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远实在没忍住,他压低声音说:“华先生赶过去了,你已经不在…地上…地上全是血,刚成型的孩子…血肉模糊的,都没事后清理。他真的差点就不行了,我眼看他整个人都垮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是蒋维成把你接走了。”
裴欢突然站起来打断他:“隋远!别再说了。”
隋远意识到裴欢当时不肯听话,被打了镇静剂,并不清楚她自己后来的惨状。他不再说话,裴欢低着头吸气,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好受一点。
“就算他后悔,还有什么用。”
隋远看着她,很久很久之后叹了口气,他意有所指地说:“裴欢,敬兰会里有命令,这件事不能提,我没法再多说了,但是…你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
他说完急匆匆要走,裴欢追过去喊他:“隋远!”
他回头,她还是想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阿熙在哪里?大哥说她病了,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你肯定知道。”
隋远表情更凝重了,他退后两步看着她:“我也不知道,二小姐失踪了。”
裴欢很着急,“那你就告诉我她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六年没有一点消息,难道她不想见我吗?”
隋远实在无能为力,他只能不断摇头,转身离开。
裴欢一个人顺着长廊走回海棠阁,她去华绍亭那边,看见里屋卧室亮着灯。一进去,他正站在书架前,还没准备休息。屋子里并没点香,只有木料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味道,温温柔柔。
他穿暖和舒服的开司米,人是笑着的,回身看她的时候,岁月静好。
他拿了本书随口和她说:“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出去吗?”
裴欢晚饭的时候提起过要出去一趟,有些离开公司的事没处理。她嗯了一声,“你还是别陪着我了,我自己去,今天就闹这么大,我看市里还在查,明天的新闻也压不住,肯定引起恐慌。”
华绍亭同意了,她走到他桌子边上,坐在他椅子上又说:“你真觉得是阿峰做的?”
他摇头,把书都放回去,整理顺序,和她说:“今天临时起意,让对方时间太赶,没工夫好好安排,这么匆忙的事陈峰不会做,我压着他二十年了,他真想反哪能这么着急。”
“你怀疑顾琳?那何苦最后非要罚阿峰。”
华绍亭笑了,他看裴欢认真想事的样子觉得有趣,过来低头亲亲她的头发,“不,虽然不是陈峰,但我今天出去的事是他泄露的。前两天…南边的阿七带人来沐城讨说法,我根本没理,人应该还在陈峰那边住着呢。”
裴欢懂了,她叹了口气看他,突然拍着身下的椅子感叹:“坐在这里有什么好,一时半刻不能省省心,什么都要心里有数。”
“你明白,可陈峰陈屿就是不明白。”
裴欢伸手东翻翻西看看,他桌子上好多东西还都是过去的,“你还是喜欢旧东西。”她说着看见他收好的盒子,里边是那条翡翠腰链。
她打开看,华绍亭找当年的人又配了一个同心锁。
真正经历岁月的东西,即使在幽暗的盒子里也自有雍容,这一串链子上的东西足以传世,裴欢不是行家,虽然耳濡目染但也只能粗劣地看看,就这样她也知道这是华绍亭的心血。
华绍亭伸手拿过来,“我都串好了。”
裴欢想把盒子盖上,他不让,他拿着链子扣住她的腰,她躲着说:“别,你自己收好,我还给你了。”
他听了这话手上力气更大了,裴欢觉得他不高兴,好好和他说:“我知道它们很贵重,当年我小不懂事,现在我明白了…你把它给我,我怕哪天又弄没了。”
华绍亭微微笑了,半抱着把裴欢从桌子挪到床边上坐着,哄小女孩似的让她听话,她又无奈又想笑,“别闹了,你还是好好收着吧。”
他去拉开她衣服,裴欢披着毛衣外套,他顺着下摆往里探,她一下就脸上发热,可是房间里灯光明亮,裴欢终究没这么厚的脸皮,不好意思就想跑。华绍亭伸手抱紧她,不轻不重说一句:“丢了就赔。”
“谁赔得起你的东西,都没人见过的宝贝…痒。”她腰侧特别敏感,他手还凉,一碰到她就让她忍不住笑,猫似的滚在他怀里,最后缩着肩膀躲他,“多少年了…我当年才十八岁,现在这个尺寸带不上。”
事实证明,她还真的戴上了。
华绍亭两只手环着裴欢的腰,往后看了看说:“裴裴,你又瘦了。”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实在羞得受不了,拉着衣服要放下来,他偏不让,低头扣上了同心锁,再也别想打开。
华绍亭掌心里帝王绿的珠子和她纤细白皙的身体衬在一起,风情无限。他抱紧她吻,两个人被迫向后仰倒下去,她的尖叫都被他堵住。
华绍亭看她委屈的样子笑了,不闹她了,裴欢总算把衣服拉下来,指了指旁边说:“睡觉,今天什么也别想。”
他拍拍枕头,“那你就留在这里睡吧。”
裴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左手使劲按他这张格外华丽的大床,又过去揪着他,非要推他起来问:“我以前就觉得你的床特别软,为什么…你看,就是比我的软。”
华绍亭看她头发乱乱的还一脸困扰的表情特别好玩,他揉揉她的脸,笑得止不住,起来去换睡衣不理她。
裴欢不依不饶,每个人小的时候心里都有好多未解之谜。
华绍亭终于被缠得没脾气了,他说:“我不把床弄舒服点,你怎么能喜欢粘着我睡。”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他,最后气得背过身闷头睡觉。
说他是老狐狸一点都不冤枉。
第二天裴欢早早就要出去,沐城这几日一直在降温,眼看就要过年了,可是气温没有一点回升的意思。裴欢穿了过膝的长靴子,她低着头系拉锁,头发垂下来,刚好刮进去,她右手还不灵活,笨手笨脚地折腾半天,看得华绍亭直叹气。
他蹲下身挽着她的头发,松开拉链,让她坐直了,然后帮她整理好,淡淡地说了一句:“看看,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他不过随口一说,可当他站起身的时候,裴欢忽然像想到什么,她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身上,很久很久不说话。
他抚着她的头发笑了,和她说:“早去早回。”
裴欢的手还不能开车,陈峰执意送她去,她没推辞。到了RS公司的楼下,她先进去,暗中盯着陈峰的车离开,然后又从后门自己打车去了惠生。
她在路上买了很多孩子喜欢的东西,到了孤儿院一一发出去,最后抱着笙笙去活动室里玩。
一段时间没见,笙笙头发长了一点。她身材和裴欢一样,总比其他孩子瘦。裴欢心疼她,问了她最近的情况,给她换上新买的绒衣,梳好头发,坐在地上陪她画画。孩子特别喜欢粘着裴欢,一看到她来了很高兴,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就不放开,贴着她说:“裴阿姨,今天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裴欢的手还不是很灵活,她就勉强拿着笔在纸上画了个房子的轮廓,指着它问笙笙:“明天等我把房子租好,就接笙笙去住,以后都和我住在一起了,好不好?”
笙笙想了好久,小声问她说:“那如果裴阿姨不要我了,我是不是还要回到这里?丽丽就是,她又被送回来了…很伤心。”
裴欢愣住了,她低下头抱紧她,小孩子刚才吃了布丁和糖果,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水果糖味道,纯良无害,让她整颗心都柔软下来。她贴紧笙笙的小脸说:“不会,绝对不会。”
笙笙不想那么多,立刻答应,高兴得不得了,她乖乖地趴在小桌子上把裴欢画出来的房子涂上颜色,又画了两个小人,一大一小,手牵在一起。
两个人的脸一模一样。
不过是小孩子的简笔画,没有那么多花样,但她们确实一模一样。裴欢看着画上人,辛酸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母女连心,这是她拿自己命去赌,豁出一切生下来的女儿。
裴欢拿起这张歪歪扭扭的画,捂着嘴哭出来,她不能让任何人听见,心里自责又难受,明明有那么多的话,全都不能说,即使说了笙笙现在也不能理解,她只能忍。
如今,裴欢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笙笙接回身边,等她慢慢长大再告诉她实情,如果将来笙笙不能原谅自己,她也认了。
笙笙看出她在哭,用小手挡着她的眼睛,有点害怕地问:“我是不是惹裴阿姨生气了?”
“没有,笙笙很乖。”裴欢擦干眼泪冲她笑。
孩子探头往四周看,然后又扑到她怀里说:“我想叫你一声妈妈,可以吗?不会让别人听到…护工阿姨说,不许我们随便叫人的…不礼貌。”她低着头,有点委屈,“可是我想让你做我妈妈,就一次…好不好?”
裴欢使劲点头,明明想控制眼泪,却根本忍不住。她抱紧她说:“可以,以后笙笙都可以叫我妈妈。”
笙笙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耳边,一连叫了好几声,裴欢的眼泪蹭在她的小脸上,让笙笙不知所措。
她轻轻亲吻孩子的脸颊,笑中带泪,“笙笙,我就是你妈妈。”
笙笙点头,她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但是她高兴,她懂事地拿纸来给裴欢擦眼睛,还使劲冲她笑,让裴欢跟着她学,要大大地咧开嘴,要和她一样才对。
裴欢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她静静地看着笙笙画画,心里无比平静,她被一场噩梦折磨了六年,困守着过去的记忆,只留下这个孩子作为余生全部的意义。
世上从没有脆弱的女人,只有伟大的母亲,人之初,爱之深,为了笙笙,她受什么苦都值了。
当年她没有能力,现在她要保护她的孩子,从今往后,她将为此努力生活。
裴欢一直陪着孩子吃了午饭,她教笙笙和其他小盆友唱歌,给他们读书,笙笙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院长在门边看着,莫名有些难受,等到裴欢即将离开的时候,院长和她到走廊上说话。
“裴小姐真的很喜欢笙笙,我们都同意您把她接走。”院长叹了口气看了看屋里天真无辜的孩子们,“她和其他孩子还不一样,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不清楚她的家族遗传史…影响治疗进展,这样的情况,很难找到领养人。”
裴欢感谢院长,又和她说:“我明天就来接她走,今天回去安排一下房子的事情。”
“蒋先生不和您一起来吗?”
“不了,他比较忙。”
“哦…他这几天还打电话来问了好几次,降温之后天气冷,他怕笙笙身体不好容易生病,让我们多注意。”
裴欢盯着窗外叹气,摇头不再提这件事。她恳请她们今天能将手续盖章都办好,她明天一早就过来。
院长让她放心,裴欢进去和孩子们暂时告别,亲亲笙笙的额头,告诉她明天早点起来,等她过来有惊喜。
笙笙声音糯糯的,笑着和她小声说:“妈妈,再见。”
她伸出手和她拉钩。
一出惠生,裴欢就打电话给敬姐,问她房子的事情。敬姐之前提过,她父母留下的一间公寓没有人住,一直空着想租出去。裴欢请她去打扫一下,明天她就过去。
敬姐自从上次咖啡厅事故之后一直不敢给裴欢打电话,今天听见她什么事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那房子你随便住,就是地方远,在郊区呢,所以不好租…哦,打扫的事好说。对了,你怎么了?你不是回家了吗?”
裴欢告诉她明天见了再说,匆匆忙忙挂了电话,她准备先回兰坊。如今什么都安排好,她的手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决定今晚就问出姐姐的下落。
裴欢心里不伤感也不难过,这么多年她所有的棱角都被时间磨平了,曾经付出那么惨烈的代价爱过恨过,如今已经没有力气歇斯底里。
爱情这场局,同样的故事,说了千百年,不是天下有情人最后都能在一起。她从少女时期就疯了一样迷恋华绍亭,他的眼,他的脸,他的手,他的声音,他的一切,他给过她的世界,她从来没能忘记。
可惜纵情过火,他们难以为继。
人间事,大多事与愿违。
【第十三章】不悔
裴欢甚至还没来得及打到车,隋远就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裴欢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以为是华绍亭的病有事,匆匆忙忙接起来,却听见隋远用极低的声音问她:“听我说,你是不是跑去了什么…惠什么孤儿院?陈峰去找华先生汇报,他们查出你和蒋维成藏了一个孩子,后来的话我出去了没听见,不过他很生气,要让陈峰去找你。”
隋远明显在背着人的地方,他说得快而急,也来不及细问她,“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孩子,但是华先生又和当年一样…你别急,先找地方避一避,有什么话等你们俩都冷静下来再说。”
和当年一样…华绍亭绝对不能知道她有孩子,他不可能容忍。
裴欢蓦然回身看向惠生,院子里两栋矮楼,隐隐传出钢琴的声音,孩子们该开始上音乐课了。她转身快步往回走,最后几乎跑起来,“隋远,谢谢。”
“我真不想看他脾气上来你们又后悔六年,尤其他最受不了你和蒋维成的事…千万小心。”
裴欢迅速关闭手机,这一生都没有这样焦急。她跑得心都要跳出胸口,推开惠生的大门就冲了进去。
凌晨两点,裴欢在床边哄了很久,终于把笙笙哄睡了。小孩子第一次离开孤儿院,又兴奋又激动,好不容易才睡着。
敬姐刚好从外边赶回来,她锁上门说:“开车找了半个小时,高速上的服务区才有24小时店,买了水和吃的,还有电池,先凑活吧。这老房子好多年没人住,有的东西都坏了。”
裴欢把电池放到遥控器里,敬姐过去鼓捣空调,老式的空调很难开,她们一起试了半天终于打开暖风,屋子里总算暖和起来。
这是一套不大的两居室,还算收拾得干净。裴欢进房间里去给笙笙的被子上压了件外套,又看她睡得踏实,这才走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一晚,她用最快速度想尽办法把笙笙提前接出来,然后迅速让敬姐带她们先躲到郊区的房子,折腾完这一切已经凌晨。
裴欢坐了好一会儿才蜷起腿,抱着膝盖长长出了一口气。
客厅里灯光暗淡,敬姐四处看了一圈,最后也坐在她身边,问她:“你可以和我解释了吧?这么急来这里,明显在躲人。还有…这孩子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当年消失那段时间就跑去生孩子了啊!我可受不了这刺激…”
敬姐一急就说个不停,裴欢赶紧让她小点声,“嘘…笙笙刚睡着。”
敬姐心里憋气,伸手来拧她,到底还是心疼,“是不是就和上次那个男人有关?你是敬兰会的人?”
裴欢犹豫了一下,点头承认:“他是敬兰会的主人。”
敬姐吓了一跳,差点嚷出来:“真是华先生?那种人你竟然敢惹!”
“他是我大哥。”裴欢慢慢给他解释,她没直说两人后来的感情纠葛,只草草说了这么多年的矛盾,但敬姐上次在咖啡店就看出他们的关系,再加上这些年的前因后果,她显然能够明白。
“你瞒了我多少事啊!祖宗,你可真是…你当时能和峰老板说上话我就怀疑过!”敬姐为她着急,思来想去也不能放她回去,“传言里华先生可是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尤其你还和蒋维成结过婚!这孩子的来历说不清,她绝对没有活路!”
裴欢已经哽咽,拼命忍着,仰头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压下去,她抬手躺住眼睛,喃喃说了好几句:“我没办法,当年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但凡有其他办法都不能把孩子藏到孤儿院…可我真的没办法。”
敬姐看见她手上的伤疤,过来抱住裴欢肩膀,轻声安慰:“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心情,谁这辈子没疯过…可是裴欢,你一定要坚持住,现在再难受也不能垮,你得想想孩子。”
裴欢使劲点头,这句话说得她心里针扎似的疼,她靠着敬姐平静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你带烟过来了吗?”
敬姐去翻烟盒,自己先点了一根,又问她:“你也要?”
裴欢伸手接了就要点,敬姐哑口无言,看她抽了一口才回过神,伸腿踹她:“跟我装!你不是不会抽么!”
裴欢故作神秘不回答,拉她去阳台上抽烟。
凌晨的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她们只在柜子里找到一件长毛衣,于是一起披着,像高中时期那些叛逆的少女一样,避开家长,两个人躲在一起瑟瑟发抖。她吸一口,她呼出去,眼泪都冻干。
裴欢笑着说:“上学的时候偷偷学的,后来就不抽了。但我大哥不知道,他的病忌烟忌酒,我当然不敢当着他的面抽,不然要打我了。”
敬姐很无奈,这丫头跟着她这么多年,竟然有这么多秘密。她捶她的胳膊,愤怒地说:“不学好!不过,他肯定舍不得打你。”
裴欢沉默地看着火星被风吹散,叹了口气说:“你怎么知道,我过去脾气特别大,有一次生气差点烧死他,他都没打我。”
敬姐一脸她当然明白的表情,嫌弃地瞪裴欢,狠狠吸了一口才说:“在咖啡厅就看出来了,你没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她试图告诉裴欢那种感觉,“就是那种极端傲慢的男人,让我特别不舒服,但你一进来,他终于看见个活人,好像我们其他人连个东西都算不上。”
她特别反感华先生的态度。
裴欢笑了,歪着头哄她:“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是针对你啊…好了,都是我的错,上次还半路出事吓着你了,我给敬姐赔不是?”
敬姐笑也笑不出来,一根烟抽完,拉住毛衣给两个人披好,往屋里看看说:“接下来呢?如果他非要找到你怎么办?”
裴欢想了好一会儿,低头说:“这里也不安全,顶多暂时住几天,他们一定有办法查出来。”
她抱着胳膊往远处看,这里是沐城的郊区,临近高速公路,除了间或经过的车声之外,周围什么也没有。
格外安静的夜,裴欢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光,除了夜色再无其他。
她知道她们背后的方向才是市区,这是一座不夜城,再晚也有繁华处。可是眼前只剩下一整片浓稠的黑,人看得久了,总是无法控制生出可怖的幻觉。
而她往后要走的路,一如此夜。
裴欢了解华绍亭,她能想到他有多生气。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出逃了,第一次是她刚得知自己怀孕,却换来否定的答案,她气得负气离开,而后被带回去。
第二次是她被逼引产,后来回去找华绍亭拼命,他却放了她,让她走,相约六年后兰坊再见。
这一次,裴欢终于觉得累。
她并不知道当初华绍亭为什么要约定六年,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孩子恨之入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确实心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枉他华先生的名声。
她再也不是当年莽撞的小女孩,为了复仇而拼命活下去。现在的裴欢已经被逼得没有力气去问为什么,她甚至也不怪他。她终于接回笙笙,从此她唯一要做的,只有好好保护她的孩子。
裴欢终于做出决定,她扔掉早就烧完的烟头和敬姐说:“我明天去买点东西准备一下,后天就带笙笙离开沐城。”
敬姐似乎已经想到了。
“可能不再回来了。前边正好挨着国道,先离开再说,看什么地方合适就留下来,随便找个普通工作。”
敬姐最终还是流出眼泪,扭过头擦,然后抱住裴欢说:“你个死丫头…走了也好,走了我就省心了。”
她们在孩子隔壁的房间休息,只睡了几个小时天就亮了。笙笙在孤儿院养成了特别好的习惯,七点准时醒了,乖乖坐着自己穿好衣服。
裴欢给她拿出买来的面包和牛奶暂时当早饭,别人的孩子起床都闹脾气,抱着妈妈撒娇,笙笙却端端正正地和她说谢谢,还等裴欢说了才敢吃。弄得两个大人看着心里都难受,裴欢抱着她哄,告诉她以后和妈妈不用这么客气,笙笙才点头。
敬姐当天还有推不开的工作必须赶过去,裴欢让她先走,她却不放心,陪着她们一直快到中午,不得不走。
出门的时候,敬姐看见笙笙想看电视,但她不像同龄的孩子直接去找遥控器,她特别懂事知道先来问敬姐,再去问裴欢,得到允许才打开。
敬姐实在有点忍不住,直擦眼角,拉着裴欢走到玄关,小声和她说:“这孩子吃了不少苦,你这当妈的真是…唉,也不该怪你,当时那种情况,蒋家不可能留下她,你要不把她送到孤儿院,她活不到今天。”
裴欢心里一阵一阵揪着疼,敬姐这么一说她更受不了,捂着嘴转过身。
敬姐拍拍她,“来得及,她还小呢,大一点就不记得了…没事啊,你别太难过,只要你对她好,她慢慢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