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启诚没顺着她的话安慰,突然开口问她:“你后悔吗?”
季桐一开始没明白,刚要问后悔什么,抬眼看着他却忽然懂了。
这句话贺启诚过去也问过,和她十八岁那年一样,只是那时候正好赶上一个混沌的黄昏傍晚,旧宫拐角的飞檐挡住半边月亮。那一天明明和其他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但她却记得格外清楚。
季桐过了成人的年纪,行动上也自由多了。她出去和同学玩回来,偷偷喝了酒,但其实没醉,可她那天仗着这一点酒劲就有了胆子,偏不回家,坐在护城河边打电话给贺启诚,说自己喝多了走不动,一定要等他来接。
贺启诚本来想让韦林去一趟,但看了眼时间,正是上下班混乱的时候,他还是亲自去了。盛夏傍晚,街边形形色色的人,季桐一道人影混在车水马龙之中几乎分辨不清,单薄到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到什么时候都能揪着他的心。
他过去找到季桐,发现她只是故意说得严重,其实人没吐也没晕,好好地靠着栏杆等他,这下他才放心了。
后来季桐再想那一天,估计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了,可那天她就像真喝多了似的,扑上去抱住贺启诚就不放手。
她是成心撒娇了,哪怕他不吃她这一套,可她那天盯着朦胧的半边月亮就是心里委屈。
兜兜转转两个人只差最后一步,贺启诚早早什么都见过了,感情这事更稳得住,什么都不说,季桐却已经等不及。
人年少的时候懵懂又冲动,一哭一笑恨不得惊天动地,季桐心里像长了草,疯狂地在那个春日发芽肆虐,要把她溺死了。
街灯昏暗,她呼吸之间还有微醺的酒气,但眼睛却很亮,一下晃开了全城的夜,可她这目光又太干净了,眼底浅得让他一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到底想干什么,结果季桐那天没叫他哥,勾着他的脖子喊他名字,贺启诚原本想笑,忍着不理她。
她毫无经验,一脸犯傻的样子,明明连句表白的话都没学过,只知道干巴巴地叫他,竟然也能喊得他胸口一热。
这口是心非的小浑蛋……从小就气他,他好不容易等着她长大了,偏要在那天晚上绷着脸,成心逗她。
贺启诚让她好好走路先回家,可季桐好像一下急了,胡乱地突然凑过去亲他的脸,乱七八糟地当着一条街的人撒泼。
他终于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吓唬她让她快点放手。季桐脸上发烧,脑子都糊涂了,也不敢仔细看他,好像从头到尾这么多年的委屈一齐都涌上来,让她紧张到快哭出声,偏偏听见他还在笑,她突然发了狠,竟然一下把他嘴角咬破了。
这一下贺启诚也愣住了,抬手擦了一下,季桐早就吓傻了,抓着他的袖子,两个人站在昏昏暗暗的河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喝酒上脸,脸色比他指尖那一点血迹还要红。
她愣着不敢看他,沉默片刻,她总觉得自己还要说点什么,磕磕绊绊地还来激他,甩他一句:“你……你别以为我没人要,我这么大了……你不要照样有人要!”
贺启诚那眼神明显一下火了,但他什么都没说,突然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回身送上车。
季桐晕头转向被扔在后座上,正要爬起来,他突然从身后俯身过来,按住她的手直接吻过去,她终于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吻,原来他主动起来她连半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很快就连气都喘不上来,挣扎着手脚都软了。
从河边到家里,明明走路也只有十分钟的路程,那天车开得飞快,可她还是觉得慢。
车里太暗了,谁也不敢说话。
她被他揉在胸口,浑身发抖,这一下不只是脸上发热,浑身都热。她终究还是胆子小,小女孩没见过世面,他稍微有点动作就把她吓着了,僵着不敢乱动。
那天的酒还是有后劲,以至于那一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西院去的,她晕晕乎乎地只记得自己太紧张,反应又丢人又幼稚,最后整个人抖到站不住,被他一把按在门后。
那时候晚上贺启诚的眼色深沉,从头到尾就问她一句话,后不后悔。
季桐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其实也不是难过,就是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一脸,抓着他的手拼命摇头,想证明自己早就长大了,不是单纯跟着他的傻姑娘。
她又急又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这蠢透了的激将法还真能让贺启诚认栽,那天晚上他反而像是喝多了一样,最后两个人都发了疯。
从年少到如今,多少恩怨都被这场雪冻住了,和真园独立存在于这世界的角落里,让他们好像再也担负不了太多是非,只剩下自私的念头。
贺启诚还是问她这句话。
当年他顾虑她的人生还长,如今是怕她受不了日后非议。
跟着他这条路太难走,这场雪过去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天晴,贺启诚必须让季桐好好想一想。
他停了一会儿又和她说:“你这么大了,我和你说清楚,别再拿利不利用这些话当借口了,从爷爷领你回家那天开始我就是你哥,你的事我肯定要管,这是我的责任,季老师也是我的亲人,我不会放他在牢里受苦。”他顿了顿,“但是……季桐,很多事很难,过去一切都不再提了,可我们现在必须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你如果还选择留在我身边,要吃很多苦。”
他可以很自私地把她一直藏起来,但他们都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她要面对的事情太多。
贺启诚不急着要答案,季桐一时也没答话,他拉着她顺湖边走了半圈就准备回去了,毕竟外边太冷,没什么好风景,她手指都凉了,他也不想多待。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顺着林子里的小路走,季桐忽然拉拉他的手,让他停下来,她问他:“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这话她问得很平静,像什么都能一笔勾销,这和真园真能把人从里到外都涤干净,让他们两个人站在林子里还能单纯地聊天。
他也轻松很多,笑了笑说:“我希望你留下来。”
这半句话一字一句地说,生怕有什么不清楚。
季桐的表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仿佛什么难题都没了,她只和他提了个要求,“我们离开静城几天吧。”
贺启诚没打算多问,但她又补了一句:“幕府茶园那边……现在还能去吗?我想回去看一看。”
他伸手抱抱她,轻声答应:“好,明天就走。”
两个人回到房子里,韦林已经等不及了,他极少主动来催贺启诚,今天却明显有话要说,很快和他一起上楼。
季桐不傻,看也知道肯定有事不对,但贺启诚的表情显然不想和她多说,只和她交代:“不是季老师的事,你别多心。”
她不问了,低头看见樱桃这小东西正在撒欢,一没人就没命地在厅里挠沙发,她只好把它抓住抱起来,带它回房间里去玩。
季桐上去的时候顺手拿了桌上的iPad,贺启诚听韦林低声说了三言两语,他人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突然回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把iPad接过去说:“别费眼睛了,下午我就让人安排,明天就走,你看看有什么要带的,列个单子。”
季桐这下真觉得有点奇怪,她也没病,这几天休息好了,自己都觉得气色好多了,不至于再让贺启诚这么担心。
她答应着回去,关上主卧的门等了一会儿,外边韦林直接就和贺启诚进书房了,只言片语也没让她听见。
她跑去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赶上中午的时间,上星的频道播出的都是午间新闻,她找了一圈也都没有什么边边角角的八卦节目,真有什么动静怎么也要到晚上。
她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心里渐渐有了预感,试着拼凑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一抬眼,樱桃又在胡闹了。
它被她抱进来后就自己玩,自顾自抱着后腿在床上滚成一团,傻乎乎地向后倒,直接扑通一声从床上滚下去了,她笑它,伸手揉它的脑袋安慰下,突然开始羡慕它。
做只猫真幸福,完全不知愁,它什么也不用管,吃饱就好,没有人陪也知道自己玩,不那么黏人,偶尔也会撒娇。
季桐被樱桃闹得笑了半天,躺了一会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行,贺启诚在试图让她过得轻松,可这些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有关,她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她翻出来自己的手机上网,没费多少工夫就什么都看到了。有的网页标题还没来得及撤换干净,光看剩下的只言片语也知道市里传出了什么事。
她被人曝光了。
季桐盯着屏幕第一次开始庆幸父亲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这事情让人闹大了,有人想要逼她走投无路,这些她都能忍,但父亲一片苦心把她留在贺家养大,如果知道她如今干出这种事要怎么想?
贺启诚毕竟已婚,这怎么也改变不了。
还有爷爷……爷爷万一看到什么……
她本来自己上网找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细想下去,她再也坐不住,去敲书房的门。
韦林已经和贺启诚交代完了,脸色也不好看,“能追回来的肯定都追回来了,但网页上都有缓存,完全清理干净需要时间,而且这一次背后放消息的人完全没考虑大家的面子……”
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没有什么面子可维系了。
贺启诚压下电脑屏幕看他,“用不着怀疑别人,这肯定是陆简柔做的。”
韦林其实也清楚,但于情于理,贺启诚如果不开口,他不会先去指责太太。而且往常陆简柔闹归闹,还知道把她自己撇干净,这次她不惜放下身段拿自己当主角博同情,显然她也是狗急跳墙,彻底失去理智了。
韦林斟酌了一下说:“这次您带季桐小姐走,应该是陆书记告诉她了,太太实在忍不了。”他刚说完,门外季桐就来了,他也没办法,压低声音说,“后续压下去没什么问题,反正都是无聊爆料,想个办法就盖过去了,我是怕季桐小姐受不了,您结婚的事她本来就……”
贺启诚示意他别再说,很快三言两语交代过去:“对外的问题都交给你处理,下礼拜我们回来一切都必须处理干净,让媒体找个别的事把风头盖下去。”
“那太太那边?”
他并没有再往下说,抬头示意韦林去开门。
季桐一进来,看见他们两个人公事公办的状态,本能地把话往回忍了忍,韦林也不多留,说出去安排明天飞机,很快就离开了。
她和贺启诚隔着一张红木书桌,再难的事到他面前也要分个轻重缓急,他表情上一点也看不出为难,就这么坐着看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季桐不由自主踏实多了,总算冷静了一点和他好好说:“你不用担心我,都是外人故意惹事,我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关键是爷爷还病着,万一让他看见了怎么办?”
她说完有些自嘲,或许真是习惯了,过去比这个难受的日子太多,就算如今泼过来的脏水有多不堪,充其量都是外人闲话。她应该感谢自己这些年所受的苦难,让她活到如今不至于再想不开,不然她现在要死要活有什么用?
贺启诚也不瞒她,“不会,今天晚上就会杜绝一切公开的消息了,家里有韦林盯着,没人敢乱说话。”
季桐只怕老人接受不了,思前想后,爷爷抱病在床,对外界已经没有太多接触了,她总算稍稍放了心,一时没顾及那么多,又问他:“那嫂子那边……”
就算陆简柔心再宽,他们这段关系显然也遮不过去了。
贺启诚向后靠在椅子上,忽然像被这话刺了一下,出声打断她:“叫她还叫得挺快,哪来的嫂子,你没嫂子。”
季桐沉默闭嘴,贺启诚平时在书房里的时间太多,所以这里就算是唯一家具繁复的房间了。书桌长而宽,明明距离不远,但放在这里,好像一下就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
她知道所有的阻碍都还在,瞬间觉得有些没意思。她既然帮不了忙就不该多嘴,于是转身想先出去,不打扰他忙,结果贺启诚倾身过来,隔着桌子拉住她的手。
季桐没注意,忽然被他拖着拉了一下,向后撞在桌子上。她叫了一声要说什么,他还继续用力,抓住她胳膊却不让她转过身,直接就把她拖得整个人仰倒在书桌上。
贺启诚还记得用手托了一下她的头,总算没撞到。桌面上有些自然的凉意,一层一层透过衣料,打在季桐后背上,她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刚想抱怨磕疼了,一抬眼却满满全是他,完全相反的影子。
季桐终于意识到这姿势有多露骨,眼看他也低下头,她瞬间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他的手还放在季桐脸侧,和她身后那点凉意相抵,瞬间冰火两重天苦苦的煎熬。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和她说话,几乎没有声音,近乎唇语:“乖一点,别老拿话气我。”
她本来什么都想开了,贺启诚这么一说她忽然又觉得委屈,挣着要说话:“有人总在背后散播谣言,东湖别墅的事都有人看见,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在公司里就莫名其妙受流言所累,接二连三到现在,今天外边闹得这一场肯定也不是偶然偷拍来的消息,贺启诚婚外情的谣言放出去,直接牵扯到两家人的脸面,谁敢随便玩这么大?
贺启诚没接话,低头看她,好像真被她问得头疼了,直叹气,“既然不是第一次,那这几回出事都有谁在场?季桐……到底是你太傻还是陆简柔太聪明,她这点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看不出来?”
季桐说着说着自己都想明白了,答案就在嘴边,可她不敢说。
陆简柔无非是气不过,她看出端倪,从头到尾只想挽回这段婚姻,所以她因此想尽办法逼走季桐,想让季桐无容身之处,最好走得远一点,此生不见。
这么一想,三个人的爱情永远殊途同归,到最后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也都要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感情,将心比心,陆简柔做这些又有什么错呢。
季桐良心上过不去,推他的手,“让我起来。”
贺启诚绕到她身前去,把她抱起来,季桐干脆就顺势坐在桌子上看他,眼睛微微发红,但两个人都没说话。
季桐问他:“你那会儿是不是很喜欢她……当年,你要娶陆简柔的时候。”她说得有点艰难。
她到如今都不清楚他在外边的应酬,何况那时还年轻。贺启诚在外永远都是众人焦点,男人总有意气风发一时冲动的时候,所以季桐有心理准备,她以为自己今时今日再来问,贺启诚多少会想一想的,但他很快就否认:“没有。”
她看着他不开口,贺启诚继续说:“我也不喜欢你,自卑,口是心非,明明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你也会为了别人装作很喜欢,女孩子不该有的毛病你都有,没规矩,不长记性,撒谎……”
季桐侧过脸有点忍不住了,摇头让他别说了,但他偏要继续,“但我愿意容忍你。”
比起来问贺启诚喜欢与否,对于他而言,容忍才是最大限度的爱。
季桐鼻子发酸,跳下桌子就想往外跑,他挡在她面前,不让她逃避,说完后半句,“我也只能容忍你一个。”
季桐说不出话,用尽力气忍眼泪,她站在这里又像回到十几岁,夜里梦见有人指责她不是家里的正经孙女,说她天天哄老爷子就为了能改姓贺……那会儿季桐醒来后一个人胆战心惊地在院子里走,下人的脸色捉摸不透,宋婶又永远话里有话,她见到谁都不安,最后在长廊尽头看到贺启诚回来了,脸上才有笑容。
那时候贺启诚逼着季桐在人前抬头挺胸,堂堂正正走路,他告诉她:“有我在,你不许低头。”
因为她的自卑就是给他脸上抹黑。
季桐从此一点一点学会了怎么迎接别人审度的目光,每次她心虚的时候就想,她有贺启诚这样的哥哥,凭什么要示弱。
原来这半辈子人生路,他给她的东西太多了,她还不起,不能忘,也谈不上亏欠。
季桐为贺启诚的话感慨万千,前后十余年的爱恨说来冗长,最终全部印刻在他的容忍之上。
她觉得这时候再流眼泪实在辜负,不能哭,可是又克制不住,她不想让他看,于是转过身捂着脸,好久才平复下来。
贺启诚比季桐年长,好像注定就是等待的那一方,他好不容易等到季桐长大,可惜世事弄人,如今她留在他身边就必须背负罪名,必须等到是是非非尘埃落定,必须等到他可以给出一个解释的时候。
这一次换她来选。
季桐看着他轻声说:“我等你。”
第十三章 谁是第三者
风言风语,混乱的舆论压力很快砸下来。
贺家虽然名声在外,但一贯低调,只有最近乱子越出越多,但贺启诚真能做到不闻不问,静城暗流汹涌的时候,他直接带季桐回了幕府。
这件事让庄煜气得牙痒痒,贺启诚临上飞机的时候,他还在试图给他打电话,想要让贺启诚留下来,但对方身边的韦林直接挡了,意思很明显,“贺先生一定要离开几天,谁劝也没用……他们已经上飞机了。”
庄煜无奈,只好嚷嚷泄愤:“这都什么时候了!陆书记的检举材料递上去了,而且季桐曝光的流言刚平息,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他还敢带着人四处乱跑?回什么茶园啊,现在不是茶园的问题了,现在就是我们和陆家的冲突。”
韦林当然清楚,和他说:“您多虑了,贺先生此行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季桐小姐想回故乡看看而已。”
就这么简单。
庄煜这一下倒没话阻止了,这种关键时刻烽火戏诸侯的事他自己干过几百回,为一个女人发疯把全部身家拱手相让的事他也不是没试过,眼下贺启诚只是想带季桐回家看看,怎么算也轮不到他来说闲话了。
他只好苦笑着挂了电话,心想韦林这家伙最近几年跟他家那位主子一样,谁来也不给面子,说话一样难听。
庄煜不再管别人的闲事,他刚准备出门,走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韦林刚才说的是“他们上飞机了”。
所以……贺启诚连韦林都没带走?
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光是庄煜,季桐直到起飞后才发现贺启诚说带她回茶园,竟然就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实在让她心里不踏实,看向他问:“万一遇到麻烦事……”
她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是临时起意,贺启诚万事都考虑周全,她不过提了一句,哪想到他说走就走。
云层之上阳光刺眼,贺启诚先把她那边的遮光板放下去,只留了一条缝隙,然后才和她说:“眼下所有麻烦事都在静城,韦林跟着我们没用,留下能去盯紧市里。”
季桐对幕府那边的记忆不深了,但多少都知道,离茶园最近只有个小县城,就连县里也没能完全城市化,更别提山上了。茶园里一直保持着原生态的生活环境,那种地方和贺启诚格格不入,他就这么过去……不带个人跟着,季桐都觉得别扭。
她惴惴不安地打量他,贺家的人肯定没见识过村子里的生活,贺启诚虽然不刻意讲究,但人的生活环境绝对有烙印,像他这种吃顿饭都盯着她精挑细选的人,去了幕府怎么办?
何况那边冬天的气候更可怕。
季桐一边想一边琢磨怎么跟他解释当地的生活条件,结果她话还没出口,贺启诚盯着她就扔出来两个字:“睡觉。”
季桐被迫闭上眼,听见他的声音传过来,仿佛也无可奈何,“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我让老爷子轰出去实地调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闭着眼睛笑,贺启诚完全就是随口一说,可季桐脑子里就突然开始好奇他十几岁的时候,那会儿她太小,自然没机会见,不过想一想……贺启诚小时候肯定脾气特别坏,到如今三十多岁了还没什么耐性,就这点容忍力还是让老爷子想尽办法磨出来的。
她越想越觉得好玩,脸转过去向后仰靠着笑,贺启诚一开始懒得理她,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拍在她头上问:“怎么了?”
季桐回身凑到他身边看他,一边笑一边说:“你小时候挨过打吗?”
贺启诚完全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竟然把他问住了,他也笑了,艰难地想了一会儿说:“记不太清了……不过爷爷肯定打过,年纪小,心气野。”
季桐笑得更开心了,他终于明白她在好奇他过去的事,于是由着她自己想象,闹了一会儿他抓住她的手,把人拉到怀里,让她靠着他安静下来。
季桐心里明白,贺启诚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真是被逼出来的。他从小没有双亲,打从记事起家里人给他灌输的观念就是“长子至上”,而且老爷子最后不惜从亲儿子下手,把他其余几个叔叔全部轰出静城,用尽手段,只为能平安保住唯一的孙子,所以贺启诚必须要对这个家负责。
他没有见过普通家庭的人情世故,所以有的时候他做事的方式太自我,习惯了永远把自己放在庇护者的位置上。
季桐越想越多,贺启诚不知道她的念头,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觉得她又瘦了一点,教训她:“等你休息好就去给我锻炼,现在还不如以前了……这几天脸都没血色了,底子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