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跑得这样,姐姐又不会寻不见。”娥皇拿起手中的牡丹锦帕慢慢地替她擦拭,她一双眼睛一转,只瞥得四下里很是安静,恐怕今日安定公也是出去了,也不见得娥皇身后跟着什么人,笑着说道,“姐姐自是不会不见,可是已经有一年多未曾见到安定公,上一次来他便进宫了。”娥皇戳她额头一下,“不想姐姐倒是只想姐夫,你这没良心的,你的安定公姐夫是不是许了你什么好玩意让你这般惦着。”女英撇着嘴有些失望,“去年便说了的,若是有了词便先送去给我看,谁知他倒是忙得很,几次不见。”
“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安定公今日在府中。”娥皇故作神秘俯在她耳边说,说完了两姐妹笑得高兴。流珠那边派人去要了二小姐喜欢的糕点端来,她们便携手进去,女英还要比娥皇略略矮上一些,不曾穿得那华丽拖曳地绸缎衣服,只是轻快地穿着纱裙,更添灵俏。
李从嘉换好了衣服从内苑走出去,只听得前面一片笑声,还有流珠直说着,“二小姐可别闹我了,流珠下去了。”更惹一阵清丽却还带着稚嫩的笑声愈发大起来。
“二小姐真是长大了。”
女英正和姐姐坐在厅中一派的木椅上饮茶说着什么,忽然听见凭空清清淡淡地一句话,这才蓦然转过身,只见得安定公李从嘉从后面过来步子轻缓,手中拿一把金边的素雅折扇,他笑得云淡风轻还带着些赞扬的望过来。
女英明显绽开一个笑容。起身盈盈一礼,丝毫不见得扭捏,明显看得那扇子一摆示意她起来,抬起头来笑得灿烂,“女英见过安定公。”
“长大便学得见外了么。”李从嘉突然凑近细细地看,“年前的时候还记得你这头发短得多,这些日子不见果然出落得更清丽了。”
他俯下身子脸恰在她的面前,女英清晰地嗅见一缕清幽的紫檀香,李从嘉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脸,一时女英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脸色微微红起来,眼睛更是不敢于那一目重瞳相对。
“女英这是新的眉粉?”李从嘉像是看出了什么,终于直起身来,展开扇子后退几步,细细地端详,“略显得深了,不过倒也衬得你的年岁。”说完一笑,如沐三月春风。
女英便真的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然看得痴了,直到姐姐唤着自己的名字,这才醒过来,只乖乖巧巧地改叫一声,“姐夫。”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一心一意唤他一声姐夫。
娥皇拉过她来,李从嘉坐在两一侧的椅子上抿茶,女英清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姐夫这衣裳是什么染料制成的,格外好看。”一语毕换得李从嘉轻笑,那茶杯还端在面前,一时以这样的姿势看向娥皇,眼里都是笑意,微微一挑眉。
换得娥皇瞪回去,回过身告诉妹妹,“不过就是天水碧。”
女英有些惊讶,她再一次看向李从嘉仔细地分辨着,“天水碧?”
娥皇颔首,“家里不是也有人染得好的,回去让她们给你做一件便是了。”
女英摇摇头,她只是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碧色,极其通透,也说不上是衣裳衬得人,还是李从嘉凭空为这天水碧色添了绝色,只是一身夜雨的人及其风雅地坐在那里很是随意地喝杯茶,都能让女英不想错目。
也说不上来,只是这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我……我只是从没见过有人着天水碧能衬得如姐夫这般好看。”
李从嘉笑意愈甚,放下被子看着娥皇,“不是我穿得好看,该感谢你姐姐染得好,废了几番心思才得这么一件。”若不是看着自己妹妹还在,平日的娥皇早就过去捶他,这一时厅里满是夫妻之间的小小情趣,眉来眼去说得娥皇颇不好意思。
女英在一旁咬紧了嘴唇。眼底都是艳羡,她也很想亲手触及那一身天水碧色,该是多美的风景。
小小女孩的心思一时清澈如许,还不曾有些旖旎的念头,只是孩子心性般地喜欢美好的事物,温柔秀雅的姐夫坐在那里都能让人心驰神往,举手投足便是与众不同,无论你曾见过多少的风姿绝佳,只要见得李从嘉,从此便再无第二人入眼。
她后来自己细细地回想,原来姐姐当初也是一样。痴痴念念地落纱一笑,便是一辈子。只不过自己也偏偏遇见了李从嘉。

“这是姐姐染得碧?”女英倒有些惊讶了,染碧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如何能让姐姐劳神费心如此。
“是啊,这不是许诺了要亲手染一件给他,便被这小人心思牢牢记下了,日日的催。”一时之间言笑晏晏。
李从嘉但笑不语。
唯剩得女英独独插不进去话语,只得胡乱地拿过案上的一碟烟雾饼吃得索然无味,半晌兴趣盎然地品出了好滋味,“以前到不知这饼的滋味甚佳。”
娥皇顺势说了一句,“便是他最爱这烟雾饼的清淡,我倒还没觉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安定公就喜欢这滋味寡淡的食物,浓烈了他就嫌太甜腻。”
女英这才知道这家常待客的糕点也是随了他的口味,心下牢牢地记住。
李从嘉唤来流珠去端些可口香甜的粉糕来,恐怕自己爱吃的这些东西不合二小姐的口味,终究还是孩子,怕她吃不惯,却被女英拦下,“无妨,这饼细细品来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娥皇掩着口笑起来,“如此说来我们二小姐到和安定公的心意。”

这一句话完全是玩笑般地无心,女英面上却满是认真的神色,娥皇自己也是许久未见这个妹子,拿着锦帕替她拭去嘴角的碎渣,“我们英儿将来若是有了心上人,恐怕要比姐姐还痴傻,保不准替人家去做什么吃食。”见得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更加想要捉弄一下,“自己说说,将来若是碰上了什么倾心的人,都想做些什么。”
女英兀自品着那饼,听得姐姐如此一问,突然便开口,“染碧也是常事,纵是我也做得。”此话说完让娥皇不知如何接话,也不知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冲着自己来,想想她年纪尚小,口气冲一些也是不自知,娥皇倒不在意,“听听,小丫头口气可真是凌厉,爹就说你胆子大,盼得日后比姐姐有出息。”
她们还算轻松,却一语说得李从嘉有些尴尬,他瞳色深重,起身说着一起去园子里走走可好,春花正盛,这几日事情颇多,许久未曾去露园赏花了。

 

 


第六十三章 柳翠扰天雨(下)

一行人便顺着回廊去露园,日上三竿,那露水蒸发殆尽,已经没有采露的织女在内,三个人难得有空相见,便屏退了下人。
“爹说姐姐身子不适,今日可好些了?”女英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急急地问着。娥皇嗅着空气里的花香颇为惬意,“无碍,总是爹怕我身子不好,做个噩梦哪里又能真病了。”
“噩梦?”女英突然有了兴趣,脸上笑意愈盛,“姐姐竟被梦魇住了。不放说来给女英听听,是什么样的噩梦?是不是被鬼怪咬住了脖子?抑或者是梦见姐夫被什么人给勾走不见了,惹得姐姐伤心。”
她自是说来无心。又加上自幼性格便是及其开朗明快,总做些大府小姐不敢为的事情,李从嘉早就知道周家的二小姐因为小时候身子弱,父母宠惯得过了,使得说话也总是无所顾忌,这一次倒还真是领教了。
娥皇伸手推了她一把,心里却是怅然,“这丫头愈发没个轻重,这便是自家的人也还尚且是姐姐和姐夫在,可不得出去这样说话,让人家听了去多笑话。”她这口气可是有些恼了,本来放在平时决计不会,但是女英玩笑的心思竟然真的说中。
那梦里……。
艳如牡丹的女子神色有些暗淡,他却是不见了,纵然此时此刻,他还在身边,自己还能嗅得见那一丝丝清淡的紫檀香气。可是最怕的便是旁人触及这隐秘的梦境。

“姐姐也记不得了,那梦颠三倒四哪里能信。”娥皇故作轻松,手心里却都是冷汗,“我去把琵琶拿出来,你若还想逛逛便随着姐夫去,一会儿回厅里,咱们两姐妹许久未曾一起弹奏了。”
“唤来流珠让她去不就好了。”李从嘉只是突然觉得只剩他和女英不太方便亦不合礼数,说不上为何。偏偏娥皇顾不及许多,她心里有些难过又总也无从排解,很想自己先回去,执意亲自去取。
粉色的衣裙翩然而去。

不算得大的露园无了人声,只剩下李从嘉和女英。
女英一身翠绿色的衣裙,映得满目花影重重添了娇俏,她蹲下细细地看那蔷薇,李从嘉就站在自己身后,紫檀的味道一直挥之不去,“姐夫身上的熏香自是特别,连花香都掩盖不住的紫檀香气。”
李从嘉便笑,“我可不及这花的风骨,不过是寻常的熏染罢了。”
“姐夫自谦甚过,整个金陵城都说安定公风姿无双。”
这二小姐可真是伶牙俐齿又敢说敢做,李从嘉这才真是领教到,有些无奈地随她俯下身子,轻轻地拿过一枝花,“小心这花下的新长的刺,前几日我命人剔除,许是这几日又添了不少,可别伤了手。”
女英美目一转,见得李从嘉那一幕重瞳格外特别,近前看来又添了无限遐想,“这花虽美却又玩赏不得,如何是好?”
李从嘉指尖一顿,“纵使伤人也是花骨精髓,万万不可离了枝断。”一语还未说完,却见得那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顺着自己的手干净利落地将花生生折断摘下。
李从嘉神色有些凝重,娥皇的傲骨只是端庄自持,而女英却是敢说敢做肆意而为,还带些骄纵。

翠绿的衣裳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兀自把玩着手里那朵鲜艳地红色蔷薇。

她是和她姐姐完全不同的人。

李从嘉只见得她凤仙染过的指甲停留在残破的花茎上,无来由地想起一个人,赵匡胤。他突然想起那一日那人挥刀摧花一脸的不耐,可是赵匡胤的心思起码还只是因性子的霸气以及看不惯这南方的温润,而眼前这尚还年幼的女英却突然让自己心惊。
这样心性的女子若是它朝真的想要些什么东西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如今还不过是想要欣赏一朵花而已。
女英见得李从嘉瞳色里的惊诧,她仰起脸满面天真,“姐夫你看这花如何?”
“实不该如此贸然便毁了它,纵是朵花也是生命。”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英却是极快地答道,像是料到他会如此问自己一般。
李从嘉一时无语,这女子小小年纪心思可不输任何人,他退后两三步,不想再议论此事,偏偏她又对这露园采露感起了兴趣,“是不是须得早早起来才可集到?”
李从嘉点头,她突然高兴地发现花丛之下一些较低的叶片上还有些露水,于是跃跃欲试,急着跑去叫人拿支芦苇管来,李从嘉只见她高兴,想要阻拦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便全当作是陪着她玩罢了。
女英很是好奇地将那管子对准露水,却没有经验手下打滑,一时怎样也引流不得,急得直跺脚,李从嘉负手站在一旁看她玩,不禁有些好笑。却见那翠绿衣裳的女英突然回过身冲自己招手。
“怎么了?”
“不知女英可有这个荣幸请安定公教导如何采露?”盈盈笑得满是期待。
李从嘉无法只得上前,眼见得她握着那芦苇管不松开便也就覆手而上,他自是心无旁骛清淡一贯,口稳很是安慰,“慢慢来,像这样……”女英感觉到他手指轻柔,不由得心里更加不安稳,那手一抖,一滴露水就溅到泥土里。
“啊,是女英太愚笨了。”
李从嘉顺势收回手,“好了,不玩了,起来吧。”笑笑起身,看着那还年幼的女孩子心有不甘地还想着怎样采露,更加觉得有趣。“一句玩笑话,将来你若当真嫁了人也不一定就要染碧,这可不是我们周府二小姐做的。”
“姐姐做得我又如何做不得。”
李从嘉便不愿再多说,女英果然还是倔强的脾气。
恰好此时流珠过来请,“夫人在厅下布好了琵琶,请安定公和二小姐过去。”

再一次踏入这宴厅仍旧心有戚戚,红袖的影子总想是徘徊不去,李从嘉微微叹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这人命当真已经轻贱如此么,自己总也无能为力。
女英不知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上下地打量,见得四周陈设都觉有趣,“安定公当真清雅无双,我还以为这宴厅该是金碧堂皇,却不见什么金玉器具。”
她说话远不似自己年岁该有的无邪,隐隐透着成熟总让人心惊。自幼同娥皇一起习得琵琶,弹得甚好。不过是当年年岁尚幼,李从嘉还未曾听过。今日见她熟捻地捧过琵琶来,姿势端得极好,不由也生出赞叹。
轻巧的十指飞舞,弹得便是衷肠,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粉衣的端丽大气,一颦一笑都是艳丽,翠绿的女子却多了些灵动娇俏,还是青春年少尚且轻狂,那曲调之间多了些急切,却是不甘屈居人后心思,李从嘉闭目听得清楚,心里却感觉好笑,终究还是小女孩。

“我一直心里念着派人找寻那盛唐时候遗留下的霓裳羽衣舞曲谱,曾有传闻说还有残稿从战火中流传至民间,只是一时难以寻见,若是哪日真的得到,我们便能一起重现盛唐风光。”娥皇欣赏妹妹的琵琶,也算得知己,心里还是期待。
女英听得如此消息心下一动,颔首同意,“若真的有一日得此曲谱女英哪有不帮姐姐的道理。”

万里清风,吹落九州人共醉,干戈寥落胭脂泪,琵琶欲诉无悔,这或许便是红袖一直期盼的,无悔。
斯人已逝,为盼生者尚且安康珍重。

娥皇和李从嘉不由同时悼念起那心血耗尽的女子,弦弦声声倾注了更多的感情,诗词曲调之间三人同好,难得聚首,不由得忘记了时间。

金陵城凤凰山上有凤凰台,四季景致各有不同,春时山花烂漫,杏花弥香;夏时清风和煦,爽利畅怀;秋时万山红遍,层林浸染;冬时寒风凛冽,梅花傲骨。四季所见所闻所感迥然不同,又各有其妙。自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天宝年间的诗词可窥见风姿秀丽。

赵匡胤说过,傍晚时分凤凰台见。

 

 

第六十四章 算前缘总相误(上)

李从嘉眼见得天色暗下来,心内思索再三,女英那双眼目在自己身上打量着,分明是看出了安定公心有所牵,格外细心地悄然起身,“若是安定公有事在身,便不用费心陪着女英了,今日多有讨扰,爹本是让我来看望姐姐,姐姐既无忧那女英便该回去了。”
娥皇顾不及去想李从嘉是否真的有事,只听得女英说要走,心里自然万万不舍,“急什么,我派人回去说一声,今夜就留下和姐姐好好叙叙旧情,我们姐妹这么长时间未曾得见,你来了还急着要回去。”拉过她的手便唤来流珠去派人回周府通禀,“告诉我爹,娥皇身子无碍,见了妹妹更是高兴,今夜便留她和我同住,不用担心。”
女英顺着她的手坐下,却还看着李从嘉的神色,李从嘉眼见得她望向自己,愈发笑得寡淡,抬腕想倒杯茶,却一眼见得那木镯。
它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沉重,带着也没见得什么不习惯。相反地,偶尔地瞥见它,总有让自己心安的力量,这小小的木镯子便是一句承诺,一种赖以维系的信念。
你欠我一命,所以记得要好好地活着。

那茶水温热,喝下去像是那荒唐时候自己肩头蜿蜒而下的血迹,他狠狠地撕咬间换得自己无力地想要逃离,那温度犹在周身般燃烧,面色微微一变。
娥皇确实不知他今天是否还有事在身,不过他却也并未拒绝留下,一时不知如何,只得问他,“从嘉?”
纵情的回忆突然被打断,第一次李从嘉竟然有些慌乱的神色,让她们都奇怪不已,“从嘉怎么了?”
李从嘉手里一个不稳,有些茶水溅出来,肩膀上那不曾再见任何人的伤口隐隐做疼,他故作镇定地放下杯子,“我傍晚时分约了人,这才记起,实是不该。”
娥皇有些疑惑,“女英难得来一次……”这个时间必不会是进宫或是什么大事了,他却突然说要离开。
“姐姐不用麻烦,安定公有事便先去,姐姐陪着女英便好了。”说的及其乖巧聪慧。
“早前约定的,这几日事情多便忘了,这一提我才想起。”李从嘉起身不愿再多解释,觉得自己越说越像心里有事。匆匆地转去后面想换件衣服外出。
娥皇不曾见得他望向自己一眼,心里怅然若失,女英却还在一旁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作罢。

一时有人过来拿着碧色的外衫过来给他换上,他由着他们给他系束带,脑海中全是那一日混乱的偏苑,怎样也挥之不去,“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安定公,酉时将过。”
他也并不确定赵匡胤究竟几点相约,夜晚独上凤凰山的举动又实在离奇,一时又犹豫起来,这一去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回得来的。
何况,何况他突然怕见到他。
原因自己也无从寻找,只是那一日都是太过于纵情,冷静下来,突然变得再见无话。
飘篷赶过来,“主子可是要出去?我去叫人备车。”
“我…。。”李从嘉想叫他先别去,可是想着自己衣服都换了还犹豫什么,罢了,展扇而去。
天水碧色的衣裳隐入了车中。

安定公府正门外,还是素雅的马车。
谁知这一切正被不远处的男子一双眼目死死地盯住。
他等了一天,整整一天,终于眼见得李从嘉出来,无论要去哪,他都要追上。
疯狂而绝望的目光。若是李从嘉一日不出现,他便打定主意在这里守下去,就不信李从嘉能老死在他自己的府中。

李从嘉并不急,相反像是故意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一般,慢慢地让马车顺着那街市一路往偏僻的城外走。
凤凰台,去还是不去。
若是不去,此别经年,从此再不需记得人生中还有如此一段旖旎往事。从此各自天涯南北一方,李从嘉便还是那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安定公。如果此时调转回去,那么一切都能重新开始。不过今后他知道什么,赵匡胤知道什么,就权当那一夜,那棵树后的两个人从来没有遇见过。

这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可是怎样也说不出口。愈发看见快要出了城,腕子上的木镯恰被自己按在一侧的车壁上,硌得生疼,可是不想放开,如此与那肩上的伤口对抗,终不得解。
李从嘉放弃似的向后稍稍仰着闭目休息,“快些走,天全黑下来之前到凤凰山。”
我还是不肯彻底放弃。
不管出于什么感情,总之,还是想要在你临走之前,再见一面。

一匹马暗中悄然跟着那马车一路而来。

眼见得凤凰山近在咫尺。
赵匡胤说服光义等在山脚下,自己上凤凰台去,本来赵光义不肯,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难道自己的弟弟也要回避。可是赵匡胤说一不二,便是不许他跟来。
这事情越发地奇怪,彻底引起了赵光义的兴趣。他听兄长之话等在山下的小茶铺里。为数不多上凤凰山游玩的旅人见得天色暗下来也早就离去,一时茶铺里只剩得赵光义一人,他正坐在那里想着前因后果,却突然听见马车声,借着仅存的天光能够见得雅致的素色,用金玉为饰,不张扬却明确了显赫的身份。
赵光义有些期待,这便应该是安定公的作风,果不其然,慢慢下来一身碧色衣服的人,恰是以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他此时看不见李从嘉的面容。
下车的时候许是牵扯得外衫滑下了一些,李从嘉不经意地顺势抬起腕子将衣服理好,这一个动作让赵光义猛然愣住。
都说是安定公一腕可倾天下,这一个细微的动作间的的确确让赵光义彻底叹服,果然是风姿绝佳。
引得这铺子里呆坐的伙计都睁大了眼睛。此地何时有了如此贵客。
直到叹完了那腕子,赵光义才心下一沉,果然……他戴着那木镯。

赵匡胤将他送给李从嘉也便罢了,李从嘉竟然真的日日戴着。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凑在一起,有些愤恨还带些不甘心,赵光义无法不多想。
虽然此人当真衬得绝世这两个字。即使赵光义从见他下马车一直到他上山,都一直看的只是李从嘉的背影。
清淡得随时像要隐去的轮廓,秀雅入骨。

飘篷要随着去,李从嘉当然不肯,随行的两个护卫见得天色愈发沉下来,坚持必须要随其上山,否则这深林之中会有什么事情任谁也想不到,李从嘉一时没有办法,只得说好见到了相约之人他们便先退去。
碧色衣裳的人缓缓走在前面,护卫隐在一旁树林中慢慢地随他而上。

凤凰山并不高,多登些石阶便可上得山顶,顶上有一方最大的观景凤凰台,历来是文人雅士喜好会友登临之所。
此时正值春季,漫山杏花如血,花开盛及而几近妖异,白日里蜂蝶肆意堪称风景绝佳。只是这夜晚上山倒还真是少见,恐怕也就只有自己,李从嘉自嘲地笑着拉紧外衫,山上清风拂面,倒也惬意。脚下的石阶一路蜿蜒而上,虽不高也还算须得走上一阵,李从嘉感觉到手腕上的木镯随着动作轻轻地摇晃,的确远不似紫檀木该有的沉重,它虽是珍品,却很是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