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是尘封了一段时日的古琴,赵匡胤本不通音律,但也不由得赞叹起这琴音的与众不同。他自顾自环顾室内,又取了一杯淸欢来饮,丝毫未有退去的意思。
满意地从余光中见到那人擦拭微尘的动作有些不稳,一双重瞳愈发地深重,李从嘉的便是这样,他第一天就发现,他的眸色本就极深,面上虽然无惊可若是心中波澜那颜色就更是深终如墨。
赵匡胤突然觉得这样的他很是有意思,终于有了点尘世烟火,本就一贯放肆不拘礼节这下更加坐到李从嘉身侧,
“赵公子倒还有闲心,不知太子手下的人是否已经知晓了你的踪迹呢?”
李从嘉依旧不看他,却很明显催促他快走。
“怎么?如今还认为太子会杀我?”
他不做声。
赵匡胤继续问,“你不是相信人情,相信人命必有所值么。”

李从嘉的指尖以此抚过每一根琴弦,突然止住,很明显,那一根弦与其他颜色有显著的分别。
“是后续上的?”赵匡胤也顺势望过去。
天水碧色长衫的人只是沉默,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摇摇头。
“既然与你有约的人还未来,不如我们来对饮相聊,”他越见李从嘉神色有异,越发地想要知道些什么。“这根弦有什么故事?”
他想听听这样温润如玉的人会有怎样的故事,那注定是与他大漠策马南北奔波截然不同的绮丽。

本来一切都有迹可循,赵匡胤不信命,可是那一天后,他突然可笑地相信有些事情注定难违。比如两段故事,比如同样执意一赌。
夜雨染成天水碧,那一晚忽然又下起一场雨。
那一天的家宴,娥皇独自与灯火美酒同坐。

 

 

第七章 东风吹水日衔山

李从嘉看着身侧的人,从未曾见过赵匡胤如此文人打扮,可惜还是不掩剑眉之下那一双眼目的气魄。
那是他所匮乏的东西,一种由强烈信念所熏染出的魂,赵匡胤有所求。
甚至也许,他所求的和太子一样。太过宏大,常人无法想象的抱负,也可以将之称为野心。
可惜他和他不是一类人。
太子的心,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而赵匡胤不同,他对于自己所想要并且所能掌控的一切了若指掌。
其实有的时候,李从嘉是钦佩如此人物的。

比如当下,赵匡胤就完全不拘礼节地随意地歪在软榻上,李从嘉露出笑意,等了许久,未时将过,要等的人还不现身,那不如……
不如便和他把酒言欢,
那人说过,六弟本该就是纵情的人。
何况,和赵匡胤一起在这极雅之地对琴相饮,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李从嘉也就不再逐客,侧过身如他一般,微微倚着,一手托颈,一手取过酒杯。“你是想知道琴的故事,还是弦的故事?”
“我若说都想呢。”他肯定他会说。故意有恃无恐。
“这琴,名唤响泉。”他轻轻地饮一口酒,缓缓地向他讲述。
都是这一场是非局里的人。
兜兜转转,重花侧柳不过也就是一层窗纸。
彼此清楚不过。
太子,李从嘉,赵匡胤。

十几岁的李从嘉封了这琴,时至今日再拿出来,却从未想过这第一曲竟然让赵匡胤听了去。
或许是天意。
故事说完,门口还没有动静,要等的人,还是没有等到。
李从嘉长长地出一口气,看不出什么感情,只是声音愈发地低沉,“本来我在等的人,就是太子。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赵匡胤从未想过他们二人竟然曾经感情深厚,
怪不得,那时候自己质问他,李从嘉那一句兄长,答得理所应当。
本来,若是寻常人家,这便是人伦,天大的理由。
可惜。
赵匡胤也有些怅然,他想起那张纸上,一个杀字。
白纸黑字,刺眼至极。
究竟是谁先忘了那跟琴弦呢,
无解。

李从嘉看着他,“你的故事呢?所谓礼尚往来,这才是友人之道。”
“呵呵,友人?”赵匡胤笑得快慰。
他也相视而笑。
木质的内室淡淡地燃着香,
一定会是李从嘉最喜爱的紫檀,缓缓的烟气萦绕,最终丝丝成风顺窗而去。还能够依稀听见楼外街市的繁华,
赵匡胤将那把折扇随意地放入怀中。
不如就先短暂忘记一切,两个人相处于高阁之上,抛弃楼下俗世纷扰。

那剑眉的男子起身执酒度步,玄衣翩然,讲述的故事不似李从嘉那般出自锦绣堆,却是另一般景象,其父早年是北方一禁军将领,所以他善长骑射。本有一弟名唤赵光义,自幼离散。而他几年前一路跟随军马想要争得一席之地完成抱负,沿途来到南方突然得知关于赵光义的消息,原来当年兵荒马乱之际幼弟被一僧人抱走并在寺庙中长大,一路辗转流落到南方。
他本来欣喜万分,寻得了胞弟,两人自可觊觎天下。

有一类人,骨子里留着翻腾的血液,他们绝不只是屈居人下,他们不会安于享受一身他人恩赐的富贵。

然而,正当此时赵匡胤决议混入南唐,太子派人寻毒,看中了他,许他日后风光。同时也知道赵匡胤不是池中之物,终究有所忌惮,于是暗中命人探查到了他兄弟的下落,正容身于金陵城北的安东寺,于是李弘冀便严密地控制住了安东寺周围,以此为要挟。
李弘冀于幽暗的房间内密会“北方”的客人。
相类的人,却绝不相同。
李弘冀的眼睛里有迫不及待的光芒,赵匡胤在心底冷笑,眼前的人说是太子,但却还不让他放在眼里。
不如说他是个疯子。李弘冀的锋芒让人觉得可笑。阴狠不代表野心,也同样不是达成目的最聪明的手段。

李弘冀让他以毒杀齐王,自认不露痕迹,可惜明眼人再清楚不过,太子的野心早已不是一天。
赵匡胤若办成事,那么一切都好。
若不成,其弟便性命堪忧。

 

 

第八章 临风谁更飘香屑

“如此,你又为何笑我?你也不过依旧相信人心。”李从嘉听完淡然依旧,身后帘外的天色黯淡下来。
“我?”像是没有料到他的反应,赵匡胤的步子一顿。
“我愿意赌兄长的心,你又何尝不是在赌兄弟的命?”李从嘉又饮一杯。

白瓷杯中的通透酒液便若那眼前人一般,淡薄的轮廓,若有似无的紫檀香,缓缓地流淌过心底,有些故事便埋下刻骨铭心的种子。
赵匡胤第一次哑然。
他不知该说什么,
本是不信李弘冀的所谓情,可是自己又凭什么不信呢?
岌岌可危的一个风中南国,刚得了败仗,无奈割让淮南十四州给北方并称臣纳贡。如此,真的值得赵匡胤以身相拼?那一句口头无依的飞黄腾达,如此小小一方池塘,必不会是他的天下,又哪里比得上他眼中的欲念。
李从嘉再清楚不过了。
他决不仅仅是想要荣华富贵的人。
果真。

微微支起身子,李从嘉抬手挽起一半帘子,傍晚的风透进来窗棂,吹乱了几缕发丝。他临窗微笑,“赵匡胤,你和我一样,都还在相信乱世人心。”
那挽帘的手还放在那里,
一腕倾城。

有时候,他总觉得李从嘉有蛊惑人心的本领。
那一刻,
赵匡胤呼吸瞬间停滞。
暮色四合,空楼高阁,有人临窗微笑,说得笃定,那一身的江南烟雨,那轻轻浅浅的光影打在上面,恍惚间突然让赵匡胤害怕他真的凭风而去。
不如归去么?
墙角的紫檀香燃尽了,
可是为何香气还在。
赵匡胤竟然失态般地冲上前抓紧他的腕子。

李从嘉有些许的错愕,那腕子便僵在那里,任他抓着。
恍若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夜,
两个人的距离近到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有风。
紫檀香气吹在面上,一目重瞳子映在他的眼里便有了妖异般的色彩。
赵匡胤直直地望着他的眸,那绝世的风华,当真折服了他,那一刻,窗外的一切突然混沌不堪,唯有心底无声通透,
他甚至怀疑,通过这双重瞳所看见的自己,是不是另一般模样。
天水色的人倚在榻上,而他,俯在他身上不过一寸的距离。
故意狠狠地抽出怀里的那把带来的扇子,一下戳在他脸庞的木质窗栏上,竟然入木三分,李从嘉只有那么一转瞬的惊异,很快又平静如常。轻轻地诵一句,“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他就不怕么,“扇子也是可以杀人的。”这算作是警告。

李从嘉摇头。过了很久,见他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突然开口,“你……。”
话未说完,眼睛突然被一双手掩住。他本是一手撑在身后,一手被赵匡胤狠狠抓住,如此彻底动弹不得,僵直在黑暗里。
眼上覆着的手带有湿热的温度。李从嘉脑海中转过很多念头。十六岁,他看清了很多东西,看清了那水池中的锦鲤不安天命,看清了有人流风响泉依旧掩不住的野心。可惜,自己还是坚信着那一根琴弦的情谊,他相信韩太傅那时候所说的李弘冀,是真的曾经一直将他作为最亲近的六弟来看待的。
他固执地相信,虽然从此殊途,太子,安定公。既然都不在年少轻狂,那便从此杯酒当歌,既然旁人如此想要,那么就都给出去吧。他自认再无痴念。

可是这一天,当他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奢望,
奢望再好好去看一眼。
同样也是第一次,李从嘉从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想法,
想看看这个放肆的,无人可左右的赵匡胤,是不是能够有一天,得到他想要的。
或许那是李弘冀,永远得不到的。
也仅仅只是,
想看看,你能不能赢。

赵匡胤愣愣地看着身下的人突然涌出一丝笑意,看不见眼色,只有微微牵动的嘴角,无声亦无语。
抓住他腕子的力道再次加大,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皱起了眉,李从嘉终于微启双唇又要说些什么,他却再未允许他说出来。
或许是那淸欢酒的后劲儿,微醺。

下一秒钟。他吻上他的唇。

清浅的一袭碧色衣衫,呼出来的空气都于众不同,自有入骨清幽,如远山含黛天水一色,洪荒明灭中的唯一甘露,他笑你便需臣服,他抬腕你便需倾倒。
何况那闭目抚琴的风骨。入目的一切不许点缀皆可入画。
人心有时候真的容易受到蛊惑。
赵匡胤也闭上眼睛。

他以为李从嘉会挣扎开直接叫人的。他做好了面对后果的准备。
可是李从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他从他的唇上离开。
拿开覆在他眼上的手,松开他的腕子。
那浅碧色的人依旧风轻云淡的嘴角带笑,他开口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赵匡胤,你也疯了。”
赵匡胤哈哈地笑,恢复了常态,却压下身子贴在他耳边说,“你们才是一群疯子。这南国的所有人,”见李从嘉不做声,他继续说,“你们活在那已经死亡的唐朝盛世里不能清醒,你们以为自己是这场美梦的主宰者。”
他笑得更加放肆,仿佛是终于打碎了旁人痴迷的梦魇般得意。
手攀上李从嘉的颈,他还是不挣扎,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把所有都放弃,所以无谓的让赵匡胤愤恨。
“李从嘉。”他唤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得语气异常严肃。“你也在做梦!事实已经证明,断弦难续。你和李弘冀,谁都不再是无忧无虑能够流风响泉的人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却突然噤声,放佛听见了什么动静,李从嘉想要抬起身来,被赵匡胤按下,也就作罢,几乎躺在了软榻上。
赵匡胤半晌无声,忽又看着他一笑,“你以为你什么都放下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放下的前提是你还想知道,李弘冀会不会真的杀了你。”
李从嘉垂下眼帘,“我没有怀疑过他的野心,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跟琴弦。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
赵匡胤直直地盯着他看,李从嘉还是有些难过,他也不是神,终究还是在乎。微微皱起的眉让他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你……。你已经输了。”
“你也输了。从你告诉我你的故事开始。”笑得有些高兴,“你会为了自己的前途性命杀人,可是你也还是在乎弟弟。所以你也有情。”
天色黑了下来。
街市上开始点起灯。

 

 


第九章 笙歌醉梦间


室内的光线已经近乎幽暗,他的手还在他颈上。感觉到他的喉一动,消瘦的轮廓清晰不过。
李从嘉随意地侧过头,瞥见窗外的一天色,突然意识到自己要等的人,终究是没有来,他闭上眼睛。

“李弘冀还是没有来。”淡淡的口气,说得轻巧,赵匡胤不奇怪,很明显,他的确是在等太子。

再睁开,不过还是一片烟火尘世。而眼前的人,剑眉上挑,逆光里看不清他的眼神,李从嘉起身推开他,赵匡胤手上还是没有真的使上什么力气,他离开软榻。
走过去倒一杯酒,刚要喝,却又回身看看那坐在软榻上的赵匡胤,说,“你醉了。”
赵匡胤不置可否,回他,“再喝,你也要醉了。”

第一次,看见李从嘉也笑得开怀,
笑声很大,抬手挥袖举杯邀他,“不如一醉?”那神态恍若终于放下了什么重压,彻彻底底无所顾忌举杯而饮,
第一次见他少了些儒雅的气质,有些狂放,一口下肚,又满上一杯。
是不同往常的李从嘉。

再一次的,将其称之为蛊惑。
赵匡胤同样起身,一手提起那酒壶另一手揽住李从嘉的腰使力一带,他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赵匡胤带起,
都是疯了么。

赵匡胤携他穿窗而出,两个人竟然直直地飞上这高楼顶端,坐于瓦檐之上。
李从嘉看清周身所处的位置后,竟然也不惊讶,低首看自己手中的酒杯,一滴未洒。
笑得更加快慰,“果然是好工夫。”
就着还半靠在赵匡胤身上的姿态,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匡胤也笑起来,为他再倒满。
看他堪堪送入唇边,
却猛地抢过来,手指再次攀上他的腕子,一使力,倒入自己口中。
李从嘉收回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却只换来一笑。

笙鼎楼的最高点,飞檐之侧,一袭玄衣,一袭天水碧。对饮而欢。楼下是遥远的街市,车马依旧不绝,有人在为了一摊过了时候的蔬果摇头,还有些不知谁家的妙龄女子正三五成群挤在那脂粉的摊子前,
当然也有重重花柳后的阴影,
秘密随处都有。
红衣的女子,坐一顶不起眼的软轿向太子府去。

抬望眼,向更天边看,还有连绵的山映着金顶的皇宫又是一夜辉煌。
剪影描宫墙纷扰。
四下灯火,
可惜无人有幸得见,这一抬首的惊鸿。

有人笑得那绝世的衣裳黯然失色。
只有他一人,只有赵匡胤一人。
这天地都远了。

喝得面霞绯红,不是易醉的人。可是今天,李从嘉竟觉得自己很快变有了些醉意。
把玩着杯子,他低声开口,还是要将那一首曲唱完,
“转烛飘篷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萌花楼阁谩斜晖,”

那一句天教心愿与身违,身旁的赵匡胤轻轻地长叹了一声,他想要打断他,却被李从嘉阻止,只见浅碧色的衣衫晃动,他想要站起来。
高高的屋顶上可有着不一般的坡度,何况还是微醺之下,赵匡胤一把扶住他,他执意要唱完,
登临不惜更沾衣。

赵匡胤与他身后听着,看他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张开双臂,风于身侧而过,冗繁的袍子上下飞扬,还有那一头发丝,漫天飞舞。
甚至能够,
掩住皇宫的金碧辉煌。视野里满满都是那抹淡得要褪去了的碧色,紫檀香气被风撩起萦绕不去。一切的一切惹得赵匡胤第一次心乱如麻。
御风谁与上?

那出尘绝世的人突然回首看向他,
风中的姿态恍若站了几千年,
不过只为这一顾。
一顾足矣。

李从嘉又转过身去背对他一步一步向前,缓缓地已经走到了屋顶的边缘处,赵匡胤愣愣地看他,起初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惊起的时候,才发现那碧色的袍子已经遥遥欲坠,看不清楚什么表情,只是他危险之中还能够让他折服。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赵匡胤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时候心里响起这样的疑问。
就连这坠下的身姿,都让人无可奈何得只能赞叹。

高楼之上,他一步迈出去,紧接着就被人紧紧拦住腰,空中的速度让两个人都有些晕眩,只不过,李从嘉笑得畅快,赵匡胤看他,“你真的疯了。”
“下来救我,你也疯了。”
赵匡胤抓紧他,腿在楼侧的柱子上借力,下坠的势头减缓了许多,“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救你,我该看着你自己坠下去,倒省得我费心。”
“你一定会下来。”李从嘉丝毫不怕,施施然看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地面毫不惊慌。
水中的那杯酒点滴未洒,他牵起一丝赞赏,“果然好工夫。”仰首将那一杯饮尽。感觉到赵匡胤手上的力道陡然增加了几分,笑得开怀。
为了怕引路人好奇,赵匡胤带他往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两个人恰好落于树后,

正好看到楼下的一片喧嚣,
有一队不知谁府里的人提着灯满街的搜寻,
最终是进了笙鼎楼。

楼里的掌柜恭恭敬敬地迎了为首的飘篷上顶层的雅间,却未见一人。众人错愕,却不知安定公去向。
“许是自行走了也说不定,安定公吩咐了今日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我等未曾出来候着。只见到两位客人,都是引到了这里。”
飘篷无法,只得带了府里的人继续出去寻,安定公订好了戌时的宴,人却迟迟未归,连那请的赵公子都不知去向,又惹得夫人着急。
叹口气,吩咐下去还要好好地找。
看着自己府中的一行人穿街过巷,李从嘉也不着急。“我倒是才想起戌时本该回去的。”举起手扔掉那价值千金的牡丹杯,挥挥衣袖转身先往回府的小路走。“回去吧。”赵匡胤随后跟上。

李从嘉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回过头去望笙鼎楼,他还是不肯来。
不是不难过的。只是已经徒劳无用。
他若想,便一定去做,他若不想,任何人都牵念不得,
何况一根琴弦呢。

赵匡胤见他笑得自嘲,不动声色。
他没有告诉他,在他俯在他耳侧说话的时候,李弘冀是来过的。赵匡胤听见了脚步声,可是在李从嘉说完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之后,门外的人就离开了。
他不说,让这成为一个秘密。也是最后的一赌,李弘冀究竟会不会收回他那把染血的刀。李从嘉这根刺,会不会长成参天?

夜晚的金陵城别有一番风情,但却与软烟罗香轻歌曼舞不同,只因为有他。眼前的人投下依旧清瘦的影子,干干净净,却触目惊心。
怀里还残留着他们方才一起下落的温度,那一抹紫檀香。
你若成风。
多美的夜。
赵匡胤觉得这是他路过最美的一场风景。

突然又下起了细雨

 

 

第十章 金剑已沉埋

李弘冀回到府里。
独自立于窗边,神色异常凝重。六弟相邀于城中笙鼎楼,那绝佳的清幽场所。没有说所为何事,只是派人来带的口信,许久不见,他不是不想念的。
天水一色的人。怎么会忘记。
可是去和不去,李弘冀在心里思索了很久。他是下了决心的,为了他自幼所仰视的一切,皇位,权利,天下,男子汉大丈夫牺牲一些又如何呢。
所以,当他锋芒太甚,野心昭彰之后,终于惹得皇上盛怒,以仗责打并且狠狠地警告他要将齐王召回做储君。
李弘冀眼中的光决绝至极,他所处心积虑得到的一切怎么可以让他人染指,哪怕那人是他的亲叔叔。
他也要他死。

那时的金殿上,韩熙载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太子的野心已经让他丧失理智。七年的太子太傅,他还不知他的性子么?这一次,是真的要出事了。
果然,没过多久,
齐王薨。死状像是心疾发作,可是韩熙载派出人去调查,果真是死于一种奇毒。亏得李弘冀竟然勾结了北方的人,找来了这种不常见的毒。
花白了头发,韩熙载也曾经是充满抱负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可是谁教生于乱世,天下未定,时间久了,被世事磨平了棱角才发现,原来活着的乐趣不一定非要争到什么。能够自在纵情歌舞也是一种幸事。
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不是谁都能真正的纵情。
他眼见得那个临帖写字的孩子心心念着一个国字,却走上了偏执的道路,还是心疼的。如果李弘冀能够等一等,这一隅南国早晚还不是他的么。
可惜。

李弘冀不懂得,他忘乎所以地沉浸在即将平坦的即位长路中不可停歇。齐王,安定公。他们若是消失,还有谁可一争?
他眼底满是迫切和欣喜。哪里还有那根弦。

偏偏今天还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去看看。他不是不果决的人,只是独独为了今日。独自走去,不乘轿,还是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