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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美丽的仙境,独独没有人,人住在遥远碱海之外的南阎浮提,其下有八热地狱。
“须弥山,”悟性超常、慧根深重的小答应目光发直,如同被魇怔着魔了一般,喃喃诉道,“恩主,看,须弥山。”
“住嘴!”头顶上传来贵珰的厉声喝斥,他没有询问小答应这无缘无故的言语是什么意思,仿佛一早便已心知肚明。
雨化田似乎清醒了一些,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还是白檀香的味道,如挣脱不出的梦魇包围在他四周。
曹少钦直到乾清宫玉墀下,才纵身下马。一旁有内侍上前,将雨化田从鞍上抱了下来,在马上太久,直到落地他才发觉两腿已经僵直,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刷的一声,是紫檀错金柄的马鞭投掷在了他的怀中,他双手捧住金鞭,眼看着随堂太监一步步如登天宫般登上了最高一级的七宝阶道。
“万岁爷,曹太监到了。”兴安如释重负似的向上一重怒气未泯,下一重怒气将续的皇帝报告。
“叫他——”皇帝其实也听见了殿外的马蹄声,话还没有说完,着玄色斗篷的随堂太监已经自行入殿,旁若无人径直走到皇帝面前,举手加额,先俯身深深一躬,再屈膝跪地,将额头低触在手背上【5】:“奴婢前来请万岁爷赐死。”
“你当不当死朕自会定夺,不要装神做鬼,抬起头来先说事由!”皇帝今日的脾气发通顺了,自然而然延续到了他的身上,想起来这也是首遭骂他,突然有些难堪,也有些新鲜。
连续的奔驰没有带给苍白面孔一点血色,却给了凤目一层黝深晶莹的眸光,皇帝不知道那是因为临战的亢奋和凶心的催化,单纯认为他与平日有一点不同。
“奴婢未填勘合擅自离宫,此罪一。”他冷着面孔回答。
皇帝扳起了左手拇指:“记下了。”
“击伤监内同僚,此罪二。”
这次是食指。
“毁损六名锦衣卫校尉牙牌,此罪三。”
中指屈起,无名指跃跃欲试的等待着,但是没有等来对方再说话。
“还有呢?”皇帝看着他冷哼。
擅闯锦衣门显然是比离宫伤人毁人牙牌更重的罪,但是曹少钦偏偏不提这一点,似乎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奴婢不知道了。”
皇帝一掌拍在案上:“朕惯得你们一个个好大架子,蟒衣玉带就罢了,索性连斗篷都披上来了,这是哪家教你的规矩?”
兴安正硬着头皮等皇帝数落出什么了不得的罪状,闻此言却几乎失语。大明的风俗,拜见尊长时不卸斗篷确实是很无礼的行为,但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计较这事显然是本末倒置。不过他也由此想起,这还是盛夏,随堂太监穿斗篷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
“快,快替曹太监把衣服脱了。”兴安急忙指指点点,不想让这种小事再坏了皇帝心情,进而影响了大事。
“万岁爷,”曹少钦叩头,“奴婢今天出去得急,没来得及更衣,请万岁爷恕罪。”
玄色斗篷被两个答应服侍着摘下,卸去了这层遮蔽,可以看见跪拜在金砖上的随堂太监所着的顺折衣褶委地,如突然盛放于青黑色深渊之上的莹洁雪莲,衣色似明月清辉,映得金砖地面熠熠生光。
实在太过耀目,皇帝恍惚了一刹,直到一个答应失礼的低声惊呼才觉察到,随堂太监右肩的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成为他周身上下唯一的一抹艳色。
他一时忘却了方才的怒火,两步走上前探出手去,似是想触碰他洁白胜雪的领口,但是随堂太监很快偏避开了,并且神色不悦:“奴婢失仪有罪。”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是要干什么,有些悻悻的收回了手,继续用怒气来掩饰尴尬:“你和锦衣卫的人动手了?”
“是。”对方没有一点要掩饰的企图,无尊称的简短答话也很无礼。
“是他们伤了你?”
“不曾。”
“那你这是——”皇帝看见兴安悄悄摇了摇头,是一副祈求他当着满堂人体谅回护的神态,忽然反应过来,以手捏拳顶在唇上,干咳了两声不再追问。适才便觉得随堂太监今天有些不同,现在看来应当是比平常更显得任性的原因。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兴太监,你替朕问。”心中其实早有偏向的皇帝指定了主审官员,形势显然对司礼监掌印不利。
“曹太监今日无诏擅自闯北镇抚司治地,是什么缘故?”兴安知道这是曹少钦避不开的罪名,所以最早发问,也好让他先声辩解,先发制人。
对方却没有领情,很平淡的陈述:“北司系走精微科掌司,奴婢去领他回来。”
“胡闹!”兴安替皇帝骂他,“你是宫中旧人了,怎么会干出这种糊涂事来?锦衣卫无帖擅自逮人是罪,你擅自救人也是罪。道理既在你手里,为什么不直接入宫请旨,请万岁爷下诏开释?”
这句话曹少钦没有回答,似乎金英封锁宫门,遣派追捕的种种事情对他而言似乎也并不值得一提。
他这种不分时机的清傲,有时让兴安也恨得咬牙切齿,低声呵斥兼提醒:“掌印太监说常掌司是你党人,你是为了阻碍北司先问出实情,才不顾宫规闯门的,这你要怎么说?——万岁爷,都是本监同僚,曹太监过去是提督太监,掌本监各种庶务,和诸监官自然更熟悉一些,想必是看见北司妄拿无辜,心下焦虑。办事莽撞,头脑糊涂是有的,但何至于就要往党字一项去扯。”
兴安问着问着,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转而替一方罪臣辩护起来。皇帝也暗暗叹了口气——人说兴安刚正却才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曹少钦亦不受他好意的荫蔽,语出轻狂:“常言笑是奴婢名下带出的,奴婢自然不会看着他平白受旁人欺负。”
跪在一旁的金英突然回目,说这话的人面上却并无表情。
不单兴安,便是皇帝也对他的不识好歹有些牙痒的感觉,冷言嘲讽:“看来做你的属下好处倒不少。”
“奴婢不敢当。”曹少钦淡淡回应。
“朕看出来了,他心里头有气,就是不想好好回话,”不过当众骂了他两句,他就摆出这种明显别扭的态度,皇帝气得两手发抖,怒问兴安道,“那个掌司呢,被他领回来没有,还是还在北司?”
有答应出去打听,立刻又进来回报:“六科廊掌司常言笑已回宫。”
“你果然好本事,”皇帝没好声气白了曹少钦一眼,“里头跪着去,兴安审不动你,等一会儿朕亲鞫。”
“把那个掌司叫进来。”他接着下令。
常言笑马术远不如曹少钦,急急忙忙在闭门前赶了回来,进殿后仍然喘息未定,这是他头一次面圣,倒也没显出太惊慌的模样,想来进过一次诏狱亦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他叫常言笑?好讨巧名字。”皇帝对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监丞没有太坏的印象。一般而言,能进入司礼监的至少在相貌上都是顶尖的人物,但其中也还是有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和万里挑一的区别。他想起了那个万里挑一的典型,向门扇掩闭的暖阁内间望了望。
“是,”兴安赔笑,转而提问,“常言笑,掌印太监说北司拘系你,是因为你擅自销毁了两份勘合,遮掩同党出宫串联事,可有此事?”
“万岁爷明鉴,这是掌印太监诬陷奴婢。”常言笑除了马术不同于曹少钦,风宪上也大异,说话和言官们弹劾一样,没什么操守,“奴婢在精微科快三年了,过往记录在案,若有一次半回出过岔子,掌印太监能留奴婢到今日?奴婢根本就不曾销毁过勘合,这不过是掌印太监的欲加之罪,意图将奴婢系往北司重刑逼迫,谎取口供,诬陷总宪、给谏和曹太监。”
“那这勘合中间怎么少了两个字号?”兴安指着已经从司礼监衙门搬来的一叠勘合接着问。
常言笑清秀的面孔上一脸无辜:“兴公可以出午门去打听,谁没看见掌印太监指使他在锦衣卫的亲信金善抓走了奴婢,又让他在司礼监内的亲信汝住把近几日的勘合都搜去了?中间少了两份,说得清楚是在奴婢手上少的,还是到了司礼监衙门才少的吗?”
“常言笑,”金英在一旁冷冷插语,“曹少钦虽然为人险恶,行事却算光风霁月,怎么会带出你这样的鸡鸣狗盗之辈?”
“印公,奴婢拿什么和曹太监作比?没有了这份鸡鸣狗盗,只怕奴婢便到不了御前了,”常言笑很是委屈,“少了两份,奴婢想,一份是要栽在奴婢头上,一份是要栽在典簿路小川头上。凭万岁爷查问,奴婢眼看着汝住带人满宫里缉捕路小川,有这事没有?”
“路小川又是什么人?”皇帝问,“追他做什么?”
“回万岁爷的话,路小川和奴婢一样,都是曹太监带出的答应,掌印太监要栽赃曹太监,必先要从奴婢们身上下手。”常言笑除在曹少钦面前有些收敛,即使到了御前,心理亦毫不受影响。
“人呢?”
“路小川被汝住追得跳了金水河……”这是常言笑不知道的事情,由兴安在一旁代答,“刚从午门那边找到。”
“死的活的?”皇帝问。
“活还是活的。”兴安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的话。
这次的网罗实在太过严丝合缝无懈可击,连自己做的一切都被密密编织了进去,成了对方计划的一部分,金英知道大势已去不可挽回,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吕佥事受命是想拷问奴婢,要奴婢承认曹太监跟总宪勾结,嗾使給谏上疏,”常言笑道,“万岁爷圣明烛照,想想便知,天下哪有这等咄咄怪事,费尽心思冒险让别人把自己弄到诏狱里去,他图个什么,好名声么,也没有啊。”
桩桩件件,从人情到证据,都是对掌印太监不利的情况。兴安看看皇帝的脸色,知道话问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挥手令常言笑先出去。
“金太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发问,已经是要结案的样子。
“奴婢只想问,为什么这两份奏本,通政司没有挂号?”金英说的依旧是这句话,这也是他最后一线希望,只要皇帝还愿意问清这件事,之前的一切就都可能推翻。
游戏用的银豆从皇帝手指间一颗一颗慵懒的滑下,半晌暖阁内都是连绵不绝的清澈单调的撞击声,当最后一颗豆子落下,他站起来轻描淡写的说:“是朕叫不必挂号的。”
用四十余年光阴堆积起来的权势,其实是建在流沙之上的,在一日之内,因为一句言语就可以垮塌。适才的声音,活生生的就是朱楼坍毁的声音。金英闭目一笑。
皇帝下诏:“你先回去等旨意吧。”
金英端正向皇帝叩首:“奴婢不能再侍奉爷爷了,但是还有句话,一定请万岁爷纳谏。”
“你说。”皇帝对他虽感厌恶,但是多听一句少听一句也没有太大关系。
“曹少钦确有能力,是可用之材,但是锋芒太劲,如剑有双刃,易伤人亦易伤己不说,而且容易摧折,请万岁爷务必妥善小心使用。——但是曹吉祥,巧言、令色、足躬、匿怨友人,被他一身占全,万岁爷绝不可轻信。”这是五朝老臣给主人最后的忠告。
皇帝对曹吉祥没太多印象,也没太往心里去,听者邈邈的回应:“朕自会判断。”
金英行礼后,跨出了东暖阁朱红色的门槛,并且知道自己此生再没有跨入的机会。其实与想象不同,感受到的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暂时解脱了,皇帝却还有没有解决的事情,但是他亦不厌烦去解决。皂靴点开东暖阁由楠木隔扇、花罩和仙楼隔出的内间的门页,暂不入内,倚门看了半刻随堂太监长跪的身影,他注意到除了衣服,这人的金带也是违制的。那大概是前宋的旧物,厚重金銙连排,贴身束缚,配着本朝的服饰,却出奇和谐,只有好装饰到了极点的人才会想出这样的搭配方式。
皇帝反手掩上了门,阁内光线一暗,曹少钦对着座上空位叩下头去,被金带和晦暗灯影共同剪裁出的纤瘦腰身完美呈现于皇帝眼中。
“自己犯了错,莫名其妙和朕呕什么气?”皇帝坐到了位上,有心将罪换成了错,已经有回护的意思。
“奴婢不敢,奴婢知罪,任凭万岁爷惩处。”不识好歹还是这人的一贯作风,皇帝突然觉得这点上只能由自己来慢慢适应他。
他哼了一声:“惩处?怎么惩处?算你还有分寸,只伤了金英的人,还不曾闹出人命来,但是擅自离宫是死罪,擅闯北司也是死罪。就算朕再护短,不和你计算这些,或者还能帮你遮掩过去——把人家牙牌打碎了?亏你想得出。”
提起这事,皇帝再度被他气得发笑:“多少人看见了,瞒得过吗?毁损他人牙牌和毁损自己牙牌是同罪,你不会不清楚吧?”
“是。”
“说说。”道理现在是在皇帝手中,放着如此的机会,自然要存心逗逗这位平素冷若冰霜,天子面前也不肯曲意承欢的高傲内臣。
“损毁牙牌,罪当杖。”
“那按最轻的给你算,一面牙牌是三十杖【6】,六面就是一百八,估计和死罪也不差什么了。你叫朕怎么办?”
“奴婢凭万岁爷发落。”还是不兴波澜的声气,将难题又推回给了皇帝。
“曹少钦,你啊,”皇帝随意架起了脚,将臂肘歪在炕桌上支着面颊,头一次直接叫他姓名,“通政司的事情是你也罢是别人也罢朕不想追究,你们司礼监内自己一摊子烂恩怨朕也懒得管。但是方才在外头你师傅说你的话你应当也听见了。他应该比朕了解你,你这脾气,真要到了一日朕也忍不得你的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这便是说给亲密近臣的私语了,不单是对这次事件的表态,也是对他日后身份的表态。
光线太过幽暗,他又低着头,皇帝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但是也很有自知之名的想象到了,应当还是和平素没什么区别。
君臣二人一坐一跪,良久无语,皇帝忽然叹了口气。
“万岁爷,”曹少钦难得主动开了口,“还有桩罪名,奴婢适才没有禀告。”
“什么?”皇帝一心想着自己的心事,既打定主意不追究,问得也有些没精打采。
“奴婢确实串联了朝臣。”
“谁?王文?”
“大司马。”曹少钦平静回答,“他整革京营,如今的三大营官军都由他亲自提督。孙镗也好,别人也好,万岁爷无需再忧心。”
这正是皇帝最忧虑的事,一语为他道破,欣喜之余也觉得不安,他身体倾向前去,放低了声音:“那于谦的意思是……”
“大司马贞如松柏,忠心不移。”曹少钦道,“奴婢是说,天位已定,太上皇南归亦无碍。瓦剌既然已经有了送还上皇的意思,天理人心祖宗家法伦常舆情,都是阻拦不住的。万岁爷一人拗不过全天下,上皇若不崩殂,终有一日是要回来,届时情势,尚不知可否控制,不若趁便利时候因势利导。何况上皇受制于人,始终是大明一块心病,但若能够就近妥当安置,上可绝鞑虏之念,下可封宫府之口,中可安万岁之心。——掌印太监及其党一旦不居其位,圣母便不过后宫一妇人,朝中有大司马,余人何足虑?”
皇帝的双目在黑暗中晶亮如星:“只要有了于谦一句话,朕就放心了。”
“你是忠臣也是能臣。”皇帝将右手按在了他的左肩上,触手是很精致的单薄。室中狭小,仅容一炕一床,君臣此刻可算造膝,随堂太监身上衣香亦一早被皇帝闻到了,不同于全然不解风情的雨化田,郕藩时代就精通声色犬马的皇帝很容易的辨别出了他熏衣香的配方,以及其中的雅趣风致。零陵、丁香、郁金、苏合、沉水、安息、白檀,在昏暗的幽室中交叠浮动,分开有分开的情致,混合有混合的佳趣。
“今天犯的事,就免过了,不许再有下次。”年轻天子接着说,嗓音和这光线一样,已经有了一线昏昧地喑哑。
随堂太监并没有谢恩:“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奴婢是万岁爷的奴才,也是陛下的臣子。不敢依仗陛下的恩宠,逃避罪责。”
他的声音是泠泠清冷的,言辞是正大光明的,让微微晕眩的皇帝意识到,他是忠臣,是能臣,却非佞臣。
这是每个帝王都梦寐以求的臣下,可是年轻的天子却稍感失落。
“好吧,讨赏难,讨罚还不容易,”皇帝拗不过他,“你现在俸禄是多少?”
“四十八石。”任性的内臣回答。
皇帝收回手推开了门,对兴安下旨:“传朕的旨意,司礼监随堂太监曹少钦服饰违制,减岁禄二十石。”
十九、青蘋
先出乾清宫的常言笑下了玉阶,看见了等在阶下的雨化田,招呼他:“先跟我回去吧。”
“恩主的马鞭……’雨化田捧着金鞭,念念不忘自己的职守。
“沾恩主的光大内跑了一次马还不够?”常言笑有些不耐烦,“忘了规矩了,恩主怎么会再骑马回去?”
雨化田不敢再多说话,将手中马鞭递给了他。——位高内臣除轮值时才住大内,从皇城入大内尚有一段距离,宫深巷远,为便利计是可以骑马入宫的,但是这也仅限于由左右掖门至乾清宫以北为界。从午门前朝御道驱驰进入,在今日之前只有一次例外,同样也是开给曹少钦的,但那一次是为了向皇帝及时回报保卫战的进展。
曹少钦的值房离乾清宫很近,路小川已经守在里边,不单如兴安所说的仍旧活着,并且还活得很精神,身上也换好了干净衣服。常言笑一见面便指着他笑:“若不是兴公说话,倒看不出是在水里泡了一二个时辰的样子,说到底还是你这差事当得清闲。”
路小川摘下纱帽,愤愤将头往他面前一送:“下回换我去北司,你来试试看这个。”
“你去北司,怕是熬不到恩主到之前,腿都叫人夹折了。”纱帽下一头头发仍旧是湿漉漉的,常言笑替他摘掉发顶上一根荇藻,“还是快藏起来吧,省得恩主见了这样子恼火,发配你到混堂司去。”
混堂司是四司之一,专掌宫内沐浴事,又穷又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清水衙门。雨化田忍不住用衣袖掩口,咯咯笑了一声。
“什么好笑,跑了一天就轻狂成这个样子?”常言笑骂他,“还不快去把恩主的马栓好了?”
路小川往庭中望了一眼:“你把青蘋牵到这里来了?——化田,别听他的,这马脾气壮得很,你哪儿管得住。”
雨化田乘坐它半天,见到的是它在曹少钦操控下俯首帖耳,温驯异常的样子,并不是很信这话。跟着二人同到院中,看他们张罗饮马,路小川想伸手去摸摸它削竹一样的耳朵,骏马立刻明白了它的企图,很不满的将头偏到了一边。
“喂不熟的东西。”路小川亲昵的骂了一句。
雨化田站在一旁看着它低头饮水,回想起今日御风般疾驰时所见所闻的一切,犹觉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痴痴发问:“它叫做青蘋?”
“是恩主给起的,”路小川解释,“刚送来的时候才不到两岁,跑起来却四蹄踏风,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字。”
“为什么?”雨化田仍然很懵懂。
“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常言笑奇怪问,“你在文华殿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路小川替他回答:“其余时候学什么我不知道,今日去的时候吕侍讲正在拊着胡子讲:道不行,承桴浮于海。”
“倒给了你好提醒,你究竟藏了哪里,竟没叫人搜出来?”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路小川也没什么可得意的,所以简短说话:“在桥下闭了会气,一路停停走走到摸到了午门那边,荷花开得正茂盛,就直接藏在几片荷叶下边没动,眼看着一群人呼来喝去在岸上乱走。是了,恩主骑马过去还叫我看见了,就上了岸来。”
“恩主是带着他一起走的,这你没看见吧?”常言笑问。
路小川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在雨化田脸颊上扭了一把:“你小子倒好福气啊,我们侍候它三四年了,它也没让我们碰过。怎么样,好马骑着就是不一样吧?”
雨化田很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呆呆的看着骏马不做转移,常言笑和路小川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一同笑了起来,一边回屋一边给他讲:“这不是中原的种,是鞑靼的进贡。鞑子选马有个惯例,但凡马驹生下来百天,将骒马牵到山顶上去,群驹见母奔跃而上,一口气到山巅的为上,休息一次的降一等,休息一次以上的再降等【1】。听人说青蘋生未满五十日,那一次却最先跃上了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