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几树梅花开
那老妇人明显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直直地转过身努力地想着打量李从嘉,“你们.......”
“不得无礼!”飘篷猛地一喝,还未说完便被李从嘉一个噤声的眼神断了下文。“你是觉得还不够昭彰么?”李从嘉说完看着那妇人,她慢慢地走过来,直盯着自己抱着的人。
红儿?红儿!
李从嘉觉得她或许是红袖的故识,刚要开口,却猛地被那老妇人一把推开,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扔开那木盆,直直地拉着红袖那垂下的胳膊将她拉离李从嘉的怀抱。
那软软地身子透着冰寒毫无支撑地随着那妇人无力地一同倒在地上,李从嘉被人推到一旁险些站立不稳,他皱着眉看过去,却是一脸悲伤,“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那妇人突然捧着红袖带血的嘴角吼叫起来,她的双目混沌而疲惫却兀自不肯放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透着绝望的锐利让李从嘉异常难过,这一切的一切或说不上要怪罪谁,可是这争斗原本就该是自己和李弘冀的彼此牺牲。
万万不该让她一个女子来担下所有。
李从嘉听闻红袖早年双亲既丧,那眼前的妇人会是谁?他恭恭敬敬地询问,却换得她眼底如火的愤怒。
飘篷终是看不过去,“这不是我们主子的罪过,我们也不清楚这是.......”
那妇人像是听不进去他们说的任何话一般,只是抚着红袖早已冷透的脸,缓缓贴上去,“红儿,樊婶昨日还念着......你今日便回来了......”
李从嘉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死死地抓着红袖的舞衣,“红儿最孝顺樊婶了,快些起来,让樊婶看看......起来......”话说到一半眼泪喷涌而出,几乎不能抑制。“我早便说过,进了那地方的女子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红儿你心性纯良万万不该为了眼前的富贵......”她一直是看着红袖长大的,又深知自己儿子阿水对于她的痴念,早便当作儿媳来看的,可是她此去经年,只是间或得些消息,心上惦记了太久。
再见却是如此境况。
那花白的头发凄凉地映着四周昏暗的环境,李从嘉慢慢地退后几步,想要尽量让出些地方让她能够好好地看看红袖。
身后突然走过一个人,那人呆呆愣愣,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喃喃地唤着,“红儿......红儿......你终于还是肯.....回家了。”
李从嘉认得他,他是接上偶遇的那个人,他竟然有太子哥哥早年的紫檀木盒。李从嘉许他日后功名,而他便将那盒子卖给自己。
他突然扑过去,见得自己的母亲痛哭而不肯相信,“你们都是骗子,她还好好的......”他抓起她的手,使劲地在地上写着些什么,“红儿!你还记不记得我早年教过你的字.....你看.....我教给你......”
他的眼里都是疯狂。
李从嘉不忍见她那素白的手再沾染上尘垢,他过去想要抱起她,那阿水却像头绝望的兽一般冲过来死死地抓住他的领口想要夺回红儿,一旁随行的人赶忙上前拉开他,阿水兀自在一旁被人制住,大笑指着李从嘉满眼恨意。
一旁的简陋房子里纷纷探出探寻的目光,这条巷子里有些大骂撕扯的事情可不奇怪,但是看人家的闲事最是兴奋,何况这一望之下,竟然发现了天大的新鲜事,摆明了是权贵府里的人,各个衣着不凡。
李从嘉抱起她很淡然地开口,他悲痛,却不能不管不顾,发生了的便只能接受,“红袖的死的确与我有关。”这一句话出口,那男子眼里的恨意更加深重,阿水使劲挣扎想要过来,却终究动弹不得。飘篷无奈,主子的性格便不会多做解释,他本以为他终于开口是肯为自己辩驳,谁知到他还是一贯的秉性。这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也只是揽过来了事。
那老妇人突然扑过来拽住他山河锦的下摆,她只问他,“你是谁?”
李从嘉摇头不语。
她近前一看才见得那眼睛的与众不同,恍然明白,“你是李重光?”
李从嘉抱着她向里走,“红袖姑娘最后的心愿便是能够回归翠柳巷,可否告知她原本住处?”
樊婶努力地站起身子,她见得那人的风华无双,她不愿去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害死红儿的凶手,可是他分明不置可否。她还能够闻得见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香气,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不都应该是满目自得,带着些不可一世的骄傲么,可是他竟然亲自送红儿回来,而且明显,他是不同的。
纵使一身锦绣也掩不住的落寞清淡。
白发飘散在风中,樊婶引着他们去找那早已被封起来的屋子。
窄窄地挤在下一个拐角,随是两层,却格外低矮。太久无人看管,那房檐上满是虫网。还有破败的小院子门口破败的木篱。
红袖便是生长于此的,李从嘉知她为何之后于此抵触回忆,或许他不能感同身受,却依然能够理解。
这里不该是她那样心气的女子应当住得的,可是她真的离了这里,却也再不能想念。甚至到了最后,不是嫌弃不是鄙夷,只是她回不来了。
她失了自己,再认不得归途。
门口恰有棵梅树。
李从嘉很是奇怪这等阴湿简陋的地方竟然还会有花树,何况还是如此清雅的花种,樊婶抖着双唇念着,这是她家当年留下的梅树。她走之后就再也未见得开花。
今日她回来,却是永别。
第五十七章 几回识故人
李从嘉命人将那梅树四周土木掘开,想要把红袖葬于此。身后还传来低吼声,是一路被人制住不能妄动的阿水。
他悲痛欲绝,满眼含泪。樊婶同他一样悲痛,却终究还是凡尘俗世里苦熬过来的人,到底见得这生离死别,她起身过去让阿水安静。“若你还想她好好地走,男子汉大丈夫便不要期期艾艾的像个懦夫!”
李从嘉突然对眼前的樊婶肃然起敬。
他万没想过这等巷子里的人会能如此识大体,他甚至做好了准备来面对他们不堪的言辞以及很多意想不到事情。
但是这白了头发的老妇人犹自含泪,却能够站直了脊梁告诉自己的儿子,你不能做个懦夫。
李从嘉眼底都是赞赏。他很诚挚地告诉樊婶,“在下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要尊重红袖姑娘的意愿,送她回到这里。”
樊婶凛然站于风中,她不知此人是否真的应当怪罪,可是她亦懂得红儿的心,她不能让她失望,阿水也不可以。
老妇人让开到一旁,她见得他怀里的红儿仍然兀自微笑,那女子像是最后看见了什么绝丽的风景一般,她不舍,却心甘情愿。
“是红儿亲口让你送她回来?”樊婶只问他一句。
李从嘉颔首不语。
“那我便相信红儿,她若肯让你来这里,她自不会有恨意。”
李从嘉一笑,一幕重瞳清澈如许,“此事的确和我有关,但我决意不会希望红袖姑娘如此。”
阿水完全陷入崩溃,他早已听不见任何,只得乱挥着手脚,被一旁的人以刀剑架在一侧的墙上。
“抱歉,多有得罪。”他在指阿水。
樊婶不说话,只是看着那梅树慢慢被掘开。
李从嘉不顾那一身的山河锦,只是坚持亲自俯下身去,想要将那红衣的人送入土中。樊婶突然拦住他的手,“让我为她换身衣服。”
李从嘉略一愣,终于明白,“好。”
樊婶将她带回自己家里,为她找出身这巷子里所有寻常人家女孩最常穿的衣服。朴素至极,是樊婶放了许久的自己早年穿过的旧衣。
可是那衣服才是红袖本该安知的天命。虽然贫瘠,可是起码悲欢喜乐,从不会是她一个人。若她一直在这里,她不是那个凤眼传情辗转权贵府中的红袖,她或许贫衣寒食,却能够安然终老。
李从嘉抱过那素衣的红袖,慢慢地送她入土为安。
阿水闭住呼吸看着,突然什么东西啪地掉落,在场的人全都愣住。
是她头上的钗子。
一只街上最廉价的普通发钗。
“水哥,要记得待到你有一天得了功名,便来娶我。”话说完秀丽的红衣衬着一双柔荑抬起,将他那暗自当作聘礼的发钗插入发髻间。
浅笑嫣然。
阿水只觉得眼前一黑,兀自晕了过去。
红袖被葬在那一株自家曾经种下的梅树下。
那钗子滚落在地上,李从嘉见阿水的样子便知这物事该是他送与她的,一时不好决定便将那钗子拿起递给樊婶。他想在说些什么,飘篷却实在不放心拦在前面怎样也不肯再让李从嘉再起了什么心软的念头,红袖姑娘既然入土为安,那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传出去不知又会成了什么故事,人言可畏他们可是最清楚的。随行的人一再催促着早些回府,那巷子里已经有人开始探脑张望,若是安定公出了丝毫差池,这事情谁也担待不起。
李从嘉无法,他只得告诉樊婶,“若是令郎转醒,还请告知,安定公所应之事日后必定做到。”
万般无奈,多言已无用,李从嘉抚过那梅树的枝桠,长长地山河锦带起丝丝紫檀香,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他知她心意却只能感激,再无其它,感激此生曾经有人真心实意地只是期盼自己活着,这一片芳心与荣华无关,亦与得到与否无关,仅仅是很想让他活下去。
李从嘉坐在那颠簸马车里闭着眼目,纷乱的事情扰得他心神不宁,活下去。他突然睁开眼睛。
有人也这样期望着自己活下去。
他看着腕子上那只简朴的紫檀木镯,笑得怅然。赵匡胤啊赵匡胤,编一个故事骗我,也只是想要让我活着么。
他骗自己这镯子可解毒,其实赵匡胤一早就觉察出那酒的温度决不是被下了沁骨该有的温润。他不说,亦不肯让自己碰。故意地等着自己喝下去逼迫承诺欠他一命,然后再让自己永远都要带着这镯子来换霓裳羽衣舞。
用心之苦。
李从嘉另一只手抚过那木头的纹路,再一使劲,或许就能将它除下,思量再三,那重瞳满是释然。
罢了。
他放开它,任它在腕子上弥散出陈年的木香,就让它陪着我,或许真的有缘再见。
略略心安,李从嘉靠在那锦缎的软垫上养神。
刚一到府门,便见得韩熙载的车马。
李从嘉有些奇怪这消息传的如此快,快步进去,只见得娥皇不知所措正待他回来。
“娥皇,没事,你先回去,我和韩尚书谈些事情。放心。”他揽着他的腰替她将那脸上隐隐地泪痕拭去,他知她是担着心的。
她满腔的疑问也问不出只得看看他们离开。
“韩大人请移步书房。”
两个人屏退下人,李从嘉想他许是得知了红袖身亡的消息,终究红袖还是他府上的人,今日的事总要有个交代。却见得韩熙载眉间忧虑甚重。
“安定公可见过赵匡胤?”
李从嘉倒有些吃惊,“赵匡胤?”
“北方人士,今日突然出现在金陵,私下调查他或许与太子有关。”
那山河锦的人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颔首,“我知他……他确是太子招揽的人。今日红袖的事情也与他有关。”
“红袖如何?”韩熙载这才想起红袖今日进了安定公府,到了此时此刻仍然没有什么消息。
“她……饮毒自尽。”李从嘉只得据实以报。
“什么!”韩熙载猛然站起,“她怎么会……”韩熙载多日寻赵匡胤不知其踪,原以为前几日说是娥皇身子不适,这红袖今日不会来,却午后得知红袖还是去了府上,这才赶来,恐太子一时糊涂真的假借此事做出什么,却万万没想到李从嘉无事,红袖竟然会饮毒。
“红袖临终让我选择相信韩大人。”李从嘉示意他坐下,两人相隔一案。“我信大人,那一夜韩大人提醒我提防太子,甚至劝我不如放手一争,是我不愿。今日,太子果然…..”
韩熙载叹息摇头。“我曾私下派出密探想要阻拦他的计划,可我只知赵匡胤为他所用。”
李从嘉一时没有深思这话里的密探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再一次想起红袖仰首饮下沁骨的神态,决绝却释然。“红袖姑娘她……是为我。那毒本是送来给我。她受太子威胁,却至死不愿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故自尽而亡。太子本在她身上埋下金针,若是还能熬住一时半刻,或许能想出解救之法,可她不愿。”
韩熙载想起前日他见得红袖从太子府终归来的比平日要晚些,神色有异,他知这太子若是想做的事情必要想尽办法办到,故此话中有话暗示红袖看清这争斗,牺牲的永远是无辜者,纵然她真的帮太子得了势,下场也不会好。
万万没想到这女子远比自己想得决绝。
他总算当年没有看错人,红袖添香,虽然出身贫寒,却仍然有自己的坚持。
“红袖幼年双亲既丧,纵是补偿便也无从寻找了。”韩熙载有些感叹。
“我偶然得见她早年的一位故友,名唤阿水,若是今年应试之时还请韩尚书帮忙。也算是对她的一些安慰。”李从嘉还记得这事,起身取来那木盒。“韩大人可认识此物?”
韩熙载不由得更加惊起,“这…….安定公是如何得到的?我曾亲眼见得太子将它掷入流风湖中。”
李从嘉笑得难过,缓缓地打开它,“这是我从阿水那里得到的,他并不知这是何物,我想许是从红袖手里得到的,至于红袖,怕是太子赏她的。”
“可是……..”韩熙载分明见得此物被沉入水底。
“红袖临终曾经怕我怨恨太子,告诉我太子毁了流风湖,怕是就为寻这盒子吧……”李从嘉摇摇头,无奈却惋惜,“这又是何必,纵然找到了,那弦也续不回去了。”
韩熙载闭上双眼,“安定公,我做太子太傅七年之久,深知太子心性,他的心不坏,却是不宁,这眼前的金玉繁盛,皇权的诱惑太大,或许常人无从想象,可是对他,那便是性命。”对首的老臣花白了头发,仍然梳理得异常工整,他自是风姿不减当年,一直都是百姓口中那纵横风月场的韩熙载。
或许看透之人便是如此,年少时争名夺利统统无用,最后不如歌一曲,酒一盅,词罢逍遥,争来争去都敌不过人心。
李弘冀偏偏就是不肯相信人心。
第五十八章 徒留牵念
“现在最该担忧的便是赵匡胤,安定公尚还可与老臣再次相谈就证明了他的任务失败,他何去何从未知。”韩熙载最不愿见他们兄弟相残,最后的最后没有办法甚至希望李从嘉可以站出来一争,那或许都要比他一味退让让李弘冀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要让人心安慰。
那年的两个孩子。
本不该如此。
李从嘉摆弄着那盒子。一幕重瞳可见得神色翻涌,那必是他心中也起了波澜,虽然还是那淡漠的影子,“韩大人,我知你心意,你是懂人心晓事情的人,我亦不想如此,可是。”山河锦绣掩不住的落寞,“那一年的流风响泉,全都毁了,我们谁也不能回去。”
他要权,而我只要人心。偏偏在世人眼里,我是他权的障,而他亦一次又一次证明,我对于人心的执念只是妄想。
何必。
红袖的死终结了他此次的疯狂,可是李从嘉不能保证他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而赵匡胤离开,明日的凤凰台之约又会有什么变故,谁也不能解答。
“安定公可知赵匡胤在何处?”
李从嘉摇头,他是真的确实不知。
“恕老臣多言,老臣早该想到,偌大一个金陵搜遍也找不到赵匡胤,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进了安定公府。”韩熙载笑得无奈,“安定公当真是仁善之人。”
“这与善良与否无关,只是关乎人命,我见他被太子追杀,自是不能不救,否则这与随意毒杀别人的太子有何区别?”李从嘉他连花的生命都不肯随意轻贱,何况是人命关天。
“太子追杀?”韩熙载一时未曾反应过来。
“前几日的事情了。从嘉感谢韩大人惦念。只是我必不会与太子相争,他做到这一步,我若再起事端更是危险,太子他的心……已经疯狂了。”
“可是若还有下次,安定公当真准备坐以待毙?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红袖一般。”
李从嘉笑得怅然,“我亦不知如何是好,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背后牵扯也太深,只是韩大人放心,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活着。”
他答应过他,要活着,那腕子上的木镯犹在。
韩熙载看他,半晌无话,只当或许是红袖临终一片真心感动了他,这清淡的影子还是第一次,坚定下活着的念头。
多可笑,贵为皇子,却一生都在这明争暗斗里闪避,他也能理解李从嘉的心,自己也是疲累退缩的人。
看得越透彻越想要放手。
不是他不明白,而是太过于明白,所以才固执地守着自己最后的优雅,坚持相信那唯一的纯白。
可是李弘冀还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老臣告辞,安定公若得了那北方人的消息还请告知,他的存在实在对各方都是威胁。”韩熙载告退。
李从嘉颔首,却把那话咽下,他们相约明日凤凰台见的事情,他还是没有告诉韩熙载。这一刻的私心让自己惧怕。他不知道赵匡胤会做些什么,却知道韩熙载是想要除掉赵匡胤的。所以他便突然不想说。
这便是牵念吧。
韩熙载走后,他回到昭华阁去看娥皇,推门进去的时候见得她对着铜镜发愣,眼里却还含着泪。
怎么能不多想。
李从嘉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娥皇,别怕,是关于太子的事,可是我不是还好好地在这里么。”
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自己走进来,猛地一说话到惊到了她,凤般的女子转过身看着他,长长地舒口气,“从嘉……我……没事,有些难过。”
“红袖她的决定也是我所不知的,我若知道又怎会…..罢了。”说着说着自己都不能释怀,他眼见得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心血喷涌而出却无能为力,甚至她还心心念念着告诉自己谁才能相信,还不希望他心里带着因为失望而产生的对于李弘冀的恨意。
世上如侬有几人,确实是,李从嘉自嘲地笑,有几人能长恨此身非吾有,有几人能逃不脱这富贵的囚笼。
“赵匡….赵公子他…..”娥皇今日并未曾见到赵匡胤,一时想起想要询问,话出口又心有余悸,微微地瞥见李从嘉的神色略变,心下一沉。
李从嘉深吸一口气,“他走了。”
娥皇必须迅速地收拾好心情,她不能再这样,她说服自己都忘了,只是做了噩梦,“走了?”盈盈地眼里都是不解,丝毫再不见阴暗。
“许是有事在身吧。他本不是这里的人。”李从嘉缓缓走到她身后,“别哭了,妆都晕了。”轻松地口吻。
娥皇转过身这才认真地端详镜中的自己,那泪痕赫然在目,确实不好看,她也笑出来,“这会儿还要什么妆。”
李从嘉俯下身取过那眉笔,打开那小小的一方天螺黛盒子,认真地沾染上些少许,“我们夫人怎么这样不小心,来。”
娥皇推开他的手,“算了,花便花了,莫非安定公嫌弃?”那梨花带雨般地斜斜地瞟上他一眼,李从嘉终于长出一口气,他伸出手一把揽住她。
“没事了,都过去了。”
青黛点眉眉细长,他捧起她那芙蓉面,淡淡笑着为她画眉,轻轻地沾染上,随即缓缓晕开。那天水碧的人缓缓地看着那眉间略略有些偏斜,他抬腕轻轻地替她拭去,动作极缓,娥皇与他相视而笑,他指尖的热度流连在眉眼间不愿离去,至少那一瞬间她能够感觉到自己是被珍视的。
就足够。
他低低地吟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娥皇听了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好了…..这算称赞?”
“自然。”
“明日我小妹想过来看看,昨日被梦魇住了的事又不知是怎样传到了父亲那里,终究不放心,又不好让人觉得小题大做,便说是让女英过来陪着,你晚些时候可在府?若是无事便一起进晚膳可好?”
李从嘉本来想也不想随口答应着好。
心里突然一动。
“明日傍晚,凤凰台上见。”有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想说些什么,突然抬眼正对上那铜镜里一双美目,带着些惊魂未定后的疲惫倦意,李从嘉内疚之情顿生。
终究还是在心里把那话咽回去。
宴厅里有人匆匆地提了水来冲刷地上的血渍。
流珠在一旁照看,那手里的一方帕子紧紧地捏住缠绕了数圈,她亲眼见的红袖姑娘那最后的表情。
这又是何必呢,眼见得那水一遍一遍冲过,最后的最后什么也不留下,丝毫曾经的阴霾都不见。那满腔浓热的心血喷涌出来,惊人心魄。流珠一直都记得,彼时她还算得年轻,待到她成了一切的见证,花白了头发再忆起今日,一切的一切都是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