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地不知道还能说给何人听,心底的声音却愈发明晰起来,不管赵匡胤今日要告诉自己什么,李从嘉都想要告诉他一件事,其实自己一开始便知道李弘冀要杀自己的决心,亦知道赵匡胤本就是要杀安定公。
那一夜他并不是凑巧自己独行于入了夜的金陵小巷。他是因为李弘冀相约,太子说和六弟隔阂多年,总要有个机会慢慢地说清楚,李弘冀传信声称如若李从嘉还肯一叙,便去到那条巷子,见得有太子府的马车等着上去便好,不要声张,如今人心难测,切不可让人觉得太子和安定公有什么图谋。
可是李从嘉去了,什么都没有等来,他等来了赵匡胤。还捡到一个古怪的瓶子。
唯独不明白的是那些黑衣杀手,或许是太子哥哥突然又改了主意。
总之无论如何,李从嘉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和李弘冀早已回不去。
你看我多傻,明知道要输,还非要赌。
所以赵匡胤,不是我欠你一命,而是你其实早在一开始就欠了我,我不是非救你不可,甚至只需要唤一声,那一夜你便早就死了。可惜我那时候握着那沁骨的瓶子失望得过于伤心,我还没有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死之前,便不能看见有人死在我眼前。
就是这样固执并且孩子气的想法,李从嘉就是想着要证明这世间还有人珍视人命的重要,他不能让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暗夜的陋巷里,何况是因为自己死在那里。
所以李从嘉一定要救赵匡胤。
纵然一开始,我便知道你要杀了我。
却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还是牵连的红袖死在自己面前。
空余叹息。是对是错,又与和人说。
远远地,李从嘉能够望见至高点凤凰台四周燃烧的火把,猎猎发丝随风轻扬之际,那一目重瞳中映出一身霸气负手眺望金陵的剑眉男子。他站在那里便有俯瞰天下的气度,何况这气度令人信服。
李从嘉已经能够清楚地望见他,那凤凰台周围满是火光,映得那一方小小天空通明可见,天色已经黑下来,除了凤凰台之上,四下满是林木密集,天色一暗便彻底幽秘难言,此时更加阴暗无光。
他在明,他在暗。
李从嘉看得见他,赵匡胤却看不见他。
突然有人从身后猛然冲出,带着怨毒的目光在黑暗里格外阴森渗人,李从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他手中冰冷尖锐的东西刺入身体。
血。
“李从嘉,你害死红袖的时候可想过今日?”
第六十五章 算前缘总相误(下)
依旧沉闷的钟声。又是入了夜的金陵。林子里丝毫光线也无,全凭着直觉一步一步踏着那石阶顺势而上。
怎么突然这般冷。
李从嘉感觉到那把刀的温度不亚于沁骨。还是自己的心凉?
人有的时候把死亡想得太过于轻易,因失去抑或者是绝望而衍生出放手的念头,等到真的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身体里汩汩流出的时候,信仰以及牵挂被加倍放大,李从嘉才遗憾地发现。
活着真好。
活着起码我还可以见你只手翻云覆雨。
阿水拦在他面前一刀刺入他腹部,李从嘉下意识紧紧地扯住他,两个人一起向后仰去。
李从嘉身子略微一颤,满腔的话都想要凭空寄给你,你却再也听不到,赵匡胤。赵匡胤。他甚至不肯错目去看一眼凶手。他直直地穿过阿水只盯着凤凰台上的人,那人剑眉霸气无双,负手站于猎猎火光之中不动声色。
有烟气,有火把燃烧飘散出的火星,长发翻飞,执剑得天下。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会送给我什么。
原谅我。
李从嘉渐渐站立不住,其实不过再走上几十步,长长地石阶他只需要走完,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可是做不到,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竟然不觉得那刀伤疼。
凌乱奢靡的偏苑玄纱曼舞,撕扯间那人一口咬在自己肩头,清晰地疼痛感觉遍身传来,此时此刻李从嘉慢慢仰倒过去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还如当日一样像是要被撕开一样的疼,他眼见得那人高高地站在凤凰台之上看不见这林中隐秘幽暗,火声漫天,他甚至也听不见。
赵匡胤,真的很想告诉你,我会好好活着。
可是……。
护卫迅速冲过来制住阿水,可是事发过于突然,一时之间幽暗得看不清安定公究竟如何,只是那一身夜雨的男子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双臂张开,轻轻勾起嘴角一个醉败三月春风的微笑,林间有风穿过,他下仰的身姿天地动容,染血的腕子幻影万千惊起一林晚归飞禽扑簌盘旋,天水碧色的衣袂翻飞,李从嘉眼见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无能为力。
他仰倒在地,一幕重瞳还兀自映着那明灭的火光。那是唯一牵念他意识的景状,直到随行的人慌乱无比抬起自己。
他一直美得天下无双。
可惜,天地都看见,只有你看不见。
赵匡胤一直等待,知道暮色四合晚钟敲过,那通向凤凰台的石阶上还是未曾有人上来,窄窄一方石阶从林子深处延伸而来。
入夜之后的树林遥遥望去像是能够吞噬掉一切光亮,赵匡胤抬首望天。
怎么今夜,星月无光。
赵匡胤,我从未曾后悔过,无论是初见树下,还是那日偏苑。
李从嘉失去意识之前喃喃地最后一句话。
可是凤凰台上的人听不见。
这算不算得命数。他的血洇湿了整个金陵城,唯独赵匡胤不得而知。
而他在那凤凰台之上,等待了一夜,等待了一千年。
李从嘉,最后的最后,还是后悔了么。不肯前来赴约,便是一场声明,从此天南地北你我各据一方,任谁也不要再提过往。
都是一时荒唐事。
你后悔了。
心里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么一句话,却又不知道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南国的皇上已经改称国主,半壁江山尽献,此时太子齐王接连暴毙无疑是一个更大的打击,一时之间东宫空置,于情于理,就算得长幼有序也该是立李从嘉为储。
一江的春水我都送给你,你却终究不敢再来见我一面。
赵匡胤见得天光微亮,那火把燃烧了一夜早已耗尽,金陵清晨不过如是。
李从嘉啊李从嘉,这名字念着念着,眉头皱起无法抑制的难过,你可知道我也会难过。
赵匡胤闭上眼睛怒意不可抑制,他想起那人在怀中濒临崩溃般的喘息声而从未曾见过的落寞与无助,他想着他颤抖着手突然拾起剑来一剑砍在自己臂上。
他说,你不是想要记得我,起码这伤还在的时日,你便需一直记得我。
我记得你,可是你呢?
赵匡胤仰天长啸一声,却是满腹的失望与愤懑,突然拔剑劈在凤凰台之上,铮铮的刀剑钝响。
同样在那山下坐等一夜的男子却突然笑出来。赵光义亲眼见得不知出了什么事故,那天水色的人一身血被人急匆匆地带走。
大哥却一夜未曾出现,那恐怕是李从嘉还未见得他便出了意外。何等的聪明,赵光义本来还有所疑惑,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大哥和李从嘉绝对不仅仅是利益关系。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对于一个还想着要觊觎天下的人来说。
赵光义一点也不急,他安稳地坐在山下等着,一点也无上去查看催促的心思,直到听见山顶传来大哥清晰而带着怒气的长啸。
赵光义冷笑起来,你本就不是这南国的人,你又如何解他,这天水一色的人惊鸿一瞥可以,长久的牵念不论是他还是你都承担不起。
赵匡胤执剑而去,身后的凤凰台空余一行剑痕,苍天不灭,汝亦属吾。
顺着李从嘉曾经一步一步走过的石阶,他沿途下山,满怀的失望与难过一时之间未曾注意到什么,赵匡胤径直从石阶一侧狭长暗色的血渍上踏过。
那血早干涸不见了鲜亮。他毫不犹豫走过,丝毫未曾多想。
若真的有一日可与你并肩看落雪千里,此生无憾。
赵光义远远见得那通往山顶的石阶小道上转出一道褐色布衣的影子来,那剑眉的男子拿着剑却难掩落寞。这还是第一次,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未曾见得赵匡胤所有失落。
赵匡胤抬眼见得赵光义,这才想起自己昨晚一直让他等在这里。心里有所愧疚,一夜思绪万千想了很多,独独忘了这山下还有人等待。
赵匡胤过去拍着他的肩抱歉,大哥确是有些事情处理。
赵光义只是说着无妨。
第六十六章 当时明月在
那小茶铺后方两间小小茅屋便是主人的居所,此时见得天大亮,有人出来收拾,忽然发现赵光义还坐在角落里一时惊讶万分。
赵匡胤想起了些什么,“你一直便坐在这里?”
“是。大哥吩咐了不许我上山,我只好等待。”
“这凤凰台上山的路是否只有此一条?”赵匡胤回身询问那茶铺的主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山又不大,就这么一条石阶路上去。
他立即问赵光义,”昨夜你等在这里可曾见过有碧色袍子的人上去?“
”昨夜……。“赵光义像是低头认真地思考,许久抬起来疑惑地摇头,”没有。“
那剑便颓然地撑在地上。
安定公府大门紧闭,府内人心惶惶,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手足无措。
李从嘉昨晚刚刚出去,便有消息又传来太子李弘冀突然莫名疯癫而死。娥皇一时便全无了歌舞的兴致,本来还想着要同女英一起好好地玩赏一夜,只得早早地散了梨香院的姑娘们等待李从嘉回府再告知。
谁曾想他回来得比预想中快,却是鲜血满身意识已经极其不清醒。飘篷吓得满眼里都是泪花慌乱之间说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刀子入体一时还不敢妄动。
眼见得自己亲手织染的天水碧上全是淋淋地血渍,眼泪已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女英一瞬间真的佩服起姐姐,如凤般的女子语气森然唤人去传大夫,过去揽过他的手镇定异常,“从嘉…。。从嘉?”
“我……”他好看的眉目拧在一起,何曾受过此等伤痛。娥皇抓着他的手帮他顺气,“从嘉…。没事,你坚持住……流了血而已。”李从嘉的声音已经极低,还不忘记嘱咐随行一句,”不要……为难……阿水……“他甚至不清楚那凶手的真名,只是还依着旁人的习惯唤他阿水。
“好,好,我们先把他关起来,你放心,没事。娥皇感觉到他的手明显虚弱无力,发丝已经在一路的胡乱之中沾染上了血迹,“从嘉,你还记不记得霓裳羽衣舞?”
榻上失血过多的人兀自带笑,还是那么清淡的一抹,努力地张开嘴却气若游丝,“我……记得……一直记得……可是我…”他很想和她说对不起,虽然已经痛至麻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他想借这个机会和她说对不起。心里一直藏着的愧疚很想要告诉她,心有余力不足。
娥皇突然伸出手掩住他的口,满目都是决绝,她只是摇头,“李从嘉,往日如何我都依你,今日你若敢抛下我一人,纵使我做鬼也要和你共奏霓裳羽衣。你说过要为我找到的它的承诺还没有实现。”
你必须记住,无论如何不论怎样,我还是你的妻,生同衾,死同穴,魂魄亦相随。
娥皇亲手替他除去外衣,一旁的女英含泪退至屋外,那泪水湿了锦帕却又不敢发出声音,见得端着水来擦洗血渍的流珠也是手指颤抖不敢抬眼,生怕自己一脸慌乱让众人更加难过。夫人一脸的平静,娥皇丝毫不见得惊慌却被自己的指尖的冰凉彻底出卖,李从嘉仅存的意识里还能够觉出她碰触自己时候那手的温度不似往日。
大夫急急地止血,可是那刀却不敢妄拔,
榻上的人满面苍白轻轻叹口气,像是累到了极致,大夫赶忙说着一时性命还无忧,凶器仓促之间还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恐怕万一拔刀之时连带伤了经脉…。。那就……
流珠心急,担心主子的安危顾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那就如何?若是真有万一还找你来做什么,蠢货!”
“流珠!”娥皇怒斥。
瞬间火烛摇曳的屋内所有人都见得那牡丹傲然绽放,她直直地站起身子,出口的语气却是再平常不过的温柔,还带着一贯和自己夫君调笑的娇嗔,“从嘉?”
李从嘉本来只觉得自己疲惫无法,很想闭上双目休息,听得她唤,那一目重瞳重又有了些光彩。
“从嘉我们再来赌一次可好?平日里玩笑你总是能赢,这一次,我们再来玩一次,我来做主,你便信我。”娥皇将他身上的薄被轻轻地掩好,见得他额上都是冷汗混着血污,拿过帕子来缓缓地擦拭,“你不要说话,这一次无论如何,信我,若是苍天无眼果真相负,我便随你去。”
李从嘉周身浓烈的紫檀气息愈发繁盛起来,很奇怪,总知他是喜爱衣上熏香,此时此刻却真切地能够觉出那紫檀香是从骨血里渗出来一般,总能轻易地让人平静下来。他抬起手,那指尖毫无血色,一点一点地拂过她的脸庞,像是要勾勒出一个承诺。
想要说什么,还是放弃。
我信你,事到如今,我自知那场噩梦里所做之事罪孽深重,不管你是否记得,变了的东西便回不去,可是我也曾经说过,丈夫,一丈之内才为夫。
那几欲乘风归去的人颔首无声闭上双眼。
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娥皇笑得释然,“没事,这一次我一定会赢。安定公,你可要记得,赌注便是你为我扫榻三日。”说完见得他轻笑,意识还算得清醒,疼痛难忍地皱起了眉,娥皇心下暗暗压制住所有的悸动与恐惧,回首很平常地对战战兢兢地大夫说,“拔刀。”
那大夫上前再三确认伤口,终于扶起安定公,娥皇过来坐在榻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见得他只着一件素白的亵衣又恐他失血之后畏寒,拉过被子来细细地替他批好。腹部的伤口赫然在目,娥皇努力地让自己不去乱想,错开眼睛拥着他坐好。
“下官得罪。”那大夫见得李从嘉没有什么异状,一如往日清清淡淡只是更添病弱,他略一躬身准备拔刀。
娥皇长长地吸一口气,”开始吧。“
明显得尖锐器具抽离的疼痛,李从嘉紧闭双眼却并未感觉得腹部的伤口有何难奈,他反而更加觉得自己肩头那牙齿撕咬出的印记削魂蚀骨般的折磨,那一瞬间他几乎被惊醒般紧紧撑着床榻,腕子上的木镯硌得自己更加明确了一点。
还不可以就这样死。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牵念的人事,怎么可以就此放手。
鲜血分明地喷涌而出,溅在脸上却带着腥甜芳香,眼前都是一个人的影子,迷离之间那人看见自己手拈残花眼底的惊动溢于言表。
他知道此时此刻万不该想起他,可是无法控制,人若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还有什么是可以控制的。
多么想去见你一面。
混沌意识的最后便是飘篷流珠的见血的惊呼,他耳边轰鸣却实在无力做出任何反应,很累很累,这世上不是谁都可以肆意而为,亦不是常人可以随意云淡风轻,李从嘉也是付出同样代价才能够换得一身夜雨染成天水碧,他压抑了太多,不去想太多,以至于一时之间竟然疲惫至连呼吸都想放弃。
脑中仅剩的那一根弦绷得紧紧就快要断裂。
一线之隔,要不要彻底放弃?
李弘冀,赵匡胤,还有娥皇,她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相互拉扯没个定论,九陌香风一城繁奢之后空剩的一句话,飘飘然降于耳畔。
“若苍天不负,终有一日你会见得雪落千里。”
一缕碧色魂魄猛地被人握于手中辗转不得其解,静默之后归位安然。
“从嘉?从嘉?”娥皇见得那血喷涌而出完全按捺不住惊慌直唤他,却又见得他兀自昏沉沉地闭上双目,更加心下害怕,瞬间遍体冰寒。
你怎么忍心看我输。
“安定公无事,见血乃是常事,下官看来并未伤及主要经脉。”大夫急忙上前止血,又四下安慰。
娥皇这才放下一颗心。
握着他的掌心全是冷汗。
一时之间偌大的府院寂静无声。火烛摇曳红泪浸染。
娥皇强撑一夜,此时此刻确定他只是因失血过多而昏厥过去无性命之忧,忽然全部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径自瘫软。
流珠过来搀扶,她的手还不肯放开他,终是晕了过去。
危险而惊慌遍地,此时此刻,恰是赵匡胤独自等在凤凰台上萧索难耐。
同一方天空,无星亦无月。
第六十七章 曾照彩云归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人的诗句果真气象万千,两人面对宽广江面瞬时无言。
“大哥,确定渡江?”赵光义遥遥看着一江翻涌,却知道身旁的人还有牵挂,这一路走得并不甘心。
过去几日,人到了长江边,心却一直留在凤凰台上不得善终。
赵匡胤一路上喝了不少酒,话却不肯说,不见什么更激烈的感情,可是赵光义知道越是这样越放不下。
“渡江。”
起伏不定的渡船之上他依旧执剑气势森然,赵匡胤看着渐行渐远的江南风光心里缓缓地说着再也无从凭寄的字句。
有什么你不知道,初遇那一日,你便不该救我,或许我死在那场追杀里之后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夜里的黑衣杀手不是太子派出的,我本是从太子府里赶去那条巷子,半路却遇见了韩熙载的手下拦截。虽然不清楚韩熙载和太子有何旧事,不过你却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杀了齐王所以要被太子灭口。如若你早些知道我要杀你,是否便不会有树下相救?
自己想到这里却又摇头苦笑,那便不是你了,李从嘉。
或许你知道,也一定会救我,不管救得是不是赵匡胤,你不是一个能看着别人死在自己眼前的人,可是凤凰台,你终是不愿见我。
罢了,赵匡胤亦不是善罢甘休之人,如此,可是你逼我的,李从嘉。
再用一生赌一次,你和天下,我都要。
江上风浪拂面而来,发丝狂舞之间凛然而立的霸气胆敢豪气冲天染指天下的又能有几人?
顺江而去,别一江春水如梦南国。
金陵皇宫,满朝无声。
太子李弘冀的死因蹊跷,国主知道后却按表不发,悲痛之余心下却明白,齐王薨的原因多半与太子有关,这个儿子的心性别人不晓,他最是清楚。
说太子是死于疯癫,恐是做了什么自己心中有鬼,抑或者是被什么魇住了也未可知,若是再牵连下去,还能查出些什么谁又知道。虽然已经称国主,可是一时远隔长江天堑北朝的人天高皇帝远,国主私下仍旧着皇袍,还有不少人改不了口也就暗中照旧,龙纹一动,堂下立时应景地起了无数叹息声,英年早逝,可悲可叹,摇头悲痛的大有人在。百官各自暗中揣摩,这一时死了两位诸位大热的继承者,如今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多生出事端了,也不知是天意还是真的应了那容貌的预兆,六皇子李从嘉天生帝王之相,现下东宫之位恐怕是非他不可,只待下旨罢了。
“皇上准备如何对外昭告?”这称呼亦还没有改过来,总是自己家的江山,一时半刻对外宣称国主可是私下谁也心里不服。韩熙载恨便恨自己没有及时地拦下赵匡胤,谁知道他竟有如此本事竟然能够躲入安定公府,此时此刻,太子已死,一切都覆水难收,空余悲伤。
他暗暗在心中视李弘冀如子,此时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叹息,恐怕如今一时三刻满朝文武之间真心实意地难过也就只有他一人如是。
“罢罢罢。”皇上挥袖而起,今日早朝便到此结束,太子丧事暂且退后再议。皇上自然也是烦闷无解,那金陵皇宫雕栏画栋最后竟然还是留不住一脉骨血亲情,你争我夺到了最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弘冀,你最后一刻可曾有过后悔?
扶着一曲白玉回廊,廊下的池塘里芙蓉正好,远远地见得那宫女偷偷在角落里拿着鱼饵调笑那些鲤鱼,李璟此时此刻却完全提不起兴趣,说穿了,几许繁华何用,到了最后自己的儿子都你争我夺没个休止。他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李弘冀大办,自己的一句气话,说是要召回齐王,便惹出了弘冀的歹毒之心,竟然真的连亲叔叔也不肯放过,如今他一死,便把从嘉推到了风口浪尖,此时若是稍有差池,谁又知道李从嘉会如何。
皇上回过身去询问下官,“近日可曾见到安定公?”
“未曾,府里传出信来说是身子不好,暂不得入宫请安。”
李璟长长地叹口气,终究是自己的孩子,算来算去这么兄弟几人还是李从嘉自幼最衬自己心意,聪明却不张扬,善感却不流于庸常,小小年纪便一身风骨可窥见一斑,再加上生得天命之相,满朝莫不称颂,现下看来也便唯有他才能制衡住各方的野心。但愿这淡淡的烟雨碧色能够以仁善之心平息接二连三的内斗。
衬得起山河锦的人,一定要是能够心中容得了天下的人。李璟苦笑,其实早就该明白,那一年寻找了那么久,任谁也陪衬不起,还是只有那个孩子可以。
抬首一笑都是风华。
远远地又听见宫娥嬉笑地声音,龙袍之人召来臣子商议好太子丧事,随即转身去往后边,“皇上觉得今日这眉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