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言对望,于御花园梅海之中,风过无声吹起片片梅瓣如霜似雪,四下里没了闲杂,赵光义身后冷冰冰地佳人尸首被箭钉死在树上,淅沥沥地依旧在涌出血来。
血腥之气遮盖了一切。
赵匡胤望他,他亦是分寸不让丝毫不见当年的怯懦。
“赵光义,大哥当真没有想过,有一日赵光义亦会此般杀人。”
“大哥未曾想过之事甚多。”
“你为何杀她?”
“你为何纳她入后宫!”
“朕如今想要谁入后宫需要向晋王言明么?”他再进一步,死死盯着赵光义不放,那人也是一动不动。
“好,大哥既然狠心如此,那……”他的目光突然透过赵匡胤直望向那澄瑞亭中一直安坐无声之人,“那他呢?”
赵匡胤下意识后退一步挡于亭前,“你想说什么?”
“大哥屡次三番召此等倾国祸水入宫,朝野上下明言不敢,自当背地怨声载道,大哥自己不知?”
赵匡胤沉默良久,忽地缓了表情,竟是大致明白了一般,“光义,你其实不用拿出这些官话来同大哥说,我许了你开封府尹的位置,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这位置不要也罢。”
“你!”立时便是再也耐不得雷霆震怒,千钧一发便是要开了口去打压这丧了心智的人,剑拔弩张之际却不想忽地身后起了弦音。
很轻很缓,三两拨弄,宫,商,角,大雅而出荡开去的清净,竟让亭外两人俱是一愣,浮云遮日,忽地转了光影。
“光义……”他先是骤然惊醒,“此事姑且不论……”开了口,却见赵光义掷下了弓箭愤然而去,四下里寒梅白玉,淌干了的血迹更显触目惊心。
“赵光义!”
他的弟弟脚步一停,站于那梅树下墨色宽袍荡起几番风波不定,伫立半晌,便空剩叹息,“大哥,以后,便以晋王唤臣弟吧。”
一句话说完不及他再多言,执意而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二者凶器
赵匡胤站在原处很久,直到那身后的弦音渐渐无声,他回过身去望李从嘉,安静如初坐于亭中,“我本不想……扫了你的兴致。”
“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晋王如今怕是……二者尽行,你许他名,未必便能止他争之器。”
“十数年的夙愿,终究找回了胞弟,我不能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你当日于金陵笑我,如今却也尝到了如此滋味,赵匡胤,这杯沁骨,你饮是不饮?”他说完真的探手触及那案上酒壶,流珠过来帮着斟满一杯重又退至一旁,李从嘉举酒微笑,听得耳畔那人的脚步声入了亭中。
“也许我比你幸运。”
李从嘉缓缓摇首,“古言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赵匡胤你本也曾如此,当真想不清楚这其中诱惑?”
他字字都逼他直视,就如方才一曲透彻极致的弦音平息了二人煞落梅花的对峙,赵匡胤只能无奈笑起,“违命侯满腹经纶朕不及一二……你便当我不知何意罢了。”
一方玉桌之后的银裘之人却是丝毫不让,直直地奉那酒至他身前,“圣上,一杯苦酒,饮,还是不饮?”
赵匡胤明显缓了周身气势,却是静默良久,终究是抬手至他指尖取那酒来,堪堪拿过李从嘉却是手下使力竟又收了回去,自己一饮而尽,“不行。”
“为何不行?”
这一次轮到那云淡风轻的人斩钉截铁,“不行便是不行,你不是我。”
赵匡胤坐下,王继恩那边树下悄无声息带了人过来,鬼鬼祟祟地声音探问,“圣上?这尸首……”
“快些收拾了!今日之事谁敢露出一点风声朕要他以后再开不得口!”
“是。”
“还有……”赵匡胤回身望望那赤金的衣裙,“暗中避开人耳目,与孟昶同葬吧。”
“奴才遵旨,小心去办。”
“不早了,我该回礼贤馆去。”他见得一切看似面上平息,静静起身。
赵匡胤应过了他,这时候也是无法,“好,命人送你回去。”
“圣上今日也听得了四下的讥讽,晋王所言不无道理,无须如此,一介罪臣,自己出宫去便罢了。”
他也就只能不再多劝,看他背影清雅依旧,流珠小心扶着随他出去,身侧梅树傲然,一如他的骨。
赵匡胤轻轻触碰那架他方才弹过的琴,想起来赵光义方才瞬间闪现出的目光,他松开手去低声唤人,“命人暗中护送违命侯一路回馆,亲眼见他入了馆去才可回来奏禀,万不要让侯爷知道了。”
“是。”
暗惊风叶,初报霜寒的日子,还将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
违命侯车架终于从宫门出来的时候,王复匆匆去见晋王,“王爷英明,王继恩四下里散布了诸多流言出去,宫中上下谁人不看出了点影子,这违命侯果然便是耐不住回去了,只是……似有禁军暗护,如此可就难办了……”
赵光义却是一点不急,“你忘了偏阁里现下关着谁么,慌什么,让他护他回去,本王在府里扫榻以待。”
进了礼贤馆之时流珠明显得分外高兴,李从嘉觉出了也就轻笑,“宫里憋坏了?”
“如今都过去了……只是国主眼目依旧是不见好。”
“我早惯了,好不好得了都不碍些什么……”话说了一般也觉出馆里隐隐不同往日,更觉冷清,流珠也是一愣,四下里也没了伺候的人,亭阁池水依然,“国主且先回寝阁去,流珠去看看这是怎么了,离了几日就懒散成这样。”
她送他入了屋内,自己四下寻人。
仿制金陵那方一摸一样的白玉小桥转过去,依旧是毫不见人影,“言儿?”她随意地叫起一个小丫头的名字,也不见回应。
到了下人房外,诸多一路随着过来的宫人此刻都是瑟缩在自己的房里半步不敢出来,忽地听见了流珠叩门的声响吓得一阵惊叫。
“这都是怎么了?”流珠高了声音用力推门,听了她的声音屋内渐渐平息下来,一个小丫头十六七的模样战战兢兢出来开了门,“流珠姐姐……”见了她的样子竟是哇地一声哭出来,流珠搂过来,“言儿,这是怎么了?哭什么?今日国主回来了别这么哭哭啼啼的……”
“国后……国后……”
流珠立时手下一僵,蓦然抓紧了她的肩,“国后怎么了?”
“昨日入夜……晋王带人进入馆里来,说要请国后往晋王府赴宴,国后闭门不出,晋王便举火于馆中要挟,说是要烧死馆里其余族人……国后不得已随他走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蹙眉难解(上)
流珠只见下人屋内人人缩成一团躲在榻后的纱帘里,怕是吓得不轻,流珠死死握住手里那方帕子止住了惊慌,见了言儿满眼是泪,伸手去替她干净,“先别哭。”言儿便听话地咬了嘴唇去让开门让流珠先进去,“没事,今日国主回来了。”
这一句话便好像是天大的安慰,李从嘉不一定有何手段立下多少伟业,甚至如今他丧了一切自己亦为阶下之囚,可是这方所有人听得他回来了,便好似得了救赎。
国主回来了,便总也不会太坏。
想他一笑之间遍野飞鸿,总是和苦痛无关。
流珠问清了缘由,“不许再哭,国主近来身子不好,受不得这般哀凄,你们都记得,定会没事的,咱们所有人,都会没事。”
便都收了眼泪,看着流珠过去寻国主回禀。
她巴不得这馆里的回廊真如金陵皇宫中一般冗长,流珠实在是不愿再让他伤神,可是如今出了天大的事情,晋王已经是丧心病狂到了极致,难保国后安危。
她到底是走到了他寝阁门前,微微听得室内有茶具轻响,他轻咳出声,流珠努力地用平静地声音开了口,“国主。”
推了门去,他却是站在正中不等她开口,“馆里出事了?”
流珠没想过他如此快便觉出不对,被他一问反倒是愣了一下有些错愕,李从嘉微微转过身来正对门口,“一定是出事了,流珠,你如实说便好。”
“晋王来过馆中……”
“晋王?”他立时也知如此必是大事,流珠有些犹豫,李从嘉惊讶之下一瞬间而起的感觉,“女英……国后呢?”
“晋王便是挟国后而去……以馆中族人威胁国后去晋王府,国后不得不去……”
“我早当觉察……赵光义现在已经失了心智不管不顾,那一日进宫威胁,不想他竟然已经如此猖狂。”
女英。他心里一乱咳出声来,流珠过来扶他也觉出了他是此刻的恐惧,他怕女英出事,否则他就真的连最后的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他应过她的,那么骄傲的人,李从嘉害了娥皇一世,今时今日不能让她的亲妹妹再出事……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他负不起这么多人的心念。
他不能再反反复复地梦见那一日她唇齿溃烂的模样。
“国主可是要去晋王府?”
这一句话把他拉回当下空荡荡的礼贤馆,李从嘉站在寝阁正中,木门大开迎面寒风刺骨,吹得人冷冰冰地疼。
远远地有小丫头过来,言儿她们几个红着眼睛犹带泪痕,流珠想着幸好他此刻望不见,却见她们人人跪在了寝阁外,“国主……”
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都想着来寻李从嘉。
他愣在那里,白绸之后缓缓闭上眼睛,又是这样的感觉,他其实做不到,可是他现在是这么多人的倚靠。
他想说他也不知道赵光义还想要做什么,他想说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放女英回来。
可是他说不得。
从很久之前便是这样,因为身边的人都需要一个支柱,所以纵是强弩之末也要云淡风轻地笑,他闭着眼睛深深吸气,空气里犹有桃香,众人悲戚无法,却见得国主抬起手来将那袖间刺绣的褶皱抚平,又拉紧那银裘覆身,开口安静得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淡淡对她们说,“佳节当下,都起来,去端些屠苏酒来。”
又似想起了什么,“流珠,更衣,天水碧。”于是所有人便都起了身去,人人贪恋回望他一眼,哪怕是一眼就足以找到继续的力量。
只有流珠终于再见天水一色的时候在他身旁分明又落下泪来,“国主……国主不要如此……”
“我无事。也是节庆,便再穿上这衣裳吧。”
“国主……若是要去晋王府……”
“我为何要去晋王府?流珠,去看看国后有没有带走烧槽琵琶。”
她听了这话有些错愕,却也照他的吩咐过去寻找。
第二百九十九章 蹙眉难解(中)
女英临走将姐姐的遗物端正地贡在了佛像之前,江南带过来的牡丹攒金刺绣覆于其上,流珠竟有些犹豫,这琴这么久以来,从来都不曾让旁人碰过,以前是昭惠皇后躬亲捧琴,后来女英亦是不肯教人妄动,如今……
她突然遍体生寒。
流珠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怕今后便只剩自己能捧得它了。
想起国主的话,到底是颤抖着双手小心地捧了它回去。
李从嘉借过那琴来,慢慢地捧在怀里。
流珠不知他如此又要如何,只担心他这时候又出了什么事情,“国主,若是不去晋王府……那国后……”
“赵光义如此便是等着我去找他,我不去,他自然不能伤女英。”流珠也便明白过来,李从嘉微微侧过头去靠在那琵琶之上,“放心,一时三刻她不会有事,先下去,让我静一静好好思量。”
流珠便慢慢退至外边。她候在廊下,心里却知道他如此又是再用自己的心血拼。
他想一分,就消耗一分。
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哭已经于事无补,哭亦是哭不出来。
暮色渐深,晋王府冷僻偏阁之中有人缓缓而来,推门进去,女英惊起,“你……”
“本王来看看夫人过得可如意?”
女英别过身去不去理他,赵光义坐在椅上自己端起杯茶,“还有个好消息,违命侯今日出宫回礼贤馆去了。”
“国主?他回去了?”
“圣上开恩……难舍难分啊……”
女英强压下怒火,“你到底想说什么?”
“实情,违命侯今日午时便回了礼贤馆,夫人想想,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他早当一回去便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到现在他也不来找本王要人呢?”
女英也是黯然,却又知道他不来才对,“国主绝不似你想,他定是知道你的诡计。”
“那岂不是一样,知道了我所想又如何?今日我已经一切备好妥当,便缺个时机,夫人想想,圣上于违命侯算得什么?灭他宗祖社稷的仇人也不为过,如今夫人在本王手上,他为了圣上不来寻你……你说本王什么意思?”
“赵光义你血口喷人丧心病狂!他日必遭天谴!”
赵光义却是一副温文模样细细地吹那茶沫,“夫人莫急,本王也懒得再等了,不如就想个法子替夫人把国主寻来可好?”
原本是端着那碗茶安安稳稳饮,忽地一声全然掷在女英面前碎裂开去,她骤然吓得一惊叫出声来,立时门外王复进来,赵光义眼也不抬,“去,把夫人的角袜褪下来,送到礼贤馆。”
国主在那寝阁中再不许人入内,一直安静无声直到入了夜去。
终于再一次幽幽地燃起了紫檀香。他太久没有穿过天水碧,今日一切到了极致,他稳不住自己的心神,必须要寻个安慰。
穿上了这衣服,他就还是当年的李从嘉。
琴弦,流风响泉,紫檀的香气,连自己都太过于怀念。固执着脾气不肯再让这些重现赵匡胤眼目之中,以为是对他的惩罚,如今想起来,竟是可笑的心思。
兽耳三足紫金釉,香炉还是赵匡胤想着从金陵带来的。干戈寥落胭脂泪,琵琶欲诉无悔,万里清风,吹落九州人共醉。
亡国之君。
有朝一日,自己也算得了这样的四个字。哪里是件衣裳,是缕紫檀就能辨识得清呢?
他想起若是金陵,这般时分便会有安东寺一成不变的钟声敲响,如今突然地离了这钟声反倒有些不习惯。千头万绪乱到了极致忽地镇静下来。
赵光义不是赵光义。
他不是他弟弟,所以他没有顾忌,可是赵匡胤无论如何一直真心视他如骨血至亲,如今这种样子若是换成自己当日也是一样,顾忌的那一方从一开始就输了。
虽然一直都不承认亦不表现出来,其实李从嘉很清楚赵匡胤,他当日南下寻了这么久,按他如此的性子,若不是自己的弟弟,他怎么也不会屈就一个小小唐国的太子许下的功名利禄。
所以李从嘉一直不能说,他不能想象这种近乎一种夙愿和毕生遗憾的愧疚一日全毁,全部崩塌了之后的伤害。
本身他们都是执着的人,赵匡胤执着起来更可怕,自嘲地笑,如今自己身处汴京之中,本就验证了这一点。
赵匡胤不屈从天命。
每个人都有尊严,即使这站在天下顶点的人,即使就连李从嘉都忘了这般气势如虹的人也会有受伤的时候,赵匡胤也在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要怎么让他知道你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全部的所有统统都是错,你对他的愧疚你对他的容忍都是错。
李从嘉想不出来。
那架琴上有女英熏香的味道,淡淡地提醒了他,赵光义扣住了女英,无非是想控制自己,那么李从嘉如今不过一介汴京降王,他制住自己何用?
越往下想越可怖。
女英,赵匡胤。
他怎么选择。
第三百章 蹙眉难解(下)
不知不觉竟然就入了夜。墙角处紫檀依旧,氤氲出地宁静沉淀至了底端。
原本馆里俱是沉寂,忽地想起了跑动之声,逼散了一室平和。流珠喘息未定在门外回禀,“国主!”
“怎么了?”竟是惊了一跳,李从嘉思绪突然被打断却隐隐觉得必定不是好事情。
“国主……晋王府送来一物,放在锦盒中,说是要呈给违命侯。”
“你先拿进来。”
流珠推门而入,“打开来看看是什么?”
“国主!”她一望羞愤难当死死捂上那盒子,李从嘉望不见也听出了不好,“她……她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他也当真是害怕了,想起赵光义白日里的心境早就是入了魔样的躁动不安,他会做出什么?自己同他对峙半日有余,他会……
他不能让女英出事。
他害怕这时候送来的是她……
却不想流珠开了口,比他想得还要狠毒,“国后的角袜……”
李从嘉拍案起来,“赵光义!”如此女子贴身极隐蔽之物他竟然……
“他疯了……这么卑鄙的法子……”他捧着那架琵琶咳得止不住,却又执意不让流珠来扶,“将这琵琶送回去,仍旧放好。”死死捂着口鼻咽下了所有,清清声音将那烧槽琵琶递还给她。
错手的一瞬间,流珠清晰地听见他的叹息,“娥皇……或许你错了,跟着我……痛苦是不是早便注定了……”
是啊,他为什么要连累女英,这本身便不是她的梦。
流珠顾不及其他,四下灯影重重,馆里立时又起了波澜,廊下有人来往难安,躁动疯狂的夜晚。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种种可怕地念想不断涌入,慌乱到了极点听见李从嘉的吩咐想也不想匆匆去放好琵琶。
却不想再转回来的时候,寝阁中空空荡荡。
他走了
空空荡荡没了温度的木椅。
桌上扔着那方他平日里用来覆着眼目的绸带,上面简简单单两个字,流珠几近崩溃般地俯下身去拾起来,指尖颤抖,喉间的哽咽不出竟是一时拿不稳看不清楚。
撕心裂肺地抽搐再也哭不出来,她终于看清楚那上面的两个字,“活着。”
他只说活着,无论如何,要活着。
那字幽暗的颜色,借着灯光,流珠再也维持不住扑倒在地,他沾血而书,心血洇开白绸底色,便是种终结的狠绝。
“国主……国主!”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璎珞如翡翠,飞天绘,秦淮画舫谁人曾忆?当日风情无限,玉人如昨,举手抬腕倾尽一江春水。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没些许用处……统统都是无用,慧极必伤。
孤零零的车驾隐入夜色当中,望不穿,再也望不穿。
流珠痛苦无声瘫倒在地,捧着那方绸带只觉什么都不及他耗出心血而出的两个字,活着。
这怕是他……最激烈的表达。
汴京入夜依旧是繁华不去,各方行人来往自去面露佳节喜色,淡墨青衫,遇见了那边的长者也都是温良躬身施礼以贺,汴河之上千船竞发,虹桥之上还有孩童手举蜜糖笑得心满意足。
和乐融融,家国天下都该是平稳一夜。
他却是黯然无声,拉紧了那方银裘,一笑凄怆。
第三百零一章 枉算心机(上)
晋王府前两盏素白的祭灯依旧不曾撤换,远远地街巷民居前俱是大红招喜,只有这边惨淡恍若隔开两个世界。
过了虹桥至晋王府门前,那一袭银狐下得车来依旧是优雅不损分毫,袖口之下露出一截清浅得碧色,王复开了府门,躬身看似奉迎地一礼,那声音却分明是得逞地得意,“侯爷终于肯赏脸府上一叙,王爷等候多时了。”
李从嘉也不理他,王复想起来他看不见,命人上前引他入府去,今日违命侯解了那方绸带去,王复这才清楚地看见他传说中帝王之相的一目重瞳子,竟然是寻回了深重的底色,墨色沉淀开去,果真不同常人,府中摇曳纸灯飘忽不定,极浅极深强烈对比。
王复凛然一震,原本诸多挖苦的话语这时候竟然也说不出口,呆愣愣看他向着书房去。
厚重的木门悄无声息打开,室内不点灯。
幽幽暗暗,一身银狐色泽带着月华缓缓而入,脚步声亦是极轻。
赵光义坐在正首书案之后,见得那人推门进来未曾掩上门去,逆着月光室外灯影看不清面色,只见得一袭绝世珍奇的衣裳衬着许久不曾动过的长发铺散开去,四下立时静极。
清冷苍茫的颜色直直地拉开一道影子投在地上,俱是黑暗,唯有他身后的光。
恍若能够透体而出。
赵光义承认这人有时候很能动人心意,他确实不如常人所想,李从嘉绝不是弱者,他不会伤人体肤,只会左右人心。所以通常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变得变数颇多,从李从嘉出现起,他原本预想得一切都不一样。也是因为这个人,云阶的一生期望都再也别想得到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