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想笑,没有笑开,想看他,目光也只是停留在他的下颌处,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看他的眼。
贺兰子彻坐在正中间的主位上,沐云歌坐在他的身侧,因崔采薇突如其来的怀孕,身份似乎也高贵了些许,便坐在了他的另外一侧。
锦觅儿本来也就不想来祝贺什么生辰,本就抱着无所谓和走过场的心态,坐在沐云歌的下手脸上也不见丝毫不悦!
席间,沐云歌见她胳膊不灵活,筷子在盘中努力了半天,才勉强夹住了一块什么菜,颤颤巍巍往面前的小碗当中放的时候,手却抖得厉害,在中途的时候那菜便跌落在了面前案几上。
云歌看在眼里,遂轻声对身后鸾儿说道:“鸾儿,你去帮锦美人布菜吧!”
“是!娘娘!”鸾儿答应着,盈盈行至锦觅儿面前,行礼之后半跪着给她布菜。
锦觅儿也不推辞,心安理得的受用着,只是看向沐云歌的时候,眼神变得稍稍柔和了一些,那浅浅的笑容里面也有了些温度。
沐云歌对她微微颔首示意之后,只见眼前光影一动,竟是崔采薇离席起身,纤长手指擎了酒壶过来:“娘娘,采薇敬你一杯!”
沐云歌用筷子架在自己的酒杯上面,凉声道:“不必了!本宫酒量浅,喝不下了!”
崔采薇动作停在半空中,讪讪的笑了笑,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的贺兰子彻,委屈道:“太皇,奴家只不过是想敬娘娘一杯酒而已…”
在场所有的人仿佛都感受到了这微妙的气场,皆停了杯盏碗筷,看向高位之上的几人。
沐云歌不为所动,哑然一笑道:“崔美人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
“太皇,奴家只不过是想敬娘娘一杯而已…”崔采薇的声音莫名就嗲了起来,本就软绵绵的声音更是透着蚀骨的娇嗲:“太皇,奴家…”
贺兰子彻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侧过脸来,对沐云歌温言劝道:“今日是她生辰,卖个面子,就让她敬你一杯又如何?”
“我…”沐云歌张了张嘴,发觉这种情况下,不论自己说什么,都只会给人一种印象,那就是显得自己特别小气上不了台面,是在吃醋!
架在酒杯上面的筷子迟疑着,还是慢慢的收了回来。
崔采薇眉眼一挑,欣喜的上前弯腰斟酒:“谢娘娘赏脸!”
沐云歌放下手中的筷子在面前案几上面,垂目低眉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不说话了!
崔采薇返身过去,也给她自己的酒盏里面满上,然后端了酒盏再次走到沐云歌的面前,一手擎了酒盏一手轻抚她的小腹,笑得别有深意道:“娘娘,采薇敬你这杯酒!从今往后,采薇还要仰仗娘娘多多照拂…”
沐云歌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那里面有一团骨血,是崔采薇和贺兰子彻的!
心痛欲裂,她真的很想把面前这杯酒端起来,一口灌下,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将心里的痛楚压抑一些!
可她却垂下双手,在袖摆当中卷握成拳!
这酒,是万万喝不得的!
她不回答崔采薇,也不去端面前酒盏,只是这么静静坐着,场面突然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崔采薇脸上依旧带笑,目光熠熠的看着她:“娘娘?”
她不答话,脸色挂不住,越来越沉,越来越没有血色!
崔采薇讪讪的在她面前赔笑站了片刻,终是委屈的红了眼眶,转向旁边的贺兰子彻:“太皇…”
贺兰子彻在旁边已经蹙眉看了半响,这时候见崔采薇实在下不来台,只得又出言对沐云歌道:“难得她这般有心,你就喝了吧!”
她的眼底浮上痛色,转眸看向他:“你叫我喝?”
“嗯!一杯酒而已!”他点头,温和的看着她,又道:“喝了这杯,我和你一起回凤仪殿去…”
她看向面前这杯浓香酒汁,伸出来的手抖得前所未有的厉害:“你让我喝,我便喝了它!”
端起酒杯,连带着杯子也跟着颤抖起来,杯中酒液溢出了少许,一滴一滴往下掉,眼泪一般。
崔采薇见她端了酒杯,立即眉飞色舞起来:“多谢娘娘赏脸!采薇我先干为敬了!”
言罢,将杯中酒汁喝下,对她扬了扬手中酒盏:“娘娘!”
她无甚表情的将酒送到唇边,犹豫着又看了一眼贺兰子彻,只见他潋滟凤眸俱是笑意:“喝完这杯,我陪你回去歇息了!”
她笑:“好!”
仰头将酒汁倒进嘴里,一滴不剩!
她这一生,喝过无数的酒,就数今日这酒最苦,最涩,难以下咽。
贺兰子彻陪着她一起回凤仪殿,因这段时间她总是在改变殿中布局,所以她进了殿门之后,便一直都是磕磕绊绊的样子,好几次差点撞上柱头,也好几次被脚下花草绊倒。
他伸手扶着她,带她避过那些摆放得不合时宜的花盆和装饰假山石,微带责怪的说道:“你看看你,把这凤仪殿弄得我都要迷路了!”
“迷路?”她微眯了双眼看他:“你难道不是早就迷路了么?”
他愣怔了一下:“你醉了,我扶你进去歇息吧!”
她呵呵憨笑,也不再同他言语,却呵呵呵的连笑几声之后,自顾自的唱了起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287 来碗汤吧
她突然伸手扣住旁边假山石,唱不下去,也无法挪步了!
“怎么了?”他问,侧身细看她的脸色,担忧道:“是哪里不舒服么?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她猛抽两口凉气,一手抚在小腹上面,慢慢抬眼看他,眼神里面俱是痛苦和惊悸:“子,子彻,我…”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云歌你不要吓我…”他被她的样子吓坏,抓着她连声问道。
她吃力的正欲张口,猛听得后面有人高声叫了起来:“不好啦,逸华轩着火啦!”
伴随着他的声音,逸华轩的方向果然传来喧闹人声,无数人在高声叫喊:“着火啦!救火呀!”
贺兰子彻并未在意,着火了自然有人救火,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
他伸手要将她抱起:“我送你进去…”
手伸到一半,猛然记起一件事情,脸色瞬间骤变,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跑着出了凤仪殿。
她的手还紧紧的扣在假山的鹅卵石上面,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她笑得凄凉,逸华轩住着崔美人,崔美人的肚子里面有他的孩子,他担心也是应当的不是吗?
仰头看了看天上遥远的月,她倒抽几口凉气之后,断断续续又唱了起来:“我本是…卧龙岗…”
鸾儿布置好了太皇和太后要休息的房间,又在房间里面点上安眠助睡的熏香,见他们还没有过来,便从寝宫里面出来,往凤仪殿这边来迎接他们。
远远的便看见月色下,娘娘一身华衣斜倚在假山石上,半仰头看着空旷夜空,正呜声唱:“…散淡的人…”
娘娘独自一人在光影婆娑的园中,附近也并没有见到太皇的影子!
鸾儿疑惑的往这边走拢上来:“娘娘?”
她没有应答,看着忽远忽近的月,慢慢的顺着假山往地上滑去,灵魂被抽离剥落,正慢慢往天际那月影处飞去!
“娘娘!娘娘!”鸾儿发现了异样,大声惊呼起来,上前将她软软的身子一把抱住:“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呀…”
她神色骇人的睁着眼,愣愣的,意识模糊起来。
鸾儿惊慌失措,扶她在旁边青石上坐下,大声尖叫起来:“太医,叫人找太医过来!”
沐云歌突然伸手将她一把抓住,弱声开口:“别,别叫太医!”
“可是,可是…”鸾儿慌张得说不出话来,她虽然看不出娘娘身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可是自刚才靠近娘娘的时候,她便闻见了血腥味!
“娘娘别怕呀,我找太医,太医很快就来…”鸾儿语无伦次的安慰着,自己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将鸾儿的手抓牢,指甲狠狠的掐进鸾儿的肉里:“不准!不准叫太医…”
“娘娘…”鸾儿哭出声来,终于看清楚那血腥味来自于她的身上,血正顺着她的裙摆慢慢的渗透出来。
鸾儿哭得更凶,跪在她的面前,哀声道:“娘娘,你让我去找太医吧!不然你会死的!”
她磨牙,一字一字往外迸:“不准去!不…准…去!”
鸾儿跪在她的面前,一声一声痛声唤:“娘娘,娘娘,娘娘你放开我吧…”
她捏牢了鸾儿,不准任何人去叫太医!
月色寂寥,她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又想起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不禁想,也不知道奈何桥的孟婆还在那里赠汤没有,若见了那孟婆,一定要向她多讨要几碗汤来喝!
贺兰子彻赶到逸华轩的时候,数十个太监宫婢正在奋力灭火,烟雾缭绕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匆匆而来。
火势并不是很大,是从外面起的火,逸华轩里面并没有受到影响。
崔采薇已经换了一身轻纱罗裙,更显得妩媚动人,看见他慌慌张张的进来,急忙上前跪下行礼:“能得太皇牵挂,采薇就算现在死了也无怨无悔!”
“你没事吧!”他单手将她扶起来,见她不仅没有受伤,神色之间连一丝慌乱都没有,不由得放下心来。
放开她,他淡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歇息吧!”
他想起凤仪殿那个情绪反常的人,心中莫名一空,生硬的又道:“我先走了!”
崔采薇也不挽留,似乎他能来匆匆看她一眼,她便真的满足了!
带着身边婢女恭敬的行礼道:“恭送太皇!”
子彻背转身去,听见身后的恭送之声,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回头看去,崔采薇携婢女恭敬相送,并不见一丝异样!
从逸华轩出来,刚才那紧张闹腾的火势已经扑灭了,来来往往的太监和宫婢都是忙过了准备收工的样子。
“来人!”他停下脚步,沉声道。
一个管事太监这才看清楚从里面出来的居然是太皇,急忙战战兢兢急赶而来:“奴才给太皇请安!”
贺兰子彻不耐的看了一眼面前管事太监,问:“这火势因何而起?”
“这…”管事太监结巴一下,又沉吟片刻,依旧给不出答案:“奴,奴才一定叫人查清楚!”
子彻正要发怒,突见前面树下婷婷立了一人,紫衣翩然,淡淡眉眼之间英气暗藏。
大宴之后已近亥时,来回折腾,现下只怕快要子时了,锦觅儿不在她自己的锦华宫呆着,半夜三更站在逸华轩这里做什么?
而且,看她那样子,是有意在这里等他的!
贺兰子彻喝退面前的管事太监,抬步往锦觅儿走了过来:“怎么没回去?”
“在等你!”锦觅儿也不行礼,站在那里只是用满是眷恋的眼神看着他,等他走得近了,又抬眼看了看一片凌乱的逸华轩,不紧不慢道:“你不是擅三十六计么?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这么明显的声东击西,你会看不出来?”
他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面色凝重的看着她,沉滞着声音道:“你是什么意思?”
锦觅儿扬眉抬眼,温婉柔和之间又带了些逼人的咄咄气势:“你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去把这些事情想明白?”
288 蒙眼痴儿
贺兰子彻看她良久,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轻描淡写的口吻道:“更深露重,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言罢,从她的身边走过。
因心中挂着凤仪殿里面那个情绪失控之人,脚步慢慢显得仓促起来,眼看着就要绕过前面游廊,出跨门而去了!
锦觅儿急忙上前紧走了两步:“贺兰子彻你给我站住!”
直杠杠的一声直呼其名,让他微感意外的回头看过来:“还有事?”
她冲上前去,冷冷的笑了一声,这才带着些轻视的口吻道:“你不是自诩为很聪明的么?我来问你来答,答对了我便让你离开!”
“我没心情在这里和你胡闹!”他冷哼一声,耳边出现了幻听,是她在嗯嗯呀呀的哼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心中更觉不耐,将拦住他去路的锦觅儿往旁边一拽,大步往前走去。
锦觅儿看着他背影,大声叫起来:“你觉得崔采薇肚子里面的孩子是谁的?”
“难道不是我的么?”他不确定的反问。
锦觅儿怜悯的看着他,摇头:“不是!不是你的!”
贺兰子彻这才从那幻听当中收敛了心神回来,正色看她:“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意思?”
锦觅儿一副‘你好可怜!’的神情,摇头叹息道:“中秋那夜,你和崔采薇虽然在花厅里面喝醉了酒,崔采薇却也只是将你送回了寝宫,并没有和你…”
他敛眉细想,纳闷开口:“可是,若不是中秋那夜,我便再没有和她单独在一起呆过呀!”
“所以说呀!她腹中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她只不过是借了中秋之夜的那么一个由头一个假象,暗地里却由她父亲送了一个男子进了逸华轩,那男子还是她从小就青梅竹马的,至于这孩子嘛…”
锦觅儿没有再往下说,见他脸色难看,也知道他定是想到了那一层意思。
顿了顿,她又道:“那夜崔采薇给你看的那字条,上面明明是宫赫莲的笔迹,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他艰难的笑了笑:“我以为,以为宫赫莲还活着!”
她对他本来是抱了很大希望的,想着他擅于三十六计,又能不动神色取了江山,必定是极善于谋略的,没想到,情之一字,终是将他变成了痴儿!
她轻叹一声:“那是崔采薇父亲和一些前朝老臣,临摹了宫赫莲的笔迹!中秋之夜的前始后末,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要离间你和娘娘之间的感情,借机让崔采薇怀孕…”
“真是这样?”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闷声问。
“可不就是这样吗?”她回头又看了看已经归于安静的逸华轩,似想起了什么,急忙催促他:“今天晚上这逸华轩起火也是崔采薇自导自演的,你怎么就这么匆匆的赶过来了?我只怕…”
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撇下她飞身掠过了游廊,俊朗身影消失在跨门之外。
锦觅儿神色复杂的在就近花丛旁边坐了下来,随手抽了一根不知名的草根叼在口里,慢慢的寻那一丝苦味涩意。
她刚才还在心里暗责贺兰子彻因情之一字变成被蒙了双眼的痴儿,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北漠首领真的就那么爽快的将领地割出八成拱手相让?真的就送了江山还送美人,还让她入住后宫?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北漠首领等人精心布的一个局而已!
待到时候贺兰子彻放松下来,没了戒心,她锦觅儿便是刺进他心脏的尖刀,分分钟可要了他的性命!
中原万里江山,瞬间易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她入了宫,虽他从不曾正眼看过她,从不曾真的将她放在心上过,可是她还是一头就栽了进来,深陷泥沼不能自拔!
她不仅不会听从北漠首领的命令,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她还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他,保护他的江山和子民!
她尝到了口中苦味,淡淡秀眉慢慢拧了起来,终于意识到她在面对贺兰子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痴傻!
她十几年的光阴都是生活在杀戮和晦暗当中,雪地里面遇见的那个明朗少年,就好像穿透头顶雾霾照射下面的炫目阳光,穷其一生,用尽全力,她也是要护住这点阳光的!
衣衫簌簌作响,她的两个宫女手提宫灯寻了过来,总算在暗色的花丛旁边找到了她:“锦美人,我们回去吧!”
她起身,道:“是该回去歇息了!”

贺兰子彻一路狂奔往凤仪殿而来,眼前是崔采薇阴恻恻的笑容,是沐云歌面对那杯酒汁的犹豫和挣扎,是她仰头灌下的决绝和痛苦…
还嫌脚步不够快,在宫阁之间,他竟是提了内力急掠行来:“云歌,云歌,我不准你有事!你要好好的!”
凤仪殿没有他预想的混乱,安静得坟墓一般。
他心神猛然涣散,脚下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旁边一个当值的太监急忙上前帮他稳住身形:“太皇你还好吗?”
他猛的看向那太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有多可怕,只吓得那太监飞快的变了脸色:“太太太皇…”
“娘娘呢?可还好?”他凄厉出声,揪紧那太监的前襟,双目血红的样子如同地狱爬上来的鬼魅。
太监已是回答不出,吓得软了身子只知道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太皇饶命,太皇恕罪呀!”
他踢翻那太监,大步往里面闯了进来:“云歌,沐云歌…”
走进来一些,便听见女子凄惨呜咽的哭声隐隐传来!
他猛的生出不好的预感,四肢发凉惊骇莫名的往那哭声寻了过去,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抖索和凌乱:“不能出事,云歌你不能出事…”
在他匆忙离开的假山旁边,他看见了沐云歌。
她斜靠着假山石,勉强的坐着,脸色苍白如鬼,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直直看向他走过来的方向。
她满头如烟青丝,一身锦衣华服,却是掩藏不住的苍凉和心伤。
鸾儿跪在她的面前,声嘶力竭的已经哭哑了嗓子:“娘娘,娘娘呀…”
289 去意早生
他慢慢走过去,却又没有勇气走得太近,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云,云歌…”
鸾儿听见他的声音,急忙转头求救道:“太皇您来啦,娘娘她,她…”
借着月色,子彻看见她身下的那滩血,吓得语无伦次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多血,谁,谁干的?”
她终于松开了鸾儿,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出虚弱的笑容,长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就说嘛,那酒…是喝不得的!”
他心下骇怕,急扑过去将她抱起来,动作几近粗鲁蛮力:“太医,为什么不找太医?”
她却在说完那句之后,虚弱又倔强的闭了嘴,合了双眼倚在他怀里,无声无息不怨不悲。
鸾儿跪在地上,哭得哽声难言:“太皇,娘娘,娘娘的孩子没有了,呜呜…娘娘不准我去找太医…”
他猛地一震:“孩子,什么孩子?”
“娘娘有了您的孩子,都两个多月了…崔,崔美人的酒…”鸾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话里他也听出了一个大概。
他太阳穴两侧青筋突突直跳,虽然他很介怀沐云歌为什么要隐瞒身孕,但是他现下也必须隐忍,只有隐忍!
他抱了她往寝宫里面走去,对吓得不敢上前的宫婢和太监大声喝道:“传太医!”
太医来得很及时,他和她的孩子却没有了,不仅如此,她的身子也失血过多变得虚弱异常,在**榻上面一躺就是将近月余时间。
深秋时节,满目萧杀。
她这段时日特别畏寒,穿了轻裘身上依旧觉得寒冷,又懒怠吩咐人去取保暖的衣服,便就这样坐在西园菊地的藤**上,手里握了一本看不懂的线装版古书,已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翻看过一页了。
贺兰子彻背了双手走过去,轻松的语调道:“云歌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抬起头,满目茫然:“什么?”
他背着的双手伸到面前:“你看,像不像?”
是彩泥捏的两个人儿,一个男的是他,一个女的是她。
她浅淡一笑:“像!”
伸手接了两个彩泥人儿,她也没有显出多高兴的神色,也没有多看那彩泥人儿两眼,依旧眼神放空的看着前方某一点。
他有些担忧的站在旁边,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见她是又陷在她自己的情绪里面,仿佛身边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他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拥了她的肩头,柔声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已经都解释过了,崔采薇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崔采薇陷害你,我也让她和她的父亲付出了代价…你就别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好不好?我还是你的子彻,是你唯一的子彻呀…”
她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寒蝉:“我想回去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如既往和煦的声音里面带了些讨好的口吻:“好,我送你回寝宫!等你身子好些,挑个晴好的日子,我带你去看看我新给你准备的院子,里面的装饰摆设都和从前的沐王府一样…”
“我真的想回去了!”她站起身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楞楞怔怔的往外面走去。
三日后,天气晴好,多日阴霾一扫而空,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贺兰子彻亲自巡视了一遍新院子,兴致勃勃的往沐云歌的寝宫里面走来,卷帘而入,兴奋道:“云歌,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院子…”
屋内却没有人,鸾儿凤儿也不在。
他心里猛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会不会又出了什么事情?
她现在有什么事情,也不大和他细说了,从前那种十指紧扣相拥夜话的情景,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了!
这般思忖了一会儿,他又在心里暗笑自己太紧张!
是了,今日天气这般晴好,她一定是带了身边婢女到园中赏花去了。
转身往门口走,还没有出门,就听见院子里面鸾儿凤儿等人正在唧唧喳喳的不安说道:“怎么办?到处都找过了,没有呀…”
“前院后院也都找了,娘娘不在呀!”
“要不要禀告太皇去?出了事情我们几个可担当不起!”
“还是不要吧,太皇若知道娘娘不见了,肯定会要了我们几个人的性命的…”
贺兰子彻变了脸色再也听不下去,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在说什么?她呢?去了哪里?”
园中一干婢女太监齐齐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的道:“太皇饶命,太皇饶命呀!”
“到底怎么回事?说!”他怒,面色铁青的揪住面前一个太监厉声问道。
太监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娘,娘不见了!”
鸾儿跪在人群当中,见太皇气得眼眶血红,急忙又道:“早上起**的时候娘娘还在殿中,还让我去菊园剪几支雏菊回来插在花瓶里,可是等我从菊园回来的时候,娘娘就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
贺兰子彻脑袋一阵阵嗡嗡巨响,急忙折身回了房间。
她的东西都还在,那些珍奇的珠玉金银她一样也没有带走,前几日他送的那两个彩泥人儿,也还放在那里!
这些东西她都不要了,她就只是这样走了而已,什么都没带走,不屑于带!
他嘲讽着轻笑一声,将那两个彩泥人儿拿起来,在手里捏成稀烂一团,直到手中彩泥再也找不出一点从前的样子,才道:“找!”
天色黄昏的时候,他面色憔悴,失魂落魄的从凤仪殿里面出来,在殿门外面遇见了静立许久的段少宇。
他血红的眼看着静立之人,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道:“你是来找她的?”
“我是来找你的!”段少宇说着,从袖中摸出信笺递给他:“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终于笑出了声,笑出了泪来:“你们都知道她决意要离开了,就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对不对?”
他将那信笺拍翻在地上,上前将段少宇的领口一把封住,风仪全无的样子吼叫出声:“说,她在哪里?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290 时光重现
他的眼中迸溅出痛苦和愤恨,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会离开,自上次她带着司春逃走,他从磨镜馆里面将她带回来之后,他便觉得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弃自己而去!
她亲口答应过,不论皇权之路和黄泉之路她都要陪在他的身边,那现在的突然离开又算什么?
他瞪着眼前的段少宇,阴冷的声音带着恨意一字一句迸出:“是你送她出宫的?对不对?”
段少宇轻叹一声,悲悯的看他一眼,道:“没错!我送她出了皇宫,让人将她送到了她想去的地方!她让我转告你,别找她,她想过她一直想过的日子!”
“想过的日子?她想过的日子不就是和宫赫莲在一起么?”他喃喃念叨了两句,怒火排山倒海而来:“段少宇,你这个混蛋,你杀了她!”
一击重拳狠狠往段少宇的面门直取而来,带着滔天恨意。
段少宇侧身堪堪避过,声音也被渡染了些情绪在里面:“好吧,今日我就陪你发泄发泄!”
两个人在凤仪殿门外你来我往打杀得剧烈,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却因贺兰子彻一句‘上前者斩!’而被拦在了外面。
因为恨,贺兰子彻想把段少宇打死。
又因为她离开带来的绝望和伤心,他更想被段少宇打死!
两人打斗得天昏地暗之际,忽听得怯怯一声:“父君!”
衍儿站在不远处,哭过的眼眶里面满是惶然:“父君,娘亲不要衍儿了吗?”
贺兰子彻突然再也没有气力和段少宇打下去了,收了招式,颓然走到衍儿的面前,纠结迟疑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衍儿凤眼一眨巴,眼泪颗颗滴落下来:“娘亲就是不要衍儿了!都怪父君不能专心疼爱娘亲一人,娘亲才伤心离开的!”
贺兰子彻心头一窒,上前蹲下身来:“衍儿…”
“哼!”在他的手就快要碰到衍儿的时候,衍儿绝然转身,快步离开。
两年后的某个春日。
渭南城城南的那个小院里面,花花草草已是开得满园芬芳,当年的葡萄架还在,比起几年前,更显葱翠浓荫。
沐云歌穿着简单的布衫罗裙,素面上未着粉黛却也生动迷人,她手中端了一盆糯米糕点出来,摆放在园中的小桌子上,刚刚抬起头,院门外面身影一闪,进来一个伶俐的女孩。
女孩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一进来就亲昵道:“沐姑姑,今天又要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呢?”
云歌笑着摸摸她的头:“敏儿这么早呀?等别的小朋友都来了,我们再开始好不好?”
“好!”叫敏儿的女孩答应着,想了想,又踮起脚尖在云歌的耳边轻声说道:“沐姑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小鬼头,这么丁点儿大哪里来的秘密?”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笑道。
女孩一脸认真:“真的是个秘密啦!沐姑姑你知道吗?每天你在院子里面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墙外都有人偷听呢…几天前我就发现了,不过我谁都没告诉,只对沐姑姑你说!”
沐云歌心中猛然一惊,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日子,她带着六丫头和宋三等几个小孩子也是在院子里面玩耍说故事,还记得那天的故事,是海的女儿…
当时墙外也有人偷听!
想到这里,她的心蓦然收紧,莫不是?莫不是他寻来了?
她笑容发僵,抓着女孩小小的肩膀问道:“敏儿,你说墙外有人?什么人?”
女孩带着邀功的神色,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声音压下去,神秘道:“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哥哥,长得可好看了…”
沐云歌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还以为是贺兰子彻的人找到这里了呢!
她笑了起来,拍拍女孩的肩头:“没事!多个小朋友更好…”
女孩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嗯!不过那个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她忍不住又笑了:“好看的哥哥可都靠不住呀!以后你长大了,可别被男人的外表给迷惑了…”
还要说,院门外面又挤了几个小孩进来,其中有一个是王二婶的孙子,手中还抱了一个看起来不小的布包:“沐姑姑,这是我奶奶让我带给你的,是地里刚出来的玉米…”
几个孩子围着她唧唧喳喳的又要闹着听故事,她看了看满园繁花,今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子里面又浮上来那个她最不喜欢的海的女儿的故事!
孩子们围坐在她身边,画面摇晃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时光。
因小敏说了墙外有人偷听的事情,她便总是忍不住在讲故事的时候把目光看向院门,今日天气好,阳光果然将那小男孩的影子投射在院门处的地上。
一如多年前,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看见贺兰子彻的影子被阳光投在地上,她走过去,就看见他一身玉兰锦袍坐在轮椅里,面具后面的凤目漾着醉人的微光:“云歌…”
心念突然动了动,她的故事中断在王子的婚宴处,站起身,她慢慢往门口那抹影子走过去。
墙外的男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突然惊鸿一掠,闪身离开了。
她站在院门处,看着空荡荡的墙外,回想起刚才那抹有几分熟悉的影子,一个不安的念头慢慢的浮了上来。
第二日,乃是渭南城一年一度的纸鸢节。 ~~.[][][].
云歌跟着孩子们早早就出了门,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地形,这里不仅可以看到各种参加活动的纸鸢,还能将全场看个清晰无遗。
各色纸鸢借着春风徐徐爬上碧空,身旁孩子欢呼起来:“沐姑姑,沐姑姑你看…”
“沐姑姑,我好喜欢那只大爬虫…”
“那不是大爬虫,那是大蜈蚣!”大点的孩子满心兴奋的纠正着。
云歌抬眼看着天上五彩斑斓的纸鸢,正在微微出神的时候,身边的女孩扯了扯她的衣袖:“沐姑姑,你看…”
女孩突然伸手,往人群当中的某处一点:“沐姑姑你看,我说的就是那个哥哥,他也喜欢听你讲故事…”
291 一如当年(大结局)
沐云歌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喧闹人群当中,独独被几个身姿挺拔的人隔出一块空地,一个六七岁的俊美男孩正站在中间,他没有看天上热闹纸鸢,而是遥遥的看向沐云歌的方向。
只一眼,云歌就惊得站了起来:“衍儿…”
她分开人群,往衍儿的方向跑过去,衍儿一直看着她,待她口中的衍儿衍儿声声逼近,就要到眼前的时候,他才猛然转身,挤出人群。
“衍儿!”云歌大声叫着,跟在衍儿身后不停的追赶着:“衍儿,你等等娘亲,等等娘亲…”
衍儿脚步不停,他身边的那些暗中保护的人这时候都刻意避开,不见了踪影。
他固执得很,不管云歌在身后如何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他只是脚步更急,却绝无回头的打算。
两年多时间不见,衍儿长高了好些,背影俊秀挺拔,和贺兰子彻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云歌渐渐上来了些纷繁的情绪,在身后边追边问:“衍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一个人吗?你父君呢?衍儿,你等等娘亲…”
母子两个从喧闹的市集一直奔了出来,穿过一条冗长小巷,衍儿一路疾行,竟然是到了西边清静少人的河堤上。
衍儿一路上都没有回头,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隐忍怒气,不管她在身后如何叫喊,如何气喘吁吁,他都不减缓速度。
直到她在身后呀了一声,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他才站住脚步,却依旧不回头,唇角紧抿蕴着复杂的情绪。
“衍儿,娘亲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衍儿,你别跑了好吗?娘亲,娘亲实在跑不动了!”
她刚才追得急,没有注意到脚下一滑,卡在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石缝里,石缝的周围很是锋利,她将脚往上面拔了拔,疼得刀剐一般却是拔不出来:“衍儿,衍儿你过来让娘亲看看好吗?娘亲走不动了…”
她语气当中的痛意引起了衍儿的注意,他终于还是慢慢的回转身来:“你怎么了?”
“娘亲没事,娘亲就是累了…”
她将裙摆拉过来,遮住被困的脚踝,眼神看向衍儿,满是思念和眷恋:“衍儿长大了,长高了…”
衍儿蹲下身,将她的裙摆一把掀开,看见她被困的脚踝神色动了动:“痛吗?”
“不痛!”她笑了起来,伸手去抚摸衍儿的脸:“衍儿在宫中生活可还习惯?这次出来吃苦了吧?”
衍儿沉脸偏过头,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抖了抖,停在半空中:“衍儿是在怪娘亲?娘亲想着你将来是要做君主的,留在皇宫对你有好处…再加上你身边有人护着,娘亲也就不担心你的安危,衍儿,你真是不能原谅娘亲,还在怪娘亲么?”
“我就是不能原谅娘亲!娘亲为什么要做那么好吃的糯米糕给别的小孩吃?为什么要讲那么好听的故事给别的小孩听?娘亲是衍儿的娘亲,为什么衍儿就吃不到娘亲做的糯米糕,为什么衍儿就听不到娘亲的故事?”
衍儿板着脸,闷声闷气的说着。
一边说一边帮着她将脚从石缝里面拔了出来,脚踝多处划伤,血都渗透出来。
她却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歉疚的看着眼前衍儿:“衍儿莫怪娘亲,娘亲不对,是娘亲太自私…”
衍儿看着她的伤处不说话,动作熟练的自怀中摸出一只淡色玉瓶,拔开塞子,挑了些白色药末洒在她的伤处,后又从身上撕下布条,帮她仔细包裹住。
云歌满心愧疚和酸涩,看着衍儿虽然满是怨气,可是对她的动作却细致得很,生怕给她的伤处加上一丝疼痛一般。
她心中更是感概不已,衍儿果然还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衍儿!
衍儿将她的脚踝包扎妥当,正欲将玉瓶重新放回怀中,她猛然想起一事,急忙伸手将他的手一把抓住:“衍儿,你一个孩子家家的,身上怎么会随时都带着疗伤的药?”
衍儿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我…”
“你经常受伤?他对你不好吗?”云歌顺着自己的思路猜测起来:“要不然,就是他的女人对你不好?他们打你了?你身上才会离不开这治疗外伤的药?”
云歌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衍儿是因为受不了宫中种种,才会千里迢迢到渭南城来找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更是慌乱:“衍儿你告诉娘亲,这药…”
“衍儿还有事,先走了!”衍儿很显然不想回答,起身便要走。
她急忙伸手将他的衣袍一把抓住,看着长高了的衍儿,涩然开口:“衍儿,送娘亲回去好不好?娘亲脚上有伤…,娘亲给你做糯米糕吃好不好?娘亲也给你讲故事…”
她切切的望着他,手抓得紧紧的,不肯放手。
这两年多时间,虽然她在渭南城,可是衍儿在皇宫里面的事情她都是知道的,每一次段少宇来渭南城看她,她都会问衍儿的情况,事无巨细一样一样的打听。
换季降温了,衍儿可有伤风着凉?
他的学业怎样了?还是和从前那般不喜欢拳脚功夫么?
他和他父君的关系可有融洽一些?有没有受到责罚?
本以为知道他的情况,思念之情就能得到慰藉,可是现在看到衍儿,看到他满是怨气的站在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思念和牵挂,从来没有一刻得到过释放和排解!
衍儿犹豫良久,终于点头道:“好,衍儿送娘亲回去,娘亲可不能食言呀!”
“不食言,娘亲绝不食言,一定给衍儿讲故事听,一定给衍儿做好多好吃的东西…”云歌伴随着眼泪,笑了起来。
在满园花开的南园里,贺兰子彻独自一人站在园中,忆起当年在这园中和沐云歌重逢的画面,慢慢生出了时光交错的恍惚之感。
听见院门传来响动,他转身看过去,正好看见衍儿扶了沐云歌,母子两人正站在门口,皆是满眼惊讶的神色看着他!
云歌今日能遇见衍儿,本就觉得是大大的意外和惊喜,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问清楚了,衍儿此次到渭南城,贺兰子彻并不知道,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可是现在站在葡萄架下的华服男子又是谁?
依旧是玉冠锦服,依旧是目光温润,依旧是神色深情,他站在那里,一如当年,一如多年!
他清俊的脸上绽开笑意,往他们的面前走过来:“云歌,衍儿…”
云歌还没有给出反应,身边衍儿已经一个转身跑了出去,那样子犹如老鼠面对猫一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衍儿…”云歌急忙叫了起来,转身要去追衍儿,脚上的伤一用力,却撕痛起来。
贺兰子彻上前将她扶住:“由他去吧!过一会儿自然会有人将他带回来的!”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身子往边上躲了躲:“你…来干什么?”
他明朗一笑:“我来看自己的娘子和儿子,还需要理由么?”
说完,不顾她的躲闪,将她一把抱起,在园中花丛之间坐下来,温和道:“我给你看看我的手!”
“什么?”云歌没听懂。
他将自己的双手伸过来,在她面前展开:“你看看!”
“这…”云歌惊见他手掌上面全是深浅新旧不已的伤疤,似乎是为粗针所刺,大大小小怎么着也有数十处之多。
她抓了那手掌过来,在眼前细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洒然一笑,满意的看着她眼中的心疼之色,柔声道:“是衍儿!自你走后衍儿视我如同水火,我每次亲近他,要牵他的手,他便将手中暗藏的粗针扎进我的掌心!”
“衍儿怪我不疼爱你一人,才让你离家出走…,便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对我!”他的声音更柔更轻,好像在说衍儿有多孝顺他一般的语气,全无责怪之意。
云歌抖了抖:“他刺你一次还可以理解,为何又要刺你这么多次?…衍儿不是这么心狠的孩子!”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甘心让他刺的!每次他白日刺了我,晚上的时候便会偷偷溜进我的房间,给我上药,然后坐在我的身边说很多很多的话…,他一般都不同我说话的,只有伤了我的时候,他才会陪在我身边说说话!…,他每次都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都是装睡的呢…”
他的神色当中露出小小满足,好像耍了小聪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天真孩童!
云歌听到这里却倍觉心酸,难怪衍儿的身上会带着疗外伤的药,难怪他一看见他父君,便转头便跑!
耳边传来贺兰子彻长长叹息的声音,他抵在她的耳畔,低喃出声:“云歌,别抛下我们父子好不好?…,你还答应过,要给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呢,衍儿长大了是要做君王的,再过两年,我们在渭南城生活的时候,身边也得要子女绕膝儿孙满园才好呀,你说是不是?”
她自以为已经凉透的心,不知道被什么轻轻的戳了一下,一点暖意就在心中慢慢化开,扩散直全身。
在眼眶湿润之时,她将他满是伤疤的双掌紧紧一握:“嗯!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