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姿势都没变,依旧半靠扶手拿着杂志,没有半点转过来和她平等对话的意思。
居高临下。
敬姐开始讨厌这种感觉,又被他那双眼盯着放不开。她第一次遇见这么尴尬的场面,从一开始就完全被动,她只能回答是,然后又陷入僵局。

就在敬姐愁眉苦脸一口一口吞云吐雾的时候,裴欢终于回来了。敬姐激动地要抱她,气氛总算能不这么干巴巴的了,没想到死丫头看着她手上的烟像没见过似的,啊一声就叫出来。
敬姐吓了一跳,“你干嘛!”
“烟掐了。”
“嘿你管我呢!脾气见涨啊,还没问你消失这么久干嘛去了,你倒管起我来了!”敬姐嚷嚷,还没说完,裴欢抢过她的烟头给按灭了。
裴欢指指胸口的地方,小声补了一句:“他身体不好,不能闻烟味。”
身后的男人刚好抬头倒茶,他看向敬姐,礼貌地点了下头。她不知道为什么直接就把烟盒和打火机一把塞进包里,再也不敢了。
华绍亭摇头说:“没事,你们聊。”
敬姐顿时有一种…被恩准平身的感觉。

裴欢和敬姐说了她之后隐退的事,工作全面停止,这么长时间她已经欠了不少违约金,之后让公司直接去联系峰老板,他会帮忙处理。
敬姐听得无话可说,半天欲言又止,低声问她,“你和峰老板那边什么关系?”
裴欢笑,“可靠的自己人,你别担心。”
敬姐几欲挽留她,虽然她早就知道裴欢没什么上进心,也不乐意和这圈子里的人交往过深,但两人毕竟多年感情,情同姐妹,这会儿裴欢坚持要离开,敬姐心里不好受。
裴欢劝她,“只是不工作了,又不是见不到,你一个电话我随时奉陪。”
“你和蒋少的事…”
“我和他离婚了,这事只告诉你一个人,不公开,就别再说了。”裴欢按按她的手,看出敬姐的遗憾,“我们俩早晚会有这一步,都商量好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我这阵子病了…回自己家里养了一阵。”
裴欢手上留下了很可怕的疤,敬姐看见一直没敢问,终于指了指示意她,“你的手…”
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尖叫和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竟然传来几声枪响。

整个咖啡厅似乎一下就乱了。

敬姐猛地站起来,“天啊!别告诉我外边拍电影呢…”
裴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突然,她回身看向华绍亭,他听着外边的动静还在翻他的杂志,眼睛都没离开上边的字,随口说了一句:“先坐下。”
裴欢听了这话就真的不动了,外边全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人群失控的尖叫。敬姐脸都白了,催他们:“喂!快走啊!”
华绍亭终于转过脸来,他看着她,似乎拿出了全部的耐心和她说:“你先坐下,别出去,你出去有用吗?”
敬姐愣了,咬咬牙坐下了。
裴欢似乎也不急,她推推他的胳膊问:“你知道是谁?”
华绍亭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不过今天知道我出来到这里的人,就那么几个。”
裴欢看看门口提醒他,“外边可只有阿峰和两个人。”
华绍亭嗯了一声,然后有点不耐烦地站起来说:“我这两年是让他们太闲了,出个门也不让人痛快…你们别动。”

 

门正对着他们中间那张桌子,两列沙发在门对面一左一右的位置。
华绍亭过去把门锁上了,他刚刚收回手,眼看门上就被扫出一排窟窿,幸亏门对着桌子,敬姐和裴欢刚好隔开两端,不然两人已经被打成筛子。
敬姐腿一下就软了,脸上还强装镇定,除了拍戏装装样子,谁见过这种场面啊,她直接就滑倒在地上。裴欢示意敬姐千万别出声,她自己一咬牙站起来,低头顺着桌子冲到门旁边,贴在墙壁上。
她和华绍亭一左一右,中间是一扇被打烂了的木门。
外边的人不清楚里边的情况,一时僵持。华绍亭冲裴欢做了个嘘的动作,伸手握在门把手上,裴欢立刻示意敬姐到桌子下边去,敬姐挣扎着躲进去。
华绍亭几乎瞬间就把门拉开了,门从他那边打开,正好把裴欢挡在门后,枪口蓦然伸进来,本能地对着正前方一阵扫射,华绍亭迅速从门边伸手捏住对方的手腕。
乱七八糟的枪声混合着敬姐的尖叫,半分钟后一切尘埃落定。

裴欢心里砰砰直跳,听见房间里没动静了,门板已经完全打烂。
她踹开眼前的东西,华绍亭靠着墙壁正在甩手上的血,她扑过去上下看他,地上闯入的人看不出身份,整个胳膊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枪口对着他自己,倒在地上抽搐,渐渐没了气。
华绍亭微微咳嗽,摇头说:“不是我的血,没事。”
裴欢松了一口气,回身过去扶敬姐,敬姐正失神地瘫坐在地上,盯着那人的惨状,看到血迹蔓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又开始惨叫。
华绍亭被她吵得有点头疼,冷下脸色看她,敬姐瞬间闭嘴。
裴欢当时被挡在门后,而敬姐却在桌子下,她直接看到了这个男人是怎么把别人胳膊扭断,然后拧过枪扫过去的。
骨头碎裂的声音犹在耳畔,从头到尾,他眼睛里只有不耐烦和麻烦,似乎完全没觉得对方是个人。
敬姐越想他的眼神越害怕,不住地发抖。

裴欢把她扶起来安慰,“敬姐?你看看我,好了没事了…冷静点。”然后向着外边喊,“阿峰!”
陈峰肩上都是血,匆匆忙忙一路踉跄着冲进来,一把扶住华绍亭。
华绍亭甩开他的手,从桌上扯了一张纸巾擦掉溅上的血,然后才开口问他:“对方几个人?”
“四个…”
“就四个人,你带两个,这么晚过来?”
“先生先离开这里吧,我动作慢了,回去领罚…警方马上就过来封锁了。”陈峰拉过裴欢让她走,又把敬姐推出去。
华绍亭瞥他一眼,又看看地上的人,这才转身出去,拉着裴欢从后门离开。

他把裴欢护在怀里送上车,敬姐从另一侧车门上来,两辆车子飞速开走。陈峰在前边打电话叫人来善后,肩膀上的血透过衣服沾到座椅上,裴欢看不过去,翻出东西给他止血。
她压着他的伤口,心里后怕,低声提醒陈峰说:“华先生身边不能没人守着,今天这事,多危险。”
敬兰会的规矩一向分明,出了事,第一时间应该有人赶到先生这边来。这么多年,外边就四个人还能逼得华绍亭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事,绝无仅有。
陈峰点头,哪敢让她动手,往前躲着说:“没打中,蹭过去的外伤。”
“你别跟我嘴硬,别动。”裴欢叹了口气拿纱布压上去,华绍亭却按下她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做的。”
裴欢看了他一眼,眼见华绍亭脸色沉下来,她只好松开手。陈峰赶紧接过纱布说:“是,三小姐别碰这些了。”
她无可奈何,华绍亭不再说话,转过眼睛望向窗外。陈峰迅速在电话里吩咐完,自己拉开衣服处理伤口。

他们出来正好赶上中午的时段,北区这条路上车流量很大,路口依旧堵车,对面车道远远已经传来警车的声音,但是路上太难走,警车赶不到刚才的事发地,他们也被卡在路上出不去。
兰坊的两辆车被迫停在路口,右侧突然有轿车疾驰而来,摇下车窗伸出黑洞洞的枪口。
华绍亭果断拉过裴欢,她还来不及看清已经被他按下头抱在怀里,他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别抬头。”
话音刚落,防弹玻璃上砰砰传来子弹的声音,敬姐已经连叫都叫不出,被陈峰一把按倒,蜷在座位下。
子弹角度刁钻,前挡风玻璃突然裂开,司机一声惨叫,陈峰果断扑过去把司机那侧的门打开,将他推出去,自己换到了驾驶位上。
裴欢在华绍亭怀里不敢乱动,她就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慢慢平静下来。华绍亭微微用力收紧胳膊,把她抱得更紧,固定在怀里,然后吩咐陈峰:“打轮胎,然后撞开前边的车。”
“是。”
耳边激烈的声音源源不断,夹杂着路人的喊声。陈峰冒险摇下车窗,伸出手去直接让对方爆胎,然后踩住油门直冲右前方撞过去,顶住对方的车,硬是在十字路口的车队里挤出一条空档。
车身剧烈摩擦碰撞,危险近在咫尺,防弹玻璃并非完全保险,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随时都有可能打穿。但车窗之后的男人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没变过,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不低头更不抬眼。
他伸手温柔地抚过怀里人的头发,安慰了一句,直到两辆车车身即将分离,他才微微眯眼打量窗外。
对面的车失去平衡整体侧翻。
陈峰猛地打轮,调转车头急速离开。
巨大的撞击让车内安全气囊已经打开,裴欢不由自主想要抬头,华绍亭按着她的后背,声音分毫未变,“没事,你睡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她的脸被他大衣领子挡住了,四周没有光,她就真的靠在他怀里,闭上眼什么都不管。
兰坊长大的孩子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裴欢不觉得害怕,只是有点担心他。但此刻,她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格外平稳,总算放了心。
华先生果然不适合随便出来走走,闹市火并,全城慌乱。
这么乱糟糟的浮生万象,裴欢却觉得安心。

市中心北区彻底戒严,他们遥遥甩开身后的人群,一路开回兰坊。
路上到了安全的地方已经有人接应,华绍亭和裴欢换了车,派人先把敬姐送走了。
华先生的车一进入兰坊那条街,陈屿和顾琳已经等在海棠阁的院子外边,顾琳赶过来给他开门,“先生没事吧?”
车外冷不丁灌进冷风,华绍亭侧身挡了一下才去推裴欢,“裴裴?到了。”
她揉了下眼睛才坐起来,正对上顾琳的目光。
顾琳竟然笑了,她笑得别有深意,但很快就转过脸,再也不看她,又恢复了那个冷冰冰的大堂主。
这样的态度,比刚才那场事故还让她不安。

华绍亭往海棠阁里走,他走得很快,顾琳追上去低声和他说:“今天是我疏忽了,应该多安排人跟着先生…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华绍亭并不意外,他停了一下回头看她说:“我不关心他们是什么人,既然敢派来就都查不出来。”
顾琳愣了,“那先生的意思是?”
华绍亭退下手套,看到衣袖上溅了一点血渍,他进去换衣服,“我今天临时想出门,去的地方只有三个人知道。”
顾琳立刻闭嘴。
他慢慢地说:“你,陈峰,裴裴。”


【第十二章】温存如戏
三个人一起到华先生房间里去。
他换了衣服,出来拉开窗帘,屋子里光线亮了一点,他就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华先生平常见人的这间外屋面积很大,中间被两排多宝阁隔开。
多宝阁上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放着很多香炉,香案,还有很多人见所未见的古董器具,形态各异。格子一层一层借了光,带出来的影子也就千奇百怪。
顾琳和陈峰站着,裴欢坐在他旁边单独的椅子上,这样一来,大家次序分明,人的影子也分明,和那些千百年腐朽的东西叠在一起,看得久了,渐渐就分不清谁是什么东西。
华绍亭挨个看过去,习惯性地拿了一颗绿奇楠放在手里玩,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自己想出去,去的地方是裴裴定,随后知道的人就是顾琳,顾琳安排陈峰跟我出门,随后陈峰安排人手和车。”他顿了顿说:“想我死的人不外乎你们三个。”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语气没有一点波折,这反而让顾琳有点受不了,她率先开口:“这件事必然和三小姐无关,我和阿峰…先生觉得是谁?”
陈峰暗暗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没想到华先生反而笑了,他前几年大病一场,旧疾引起肺部并发症,一直断断续续拖着不好。他咳了一会儿好像不太舒服,去拿茶杯过来,随口转向裴欢说:“你一回来谁都不怕我了,你看看她,一点没觉得我在问正事。这么多年我说话敢回嘴的,除了你,就是顾琳了。”
裴欢低头不答话,看他咳嗽还是没忍住,起来给他倒水。这原本都是顾琳伺候的,但裴欢在这里,顾琳就只是待罪之身。
裴欢低头想看他脸色,华绍亭有点故意避着她,她按他肩膀逼他抬头,华绍亭笑意更深,“你当着人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她意识到不太合适,又气又无奈,背过身小声问他:“憋得难受吗?不舒服赶紧说话。”
“没事。”
他让裴欢先坐下,又和对面两个人说:“我没说排除裴裴,她想杀我,我一点不意外。”
顾琳想起家宴上那一枪的事,保持沉默。
“只是她还带了外人去,对方不清楚我会在,显然她没和别人说这事,犯不着拉上无辜送死的。”华绍亭喝了茶好像缓过一口气,继续说:“至于你们,顾琳没有动机。阿峰…你?你儿子还没满月,想折腾,好歹也等孩子会走了再说。”
陈峰听不出这话是好是坏,他肩膀上的伤口草草止血,虽然不严重,但一阵一阵带着疼,他捂着肩膀开口:“今天对方堵住整个门口,我过去晚了,让他们险些冲到先生包房里去,这是我的错,华先生罚我我领。其他的,不是我做的我不能认。”
华绍亭并不意外,“我能坐在这里,就不怕多几个想杀我的人。今天之所以让你们三个进来,只想让大家明白,你们之中,可以有人想我死,一个,两个…最好不要是三个。”
他最后那半句不是威胁,但说出来,无端端让人不舒服。
他们都想开口解释,华绍亭摇头,他轻声说:“这是我看重你们。”
彼此沉默,该说的话华先生都说了。

陈峰率先开口:“今天我有错,先生按规矩罚我吧。”
华绍亭点点头,示意顾琳,顾琳看了一眼陈峰想说话,但华绍亭抬手让她照办,她只好拿来匕首扔在陈峰脚下。
“你还知道有规矩,那就一只眼睛吧…另一只留着看你儿子长大。”华绍亭说完就不再往这边看了,他拿茶壶往后坐了坐,又说:“自己出去处理。顾琳,你跟着去,确认罚完了,给他叫大夫。”
陈峰咬着牙弯腰去捡那柄匕首,顾琳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要给陈峰开门。
裴欢再也坐不住了,她起来拉住陈峰,回头和华绍亭说:“饶了他这次吧。”
椅子上的人毫不动容,边喝茶边问她:“为什么?既然有规矩就按规矩办。”
裴欢看不过去,她一想到陈峰的儿子刚出生,一家人原本高高兴兴要庆祝,今天和她出一趟门回来就变成人间惨剧…她心里怎么都觉得难受,她毕竟不是华绍亭,没有那么硬的心。
她拦着陈峰,回身继续说:“嫂子刚从医院回家,孩子没满月,今天罚了他,他们全家就完了,何况阿峰已经受伤了。”
裴欢心里藏了事,越说越激动,陈峰还劝她,她死都不放手,最后把匕首抢过去扔到一边的地上。
顾琳在一边看戏,似笑非笑等在门边。
华绍亭似乎有点累了,他叹了口气向后半仰着,揉了揉眉心,半天才说:“裴裴,你让我坏规矩,为的是什么?”
裴欢放开陈峰,她忽然抬眼盯着他说:“为什么…为你能积点德!为你的孩子能少受点苦,下辈子别再投胎做人!”
陈峰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急忙提醒:“三小姐!”
裴欢却像被揭开了伤疤,她看华绍亭这么云淡风轻的表情就受不了,他就是这样的态度,当年才能狠下心。
华绍亭起身过来想拉住她,但裴欢推开他的手,她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愤怒让她字字句句都发抖:“虎毒尚且不食子!弄死自己的孩子还不够么,你那年是不是就这么派人逼我去医院?是不是就这么随便一句话!”
顾琳越听越惊讶,眼看裴欢眼泪涌出来,她发现这个秘密竟然超乎想象。
华绍亭过来抱住裴欢让她冷静,她气得说不出话也挣不开,“饶了陈峰,看在他孩子还小的份上。”
“好。”华绍亭答应了,给了顾琳一个眼色,顾琳忽然回过神,意识到华先生让他们先走,立刻伸手拉陈峰出去。

华绍亭抱着裴欢靠在窗边,她手还没好全,全是可怕的缝线伤口,和他打都没力气,她擦了擦眼泪和他说:“算了,是我自己心里不舒服。”
“我知道。罚不罚陈峰无所谓,你不喜欢就算了。”
“我对不起孩子,你永远不会懂这种心情,做父母的心情。”窗台不高,角度又正好,裴欢借着他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坐上窗台,靠着冰凉凉的玻璃。
她拿了张纸擦鼻子,把自己收拾得不那么糟糕,整个过程里华绍亭就靠在窗边抱着手臂看她,她低头说:“我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她都四个月了,这就是作孽,我们会遭报应的。”
她揉着那团纸,擦干的眼泪还是往下掉,“我给了她这条命,可我连生她的权利都没有,甚至要她死的人是她父亲。你可能根本就不觉得这算什么,这才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裴欢勉强抬头,满脸都是泪,她看着他说:“大哥,你老说心疼我,对我好,那你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多少次想自杀吗?当年我什么都不懂,盼着自己到二十岁,一心一意想嫁给你给你生个孩子,你呢…你把我彻底毁了。”
他什么都不说抬手擦她的眼泪,慢慢地说:“都说我不喜欢孩子,都说我冷血…裴裴,我要真是这么冷血的人,当年何必留下你们姐妹,给自己找了一辈子的麻烦。”
裴欢的眼泪源源不断,华绍亭是真心疼,他就怕裴欢哭了哄不好她,最后他抱着她竟然完全没办法,一边叹气一边弯下身,半求半哄的样子,把脸靠在她肩膀上说:“别哭了好不好?”
他这样的口气让她心里翻江倒海的难过,爱一个人总不想他为难,可他偏偏就是华先生,他毕竟不只是她哥哥这么简单。
这么温柔是他,那么残忍也是他。
裴欢被逼着面对生活面对现实,她以为自己终于宠辱不惊,可一回到兰坊,一回到华绍亭身边,她就知道自己还是没能走出来。
可是她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这样地爱一个人了——即使是他。人的心有限,人的热情也有限,她只有这么一壶爱的烈酒,当年他亲手泼掉,就再也没有了。
最怕各怀心事,所有的温存都值得珍惜,这最后一场戏,是裴欢演得最好的一场戏。

 

到了晚上,裴欢坚持进行完康复练习,推开门看见隋远正好从华绍亭的房间出来。
她过去找他聊聊,隋远看她的右手,觉得这个恢复速度已经很不错,让她多忍忍,受了伤,总有个过程。
“反正全好了你也别想和过去一样,可能写字也不方便,你要做好重头练的准备。”
裴欢早已经接受现实,她笑了,“你还和当年一样啊,说话这么直接,不管别人怎么想。”
隋远唔了一声,他无所谓地靠着走廊里的柱子,“跟你不用见外嘛。”
裴欢的长发乱乱的挽在耳后,人看着也没什么精神,隋远问她:“你哭了?眼睛还肿着呢。”
她也靠在他对面的柱子上,不接话,只往天上看。院子四四方方,夜色浓重,星星却比平常多。
她看着夜空问隋远:“你和我说实话,我大哥的病,这几年到底什么情况?”
隋远想了想说:“你也知道,他的先心病属于比较严重的类型,室间隔缺损严重,肺血管也有异常,这样的情况必须开胸手术,这么多年拖着…说实话,如果不是我敢冒险,他活不到现在。这两年他肺部高压,情况也不乐观,而且我最近担心这样下去很可能心衰竭。”
他确实没隐瞒什么,裴欢仰着头说:“他坐在主位上,做手术不但有风险,还有其他威胁。”
像今天,突然想出去走走也闹出这么大的事。
隋远当然没有裴欢考虑得这么多,他揪下一根破树枝拿在手里玩,和她开玩笑:“得了吧,我看敬兰会的人都魔障了,这么多年就守着一个病人当主人,还人人都怕得要死,反正我是不懂,我只是个大夫,我就知道他情况越来越不好,就算能想办法给他做心移植,那也得他配合才行。”
裴欢被他逗笑了,和年轻的时候一样,过来抢他的树枝要打他,隋远指着她的手威胁:“哎哟!你都残疾了还欺负人!”
“替我大哥教训你!”
裴欢追着隋远跑出好远,最后累了,自己坐在长廊上不肯动。两人好久没见,裴欢回来又是因为受伤,直到今天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隋远扔了树枝不和她打,嘲笑她,“三小姐还没长大啊,小孩儿似的。”
裴欢低着头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种事都过来了,哪能还是小孩。”
隋远心里一颤,不敢再接话,他看周围确实没有别人,这才走过来小声和她说:“其实…其实他心里也难受。你走之后,他大病一场,就是从那次引发肺炎,没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