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想被打扰,但怕是韦林的电话,还是把手机拿过来了。贺启诚连眼都不抬,根本不想看,她只好把它放在床边。
对方还在继续打,手机屏幕正好亮起来,季桐本能地顺着光扫过去,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没有存过的号码。
那之后季桐再也没能睡着,贺启诚的手机已经被调成静音,但随着电话的打入一阵一阵亮起,拉扯着他们两道人影投在墙上,反反复复在提醒着什么。她想起静城的一切,突然有些心慌,还没等开口说什么,贺启诚终于把手机拿过去了。
他只看了一眼屏幕就按了关机,和她说:“四点了,再躺一会儿。”
季桐明显感觉出有事不对。
很快她的手机也有动静,季桐顾不上管,靠近贺启诚的额头试了试,他还在发烧,只能继续用退烧药。
她不敢再追问,把自己的手机塞到枕头下,想要赶紧睡着不要胡思乱想,结果闭上眼睛却始终无法踏实下来。
那一夜窗外起了风,第二天显然是个阴天,凌晨时分也没有任何天光。
他们所在的房子不大,又靠院里的拐角,风灌进来转个方向,最容易听见古怪的动静,这一下就连墙壁都成了漏风的窗纸,如同他们平淡的生活一样脆弱。
该来的总要来。
人生一场戏,起承转合都凑巧,凑巧今夜手机信号一直畅通,凑巧对方锲而不舍,凑巧季桐最终还是偷偷地看了自己的手机。
那串号码其实不是陌生人,只是贺启诚一直没有存,在季桐的手机里,它署名陆简柔。
陆简柔已经不再给他打电话,而是直接给季桐发了一条短信。
季桐看完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身后的人退烧药起效,继续陷入睡眠,她背对贺启诚坐起身。
外边院子里贵叔起早赶回县城,卡车的车灯正好打出一道影子,晃进屋里,直接从她身上碾过去,季桐冷不丁一身汗,仿佛亲眼看见自己的结局。
她拿着手机一动不敢动,瞬间像被人钉死了,揪紧被角才没能喊出来。
天还没亮,茶园四野一片漆黑,这附近都是山路,除非赶时间走夜路的人,不会有村民在这种时候外出。
季桐小心翼翼走出村外,在半山的地方徘徊许久,终于看到前方有人过来。
陆简柔戴了考究的大檐帽,遮住半边脸,一步一步走得慢,身后有送她来的车尾随,她慢,那车也开得险,但规规矩矩跟着她,始终维持一段距离。
唯一的光源只有车灯,为陆简柔照路。她走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并不着急,非要等到季桐自己过去。
季桐手下微微发抖,但努力维持冷静。四下危险,她不想绕圈子,直接问她:“你想干什么?”
陆简柔抬头,她脸色不好,明显也是连夜赶路而来,眼角微红。她许久没说话,突然笑了,声音不大,“我就知道,找他难,找你容易。”
季桐不想和她纠结这个问题,一条短信发过来,陆简柔完全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她忍到贺启诚完全睡熟独自出来,就是等着陆简柔发难,但对方却环顾四周,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看,忽然说起别的,“这种鬼地方他也愿意来……你知道吗?贺启诚当年为了留住这片园子不惜算计陆家,搭进去多少心血人脉,我都替他不值。”
说到底,贺启诚是为了谁,一目了然。
陆简柔越说越愤怒,到最后开始咒骂。季桐知道对方说不出好话,但眼下她只怕一件事,为了这件事也不能和陆简柔逞强,她逼着自己低声和她说:“你想报复我可以,但是爷爷也是你的亲人,老人病了受不起刺激,算我恳求你……为了爷爷的身体着想,千万不能告诉他。”
陆简柔似乎没想到季桐轻易就示弱,她死死盯住季桐,声音陡然提高,脸上却还在笑,“怎么,干了脏事不敢认?你勾引贺启诚的时候怎么不怕爷爷知道?他都和我结婚了!你还敢滚回来!”
风越来越大,季桐脸都僵住了,依旧站着不动。
陆简柔在这种时候还能维系仪态教养,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转身向回走,她身后的车也停下,留在原地不动。
季桐不相信她会善罢甘休,到这一步她很清楚陆简柔想要开出的交换条件,忍了又忍,干脆和她说:“只要你不告诉爷爷,我现在就走。”
陆简柔脚步一顿,停下却不转身,冷淡地和她说:“走?你当年也离开他了,有用吗?季桐,你这么蠢……让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她说着说着回头扫了季桐一眼,那目光带着笑意,客气而温柔,直看得季桐指尖发凉,这女人变脸太快,让她恍惚之间以为彼此还站在贺家的老宅里,而陆简柔还是她心存愧疚的嫂子……
她千里迢迢找她,不可能只为对峙。
黑洞洞的山路,前方不远的车重新发动,陆简柔没有着急走,直接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情况不对,季桐心里一紧,转身就往村子里跑,可是身后的人自然比她快得多,直接扼住她的脖子将她往车前拖。
“陆简柔!”季桐突然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情急之下大声想要喊人,可是已经被身前的人捂住口鼻。
这村子几十年与世隔绝,刚刚有了起色,还来不及接受太多现代化的设施,村口还是土路,根本没有路灯。
她手腕被人拧得生疼,仰头只能看到熹微天光,天终究还是没有亮,阴沉沉地还有最后的星光。
陆简柔冷冷地看着她,距离三两步的距离,“放心,我有个好办法,既能让爷爷永远不知道,也能让你彻底离开,一举两得。”
季桐用尽力气挣扎,陆简柔越看越好笑,干脆转身就走,再也不看她,吩咐身边人:“顺着山推下去,干净一点。”
出了事又如何?反正关于贺家这个女孩,静城早就有各种谣言,是她先勾引有妇之夫,甚至还是在自己家出的丑事,于是躲回原籍,迫于压力自杀……
可惜季桐已经来不及细想,身后有人撞在她颈后。
大山深处渐渐有了鸟鸣,只有她再也没有力气叫喊。


第十五章 无惧分离

  季桐回到了小时候的茶园。
她甚至还没有门前的水缸高,但总爱跟着父亲漫山遍野去挖螃蟹脚。她能看见那时清晨的天,一澄如洗,几乎让她在梦里都想要流泪。
她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可是又不舍,那些螃蟹脚太难找,每棵茶树都要蹲下身看,总也找不到,总也不能回家。
季桐浑身都疼,却没有人肯来哄一哄,父亲总是走得太快,她一个人艰难地长大,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季桐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在回静城的飞机上。
贺启诚坐在她身边,她头脑发晕,但感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于是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被安置在特制的床上,而他披着毯子坐在一旁,手边还在输液。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一下忘了年月,轻声喊他:“哥。”
贺启诚没急着睁眼,他向后仰靠着,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终于转脸问她:“头疼不疼?”
季桐有很多话急着说,刚吸了一口气,嘴唇发抖,最终除了摇头什么都说不出。
他挪过来打量她的脸色,看她是真的清醒过来了,才慢慢问她:“为什么自己跑出去?”
“如果我不去,她就要告诉爷爷。”季桐怕他生气,想要解释,他却继续问:“你在幕府的事,告诉谁了?”
“我谁也没说……”她突然顿了一下,“打电话的时候和顾今冬提过,但他也不可能告诉别人,他谁也不认识。”
贺启诚皱眉盯着她,季桐不敢说话,他加重了语气告诉她:“季桐,如果你再和顾今冬有联系,后果无法想象,听清楚了吗?”
形势显然比她想的乱,陆简柔既然都敢拿人命开玩笑,已经恼羞成怒发了疯,季桐答应了,又问他的情况。贺启诚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一提起来就有点烦了,“早就退烧了,是韦林知道消息后坚持要求医院的人继续观察。”他说着自己拔了针头,季桐劝不动,只好由他。
她终于知道,那天夜里,贺启诚赶过去的时候她只差一步就要被人拖走,最后人没伤,却一直没醒过来。幕府县城的医院实在条件有限,不能放她在那里休养,再加上闹到这一步,茶园也没法再住,贺启诚直接安排飞机马上赶回静城。
贺启诚不愿多提,但季桐知道自己又惹了祸,他当时发着高烧,突然惊醒过来还要满村去找她,她满心歉疚,只能伸手抱紧他。
贺启诚慢慢地拍了拍她,和她说:“我听见那句话了,季桐。”
她不明白,抬眼看他。
“你和陆简柔谈条件,可以马上离开我。”他有些怅然,“你还是这样,什么都敢答应,哪怕最后头破血流你也自己认……所以我当时没出去,活该让你受点惩罚。”
不生气是假的,谁听到这话都不痛快,但他知道她不会走。
季桐靠着他的肩,她其实什么都不用辩解。
爱人之间所有的猜忌都是因为恐惧,恐惧欺骗和隐瞒,而最深刻的爱是无惧分离。
她明知自己离不开,却必须要走,他明知她舍不得,才不会在意。
几个小时的行程,他们回到静城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只是冬季天短,出了机场天也黑下来。
城市灯火如影随形,和乡下完全不同,逃避的日子有限,终归还得回来逐一解决眼下的问题。韦林跟着车来接他们,不回市里,还是先去和真园。韦林带来了好消息,让季桐多日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说:“季老师的保外就医申请已经通过了,还算顺利。”
季桐长出一口气,回身看贺启诚,却发现他竟然没有高兴的表情,问韦林,“这么快?”
“是,今天中午就转院了,因为是心内科,病情都比较危险,上边可能也不想耽误时间,怕有事说不清责任。”
贺启诚点头,又说:“提交探望申请,明天我就带季桐过去看看。”
韦林当然知道季桐的心情,“今天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去办了,应该没问题。”
季桐想到很快能见到父亲,什么都不再担心了。贺启诚看她高兴人也放松下来,抱抱她的肩膀,“好了,一会儿吃个饭好好休息,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季桐就是这样,她虽然脆弱,可是只要能给她一点安慰,就还有希望,她一定能好好撑下去。
晚上,季桐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一想到第二天要去医院,提前就要开始准备。
她提心吊胆了几个月,只怕自己见到父亲就要哭,所以想让贺启诚陪着自己进去,外边风风雨雨不能让父亲知道,她必须打起精神。
季桐的衣服都没带过来,平常在和真园里也都穿居家风格的衣服,贺启诚特意让韦林去订了适合上班的套装,明天早上送过来,季如泽一直都以为女儿工作生活都顺利,不能窝囊着去。
贺启诚把第二天的事都吩咐完,进书房给庄煜打电话。
对方显然已经知道陆简柔突然追到幕府的事,“这你别怪我,事发突然,我给你打电话你又关机,老子急得一晚上没睡好,你倒逍遥自在!”
“她没回老宅,人在什么地方?”
庄煜也奇怪,“她也没回陆家,你在幕府跟她当面闹翻了,她回来竟然没有马上兴风作浪……她家老头子也没在季老的事上做手脚,这回真有点邪了。”
陆书记的把柄都已经被翻出来了,眼看上边要往下一层一层查,只要陆家倒台,一切恩怨就都能从头清算,眼下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市区里太不安全。
“你还是先确定小季桐的安全吧,陆简柔就为了让你们俩不痛快,只要季桐这个目标碰不到,她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
贺启诚往门边走,从挑空的地方往下看,季桐正在楼下落地窗旁边喂樱桃,胖猫又在撒娇,季桐难得地笑了,和它玩得正高兴。
他回身关上门,告诉庄煜:“顺着陆简柔认识的人继续查,把她给我找出来。”
临近夜里十点,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静城西南的公寓里有人刚刚准备坐下吃火锅。
这是片十多年前的住宅区,当年曾经用作部队的家属楼,如今被翻新成了几栋公寓,距离市区远,地段也不算好,最适合那些刚刚到静城工作的年轻人。
魏恕就住在这里,他已经被安排进附近的复兴医院上班,因而直接就离开家,自己搬到了城外住。他今天忙到这个时间才赶回来,发现陆简柔独自摆了一桌子菜,锅里的水烧开了,麻辣底料放下去,只等他,魏恕不由得受宠若惊。
陆简柔是昨天突然过来找他的,她一个人风尘仆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刚下飞机,连家也没回。她明显心情很糟,脸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擦破了,失魂落魄地勉强维持礼貌,想要他帮忙。
魏恕在医院工作,虽然忙,但外边的传言还是听说了,网络上第一时间爆出贺启诚出轨的事,他就已经气到想要给她打电话,可是……他终究没立场。
他自然知道陆简柔在外边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魏恕从没想过她竟然能想起自己,欣喜之余,立刻让她留下来暂住。
水开了。
魏恕一直傻站着出神,桌旁的女人已经把头发盘起来,俨然像真的要和他好好吃顿火锅的样子。
他看了半天有些触动,叫她:“简柔……”
陆简柔也有点不好意思,和他说:“我不太会选菜,差不多都是新鲜的吧……我记得当时第一次跟我哥跑出去,你们男孩聚一起就是吃的麻辣锅,我当时觉得自己都要辣晕了,没吃几口。”
那会儿陆简柔还小,陆家的千金,哪有人敢带她玩?书记对儿子又打又骂,就疼女儿,娇贵地养,弄得陆简柔只有偷偷跟着他们兄弟出去的时候才能放开闹。
其实她是很爱吃火锅的,但家里不会做这个,外边的又嫌吃起来不规矩。不过今天陆简柔可算破了例,亲自去买菜,像模像样弄出一顿晚饭。
魏恕有点懊恼,和她说:“你应该早点吃的,太晚了,我没想到你会等我。”
陆简柔拿了勺子,低头擦水,并没刻意看他,却轻声接了一句:“魏恕,我想过等你。”
他这一下再也吃不下去,锅里的水不断翻滚,恍若如今和年少时一样,他还是站在她家楼前不敢说话的傻小子,连看她一眼都紧张。
她继续说:“我等过,可是你走得太远,等你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所谓年少情怀最最碰不得,多一点假戏真做,少一点又刚好足够饮鸩止渴。
陆简柔就是鸩。
魏恕心底的话反反复复,最终忍不住说:“我看得出来,你一直过得不好,一直在贺家委屈自己。”他不愿再提贺启诚的名字,干脆劝她,“和他离婚吧。”
陆简柔不再说话,但也没反驳,热络地拉着他一起吃饭。火锅的底料放太多,她竟然很快就被辣出了眼泪,一边擦一边还笑,“你看我还是这样,不能吃辣……”说着说着她就捂住眼睛,突然又有些克制不住,还是说开了,“我一心一意喜欢他,否则我何苦嫁给他,可是他后来……算了。”
她终于愿意和他坦白,哽咽着和他说:“他带着那个女人去了外省,我一时冲动就追过去了,他很生气。”
以陆简柔的脾气不甘心追过去是必然,只是她没想到贺启诚真能连半点夫妻情分都不讲,他震怒之下掐住陆简柔的脖子,把她按在山崖边歪歪斜斜的树上。
他当时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想松开手先送她去死。
贺启诚的声音依旧还在耳边,“陆简柔,我说了,你对她做什么,我十倍奉还。”
陆简柔的脸被那些恶心坚硬的树皮蹭出伤口,她在危险的山崖边咬紧了牙,贺启诚终于向她证明,他从来没有把他们的婚事当真。
但他最终没把她推下去,他说:“让你走是为了季桐,如果你死在幕府,她一辈子都会被人怀疑。”贺启诚自然很快就能想清事情的利弊,报复陆简柔太容易,但她眼下绝不能死在茶园。
陆简柔孤零零地坐在泥地上,天快亮了,她必须马上爬起来离开。她踉跄着往回跑,不能哭也笑不出,她只是想不明白,伉俪情深到底需要多深的缘分?这一场婚姻她付出十二分的诚意,哪怕假话都该说成真的了,为什么贺启诚就不能稍稍心软,给她一点希望?
她走到这一步都是他逼的,他连半点余地都不留。
那天凌晨实在太冷,冷到陆简柔竟然不觉得心疼。
如今,陆简柔想起那一夜的事情没胃口再继续吃,她一想到自己丈夫就控制不住理智,和魏恕说:“抱歉,我不该提这些不愉快的事。”
对面的男人也没想到贺启诚狠到差点想灭口,他恨不能要把贺启诚和那个贱人一起千刀万剐。偏偏到这时候,陆简柔依旧善良,她始终坚持自己的感情,从头到尾都说这种事不怪贺启诚,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她着实开始佩服自己,到今天竟然还能按照自己的本子恰到好处地哭,就着这让人难受的火锅一起,三言两语就把魏恕一起扔进去涮。
一顿晚饭没有白准备,她的眼泪和苦情戏也没有白演。
分明没有人的心思放在火锅上,那几朵不甘心被忽略的蘑菇自身难保。魏恕看她哭了,唯一能做的安慰只有轻轻地拍她的后背,他并不敢有什么逾越的动作,却已经完全放缓了声音。
他答应她:“你放心,明天的事……我帮你。”
黎明破晓,这座城很快就把所有眼泪都擦干,粉饰一新,又是干干净净的一天。
季如泽的探视时间定在下午一点半,因为上午他有个检查。可季桐还是一大早就醒了,心里兴奋,睡也睡不着。
人的心情好,连天气都学会了配合,静城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一丝云也没有。
季如泽已经十多年没能回故乡了,季桐翻找手机里回幕府拍的照片,把茶园那些图片都放到一个文件夹里,希望到时候能给父亲看看。她特意留心,去的时候还替他拍了很多村里老乡亲的合照,多少是个念想。
一切都收拾好了,车程也远,中午他们就提前准备出门。
韦林安排好了车等在外边。季桐一边想一边和贺启诚商量,不知道过一段时间能不能申请让父亲回幕府养病,这事还要再去想办法,如果一切顺利,她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季桐确实是太高兴了,以至于竟然忘了,她这一生难顺遂。
她几乎刚刚准备上车,手机却响了,她已经很久没人联系,又是今天这种关键的日子,电话接起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能做好准备。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公事公办,硬邦邦地问她:“你是不是季桐?”
季桐上车的动作僵住了,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手下顺势捏紧车门,一瞬间竟然都忘了说话,只记得点头。
电话里的人说了很多,解释突发病因,让她尽快过去……季桐却只听见四个字,抢救无效。
这四个字在她耳边轰鸣,终于毁掉一切,摧垮了连日来她仅存的支撑。
他们在通知犯人的直系家属,季如泽保外就医期间突发脑卒中,已经在医院过世了。
突然好像什么都安静下来,面前所有人的脸都带着惊疑,通通不真实。
季桐震惊地张开嘴,根本没有声音,她想质问,却连站都站不住。她扶住车门蹲下身,盯着地上的影子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没睡醒的梦,以至于为了确认这一切,她声嘶力竭,冲着电话大喊。
她不相信。
贺启诚立刻把她抱起来,季桐已经完全崩溃了,手机被韦林拿走。
她哭不出来,就记得拼命地嘶喊,她用力太大,已经完全出不了声音,干干地倒吸气,只言片语都破碎,“不可能,他夏天的时候还好好的,不可能!”
贺启诚干脆捂住了季桐的嘴,她在这么用蛮力喊下去嗓子都要坏了,他把季桐压在怀里带她走,她像入了魔障,拼命回头找自己的手机。
她要给父亲看茶园的照片,还有那些过去的乡亲……他们说好的,等着他回去。
怎么会来不及?
今生波折,季桐已经没有奢望,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老天却连半点怜悯都不肯施舍。
眼前天旋地转,她耳边可怕的声音像某种古怪的咒,把她吵得头疼欲裂,她捂住耳朵拼命地躲,抬头却发现这天蓝得让人愤怒。
不管发生什么事,它从不悲悯。
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局,她不能嫁给贺启诚,也不能救父亲。
她仅有这两个愿望,视之如命,却哪一件都做不到。
季桐完全瘫软下去,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看,那影子越来越大,黑漆漆地一团扑过来,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骇人。
她再也承受不了,一头栽下去。
三天之后,季如泽保外就医的复兴医院被介入调查,家属始终对犯人的死因存疑。
“监区里有监狱医院的存档记录,季如泽确实是因为心跳过速,引发脑卒中才申请保外就医的,这病说不好,急性期突发脑出血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么看,连医疗事故也算不上,可是确实太突然了。”
韦林把这几日的医院调查结果拿给贺启诚看,他翻了几页盯着医院的名字,忽然按下文件夹问:“你上次说司机送陆简柔出去见了个朋友,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