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抬腕间的风华绝代,山河锦,山河锦,惊得满朝屏息而视。
李从嘉,这三个字书来写去也不过是寥寥几笔,却注定在每个人的心上泼墨而不觉,每当他想要超越想要告诉自己你是命中注定的王,他也总逃不开那双眼目,一目重瞳子,帝王之相。
他深深记得父皇幼时眼底的赞赏。
那是一种关乎命定的笃然,李弘冀不信命,却避不开人言可畏,那一把一把刀生生割在心上,你我总要有个了解。
你不再是那一年碧色袍子捧琴而笑的六弟,我亦不可能再是那口里唤得亲切的弘冀哥哥。
所以别怪我,琴弦绝,流风尽。
李弘冀将名利风云看得太重,堂前皆是名利客,怎会将荣华割舍,纵然李从嘉独唱一曲悲歌,却无人来和。
响泉上古名琴亦是废物。
此时此刻,金陵笙箫,奢华的太子府中却是四下寂静,他一个人独坐于房中,静静地看着那一方白纸,还记得,六弟最喜欢那麦光纸,他便舍弃了万千贵重纸墨,只用这麦光作画。
沉吟已久,终究下不得笔,怎样地临摹都绘不出那夜雨染成天水碧。
无论如何,哪里是一卷纸就承载的起的。
李弘冀不肯让任何人陪侍,独自看着那些石青石绿,无论怎样貂毛画笔上也染不出一身夜雨。
李弘冀怒意顿生,他想做到的,便没有做不得的。那笔被甩在地上,他推门而出,换来下人命人将府里织染天水碧而蒸馏出的淡淡露水取来,天水碧权贵家中并不少见,可用它来作画,这是第一次。
露水蒸发极快,李弘冀需在短短时间内便绘出整幅,他只是想要画李从嘉。最后的最后,空余一画,或许某日梦回,我还能够记得你的眼目。那锦绣丛中的少年,笑春风。
便像是倾尽所有的执念般,貂毛笔纵横来去,那清淡的影子已然有些日子不见,却熟捻于心。就算闭得眼睛,他也能够从容完成。
李从嘉从未住在人的眼中,他只活在人心里。轻袍锦衣的太子左手捏得作响,你要人心,你得人心,那我便毁了人心。试试看,那一目重瞳子了无生气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想要辅佐一个死了的容人之君!
那笔下生风,越绘越快,李从嘉,有时候我真想把你那一双眼目挖出来,我们是不是就都能过得好一些。
那纸上人影顿显,清瘦却秀雅极致的身影,恰是那一身绝代山河锦,这才是极致的李从嘉。锦绣于身不掩清澈,他的淡是通透是无法言喻的一种风骨,不是不在乎,相反,或许是因为他在乎。
李弘冀长长地念着,“山河锦……山河锦……..”笔锋一转,山河日月集齐一身却困不住他。
六弟啊六弟,最后的最后,你还是让我折服。
天水色的人立时呈现于纸上,那是李弘冀生平第一次细细地回忆起他们的一切,自幼时的一切,那眼见得野花而笑容纯真的孩子,那不爱庙堂偏爱吟诗作乐的六弟,那流风响泉抚琴而笑的六弟,那固执而去一卷书一壶酒便能隐于山林的安定公。
等等,诸如此类,都是一个李从嘉。
年少轻狂,李弘冀便敢于争取,是我的便是我的,这太子是我的,这天下亦是我的,纵然如今江河日下,半壁江山拱手让人,他也认定了他可扭转乾坤。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开始变得阴枭不可揣测,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和李从嘉执酒笑谈,甚至连他爱的笙鼎楼都不愿踏入。
他清晰得记得那一日,笙鼎楼之约,门外隐隐只听得李从嘉淡淡地一句话惊得自己再无相见的立场。“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跟琴弦。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
他丢了琴弦,也没有资格再说懂他。他们不是一类人,永远无法彼此相解,唯一的相似就是对于信念的坚持。
从一开始,李弘冀要名利,而李从嘉得人心。
所以一开始,李弘冀就注定步步紧逼,李从嘉只能一退再退。他所剩无几,若太子想要,那这眼目便送给你,这帝王之相已死,统统都给你。
“你以为你是谁!”李弘冀一拳砸在桌上,那纸上的人清清淡淡,却没有双目。
第五十四章 人生不满百
他怎样都画不出那重瞳,怎样也不能画出他的魂。因这本就不是旁人能够比拟的,李从嘉,世上再无一个李从嘉。
李弘冀仰首而笑,笑得凄凉之极。他堂堂太子,一世都需要别人俯首称臣顶礼膜拜,此时此刻却输给一双眼睛。
与此同时,安定公府,那山河锦的人一抬腕,响泉古琴尽毁。
李弘冀不知红袖一腔心血尽付,他从来都不懂人心,从来也不相信人心。他还沉醉在那一副画像所带起的层叠回忆里不可自拔,悄无声息,午时已过。
他只是坐在那里提笔却不下,直直地看那空洞的双目,却怎样也绘不出。
突然门外传来笑声,很是畅快淋漓。
李弘冀一惊而起,这里是太子府,不得他的吩咐谁敢随意闯入?又觉得那声音很是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眼见得门外之人猛地推门而入,却是褐色布衣。
“赵匡胤?”李弘冀皱起眉负手看他,“你知不知道私闯太子府会有什么下场?”
赵匡胤自顾自走到香炉旁,见得一旁还零散放着一些紫檀香木,顺手便全部扔进炉里,缓缓地白烟蒸腾起来,满室幽香。他丝毫不以为意地回身,见得李弘冀一脸怒气。
“那太子可知毒杀安定公会有什么下场?”
一句话说的李弘冀只能强忍住爆发的火气,“事情办得如何?”
赵匡胤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却不回答,走过案旁,近距离地想要观赏那副画,李弘冀一把将卷轴卷起。“你知不知道现在是谁在问你话!”
“知道,一个想杀了自己亲弟弟的人。”说得轻巧,毫无惧意地看着李弘冀。
“你!”他气结。
“太子息怒,请放心,光义还在你手中,我怎能不按规矩行事?”
“六弟…..李从嘉他…….”这话本来顺理成章,他想问赵匡胤他是否真的死于沁骨,可是那话梗在那里,僵持半天还是说不出口。
赵匡胤看他如此稍有安慰,李从嘉的坚持总算不是完全浪费,这一次与齐王不同,李弘冀终究还是心软过的。“太子如此迫不及待,还没得到消息就先画起了人像追忆,当真是手足情深。”
李弘冀已知事情即成,便也懒得和他这种武将废话,将那画卷放在一旁,“红袖呢?”
“归府途中,即刻便到。”
李弘冀颓然坐在椅上,半晌终于抬头,眼里有些不明的神色,“他……安定公府里现在如何?”
“自然大乱,过不了多久或许朝野便皆知安定公猝死的消息。”
李弘冀紧紧地握着拳,他有些颤抖,却不能再说些什么,心乱如麻,又见得赵匡胤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你可以退下了,对安东寺的软禁待到红袖归来后我便下令解除。”
自然红袖才是主要证人,红袖不回李弘冀如此多疑怎可随意应予。
赵匡胤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般,踱到画案另一端,信手拿起那画轴,一下子全然铺展开来,只见得山河锦,李从嘉。
扑鼻而来的紫檀香气,他暗暗地叹。
那画上没有双目。
“太子?您神色不好,既然你不放心要等红袖,我正好也需要一个证明人,不如一起。”完全放松地坐在一旁地椅上欣赏那画作。
风骨尽显,李弘冀比他想得要了解李从嘉。
那画的确画得惊才绝艳,没了那一目重瞳,画中人恍若成风。
赵匡胤不经意地从怀中掏出一瓶酒,那是红袖送给李从嘉的酒,他放入怀中一直带到此处,他动作很是随便,像是突然想起有瓶好酒。
“此次合作顺利,赵某敬太子一杯,我想太子定不会嫌弃赵某粗鄙。”那话永远不卑不谦,就连叫一声太子都听着让人不舒服,李弘冀总觉得他这个人从来不肯屈服。
此时此刻心绪万千一时顾不了那许多,烦乱地看着那人毫无去意,顺手接过那酒来,李弘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怀疑地看着他,细细地嗅过,“什么酒?”他明知答案还故意要试探赵匡胤。
“淸欢。”据实以答。
李弘冀看着他再一次皱起眉,满目狠绝。
“放心吧太子,我还不至于傻到偷毒酒来想着害你,沁骨的毒性我已经全部告诉过你,你若不放心便用紫檀杯饮罢了。”赵匡胤拿着那一柄剑无所顾忌地以袖子擦拭,心里却在思考,这李弘冀生性多疑,果然如他所料。
“今日不便饮酒。”李弘冀想也不想推到一旁。
“那边算了。”赵匡胤满面遗憾,起身便要过去取回来,“听闻这可是你们南国与黄金同价的酒。难怪那李从嘉至死也非要念着它。”
李弘冀突然眼神锐利,“他说什么了?”
“他一直在笑,说什么弘冀哥哥…..只是可惜那一日笙鼎楼之上没能再同弘冀哥哥饮最后一杯。”赵匡胤努力回忆,毫无悲喜的口气,“好像李从嘉知道些什么,他死的时候没有很意外。”
画案上那一支貂毛笔蓦然滚落,啪地一声惊醒了李弘冀。他猛地起身,看着赵匡胤刚要拿过酒壶,他却伸手制止。
终究还是有触动,李弘冀念着六弟拿着那酒壶笑得悲怆。“好,我便补偿你笙鼎楼之约。”他出去唤人取来紫檀杯。
人的心性果然是至死难变,赵匡胤眼见得那紫檀杯被取来,冷笑一声。
李弘冀缓缓地倒进一杯淸欢酒,看着他流淌于杯中幽深地影子,就像是那画上所缺的一双眼目,“六弟……那琴弦终究还是寻不回来……”
赵匡胤看着那紫檀杯,淸欢酒。
李从嘉,这是他自作孽,怪不得我。
赵匡胤冷冷地看着那人对天而敬,仰首喝下那紫檀杯中的淸欢酒,目光慢慢变得深邃,他看着李弘冀一点一点变了脸色,丝毫不惊讶。
那木杯突然掉在地上。
“李弘冀,”他直唤他的名字,“你可知这淸欢酒是用什么酿成的?”说完一笑,“恐怕你这高高在上的太子当然不会认真地研究这酒液的成分,合欢花液和紫檀木乃是至毒。”
李弘冀一张面孔扭曲而狰狞般地怒视赵匡胤,他踉跄起身推开门便要喊人,却只觉得喉间紧缩头晕目眩,甚至几欲站立不稳。
赵匡胤看着那人轰然倒在地上挣扎,缓缓走过去掩上房门。“我并没有骗你,太子殿下,紫檀木杯可解沁骨,可是我忘记了告诉你一件事,若是无毒,紫檀可是淸欢的大忌。你这南国的无知庸人久居深宫内苑,想不到真的寡闻至此。”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俯视地上的李弘冀,见得他神智渐渐溃散,“这毒抑制人的感官,会渐渐让你神志不清疯癫至死。”
李弘冀双手死死地捏住自己喉间,惊慌之余疯狂地想要起身呼救却只能倒在地上不断喘息,牙关渐渐咬紧,全无了往日的阴枭不可一世,“你……..”
“我?”赵匡胤转身坐在李弘冀原本坐的椅上,房的正中正对一方画案,瞬间气势森然,“你想问我为什么?你想知道我一介布衣纵然杀得了太子也不可能一步登天,为何要背叛你?可是你忘了,一开始,”霍地把剑直指地上匍匐痛苦的男子。“我就从未曾与你有过什么契约,你以为软禁赵光义就能够威胁我?我若要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赵匡胤这三个字,从来不会受制于人。”
那剑气顿起,寒光一闪赵匡胤已经径自逼到李弘冀面前,他的剑距离李弘冀的胸口之余一寸距离。“太子殿下?”故意叫得恭敬,“这神智溃散的感觉可好?我本想先从南国下手,你是我最好的踏板。可惜……”
剑尖向前却还未曾破肤而入,李弘冀发不出声音只能啊啊低吼,那脖颈上被他自己的一双手生生捏出了红印。眼见得那剑寸寸逼近,张狂一世的男子竟然下意识地向后挪动着退缩。
“可惜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突然很想送给那人一个天下,他比你清淡得多,你怕死。李弘冀。”赵匡胤很遗憾的神情,“所以你和他不一样,永远都不可能一样。纵使你丧心病狂地想要杀了他,他也从来没有向你一样,像只丧家犬一样在自己府里的地上爬!就凭你,也妄想要毁了他?”赵匡胤越说越激动,这不似他的作风,可是这番话一直憋在心里,今日终于能够吐出满胸浊气,“枉他一直信你,枉他一直在等一根琴弦。李弘冀你真让人失望。”赵匡胤的剑势不减,直逼的濒临着崩溃边缘的人本能地左躲右闪,一时间竟然顾不得一切的满处爬动。
第五十五章 终得返故乡
李弘冀眼前渐渐看不清,脑海中的念头很多,努力地集中意志却怎样也不不能做到,他只觉得他受不了了,那一根弦崩到极限,马上就要断裂。突然于地上挣扎间触及一只冰凉凉的物事。
他努力地分辨,手感上觉出那是貂毛笔。方才掉在地上,然后…..然后……什么也想不得,只是痛苦。
有淡色的影子闪过,还有一身锦绣风光。有人淡淡地偏着头抚琴而歌,荷醉清风,菱勾流水。流风响泉天上人间。“弘冀哥哥,”叫得清澈无邪,那一双望不穿的眼目却始终都是自己的心魔。
他应该记得那一年的芙蓉锦鲤,清风拂面时候的紫檀香气,可是此时此刻头疼欲裂几乎不能镇定自己的心神,他只是想要解脱,快一点…..不要再继续濒临崩溃的边缘……
赵匡胤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眼前能够出现些什么画面,却见得李弘冀突然死死地捏着自己的颈部剧烈喘息,癫狂之间眼神涣散撞在门上,瞬间面上带血凌乱着头发冲出去。
李弘冀的心神已然陷入疯狂,他疯狂地在院子正中嘶吼,却话不成句,努力地睁大眼睛指着不知名的地方许是努力想要说出什么。
赵匡胤站在房内门里侧的阴影里暗暗地看着瞬间混乱起来的太子府,喃喃地最后对着那犹如风中残烛的挣扎身影说道,“李弘冀,你不知道,紫檀也是能杀人的。”
太子像是像是失了心一般疯狂不可抑制,无数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他只静静地看,没有太多的欢喜或是遗憾,回身瞥见案上那幅画。
轻巧抬腕,那缺了眼目的风华绝代。
赵匡胤将它拿起卷好,李弘冀,是你自己,留不得他。
他带着那画悄无声息地纵身而上,坐于那飞檐之上看这太子府的最后一日。待到哀歌满金陵,他便把这三千里的夜雨统统送给他。
笑得快慰,那么清淡的轮廓,该怎样面对这山河?
流苏坠,金蜍焚香绕翡翠,春燕归,归来独念双飞,三月枝头梨花始展蕊。
安定公府,焚香断玉,一地心血流尽。
李从嘉眼见得那一地古琴碎片,摆摆袖子,罢了。都是痴人说梦。
他走过去见得红袖尸身渐冷,沁骨的毒性从内而外渗出寒气,他缓缓地抱她起来,却见得娥皇在一旁垂泪无言,突如其来的一切实在太让人无法接受,流珠和一干下人却被他这一举动吓得跪在地上,“红袖姑娘去得蹊跷,安定公还是不要碰触为好。”
娥皇刚要上前劝慰,却突然看见他袖口处露出的腕子上戴着一个奇怪的镯子,看着像是紫檀木,嘴边的话却再次起了涟漪,她并不记得李从嘉有此物,他亦不是会随意佩戴这些的人。
方才他不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这和红袖的死是否有关系。美目一转,她见得李从嘉的悲怆远超过对于红袖平日的短短几面之缘,那么他究竟隐瞒了什么波折,而红袖又涉及了什么?
抑或者,还是自己终究错过了?
她只得随他,李从嘉抱着她冰冷地赤衣女子缓缓往外走,她便命人好生地跟着,备好了车马。他若应了红袖那便一定做到,何况如今看来,背后必有隐情。
李从嘉便执意亲自送她会翠柳巷。
“主子若去了翠柳巷不消半日这金陵街头巷尾便都是风言风语,就让我们好生送红袖姑娘回去吧.......”
“谁准你多嘴了?”李从嘉突然一句冷冷地反问,远不似平日里不与他们计较,今日恐是真的动了气。
无法,只得两侧护着一路随安定公顺着几曲回廊往府门走。
懒洋洋地人影靠在安定公府外不远的一快门柱上歇息。像是在等什么。那人虽然身形蜷缩却不时偷偷摸摸地向那富丽的六皇子府邸门口张望。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像是夜里未睡一大早便等在这里。
阿水百无聊赖地用手玩着地上石子,他今天清晨偷偷地躲在太子府外,等了很久才见得红袖一行人出来,却不似往日,他琢磨着红袖不知又要上谁的府里去,便一路尾随,最终见得那红色的影子入了安定公府。
一抹紫檀香的人。
一只可以听见安定公府中隐隐传出来的旖旎乐音,阿水暗暗地盘算着红袖会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边又想着如果今日无事,是否能说动她回去让母亲看看,樊婶可是想念她很久了。地上的灰土地上被他用石子划来划去,想着想着那地上出现无数的红儿字样。
突然听得那府门轻响,有人声,里面喧嚣顿起,阿水急忙起身,也顾不得拍去衣上的灰尘就缩至用来张贴告示的木栏后面,只余下一只眼睛偷偷地看着。
青色的普通马车却用金幔为饰,由人赶着停在府外,自能看出主人的清雅却地位不凡,大门被人打开,却先出来几个车马小厮慌慌张张地去撩那车帘,里面见得红袖一贯带着的小婢女哭得昏天暗地,一路被人搀扶出来。
心下不由得一沉,这是......?
记得伸长了脖子想要听清那边的动静,只见得飘篷先出来四处打量,见得确是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这才冲里挥手。
流珠一路捧着那赤色的长纱群跟着李从嘉走出来。
阿水见得一身锦绣无双却又通透彻底的人影走出来,却抱着一个人,是谁?来不及细想只见得那长长的曳地红纱。
突然浑身僵硬,血液蓦地冲上头顶几近窒息。
是谁,是谁。
那答案分明,地上一直伺候她的小婢女哭得声声悲怆。
还能是谁。
阿水颓然倒下,他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红袖这是怎么了,是伤了还是病了抑或者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是那个人抱着她,究竟是怎么了。
万万也不敢再想过下去。
那一身的山河锦绣看不清眼目,只见得他将红袖放上马车回身向娥皇说了些什么,便径自也上去。
很不祥的预感,他几乎就要冲上前去,却见得那马车飞快而去。
娥皇看着那车扬起的飞尘终究还是掩面落泪,流珠赶忙扶着进去。
今天本是个好日子。又是艳阳天,花落花开杏花满枝头为了谁装扮,十里阳和照遍,城阙万井九重源。都说是人声鼎沸两岸,春晖疑似江南,一城飞絮掩不住的繁华。可是谁又看见那翠柳巷里的窄窄一线天空。映得那枯朽的枝桠再也开不出芳华。
李从嘉那贵重千金不换的衣袍就随意地扫过翠柳巷的泥土地。那巷子口幽深不见底,飘篷皱了眉,“主子,这......我们进去便好.....”李从嘉不肯放下红袖。他抱着她想也不想便径直走进去。
不知道枯朽了多久的死木盘根错节,还有一些长势偏离的根藤从地面下拱出,合着春雨过后的湿泥衬得两侧的房屋肮脏不堪。那些破旧的门面远不是他们这一行人想象得到的,有些人家尚还可看出喜爱洁净,将那小小一方院落收拾得肃静些,却仍然掩不住的萧索。飘篷顺势拦住一个举着酒靠在一筐什么水果上迷迷糊糊犯困的人打听知不知到红袖姑娘住在哪里。那人满面通红一脸不耐烦,挥挥手径自合上眼。飘篷无法,正欲再去询问别人,却只见得斜对着的一方低矮院落里走出一个捧着木盆的老妇人。
衣裳总还算得干净,看上去慈眉善目顿生好感,她一转身见得他们,明显震惊,这巷子可从来没有进过这般锦绣的人,那为首的人还抱着个女子,虽然不见得满身金玉,周身散发出的气韵远不是她们这等人能够妄自多看的。老妇人面上看着并不苍老,却过早地花白了头发,她一见得飘篷跑过来,赶忙转过身去匆匆地捧着一盆衣服往前走。生怕惹了什么事情。
飘篷拦在路前,细细地看看她,压低了声音问,“可知这巷子里是否曾住过一位叫红袖的姑娘?”
那老妇人本是躲闪不愿多事,听得这名字突然一愣,“红......红袖?红儿?”
飘篷看向安定公的方向,红儿便该是红袖姑娘吧。他便点头,“许是吧,那红儿姑娘以前住在哪里?”
那老妇人明显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直直地转过身努力地想着打量李从嘉,“你们.......”
“不得无礼!”飘篷猛地一喝,还未说完便被李从嘉一个噤声的眼神断了下文。“你是觉得还不够昭彰么?”李从嘉说完看着那妇人,她慢慢地走过来,直盯着自己抱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