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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问我是听谁说的,我知道我一个后宫,不该干预朝政。”还未等皇帝申诉,圣母便以自我责备堵住了他的口,“可是这也是我的家事,就是有违祖制,我也管不得许多了。他们既然有了这个意思,休说什么都不要,就是要金帛要土地,我们也得尽数给他们送过去啊!”
“母后娘娘,”年轻的皇帝一脸的郁闷和惶恐,“迎回上皇之事,无须娘娘提点,臣亦未曾有一日忘记。只是臣今日在朝上还和官员们说过,大明已经五次派出使者,去探望迎取上皇,可胡虏并未曾有放松之意,反而几次三番挟制上皇,意图犯我九边,又怎可知今次便不是虏寇奸计?如今兵争未止,臣怎敢少放松懈,贻误国事?上皇自己也曾说过,要臣以祖宗社稷为重,用心操练兵马,谨守城池,到时自有归日。臣……”
“听说上皇在北疆,只有一账一帷,席地而坐,鞑靼人天天拉着一辆牛车,挟着他风餐露宿到处流走。冬天虏中苦寒,上皇无衣,只能将双脚放在从人怀中取暖。”皇帝前面若干分解,上圣皇太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有太上皇几句虏中之言,却引得她双泪长流,“他也是你的亲哥哥啊,他在时无一日亏待过你,皇上就怎么能够忍心?”
她面上的脂粉被泪水融化,不住淌下来的苍白浊流,将妆容冲刷得千沟万壑。皇帝略有不忍,略有嫌恶,异常恐慌,异常无助,不知所措的跪下谢罪:“臣无能,累圣母忧心。”
暖阁内突然也传出一阵不可遏制的凄然哭声,不用想就知道是上皇的皇后钱氏发出的。自从上皇北狩,她日夜在佛前祷祝哭泣,一目已损,一足已残,所以平素并不出外见人。如是一来,他人尚好,周妃亦偏过脸去偷偷的抹开了眼泪。皇太子看见祖母和母亲哭泣,也不由慌了神,开始只是小声啜泣,愈到其后,童稚的哭声反倒盖过了旁人。妇孺制造出的一片凄风苦雨,晦暗了金箔天华、朱明四壁的大殿。
“他就是回来,你也已经是皇帝了,”圣母抬起了泪眼,像是在哀求,也像是在控诉,“皇上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我和群臣的话呢?”
这便实在是诛心之论了,皇帝重重叩下头去:“母后娘娘如是说,臣无立足之地,臣请母后娘娘责罚。”
皇太后吴氏出身低微,且被宣宗所纳时身份是有罪宫人,直到宣德末年始见封,所以一直在获宠甚盛的嫡后身边小心翼翼,此刻心疼的看着儿子,连忙起身带着笑脸从旁劝解。皇后汪氏异常尴尬的面对母子三人,拖着皇长子一起跪下,一面陪着皇帝请罪,一面催促皇长子:“快跟皇太后娘娘说,请娘娘息怒。”
皇长子听从嫡母的吩咐,边磕头边用清稚的语音劝解:“太后娘娘,臣知罪了,请娘娘不要生气了。”
上圣皇太后不理会皇帝的跪求,终于也还是给了孙儿几分脸面,接过一旁尚宫奉上的手巾,慢慢印干了眼泪:“大哥儿起来吧,皇上皇后也起来。我只是着急随口说说,没别的意思,一家人何苦就弄成这样?”
皇帝垂头答了声是,这才和妻儿一起站了起来。唯有皇太子犹在哭泣,周妃再三劝解,也哄不过来。
“快送到我这里来,”上圣皇太后看着皇太子的目光是满心的疼爱,如同从前看上皇一样,焦急的连拍炕桌,“还不快叫万都人进来。”
懿旨传下,守候在殿门外的一个青袄蓝裙,二十岁上下的宫人即时入内,身材窈窕,容颜艳丽,一双长眉如画就一般,直插鬓角。她一露面,皇太子立刻从祖母怀内挣脱,扑进她的怀中,不住抽抽噎噎:“贞儿……贞儿……”
宫人则轻轻抚摸着他细细的脊柱,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语,年幼的皇太子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
安静之后气氛却更显尴尬,上圣皇太后矜持地清了清因哭泣而喑哑的嗓音:“我有些觉得乏了,皇上皇后今日就先回去吧。上皇的事情,还是要皇上多操心,皇上也要保重,国事繁忙,别伤了身子。——曹少钦,你是皇上的近臣,要时时提醒,知道了吗?”
“奴婢当竭力。”一直在一旁冷眼观看这一幕闹剧的随堂太监,平静回答。
皇帝协妻儿向圣母行礼退下,及至大殿外,方看见皇长子的额头上撞出了一块乌青,想是小孩子不知道轻重,刚才代父请罪时留下的。皇帝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光额头。年轻父亲的眼中,满目皆是怜惜和不忍。
“金太监,”回到乾清宫东暖阁后的皇帝闷坐在炕上,一手随意伸进桌上朱函中,心不在焉的抓起一把银豆子,再放手洒回匣中。从银豆清脆的撞击声中可以听出,皇帝撒手的动作愈来愈犹豫,愈来愈不舍。半晌后他终于结束了这个孤独的小把戏,忽然开口传唤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今日一直守候在东暖阁中的掌印太监金英走上前去,做出躬身领命的姿态:“万岁爷,奴婢在。”
“哦,”年轻皇帝抬眼看了看苍老而严肃的内廷首揆,语气中有些欲盖弥彰的示好,“朕记得你在正统年供奉过一座禅寺是不是?太上皇亲自赐名圆觉的。”
皇帝既然顾左右而言他,历经五朝风波,一直八风不动的金英也就顺应他的话东拉西扯:“多谢万岁爷牵挂。奴婢自幼学佛,以为如来之道,极其广大,包天地而无外,极其精微,妙神话以难名。前守亿万劫不见其始,后历亿万劫莫测其终,盖空寂以为宗,慈悲以为用。上有以荫翊皇度,下有以普度群生【6】。是以用列圣赏赐,发愿建造。”
“是,是,”皇帝对释家全无兴趣,也不明白宫中内臣为何如此热心于此道,但仍接着谈些金英感兴趣的话题,“金太监当时还亲自写过碑文,朕在藩邸的时候就去看过。其中为我太宗文皇帝、仁宗昭皇帝、宣宗章皇帝和太上皇帝祈求祝福之语,言真意切,十分感人。——如今寺中住持是谁人,供养尚足否?”
金英曲了曲因为老迈而已经僵直的腰身:“列圣及万岁爷大恩德,天高地厚。如今庙中住持仍是明通大师,香火鼎盛,日夜为列圣、太上皇、圣母及万岁爷、皇太子祷祝,以求列圣永享极乐,圣母及万岁爷洪福齐天。”
“金太监确是忠诚之臣,朕当褒扬嘉奖,以为内臣榜样,”皇帝又看了看静立在一旁的曹少钦,欲言又止,“说起皇太子来,正好也要问你。司礼监典礼仪,皇太子的生日将近,具体该怎么办理,朕还不太清楚。——去年国家多事,也没能够顾得上。”
“皇太子千秋,国家有成例可循,百官和在京亲王届时谒皇太子殿下于文华殿,具体执事由鸿胪寺操作,奴婢等不过协同。”金英抬起头来,明白了在政治上尚嫌幼稚的皇帝前面长篇大论的铺陈是为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接着回应,“如今方六月,离小爷千秋为时尚早,足可预备充分。”
天气太热,皇帝的面色如中了暑一样苍白难看,他蹙了蹙眉头,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失意和怨望。
“印公差矣,”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清泠声音,一字一停顿,如秋雨敲入寒江,慵懒而散漫响起。闻者皆微微一惊悚,仿佛殿内的暑热瞬间被冷风雨驱逐了一样。
“皇太子殿下的生日,就是下月,应当敕令礼部及时准备了。”曹少钦衔着一抹轻蔑的笑意,半抬着眼帘。目中所含,既无天子,亦无掌印。
二人的目光同时转向自上任以来,从未曾在御前主动言语的随堂太监,神情各有不同。即便是秋雨,也有如弄丝桐、清人耳目与如击梧桐、惹人怨恨的分别。
“小爷的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你记差了。”此事牵涉国本,实在太过重大。金英的嘴角抽搐,低声斥责,希望以自己数十年的积威震慑住绝不可能存在此类记忆偏差的随堂太监。
“小爷的生日是在七月初二,是印公记错了。”随堂太监微笑,并不接受他的卵翼或是镇压,“印公年逾耳顺,又日夜操劳国是,一时混淆了不足为怪。”
司礼监的旧贵和新秀相对而立,一边是鹤发鸡皮,一边是风华盛茂,单单以记性来论言语可信程度的话,当真很容易淆乱是非。
新秀的言辞尚算温和,却为讥诮的语气所拖累,连刚刚振奋起来的皇帝都有些担心的观察着巨珰的反应。
“曹少钦,你跋扈太过!”金英不可思议的怒视自己亲手养育出来的狼子,已经顾不上身在御前,“如此胡言乱政,你可知罪?”
“摩诃萨观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曹少钦冷笑,“弟子自然知罪。”
金英的怒火一发无法止息,言语已是带着威胁的不善:“你不言佛便罢,既言及此,我且问你——你在驾前如此放肆,便不怕遭列圣天谴,日后永堕无间道中?”
“所以说印公耳顺善忘,印公不记得了,奴婢是非天,”曹少钦扬起长眉,挑衅地一笑,这与他平素行事绝不相合的轻薄,居然使他的苍白容颜光华大盛,“奴婢当落入的,是阿修罗道。”
“好了好了,金太监和曹太监都不要争了,都是朕的近臣,”得到了一方支持的皇帝一以安心,一以不安,笑呵呵出面打圆场,“不要伤了和气。曹太监年轻,陪个礼吧。”
“哼,不敢当!”金英不再多做言语,倒不是因为听进了天音圣谕,却是因为实在盛怒,亦担心自己约束不住这份炙炽怒火,而在御前进一步失态。当权实在太久,权柄实在太大,他已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袖口一振,奉事五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当着天子的面拂袖而去。留下了笑容还未来得及隐去的年轻天子和依旧怀据一身秋气的随堂太监共处一室。
“他会不会去告诉太后?”皇帝轻声问。经过适才一役,分明已经把随堂太监当做了贴心近臣。
“那又如何,”曹少钦直目皇帝,“大明之主是万岁爷。”
这毫不出奇的陈述,却撩拨得皇帝心思微微作痒——面前的昳丽内臣,同样也属于他的大明。他的手伸进了朱函,再抓起了一把银豆,这次却迟迟没有放松。
“阿素罗?”皇帝笑道,今日晦暗的心情陡然好转,“怪不得脾气还挺大。得罪了你们司长,你可要小心。”
十二、右袒
朝中之事照例与雨化田没有任何关系,乾清宫中波澜迭生之时,他本来规规矩矩在文华殿内读书。然而世事难料,总有意外的时候。
“恩主,”曹少钦从乾清宫返回值房,迎上来的首先便是路小川,急匆匆向他行过礼,“适才有人来告诉奴婢,化田下学后被印公的人提走了。”
曹少钦并没有流露出太过奇怪的神情,斜了他一眼,坐下端起茶盏,问道:“用的是什么罪名?”
“翰墨库今天有点事,奴婢过去了,所以并不很清楚。听说是学上的事情,化田和黄赐起了点争执,把黄赐打伤了。”路小川忧心烈烈,当然对象并不是小答应,“化田个子那么小,他能打得过黄赐我就不信。就算是这么回事,小孩子们打架是多大事,怎么就能惊动印公呢?”
曹少钦并不理会路小川一副季孙之祸在萧墙的忧虑,喝着茶突然一笑:“他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回来我赏他。”
“恩主,”路小川的声音有些无奈,长官的玩笑分明不合时宜。
曹少钦挥挥手,室内侍奉的答应们无声退出,在院中亦退得远远的,却并不掩上屋门。
“小川,趁着现在宫门还没下钥,你出宫走一趟。”他的声音比平常稍微放轻了些。
这样的举止出自他身上,让路小川意识到这是一件天大的要务。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预备仔细记住曹少钦接下来每一个字的吩咐:“你先去趟精微科,言笑会告诉你,王总宪的府上怎么走。你去找到他,让他叫林给谏即刻写白简。明日一早,不要经通政使司挂号,直接送到司礼监我的手中。”
“恩主,弹劾的对象是……”即使隔墙无耳,窗下无人,生性谨慎的路小川亦不敢将此人的姓名或是职务轻易吐露出来。
曹少钦摇了摇头:“弹劾的对象王文知道,不需你多解释。你今夜赶不上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是,”路小川领命,“奴婢即刻就去。”
“不忙,”曹少钦站起身来,“服侍我更衣。”
虽然不知道缘由,却知道装饰的重要性对于他来说,绝不会亚于任意其它。路小川开启了衣箱,问道:“恩主要换哪一身?”
贵珰踱到衣箱之前,和在果盒之前一样,微微蹙起了眉头。无心欣赏他不多的人情味显露的机会,一旁的路小川牵挂着自认为更要紧的差事,无语的忍耐着他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小节上的怪癖。
最终被他指定的是一身玄色贴里,用料初看好像是薄如蝉翼的银条纱,并无云肩和通袖,但是腰下每道暗褶里却夹织着金缕蟒纹。和牙白色的曳撒一样,这并不属于宫中的服制,而是曹少钦在服饰方面许多别出心裁中的一种。路小川突然又有些忧心。
修长的手指扣上了腰间纯金嵌宝带钩,没有佩带牙牌。伫立在室中央的贵珰先门外的迟迟夏日一步,提前幻化为一抹夜色。这种收敛的深沉色调,使他的身影更显孤寂削直。
“走吧。”曹少钦并没有明言要去何处,衣褶间的织金被他的行动演绎成了暗夜中璀璨的流星,他本人的面孔则是生于夜空之上的一轮苍白明月。
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宫内的值房位于月华门西皇极阁旁,与曹少钦的值房相隔并不远,而规制远远胜之。这里是一处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铺顶单檐硬山的宫舍,绿琉璃龟背腰墙,门上梭叶、室内藻井,皆饰龙凤文采。以金英的身份来说,其实算是逾制。
雨化田并无心观察这与自己不相干的富丽堂皇,他此时正直立弯腰,将双手抓在两足踝上,像一只夏末未能蜕壳的蝉蛹一样,痛苦的窝据在掌印太监居室门前的阶下。
这是内书堂处罚学生的方法之一,凡举背书不过、写仿不堪或有其他过失者,需在圣人像前,以这样的姿势持续数柱香不等的时间,宫中人称之为扳著。扳著时不许屈体,但凡有所动作,监督学长手中所持的戒方便会乱下如雨。而往往只需要半柱香或是一炷香,受罚者必定眼胀头眩,昏晕僵仆,甚至呕吐成疾,是以与其他惩罚的方式相比,扳著是令学生们最为谈虎变色的。
此处并没有燃香,无法计算小答应已经受罚的时间,只能从他不住颤抖的双膝看出,他的坚持已经到了极限。
头朝下的雨化田,在身体上忍受难捱痛苦的同时,心中更是无垠的恐惧。这种恐惧并非单纯来自于他正在等候的一顿笞挞——黄赐已经遵掌印太监的命令,遣人前去位于大内东北角的宫正司取刑具;事实上,他甚至暗暗希望那人的腿脚能够快些,好让他早点结束这酷烈不近情理的刑罚。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今天闯下的祸,即使过得了掌印太监这一关,回去之后,又将如何面对随堂太监。随堂太监那种极富侵略性的存在感,无论相隔多远,都足可令他的脊柱发麻、手足冰凉、头晕目眩。印公需要用这种具体的惩罚才能达成的效果,他的恩主无需语言、无需动作,只需本身的存在就足够了。
泪水和血液大约都逆流到了额头,雨化田觉得自己的头上正勒着一道沉重的紧箍,并且在不断的收紧。酸麻、痛楚和烦恶时而轮番登场,时而一团混战,周而复始寸寸碾遍全身,使他感觉此身即为炼狱。当他终于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酸涩的清水,鼻腔里也有汩汩热流而下之际,门外的忽然响起了一阵混乱喧哗。
“曹公,”试图阻挠的几重声音都是两面为难、力不从心的,“曹公未经通禀,不可擅入。”
回应他们的只有恣行无忌的脚步声,单凭那种回荡在青砖地面上的声响,就可以想象行走者的目中无人。
骄横的足音,由远及近,登堂入室,一直到了雨化田的身边才停止,继而一个淡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起来。”
雨化田立刻直起了身子,对于他来说,遵循这个声音的指示是根本勿需多虑的事情。天旋地转中,眼中的一切世界皆幻化成白色空茫,在未看清面前来人,未明白适才之事之前,小脸涨得通红、淌着鼻血的小答应已经用含混的哭腔喊道:“恩主……”
称呼中所包含的委屈和依恋,是仍在逆呕不止的雨化田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刚刚惧祸不已,希望今生都不复相见的小答应,在他尊若神祗,畏若恶鬼的随堂太监面前,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印公何在?”曹少钦并没有理睬他,询问的对象是适才站在一旁观刑,现在看见事态不对正准备遁走的黄赐。
“印公正在清修。”依倚将军势的年小内侍,没有恩主在身边,并不太敢直视与自己辈分平行、不宣而入的随堂太监,没志气的低声回答。
“印公清净,不便打扰,”随堂太监的目光直接越过了他,甚至懒得点点头以示知情,“那回来你去告知,人我带走了。”
“不可,印公……”今日始见他真正行事风格的黄赐张口结舌,眼看着雨化田跌跌撞撞地跟随在他身后,一边取手帕擦着鼻子,一边果然就要离开,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入室搬请救援。
“曹少钦,我看你是真忘了自己的身份,”掌印太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这里是由你直来直去的吗?”
此刻恰好被派遣去宫正司的人也兴冲冲的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束荆条,猛然撞见了曹少钦,谄媚而兴奋的笑意不及收拾起来,尽数凝固在了脸上。
“你叫汝住?是新升的奉御?”曹少钦暂不回答,先冷面询问来人。
那内官看看掌印,再看看曹少钦,低头回答:“回随堂的话,奴婢汝住。”
“恩主,”曹少钦这才转过身来,轻轻一笑,“奴婢正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几时上连奴婢想见恩主一面,也要受外人的阻碍了?”
金英上下打量着自己曾经的私臣,从头到脚一身皆是不安分守己的服饰和言行。今日他目睹的犯上作乱实在太多,反倒暂时按捺下了心性,“既然来了,也别忙着回去。”
指了指已经自动瑟缩到随堂太监身后的小答应,掌印冷笑:“难得都在,不如仔细审审清楚,看看究竟是他仗了你的势,或是你仗了谁的势?——先笞五十。”
“慢,”看了看汝住手中捧过的刑具,曹少钦阻止,“印公威严,无需仿效锦衣卫北司的行事,未审先杖。此处既已经设了公堂,不妨走走鞫谳,问清罪名后当杀当剐,奴婢也好帮着判断。”
“化田,过来。”随堂太监的声音低沉平静,并且有难得的温和,而后半句却陡然又凝成了玄冰,“量这小奴才在印公面前,也不敢说谎。”
雨化田慢慢走上前去,看看站在掌印太监身后的黄赐,发现他也如遭遇了威胁一般,脸色隐隐泛白。
“赐儿,你就跟随堂太监再说一遍。让他评断评断,这样目无尊卑的奴才,究竟该问个什么罪?”掌印今日发难的对象,原本也不在小答应身上,始终都没有从曹少钦脸上移开的眼神,因苍老而更显冷酷。
“是,恩主。”黄赐再次转述起今日的事由,底气并不如在掌印太监一人面前告状时那样十足,“今日在文华殿,倪先生讲解《论语》的王孙贾一节之后,叫我们议论“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是什么意思。雨化田之前没上过内书堂,覃昌就告诉他,奥是说卫君,灶是说南子和弥子暇。——王孙贾这句话是在问圣人,自己究竟应该侍奉何人,是正正经经的一室之主奥神,还是旁门左道的灶神?雨化田问,卫君是什么人,南子是什么人,弭子暇又是什么人。覃昌又一一告诉他,说弭子暇是卫君的嬖臣,仗着国君的恩赐和宠爱,以卑贱的身份而掌权势。奴婢也在一旁听着,这时候就想起恩主说过的一个故事,也是说弭子暇的。”
他用迟疑的目光请示掌印太监,金英哼了一声:“说出来,让列位都受受教也好。”
“奴婢遵命,”黄赐有了撑腰,接下来说的话就比刚才更流利了一些,“弭子暇虽然权势很大,但是有一次惹怒了卫君,卫君用鞭子抽他,把他赶了出去。他很害怕,几天都没敢回去上朝。卫君就问大夫子鱼,弭子暇会不会怨恨自己。子鱼说他不敢,卫君问缘故。子鱼说,国君没有见过人家养的狗吗,倚仗着主人喂养,主人发怒鞭打了它,它也会叫着跑掉,但是等到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又会跑回来。弭子暇就是国君养的一条狗,国君一旦不喂它,它就要饿肚子,怎么敢怨恨国君呢?【1】 ”
“这是刘文成说过的故事,你们都听过吧?”金英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