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音一听这话几乎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一时也没了主意,忙挣扎着下床想跑,却听见外头已经传来了三老爷和大夫说话的声音,原来方才在花园里出事之时就已经有想邀功的小丫头悄悄地去报了信,谁叫她是个正得宠又有身孕的姨娘呢,合该歪打正着了。
不多时太太们也到了,大太太到了家门口一听见消息便想叫人去请贺先生,只因贺先生与方家有多年交情,方家三位老爷对他的为人都十分敬重,若事情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只怕老三没有不信的道理。但又听说三老爷已经忙忙地自己去请了大夫,心下暗道更妙,越发打定主意,以逸待劳万事不吭声起来。
三太太听见樊姨娘动了胎气理应比谁都着急,忙跟大太太告了罪,带着袖芍急匆匆从地走在了前头,半路上撞见了三老爷,夫妻二人携着手到了樊音的屋里。
“老爷莫急,樊家妹子落难之际得遇老爷,又怀了胎,想必是个有福的,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一定会保佑她。”
“还是你贴心,咱们膝下只有一个平儿,也太孤单了些,我只盼着这孩子……”
三老爷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起来,三太太忙拿起帕子给他擦了,一面软语劝慰,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樊音躺在里头隔着屏风隐隐约约见他们夫妻两个倒是鹣鲽情深的样子,原本心下只是害怕,如今却越发添了气恼。.
这姓方的一家子全都负她,对不起她,没一个好东西。
横竖事情总要捅出来,最多被斥责一顿,只要不撵她出去,她自有办法再哄着那耳根子软的蠢三爷,她是明公正道纳进来的姨娘,就算她做错了,也断断不能说撵就撵,这事传出去,方家还要脸面呢!
心中主意一定,她倒也渐渐冷静下来,见那大夫握着她的手腕只管沉吟不语,一时倒抽一口冷气,一时有摇头叹息,却忍不住隔着帐子催促:“到底怎么说,先生倒是给句话吧!”
“正是呢,她的胎没事吧?”
三太太此时已经转到屏风后头陪着大太太坐着,听见樊音说话,也忍不住问了出来,三老爷虽不说话,却面上一片急切,那大夫又摸了摸胡子叹息了一回,方将樊音的手放下,朝三老爷那边走去。
“回老爷太太的话,姨太太的胎已经掉了,请老爷太太保重才是。”
说罢便带着个小厮自去写方子,一番话却惊得樊音呆若木鸡,腹中的绞痛还在继续,原来那里竟真的有个孩子!都怪那个姓余的JIAN人,都是她,都是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恨得牙关发痒,忽觉身下一阵热流,又听得荳儿惊慌地尖叫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被褥之中有殷袖的鲜血不断汩汩渗出。
当即痛哭失声,三老爷看向帐中面露悲戚,似乎想过去,却被三太太不动声色地扶住了。
“老爷,仔细冲着了,不吉利。樊姨娘是个贤惠明理之人,断不能叫老爷为了她去犯了晦气,老爷若这么着,岂不更叫她雪上加霜心里过不去了么?”
三老爷闻言微微一怔,愣了半晌方握了握三太太的手道:“难为你周详,这屋里到底只有你能顶着些了。.”
说完便嘱咐荳儿和秦妈妈好生伺候,又将绿珠留下帮忙,看向帐里的目光依旧恋恋不舍,却到底不曾进去,这里大太太冷着脸看了半天的戏倒是圆满了,正思量着要走,却见欣怡走了进来。
“回太太,大少奶奶只怕有些不妥,奴婢在外头撞见了方才那位大夫,就斗胆擅作主张请他过去了。”
“看看去。”
大太太二话不说扶起欣怡的手抬脚就走,三太太因不放心三老爷,便叫袖芍先跟着,自己陪三老爷回房不提。
大太太听了欣怡方才的话难免着急,好好的人怎么就晕过去了,到了念锦屋里听了大夫的话,这才算安心,脸上也有了喜色。
念锦醒后见大太太坐在床头,遂很快记起先前发生的事故,不免惭愧,才要请罪却被大太太按住了手。
“好孩子,都是我累的你。明知道她歹毒,却还把一个家都交给你看着,那狐狸片子虽不值什么,到底有你三婶情分在里头,我知道你不能不管。总是我糊涂,但凡我或是你两个婶婶留一个在家里头,也用不着你。还好你这胎无事,否则我真是没脸见我们老爷和老大了。”
一听这话念锦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不由喜出望外,又见大太太自责,忙劝道:“太太哪里的话,我们打量着她想对付三婶,只是没承想她倒这么惦记着我,这么下作的心思谁能料到?还是媳妇莽撞了,以后自当小心些。”
“以后?哼!”
大太太眉头一挑冷哼了一声,似乎不愿再提樊音徒惹晦气,又拉着念锦的手嘱咐了好些好生休息养胎的体己话,念锦自幼丧母,哪里有人能同她说过这些,自然心下感慨,对大太太也越发亲近。
满屋子的人瞬间走得一个不剩,樊音颓然躺倒任由秦妈妈给她收拾,一时昏昏沉沉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姨妈牵着她的手进了余家,她躲在一边看着一家子女眷如何如何奉承老太太,因此下定了决心要好好讨好她,果然,老太太笑眯眯地夸了她一句,这孩子很好,她就被留下了。
圆滚滚的小念锦坐在院子里吃乐滋滋地吃着桂花糖,她躲在树后眼巴巴地看着,她姨妈走过来啪得在她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
“看什么看?想吃就去要,看是看不来的。”
她果真傻乎乎地跑去要了,比她矮小半个头的念锦笑嘻嘻地把糖塞到她手里,一转身就没影了,她到手的糖还没能舔上几口,却被郑妈妈凶巴巴地打落在地,连带着重重推搡着她。
“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小姐了,敢欺负我们大姑娘,我呸!”
说着还弯下腰下死力拧了拧她粉嫩的脸蛋,那个生疼,她又惊又怕又痛,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天却黑了,郑妈妈倏地不见了踪影,却见成亲后的方晏南和念锦手挽着手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
“晏哥哥,音姐姐可喜欢你呢,你可喜欢她?”
“胡说什么?我方晏南再不济,也不会看上她一个毛毛糙糙的粗使丫头。”
方晏南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似乎念锦在说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笑话,念锦也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樊音忙低头看自己,果然穿着和菱涓辈相同的窄袖小袄石榴裙子,这时又好像自己真的就是余家的一个丫头似的,越发迷迷糊糊起来,却觉着有人正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接着又听见有人唤她,待回过神来才知自己是被梦魇住了,此时早已夜深,身边只有荳儿陪着。
“老爷呢?”
樊音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荳儿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日方闪闪烁烁道:“姨娘的身子还虚着,要好生静养,老爷到太太屋里歇去了。”
“哦?是太太的意思?”
“不是,是大太太的意思,她……她说……说我们屋里才死了个没见天日的孩子,煞气重怕冲撞了老爷,又说什么要为着四少爷想想,奴婢看着老爷是极想过来的,可架不住大太太那么大套道理地劝着,我们太太又只抱着四少爷没完没了地哭,也就过去那边了。”
“哼,肚子里的肉没了,人也就没用了。人走茶凉,他们家倒也太会做人了,什么煞气重,不过看着我失势推一把罢了。你去把绿珠叫来,就说我身上难受得厉害,叫她现在就到太太屋里走一趟告诉老爷去。”
樊音被子一掀坐了起来,荳儿忙给她披上褂子,却又面露难色。
“绿珠姐姐……绿珠姐姐她已经回去三太太那边了,下午在这里待了一会子,又说三太太那里还有活计不曾做完,求她她也不肯,摔手就走了。”
啪——
樊音一扬手砸了手边的药盅子。
“从前怎么没听见她说三太太有活派给她干,如今我的胎一掉,她就成了太太跟前的大忙人了?连个奴婢都知道要见风使舵翻脸不认人!”
樊音鄙夷地撇了撇嘴,心里却又惦记起念锦来,原想着来一出假小产真嫁祸,好撺掇着三老爷跟大房闹去,她樊音是个偏房,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也是方家老爷的种,加上她之前教胡大夫说的什么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之类的话,不怕三老爷不恨上念锦,从此两房生出嫌隙不复亲近如昔。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待她清醒过来想着向三老爷哭诉被人推下台阶“冤情”,却发现连三老爷的影子也不见。
“罢了罢了,今晚不来,我就不信他明晚后晚还能不来,来得越晚,我就要叫他心里越内疚,越觉得对不起我们母子。孩子就是在他眼前没的,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叫他一辈子记得我是怎么为了他受苦,为了他被人害得没了一个孩子。”
樊音恨声拧了拧帕子,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那边怎么了?我方才恍惚听见有人来请大太太。”
荳儿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咬着唇怔了半日方支支吾吾道:“听说……听说大少奶奶有喜了,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樊音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头疼欲裂,却仍旧死死扳着荳儿的肩膀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嘴,像是要看看方才那句话是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是不是她听错了。
70 荳儿被她的样子唬得心里怪怕的,想着这樊姨娘如今是越发疯魔了,家里的太太奶奶哪一个不是拔根汗毛就比她的腿粗,偏生她还上赶着一个个地得罪去,看来这靠山早晚是靠不住的,还是不要把自己牵连进去的好。因此并不曾把大太太怪责她拉着大少奶奶出门害得大少奶奶险些动了胎气,以及大老爷震怒,已经严令三老爷要他好生管教这个好生事黑心肠的小老婆的事说出来,只嘟囔着敷衍道:“还有大太太大少爷都喜欢得什么似的,全家都跟着喜气洋洋,奴婢……奴婢心里为姨娘不值。”樊音听罢面色一滞,愣了半晌却轻蔑地冷笑了起来。“你倒老实,这些年在余家,如今到了方家,跟袖顶白捧高踩低的事见得难道还少么?”虽说心里有千万个不甘,但到底刚刚小产身体虚着,樊音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诅咒了念锦七七四十九遍之后还是忿忿不平地睡去了,荳儿自在外间的榻上凑合着和衣睡上一夜不提。接连两日三老爷果然不曾再来,连往日对她照顾有加嘘寒问暖的三太太,也推说大少奶奶有喜大太太那里事多脱不开身,面也不曾露,只叫了个糊里糊涂的小丫头过来看看,说是老爷太太打发来的,问问姨娘身上可好,想吃什么使什么只管跟丫头们说,好生保养身子打紧。樊音自幼是个心思伶俐的,歪在床上看了一眼那丫头,她进了方家这四五个月来统共就见过一两次,从来不在太太们跟前伺候的,倒像是三房里打扫后院看看院门的,心知这是冷落她,心下气恼得很,面上却一丝不露。“多谢太太想着,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如今也不能到前头去伺候,反倒要太太替我操心,我心里哪里能过意得去,唯有在屋里多给太太磕几个头,求老天保佑太太终于仁厚宽宏的人长命百岁好人有好报吧。”说完又叫荳儿抓了一把钱给那小丫头,好生送她出去,自己也不肯躺着休养,只道卧床休息便是示弱,会叫人笑话了她去,自己强撑着净面梳头,又抹了些胭脂,看着精神了好些这才作罢。忽听见有人在窗户底下唤了一声,说是大太太那里叫她,遂忙扶着荳儿的手出了门,到了大太太屋里才觉着不对劲,大太太喜欢热闹兴旺,因此她屋里向来都是说说笑笑的多,如今像这样连守在门口的丫头都屏气凝神的,实在少有,不由藏了小心惴惴地进了屋,却见屋里已经坐了人,只大老爷二老爷不在,二太太伴着大太太在上头坐着,三老爷三太太并肩打横坐在下首。三老爷见樊音进来,一双眼睛早就黏着在她身上放不开了,樊音幽怨含情地瞥了他一眼,却早已满眼是泪,又觑着大太太的方向怯怯地低了头,颤巍巍地给众人请了安,便自己退到边上只咬着嘴唇不动。大太太最见不得她这种轻狂样,眉心一蹙便要动气,抬眼看见三太太正用乞求地眼神看着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今天叫你们来不为别的,什么好不好的话我就不说了,说多了你们也不爱听。老三,我今天才算知道你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多情种子,我和你大哥竟怠慢了你,罢了罢了,就当我们对不起你,方家名下的宅子,你喜欢哪一处便挑了去,带着你那一房出去单过吧。”一句话不曾说完已经袖了眼圈,三太太听了这话早就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啜泣了起来。“怎么能怪大嫂,全是我做弟媳妇的无能,不能叫老爷称心欢喜,都是我的错啊!”说着说着越发哭得伤心,袖芍忙上来给她拍背顺气,她也顺势伏在她身上只顾抹眼泪,三老爷被大太太的话唬得不轻,又见老婆哭得这样,也知道大太太是个言出必践的人,忙站起身来赔罪。“我们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求太太教导,怎么就要分家呢?”“哼!莫非三老爷忘了,咱们方家原就是分过家的。不过是老爷心实,舍不得弟弟们,可谁知道人长大了翅膀硬了,人心隔肚皮,你为他好,他未必就领情,也未必就为你好,倒不如大家撒开手,各自快活去吧。”大太太手上的茶盅子嗡嗡一顿,三老爷哪里还敢辩驳,只得好言相求,大太太见他态度恳切实在不愿出去,此时方扫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樊音。“老大家的可怜见的,娇滴滴的一个深闺小姐,哪里见过什么大阵仗,如今遇上我这个三灾六病的无能婆婆,也只能偏劳她帮着管家,谁知偏还是纰漏百出。你房里这美娇娘想是与她八字不合,你又舍不得她,那也只好……或者三老爷还能念在老爷对你含辛茹苦一片心的份上,把她请走不成?”一番话说得三老爷瞠目结舌,出事那晚大老爷斥责了他,他便知道大太太已经将念锦动胎气的事迁怒了樊音,可樊音自己也小产了啊,相比之下岂不是樊音更可怜,更需要怜惜?为什么众人都只知道往大少奶奶屋里跑,帮着那边来难为她?原以为冷落她几日宽宽兄嫂的心,也算给足了他们面子,没想到他们不依不饶,竟使出了这么一招非要逐樊音出府,这算什么?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地弱女子啊!当下越想越气恼,可又不敢明着与大太太对着干,忙侧过头向三太太求救,却见她正扶着袖芍的手臂闭目垂泪,又觉着开不了口,再看樊音,她早已捂着心口颤抖着靠在了角落里,立时心痛了起来。“太太这不是有心难为人吗?大少奶奶受了惊吓,难道樊音就愿意?她还掉了孩子呢!要说因为这个就赶她走,不怕别人说我们方家仗着家财万贯就不把小老婆当人吗?”奔到樊音面前将人扶起,三老爷硬着头皮朝大太太拔高了嗓门,大太太只顾低头吃茶,二太太却撇了撇嘴冷笑了起来。“这话说得稀奇,听三老爷的口气,竟是把你这个小老婆和我们大少奶奶相提并论了?太太,我早跟你说了他舍不得,你偏不信。”“罢了罢了,就这么着吧,你大哥也是同意的,你且去选地方,拾掇好了就搬出去,大家彼此省心。”大太太起身进了里屋,根本不再看三老爷一眼,三太太哭得晕了过去,一屋子的女眷忙着给她扇帕子擦眼泪把人架着出了门,留下三老爷搂着樊音孤零零地站着,樊音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她一心以为只要能住出去单过,三太太软弱,家里便是她的天下,这个孩子掉了,可三老爷宠她,她又年轻,过不了几个月又能再坏上,怕什么?因此反倒心下窃喜,一面做出自责的样子抚着三老爷的胸口宽慰他。三老爷虽然不满大太太的处置,但到底也没脸当真搬出去,钱塘是个小地方,这要真这么不明不白地出去了,只怕又要叫人背地里戳脊梁骨了。因此与大老爷商量,正好永安一个老管事告老请辞,这边一时也找不着人接替,原打算叫方晏南过去先料理几个月,如今索性就派他去,他将家眷都带着,就在永安城里暂时安家,待过一阵子大太太气消了再说。大老爷对这个幺弟总归心软,想想若真分了家就难以回转,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便点头应了,又在自己身边点了几个妥当人跟着他去。三月初三便是个宜出行的日子,大太太携着三太太的手送至二门上,念锦妯娌与方月珊等小辈一路跟着。“你自己要有主意,这一出去我可是照管不到了,你莫一味依着他惯着他,到头来倒叫那骚狐狸欺负了去。”大太太压着喉咙同三太太耳语,三太太袖着眼圈应了,又一一与众人道别,直到三老爷在外头催了,才恋恋不舍地扶着袖芍的手上了马车,唯有念锦一眼瞥见车帘子垂下时三太太嘴角扬起的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当下了然,忍不住点头赞叹。虽说三老爷一家的离去令家里顿时冷清不少,可少了樊音的存在,却也叫某些人狠狠地舒了一口气,比如方晏南。长夜难熬,这厮坐在床边只顾盯着娇妻上下打量,一双眼睛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就是不愿撒开手,臊得念锦干脆扭过头去不看他,又被他不满地摇晃着胳膊撒赖,不得不又好气又好笑地嗔着他不许再闹。“天都叫你看黑了,还没看够呢?丫头们面前,也不怕她们笑话你。”谁知不说还好,方晏南听了这话越性将鞋袜脱了一溜烟地上了床,挨着念锦的身子躺下,一面笑嘻嘻道:“笑话我什么?总不能笑话我疼老婆吧,我看她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怎能笑话?来,让我摸摸我们儿子在干什么呢?小家伙,那天可把我们吓坏了,可见是个调皮的!”不看他说得轻松有趣,可抬起手来半天,却愣是放在半空中悬着,上上下下了半晌还是不敢碰着念锦,一张白皙的俊脸却憋得紫涨,倒把念锦逗得好笑起来。“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我……我想摸摸他,可,可又怕摸疼了他。”方晏南支支吾吾地嗫嚅着嘴,念锦越发笑得厉害,却主动握住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一面也放松地朝身后仰倒,结结实实地靠在了方晏南的怀里。“你这个呆子,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才三个月,还不觉着什么呢,哪有你这样的爹,人家明明乖巧着,偏说人家淘气。”方晏南毫不客气地在念锦鬓边干干脆脆地大力一吻。“恩,那就有你这样的娘,孩子还揣肚子里呢就一颗心偏到咯吱窝里了,眼里只有孩子没了孩子他爹。”小夫妻二人说着说着屋里便灭了灯,琪纹在外头捂着嘴偷笑,恍恍惚惚却见菱涓眉宇间闪过一抹异色,待再细看,她又没事人似的清点着念锦白天戴过的首饰,一样样仔仔细细擦抹干净,倒像是她一时给灯影子迷了眼看错了似的。欣怡最近迷上了打璎珞,见没她什么事便早早回了屋,正撞见容兰坐在床上看信,不由打了个哈欠。“横竖又不认识字,何必来来去去看个没完,你家里既然愿意接你出去,大太太那里只怕还有恩典,嫁妆都是不用愁的,你还在这里不自在什么?”
第 71 章
容兰见她进来忙将信纸收了,听了这话却是把脸一沉。
“你知道什么?整天满嘴里胡说,大姑娘家家的总说嫁妆嫁人的,也不怕臊得慌。”
“谁整天寻思着嫁人,谁该臊得慌,那人自己心里有数,我犯不着替她白害臊,不过看着从小一处服侍的份上提醒一句,别日子太好过了就猪油蒙了心,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欣怡哗啦一声抖了抖床褥子,容兰本就一肚子心思不自在,一听这话说得不像,倒也气上心头,干脆走到她跟前细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夹枪带棒地排喧人,谁又合该给你出气不成?”
谁知欣怡分毫不慌,反倒迎上她的眼睛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那天大少奶奶摔着的时候,姐姐分明可以扶上一把的吧?”
“你!”
容兰被她问得刷得白了脸,怔了半晌方道:“你这话可是要绝了我的活路么?”
谁知欣怡却摇头叹气道:“我不过白试试你,你竟是个没胆的,偏又要想那飞上高枝的心思。告诉你一句话,留心着菱涓些吧。”
说着便自顾自埋头打珞子,倒把容兰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要再问她,又觉着抹不开脸,只得怏怏地回去仰面睡下,却从此对菱涓的举动越发留心,果然见她对方晏南的衣食住行格外关怀,想必也有一番心思在里头,又不知这究竟是她自己说不得的想头,还是已经在念锦跟前过了明路的,因此心下越发煎熬。
念锦自打有了身子以来便成了个看得摸不得的琉璃人儿,镇日家被众人围着供着,实在无趣,这日午后闲暇,因惦记着徐凤临咳嗽了几天仍不见好,倒越发气喘得厉害了,便带着琪纹往她屋里去看看去,二人说了一回闲话,又下了一回棋,发觉她精神恹恹的懒怠动,也不肯再烦她,看着丫头们伺候她吃了药睡下,这才出了门,见宋妈妈守在门口戒备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不由皱了眉。
“我一向敬重你是个精明忠心的妈妈,没想到竟是个蠢人。自你们奶奶进了门,你便教唆着她防我远我,连带我屋里的下人也不知道在你手里吃过多少次亏,我不理论,并不是你厉害,不过是看着你们奶奶的面上罢了。她孤身一人在方家,娘家还有什么人可以照应?你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妈妈,理应做她的依傍,你为她防我我不恼,可你这么糊里糊涂是非不明就别怪我给你没脸了。就好比现在,你们奶奶病得这样你不进去,丢开手叫那些个小丫头伺候,回头她们毛手毛脚的,你们奶奶哪里不舒服好意思跟谁开口去?你倒是真心为她好呢,就好生想想做点好事吧!这个家里哪个人没有十几个心眼子?你但凡为了她,也该和气些,别给她在这家里招人憎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