起,又用帕子给她拭泪劝道:“好妹妹,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可不许哭闹,再这么着太太当真不喜欢了。”
一句话唬得菱涓也收了哭声,此时孟妈妈乐呵呵地走进来请太太们入席,大太太若无其事地左手挽着杜娇容,右手扶着念锦,一行人说说笑笑自去了,独留下菱涓跌坐在脚踏上半天说不出话,终究只知道哭。
此时众人都跟着大太太出去伺候了,屋里只剩侍菊看屋子,她是太太跟前人,菱涓心思又如何不知,原看不上她这么一门心思想挤上少爷床下作心思,可看她哭得可怜,想想她平日里也是个伶俐,且大家都是奴儿,不免又动了恻隐之心。
“你也别哭了,且去收拾收拾包袱,想必大奶奶还有赏,就乖乖跟余家夫人们回去吧。以后老实点,好好伺候,不怕将来没你好处。”
菱涓仍不死心,倒拉着侍菊求了起来。
“好姐姐,你向来和我们奶奶好,求姐姐替我分辩分辩,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姐姐恩情。”
侍菊见她执迷不悟,不由连连摇头。
“没想到你心思这么大,人却是个傻子,就你这么点心思还敢妄想什么?我就明白告诉你,方家是绝不会留你了。一来你密告容兰,已经叫太太知道你不本分,二来你痴心网线,已经叫你正经主子大奶奶心里不痛快。她三番两次给你机会回头,太太屋里要什么,自有大厨房里备着,你凑个什么劲?行动起坐你都要来献殷勤,当我和寻梅还有这屋里七八个大小丫鬟都是死?不是你份内事,你扒拉得起劲,如今又能怪谁?”
过后果然有余家派老妈子来领人,一辆用深青色粗布包裹得密密实实马车安静地等在方家后门口,菱涓捧着包袱不情不愿地上了车,随着马车一路颠簸不知想了多少心思,待回转过来,早已明月当空。
钱塘不过弹丸之地,从方家到余家,怎么走到天黑了还没到?
“停车!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去余家!停车!停车!”
车帘子霍得一掀,方才那老妈子不耐烦地露了脸:“鬼叫什么?余家已经将你卖给了我,你乖乖跟我们夫妻回去,给我们做儿媳妇,一年半载给我们抱个大胖小子,要是不听话,有你苦头吃!”
说罢将帘子一摔,隔着帘子都能听见她抱怨:“那老赵婆子也不知怎么,我们托她找一个年轻力健能做伙计姑娘,她倒好,找来这么个娇滴滴,这细皮嫩肉,也不知能不能下田。”
“你瞎操心啥,儿子本就是个驼背,这媳妇要是好看些,没准孙子也能像样点呢?我看她屁股翘翘,是个会生养!”
“放你屁!还不快着些,天都黑成这样了!”
菱涓蜷缩在车里听着这对老夫妻对话,不由吓得抖如筛糠。原来余家几位夫人见念锦竟连她这么个伺候了这么多年丫头都能舍了,便知她没干好事,这种不安分丫头,谁带回去谁屋里不太平,于是根本没打算带她回余家,反倒由三夫人出面,找了相熟牙婆赵婆子来,一分钱身价不要,便叫她将人领走。
这等无本买卖谁不欢喜?赵婆子得了这么个大便宜,一转手便五两银子将她卖给了这赶车夫妻,自己也不去领人,竟直接叫他们将人带回乡里,两头干净。
至夜里方晏南回来,得知打发了菱涓,却愁了起来。
“如此一来你身边只得欣怡一人,如何伺候得过来?”
“你要舍不得她,我便再买个丫头去把她换回来如何?”
“你丫头自然随你处置,我不过白问问,你就夹枪带棒拉扯上这些,可见不是我日素里好性子纵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倒要好好振一振夫纲才是!”
方晏南两眼一瞪,一把将念锦按倒,只在她腰肢两侧最触痒地方呵痒痒,念锦笑得眼泪都要涌了出来,哪里躲得过他,只得哀嚎讨饶,欣怡和琪纹在外头听着里头动静也忍不住相视一笑,便撒开手各做各活计去了。
但如今容兰菱涓去了,琪纹待嫁,念锦屋里四个大丫鬟只剩下了欣怡一个,确实不够使唤,且叫人看着也不像个样子,保不准就有那起尖酸刻薄小人要在背后嚼舌根,说方家大奶奶善妒厉害,屋里连年轻丫头都不肯放呢。
因此她便将她屋里一个名唤月儿丫鬟提了上来,余下再慢慢细挑,自己屋里伺候人,总要可心可意才好。再者也没有非要四个大丫头说法,二少爷屋里不也只有原先月竹和茗玉么?二少奶奶带来小福年纪尚小,根本凑不上数。
这月儿过去并不曾做过主人们跟前伺候功夫,倒是打扫庭院、浇花喂鸟多,但就是这些杂事,她也做得很妥当,且生得极清秀,干干净净叫人一眼看着就舒服,素日里不大说话,想必正是如此,方对了念锦脾胃。
正文 第 77 章
因腊月十六是大太太春秋,虽不是整岁,但大老爷想着如今家里添人添口原该较往年兴旺热闹,去年又因接连着娶了两房儿媳妇着实忙乱,倒把太太生日给糊了过去,今年无论如何得办一场好。
更有深一层意思在里头,便是长嫂大喜日子,做小叔子总要回来祝寿吧?借此机会叫三老爷回来小住,缓和缓和关系也好。
遂将此事交与念锦张罗,务必办得风风光光,又越性叫大太太歇歇,家里杂务也多半不叫她插手,只叫她舒舒坦坦等着做寿星,如此一来,大半个家倒是落在了念锦肩膀上。
大太太向来持家崇俭,只说不可铺张,却被大老爷一句话打了回去。
“你操劳了一辈子把儿子们拉扯大,如今儿媳妇都有了,还不许孩子孝敬孝敬你?”
这是念锦过门以来第一次办大事,虽说大太太过生日向来是有老例,不过按例办事也不多难,但既然老爷说了要大办,总要与往年不同,又要排场又不能奢靡过分,总得仅着那些银子把事情办得好看,着实要费些心思。
再者每天一睁眼便有家里各项杂事等着,那些办老了事管事娘子并老妈妈们,都是在府里有些体面,大太太跟前她们自然服帖,可念锦一个年轻媳妇总难服人,又有些唯恐天下不乱尖酸小人在里头窝着,打量她年纪轻脸皮薄,要尊重,行动不肯随意开口差遣人,总想着要给这个新上任管家奶奶一点颜色看看,好叫她知道厉害,日后该放水时就放水。
而那孙姨娘又分明安心躲在一边看好戏,大太太管着事时她还在边上守着,哪里一时太太不曾想到,她便添上,如今家事都落在念锦手上,她却装老实装笨,一句多话没有,吩咐她什么便做,不吩咐她也不动手,存心想看着念锦手忙脚乱应付不来,再自己到她跟前服个软请她帮手,那她拿捏起她来可就更顺手了。
偏生念锦又是个要强认死理,一门心思只知道太太把家交给她,她就要给她拾掇得万事妥帖,这些个过节也只悄悄记在心里,不声不响自有计较。
虽说现下不过暂理家务,但天长日久她总要管家,若是如今将那些家奴惯上了天,将来再要使唤可就更难了,倒不如且趁现在将那些人积年坏毛病一一改了,将来倒也便宜。
头一件便是给自己身边再添个得力帮手,而此人是谁却是再不曾料到,想必真真就是各人缘法,竟是先前被余家放出去丫鬟,余天齐通房丫头惠云。
原来这惠云自离了余家之后,便与她弟弟相依为命,靠着念锦给她体己和自己一双巧手,姐弟俩日子过得也还算过得去。后来说了亲嫁了人,却没想到那人是方家一个不大不小管事。她倒是个心实之人,虽然方家不曾给她派事做,她又年轻,要不肯随意抛头露面也说得过去,但因感念念锦当初援手,还是恭恭敬敬赶着进来给她请安,念锦此时正愁月儿还嫩,欣怡一人颇为艰难,见了她哪里还肯放出去。
这惠云能耐她还是知道,当初余家大房无人淑娴独大,红玉不是她人也不肯理会她,惠云却是她忠仆,上上下下事全是她在跟着打点,最是妥帖心细,因此便回了大太太,叫她在她屋里当差,跟着她打理些个进进出出杂务。
头几日那几个管事娘子还想着试试大少奶奶深浅,这里才刚打发了领里头日常用银丝细炭钱银媳妇出去,一时刚歇下椅子还不及坐热了,那里又来了人领银子重糊后头几间厢房窗纱。才打发走了,茶也来不及吃一口,又有人来讨大奶奶示下请哪个戏班子就连几位少爷外头书房开过年来嚼用也上赶着此时来领,分明浑水摸鱼。
念锦也不恼,只一一安排了,该给给,该回回,面上照旧一团和气,却悄悄吩咐欣怡带人将东北角上一间无人使用小花厅拾掇一新,至第三天一早,便知会那些或听差或领钱领物妈妈们今后只在此间办事,每日辰时巳时过来,午后歇过午觉,未时还有一个时辰功夫,再晚了便不用来回,谁要错了点寻到大奶奶屋里去,也恕不接待,只等明天。
这么一来众人办事皆有了固定时辰,来晚了便领不着钱讨不着示下,耽误了办事还要自己去领罚,哪里敢误,只得每日按着钟点过去,原打量着太太严厉少奶奶谦和,日后总有偷懒摸鱼时候,谁知这么一来莫说白天偷懒不得,便是晚上也连赌牌吃酒也渐渐不敢了,这万一玩得晚了第二天一早赶不上到大奶奶跟前去,回事人又多,一等等不到,那一天事可就尽耽搁了。
再者原先大太太管事时候,一应皆是孙姨娘跑腿,孙姨娘这人是个最不肯得罪人,向来赏得多罚得少,横竖不用她自己掏腰包,用着太太钱她乐得做好人,心思到底又都放在大老爷身上,哪里有那么多精神盯着她们,总有能顺手牵羊时候,反正方家富贵,屋里少了一只玛瑙盘子鎏金瓶子,谁会计较去?
可如今帮着大奶奶跑腿却是欣怡姑娘和吴家娘子(惠云),这二人一个火爆脾气眼里揉不得半分沙子,一个温和沉默却心细如尘,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大太太还派了孟妈妈闲了便帮衬着些,这大奶奶又是个精明都藏在肚里,竟当真一点油水也揩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有人叹服越发尊重,也有人不忿总想找不痛快。
这天黄姨娘早起发现胭脂盒子里空了,便叫秋桐再拿一盒出来,秋桐想了想,上个月得两盒都使了,这个月还没送来,连带着黄姨娘和她们月钱都还没得呢,遂想过去悄悄找欣怡问问,却被黄姨娘一把拉住。
“忙什么?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我们自己出头?我们这里既没得,那一位屋里也一样,不如你去找碧莲说说话倒好。”
秋桐会意,便没事人似到孙姨娘屋里去串门,果见碧莲正蹭着门牙子生闷气,忙拉住她细问。
“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一双绣花鞋可经不起你这么下死力折腾。”
“你来评评理,我们月钱到现在还不发,我家里老娘都托人进来问了我好几回了,我也不过问问我们姨娘白说了几句,就被她一顿臭骂,这明明是大奶奶出纰漏,又不与她相干,她怎么就这么护着她呢?又不是她儿媳妇,人家可是只认太太……”
碧莲委屈地嘟囔着嘴,秋桐心里却明白,傻丫头,她哪里是护着大奶奶,这不是撺掇着你们这些不知事丫头们去闹她了么?遂将黄姨娘那边月钱也没得事告诉了她,又火上浇油地劝她莫计较,没准大奶奶有了别用处先挪用了,等手头松动了自然会还回来,总不至于拖到下个月去。
这话一说碧莲越发不忿,心道,凭什么让她拿着我们辛苦钱出去生钱?我们一家老小还等着开锅呢!但到底不敢太露在脸上,陪着秋桐说了会子话,送走她之后便骂骂咧咧地找她姑婆叶妈妈去了。
原来她也是方家家生子,她姑婆原先也在大太太屋里当差,是个有体面妈妈,尤其做得一手绝妙针线活,大太太年轻时身上穿衣裳,脚下穿鞋子,日常用手帕子汗巾子,全由她收拾,如今管着这一项媳妇子也是由她一把手带出来。
这叶妈妈青年守寡膝下无儿无女,对碧莲十分疼爱,一听碧莲受了委屈哪里肯依,拉起碧莲就往大太太屋里走,因这叶妈妈是伺候过老太太,年纪比大太太还大,如今已经出去养老了,众人哪里肯去得罪她,见她气冲冲样子也无人敢拦,只有寻梅一路小跑跟着她进了屋,一面扬声道:“回太太,叶妈妈来了。”
“快请进来,叶妈妈年纪大了,你们好生搀着。”
大太太隔着帘子说话,这叶妈妈在家时还有些气派,可到了大太太跟前哪里还敢放肆,早把方才那股兴师问罪念头吓得丢到爪哇去了,又有大太太说话给她撑足了体面,脸上也有光得很,便笑嘻嘻地跟着寻梅走进去给大太太请了安。
大太太让她坐,她哪里敢就坐,不过蹭着边在脚踏上坐了,见侍菊给她斟茶,又站起来倒身受。
“你且坐着吧,你是我们老太太屋里走出来妈妈,她们小丫头家给你老人家上茶岂不应该?”
“哪里哪里,没得叫姑娘们厌了我们这些老婆子。”
叶妈妈讪笑着低了头,大太太又和颜悦色地同她说了一阵子闲话,见着她并无所求,心里倒奇了,打量她又是来求银子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便抿了口茶笑道:“叶妈妈难得来我这里坐坐,若无事也可常来散散,若有什么难处,你也只说出来便是。”
“奴婢……奴婢实在没什么可求,都是我那侄孙女淘气,跑来我家里说什么大奶奶克扣了她们月钱,我已经在家里数落过她了,大奶奶是什么人,哪里能做这种下三滥事情?又恐怕有人在外头浑说,少不得先来回了太太。”
“碧莲那丫头做死呢,早起就在屋里胡说,我已经教训过她了,没想到她又跑到妈妈你那儿说去,真是丢人,全是我不会管束,请太太责罚。”
孙姨娘闻言忙走了过来,大太太拨弄着手里红宝石戒子不说话,半晌方叹道:“罢了,既然话都挑到我跟前了,我难道装死人听不见么?要果真如此,可真有人要把我当死人了。”
说罢不着痕迹地扫了孙姨娘一眼,见她只恭恭顺顺地低着头,也不再说什么,只叫寻梅去把大少奶奶请来说话。
那叶妈妈见大太太分明是要她与念锦对质样子,心里先虚了,怎么说人家也是当家少奶奶,她不过是个领了养老银子闲在家里老婆子,无事时进来各处走走还很有体面,若当真同大奶奶闹僵了,那以后可还怎么进来?每每各处请安得赏银也够她家里好一阵嚼用,要是日后不得了,岂不亏了?
当下竟有些埋怨碧莲多嘴,见到念锦时则越发没了气势,只低头请安,又吞吞吐吐地将碧莲找来事重说了一遍。
第 7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