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你未免太过天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与你娘恐怕回不了乡便要一路受到各方威胁,你们只能随我回去才能保一时安稳。"赵匡胤命人去扶夫人上车。
云阶坚持不肯,压低声音,"赵大人,皇上昨日已经派人来传过旨意,你说我与你有过婚约之事现在世民皆知,故此今日才得暂缓抄封,纯粹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之上保得我们今日体面,但是你我最清楚此乃虚言,云阶一夜之间便已经不是节度使千金,高攀不上亦是不愿赵大人违心,恕难从命。"
赵匡胤过来拉他,情势所迫也顾不得许多,"别再多说了,你既然知道皇上本欲严惩,此事更加耽误不得,快和我回去吧。"
她挣脱退后,"王府上下百口性命全赖赵大人保全,云阶自知无颜,爹爹行刑之日我便随他而去便当偿还,还请放过无辜族人。"
"你胡说什么!"赵匡胤知她心内必然悲愤,却不想她生此念头,一时也心急起来,王夫人在旁全看在眼里,突然开口,"云阶,随我上车。"
云阶突然落泪,"我心意已决,娘又何必。"
"过来!"她万不敢违抗母命,见得王夫人病体中气不足仍是憔悴面容,接连受此重创决不能再出些差池了。心内挣扎再三,"云阶你可是连娘的话也不听了?"
只得喊过陵儿随她上车。
一行回太傅府,沿途竟看见有平日里怨恨王饶的人担着粪桶前来欲泼于府门之上,云阶强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赵匡胤骑马于旁侧,听见抽泣之声伸手递进车内一方帕子,却不说任何。
陵儿替小姐不值,见得她哭,更是忍不住眼泪。
王夫人拉过云阶的手,"你爹一世争夺,不过就是为了合家上下日后具得荣耀,也最是放不下你。今日赵大人既然肯顾及你我,便当相保住性命再说其他,犯什么痴傻!"王夫人自是经过事情的人,知道人情世故顺水推舟,不像云阶意气用事,大难当前能得一庇佑总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车内无话,云阶勉励止住眼泪,深深吸气,"陵儿,此后比不得自己家中,定要事事小心,不许再口出不逊。"
陵儿更加委屈,哭着不愿抬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归旧时梦
王府前街轰乱,聚满了谩骂的百姓。
赵匡胤眼见王饶经年四处勾结早已失去人心,他暗自扼腕叹息,早年曾乱世之中相持甚深之人,今日却一步走错,天差地别,其实王饶本没有错,只是估量得太过轻易,这时机亦不对,自古昏庸无道取而代之实属常事,可惜当今圣上一代明主,王饶所谋之事太过冒险,果不其然,何况他竟想着与辽人勾结,周朝天下俱是他们早年亲手开拓而出,今日只顾一时之利勾结外邦,赵匡胤实在不能苟同。
他于马上命人前去开路,轰散闲杂人等,云阶感觉马车突然停滞,便知前方肯定聚众不便同行,赵匡胤吩咐下去的声音传进来,略略心安。
他仍有情义在心底,此为与爹爹不同之处,赵匡胤所谋或许更大手段亦不会简单,可他心底界限分明,凡事都有底限。云阶忽然想起那部图谶,阴差阳错也罢,自欺欺人也好,爹的顾虑终究成真,或许此便为天命使然。
入太傅府,云阶与娘及所剩的几名贴身丫头全被安排在秋阁之中,云阶自入府之后便不再见任何外人,只称娘尚在病中,终日把自己关在秋阁之中。
赵光义偶然见得,却又奇怪,"大哥不去探探?"
"不去。"赵匡胤换罢衣服出来,"我知她心中必不好受,何况…若非无奈,我想云阶必不会寄人篱下,我去了反倒让她母子难堪,何必。"
"可圣上已知你和她之事,何况还接入了府里,它日真的赐婚下来..."
"无妨,明日王饶处决,她..."有些不忍心却是实情,"如此便有孝在身,暂时皇上圣明,此事不能强人所难。"
赵光义冷笑一声,究竟是强何人所难,你亦无心。
王饶处决那日,赵匡胤于宫中议事,政事总不待人蹉跎,仍有诸多繁务,皇上拿过南国呈上来的折子,"国主上表,派遣吴王李从嘉恭迎圣朝使臣,太傅可有适合人选举荐?"
"李从嘉?"赵匡胤听此名字有些吃惊,"此事与南国可当是近日头等大事。"
"怎么?朕于军中看其上表便觉应当是此人,因此朕问过太傅意见。"皇上牵动伤口,一时疼痛,直捶打两下,"这点旧伤近日重又作祟,咳咳。"
赵匡胤便劝其坐于一侧软榻之上,皇宫之内远不似南国宫室奢靡,虽仍旧雕栏交错,内室却见肃静之意,圣上一向鼓励从简,连那软榻亦只以黄绸铺垫。皇上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确是头等重要之事,所以国主才委以吴王重任。"
赵匡胤明白过来,"此事若成李从嘉太子之位必定稳妥。"
"所以朕思量几日,不知该遣何人前去,朕的意思本当鼓励南北通商,只是刚取江北之地,此行还需探清其人虚实,他日李从嘉若得以继位是否仍能归顺?如此必须一智勇之人前往探查。"
赵匡胤闻此言心下一动,却想起自己从南国归来北上一路所见,江北诸郡一朝归于他人版图,势必引起民怨,此时通商之事分寸就成了最最难以掌握之事。他须得看清形势,赵匡胤想知道皇上底线究竟在何处,"臣妄揣皇上之意,可是说此事不能轻易应允?"
皇上哈哈一笑,"此事有利双方,唯恐民心所向。"
赵匡胤知其本意动摇,通商之事按惯常原应稍等一段稳定时期,万不该如此之快,南国国主恐怕是战后急于一时税利,不肯再等过度,急着派人来议。
赵匡胤细细看那折子,跪地请命,"臣感圣上隆恩,更曾深入南国有所了解,特此擅请圣上委派臣前去。"
皇上颔首,"朕正有此意,却不知如此是否妥当,既然太傅亦有意为之,便准了。"
赵匡胤领命而去的时候,御医跪于殿外多时,只是殿内商议要事,按时的诊治却几番求见不得恩准,顿时几人忧心忡忡顾不得礼数直呼"陛下伤势堪忧,万不可再劳神费心。"
赵匡胤出来吩咐,"谁准你在此大呼小叫,皇上病情可是你等随意信口胡说的!"心里却知暑热之时旧伤溃烂最为凶险,何况皇上连日不得休息,先是王饶,接连便是江南。如此恐怕...他出宫一路面色凝重,宫中上下本就担忧,如此见得太傅亦在替皇上忧心更是四下议论顿起。
御街之前,他欲归府便闻得王饶死讯。赵匡胤于马上仰天而视,但见正午日头正烈。不知王饶地下有知,是否还曾记得当初宏愿。
朗朗乾坤近在眼前,浮云瞬息变换一时前景难测,他还需稍待,不过幸好不会太久...赵匡胤策马扬鞭身后烟尘翻涌,面对万里河山铺延开去。
你若信那玄术图谶,我便应了此谶。
回去便见秋阁哭声隐隐,一时白绸漫天,却依旧不见云阶身影,赵匡胤唤来府里丫头询问,"秋阁之中如何?"
"云阶小姐吩咐布置好祭堂,并未有其他异样。"
"记得唤大夫按时给夫人医治,万不可出了差池,你们都要记得王府曾与我有恩,王饶后人决不可怠慢轻视,听懂了么?"
"是。"
话刚说完,赵匡胤转身欲走之际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太傅可得空听云阶几句闲话?"云阶一身戴孝,苍白脸色亦是刚刚流过泪,她几日来第一次出现在赵匡胤眼前,他只觉得她消瘦不少,"何必如此客气。"叹口气,唤她跟过来。
书房之中更无旁人。
云阶施礼,赵匡胤却是无奈,"云阶,你这可是刻意为之故意与我保持距离,你当我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么?"
"你知我绝无此意。"云阶摇头,"不过特为前来感激太傅。"她眉眼生得极尽温婉,本是节度使府上的明珠,一夕之间沦落至家破人亡,此事虽不怪不得旁人,却难免心里积郁,不出数日形销骨立。
赵匡胤示意她坐,云阶仍是摇头,独立于书房之中缓缓开口,"云阶心意,太傅可知?"
"我知你不愿此时受人恩惠,何况我与你爹之死有直接联系。"
"不,爹爹所谋之事不是一日两日,云阶当初发现之时便有此料想。纵使云阶不过女儿心思,但是家国军情何等重要,万民生计之事总还懂得,若是..."她眼角仍有泪光,"若是爹爹真的成事,难保不是又掀战火。云阶绝不想看到。"
赵匡胤为她倒杯茶水,伸手递过去,她犹豫半晌,终是接过来,垂首一瞬间还是泪湿衣襟,"云阶窥探爹爹计划,说到底,爹之死仍有我的诱因。"
赵匡胤竟没想到她如此想法,"云阶,此事于你又有何干?"
房中素白女子含泪饮毕那杯茶水,突然向着赵匡胤举杯伸出手去,他亦去接那杯子,一时未曾留心,"无论如何,爹于我有养育之恩,云阶今日无颜苟活...太傅恩情恐无以为报..."云阶右手瞬间从怀中拿出匕首,便欲自尽于他面前最后再谢深恩。
赵匡胤大惊,手指已攀上那瓷杯边缘,情急之下飞手而出,杯壁去势迅猛狠狠击中她手持剑刃随即破裂开来。
云阶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她一弱质女流动作自不及他迅速,"你疯了么!"剑刃未及伤她,那杯子撞开的碎片还是划伤了颈部,血迹森然,一身素白如洗此时更添凄凉。
"救我何用?救得一时,救不得一世。"
她此时决心已定,赵匡胤却是大怒,"为何你们都如此决心赴死!他当初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赵匡胤当真是留不住人心么!"
云阶错愕,见他全不似往日又不知他所指之人是谁,挣扎几欲起身,无奈手臂许是被撞伤一时竟起不来。
赵匡胤不再多言过来毫不犹豫抱起她来往秋阁去,"我告诉你,云阶,你有孤母仍在病中,纵使自己无心偷生也得记住为了你娘好好撑下去!"
想起母亲,再次失声痛哭。
"我能保他不死,便能不让你死。我所要留住的,必定要留住!"她第一次见到他剑眉紧蹙霸气凛然,平日里敛藏骇人气势忽地爆发出来。
日光不断将人影拉长,活脱脱地嘲笑人世悲喜,谁顾得了谁,妄自执着。
他说他想要留住的…他想要留住自己么?
云阶抬手才见自己指尖亦破,血渍顺手而下,却并未觉得疼,"明明不想,又何必骗我呢。"
赵匡胤大步送她回秋阁方向,"什么不想?"
"无事…"她也不愿再提,那帕子他说看过,却又没有丝毫动容,多说亦无用。娘见得赵匡胤抱她带血回来,肯定便是又生了什么事端,上来就想骂她,让赵匡胤阻止,"夫人何必责难云阶,我知王府中人对我多有罅隙。但是我答应过的事情必然做到。"转身离去。
夜晚。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江南已过浣花天。
赵匡胤明日便即刻启程,唤来光义嘱托,"大哥此去不知几日才得归返,云阶仍在伤痛之中,府里便托于光义,定要看好别再让她做傻事。"
赵光义却更关心其他,"南国请愿何须大哥亲至,让江南使臣进京岂不才能显示上朝威严。"
赵匡胤皱眉,"既定下了,无须多言。"
"那画仍旧带在身上?"
"此画原非大哥所有,或许也到了归还之时。"提笔书信,却不用官印私下派人递送。赵光义看着,又想起云阶的绣帕,待到此信到了旁人手中,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李从嘉手执轻飘飘一方纸,张开手去,见它乘风而上。
不过寥寥数语,"庐州相见。"
竟没想过,赵匡胤如今地位还肯再次南下,执笔回复于他。
再见那珍绝字迹,彼时,赵匡胤人已到庐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萝碍日夏多寒
林萝碍日夏多寒,佳时既过,麦光纸上最后的一笔收稍赫然惊心,。
若不是真的得见,赵匡胤竟很难想象他的字足称铿锵,日影之下只见得力透纸背,恰是将他的人翻转过来顿现内里霜竹。
他的回答亦很简短,不过三字,"凤凰台。"
赵匡胤将那纸端近火,倏然化作灰烬,李从嘉不肯过江,言简意赅三字来堵,庐州驿馆之中仍是南国庭院,池水花塘虽为人作宛自天成,他越往南行,心中便愈发萌生起不可言说的期待,赵匡胤不禁开始怀疑起那些文人墨客所言非虚,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兰,原本不屑于经心的软雨春花随着重返临近而在印象之中忽明忽暗。
有人锦衣夜行,树下俯身而至,一截清绝的腕子晕开记忆中的紫檀香,彷佛离得愈近愈不知如何面对。
赵匡胤其实不想再回到那方天空之下,走进入,便恍若一切都开始不能掌控,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反而因为不想涉足变得格外期望。
看那树影之间细微的晃动,便非要看他渡江寻自己而来才好。
一时两方悄无声息,具不肯渡江。
吴王李从嘉至长江之南亲迎周使点检太傅,相隔一江烟波浩渺,铺陈开去,南北对峙。
李从嘉安然等待毫无些俯首称臣的惶恐之意,父皇再三命他渡江觐见全被李从嘉以宽慰话语劝阻下来。
偏就要等。李从嘉于众人眼目之下暂居于南岸驿馆之中,每日淡淡抚琴,闲坐望云,全无家国大事劳心之态。
南北江畔,第三日傍晚。
飘蓬跪在李从嘉琴亭之外,他独坐其中慢慢地弹了许久,那亭子本是驿馆中极普通的廊上点缀,他却大张旗鼓命人用上好的罗纱饰于其上,江风一过便作飘絮之舞,甚为雅致。还特意吩咐了,命人从东宫一路送纱而来,如此普张毫不见避讳。
飘蓬只能一直跪着,李从嘉淡淡抬眼,见得罗纱轻扬之后飘蓬的影子,"我几日不回,王妃如何?"
"宫里一切平安。王妃未曾发病。"
"那便好。"不再多说。
飘蓬咬着牙忍,等李从嘉让自己起来再行规劝,就像往常一样,他不是见得别人受苦之人。
从午后等到傍晚,琴声三两零落,飘蓬一直跪着。
李从嘉起身展袖,有些倦怠的神色,瞥见亭外的人,却不走出,"知道为何一直让你跪着么?"
"王爷不想听劝。"
"你既知道又何必前来。"
飘蓬情急,声音不免越说越大起来,惊得馆中其他随行之人俱是悄悄推窗细听,"此事实在事关重大,王爷切不可恣意而为,上朝命我等渡江觐见,再拖延下去万一起了事端…"
"看来跪的时辰还不足矣让你忘了此事。"罗纱轻扬,繁复之中但见亭中之人面色依旧,看不出些愠怒亦没有其他,"那便继续跪着吧。"
清清淡淡,捧琴而去,经过之时,但闻紫檀香气却不见他看上一眼。
第四日,
一江之外,有下官气得满面激愤,"江南李氏实不知天恩浩荡,太傅亲至庐州李从嘉竟然隔江不至,反倒于南岸吟诗作乐起来!"
赵匡胤正靠窗而站,并未有所回应,得了些消息的人更是生气,"还听闻他嫌那驿馆陈设鄙陋,竟命人从东宫送来各式珍奇重新铺张布置一番,若是有人来全他渡江他便罚跪一日。"
赵匡胤却是真的笑出来,"果然…他便是如此…"分明是屈居人下仍不肯落了风骨,李从嘉的坚持从来都不因任何境况而变,纵然江南半壁江山送与他人,亦是不得轻易任人予取予求,明知道他便是想来气自己,赵匡胤却又心下温暖,立时快慰。
"再等等。文人性子,看他还能如何。"点明了并无嗔怒之意,他面上忽然清明,倒让前来禀告的人不好再说,一时只得退下。
凤凰台上等了一夜,那时远比今日要长久的多。
第七日。
再见风神秀骨,一纸信笺悄然而至,仍旧是李从嘉的字迹,给他私密之信口气却不见松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相约七日不见,拙荆仍在病中恐日长无人照管,下臣明日归返探望。未曾恭迎太傅还请恕罪。"
赵匡胤看完深深吸口气,右手紧握松开一纸既成齑粉,"李从嘉…"这名字分明念得艰难仍是动了气。
望一眼那壁上画像,其上之人彷佛无目能视,回去探望娥皇的病?直望得他万般无奈狠狠摘下。
罢罢罢,七日,让你七日还那一夜也够了。
"渡江。"
赵匡胤重踏上江南国土之时,李从嘉整衣而待,傲骨独立于相迎众官之首,
江风凛凛,渐天如水,他一笑空断前因,俯身便欲行礼。
赵匡胤上前阻止,伸手相扶带他而起,一时触及那清绝的腕子竟让他长长叹息,"李从嘉,我早便说过,你是个疯子。"
恍惚梦中,那浑然如墨般的重瞳直直望着自己,一时千里江南花开如锦,都不及一腕风华。
终究没有多久,却只觉得再见到他像是某种恩赐。
风吹衣袖,暮色四合,眼前一身夜雨的人便是天地之间唯一光影。
他能在他的眼目中望见云卷云舒,直衬得自己心下怅然。
众人此情景必不敢多言,亦早听闻赵匡胤在北朝可算得功高盖主,今日更见他周身气度豁如,群臣统统垂首唯恐有所唐突。
赵匡胤的手仍覆于他腕上,见得旁人唯唯诺诺,更是入不得眼,一时顺势而下,只觉风入袖口,李从嘉指尖微凉。
一直便是如此,清清冷冷,比那画还要浅淡的人,为什么就是眼底心上统统放不下。
李从嘉只觉不妥,压低声音想让他放手,"赵匡胤…"
落花时节又逢君。
那剑眉之人放开他,望他袖口之中檀木镯子安然无恙,心里安慰,率先大步而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念心不起(上)
李从嘉伴于赵匡胤身侧再进金陵,九天瀑布泉水微明,正是江南好风景,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的秦淮烟雨,氤氲得北方众人俱是心骨醉软。
适夜驿馆之中极华奢的恭迎夜宴歌舞不绝,一主一客具不见影踪。
李从嘉一身平日里的碧色衣裳独立于人流不绝的夜市巷尾,恰是初见那条横生事端的巷子,拐出去便能见得璀璨灯火,他走过去以扇骨轻敲那树躯,忽地听见不远处马蹄声由远极近,淡淡一笑,转身望他牵马而来,"是南国不识礼数只备了一匹马,还是具不合太傅眼光?"明明约好去凤凰台,他却只牵一匹马来。
赵匡胤看他不语,拍拍马背伸手便过来要拉他,李从嘉退后三步,"凤凰台之约是我负你。但有一事我必须问清。"
他心下思量,"你想问我会不会答应你和旧地恢复商运之事?"
李从嘉隐去笑容,忽然有些遗憾,"不是此事。"
他并不知此时横亘两人之间还能有些什么其他,一时奇怪,"你问。"
"太子是不是你杀的?"
赵匡胤骤然握紧缰绳,"是。你就想问清此事?"夜色之下李从嘉的眼目不甚清晰,更是望不穿深渊无底。
事到如今,他仍心下不肯放弃,赵匡胤忽然觉得自己以为他会问国事的念头实在是愚蠢,李从嘉这样的人,情字远比天地要重。
那日他执意赴死便是如此,今日依旧。
总有一日他要被这人心所累。
"你没有想过我会问你么?也罢,此事于你只是过眼云烟,你赵匡胤杀一个人最轻巧不过,或许未曾让你多费心思…"他声音明显带了情绪,兀自转过身不让他看见任何神色。"你救我一命,我遵守诺言仍旧戴着这镯子,如此前缘算清…"脚步向前,就欲展扇而去。
身后赵匡胤翻身上马的响动,李从嘉不回头,执意向前走。
"李从嘉!"
那碧色的人影毫不留恋。
"回来!"
他仍旧往巷口走。恰是一条明暗分界线,再多迈一步就是外街人流不息。
金陵入夜阵阵夹杂着脂粉气的栀子花香迎面而来,他望得那条分隔近在眼前。
赵匡胤勒马不前,最后唤他,"我再说一遍,回来!你再迈出一步,南国通商之事便等三五年之后上表再议吧!"
李从嘉身影一滞,一步的距离,远处的阁楼上有轻纱曼扬而出,楼下是家小铺,吆喝着卖些云饼吃食,百姓的生活如此简单易满。
赵匡胤突然有些紧张,他看他停在那里,唯恐下一步便是决然,"你还想不想要霓裳羽衣舞了?"
这句话却问得完全起了反效果,李从嘉是真的气急,不再多想直直地便要走出去,"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会为了一个谱子…"身影晃出阴暗之外,堪堪出了那条巷子口话却没来得及说完。
身后那人不敢再听他的回答,突然扬鞭策马急速冲过巷口,经过那碧色人影的时候赵匡胤俯身拦腰劫他上马。
李从嘉顾不得惊慌人已直接被他抱于马上,头上冠带于急掠之下甩开,一头长发全然铺散在马背之上,赵匡胤双手箍住李从嘉的腰际迫他不能乱动,显而易见的看见他再维持不住风轻云淡的面色,侧脸具是惊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