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生命最后的赌注都已经毫无用处,那么不如就全都交付出去。李从嘉从不在乎天下人的眼光,却还是走不出自己的心魔。如今赵匡胤那一双手的游走,坚定不容拒绝,勾起了他心底的一丝留念。
李从嘉第一次以手触及他的面,他笑得很哀伤,赵匡胤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惹得无所适从,他只能看着他重瞳里的光黯淡下去却无能为力,“从嘉。”他温柔地唤,很想安慰这个失落的魂魄,可是自己同样神伤。
想要他,却留不得他。
“何苦呢?”他压住他不容他的躲藏,“何苦非要,浪费这一身的烟雨呢?”
“情非得已。无可奈何罢了。”李从嘉透不过气来,却安静地任他抚蹭,“我一生被这富贵荣华所累,却又身在其中逃离不得,不过是一直都坚信人世有情,相信太子……弘冀哥哥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是……”
可是那酒最终还是送来了。他亲手要杀了我。你知不知道,你所一直坚持的信仰突然崩塌,那会是怎样的失落。“所以别让赵光义失望。”李从嘉总念着这一句,若非是这皇族天生贵胄,是否人与人的感情能够回归最初的纯净?
第四十六章 一晌贪欢(中)
临近晌午,天气很好,没了阴雨连绵的阴霾万里澄澈。可是这小小的偏苑人烟稀少,赵匡胤又总是避着他人眼目,故此窗子并未曾打开。
室内满是瞬间而起蒸腾着的绝望与挣扎。一方桌椅上山河锦像被丢弃的市井布匹一样随意地铺散下,一半还落在地上无人注意。那软榻一侧的玄色纱幔被撕扯间凌乱得落下,恍恍惚惚间李从嘉什么也看见,那一目重瞳只能见得一个人,他只能见得赵匡胤一个人。
赵匡胤唇齿流连在那惊世绝艳的腕子间,惹得那人不安地颤抖,他强压下他想要退缩的闪躲,按住那一双腕子,“听话……。。”
李从嘉别过头去不看他,“你……”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
“嘘。”赵匡胤最后警告他,俯下身子,一吻落在眼睫上,李从嘉只能闭上双目,酥酥痒痒的感觉异样特别,那略有些低哑的声音便欣然全吹在面上,明显得是动了容,“今天……没人救你……”
这一句话更加让他无所适从,换得赵匡胤促狭地低笑,“让我试着记得你。李从嘉。”
“记得我又有何用?”腰间长长的青色束带被取下了环佩的禁锢,瞬间他微凉的指尖轻巧地探入,分明地刺激让那浅碧色的人终于压抑不住地喘息,“你这个疯子。”
赵匡胤猛地抱起他,早已经松散的头发蓦然而下,迷离了两个人的眼,“我就是疯子,你也是。”赵匡胤说完咬住他的耳,听见他的轻哼更加不可自制。“要疯…。。也是你我两个人的事……。”
还有清风吹花,素白的中衣被身后那人纠缠而下,几番彼此拉扯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执念,不过就是一场荼蘼花事,因为这光景的消逝反而愈发变得像是一场报复,反复地撕咬与无法抗衡间玄色轻纱曼舞,遥遥地还能听见宴厅里的笙歌未绝,李从嘉脑海里满是过往烟云,有年少时的锦衣而笑,有弘冀哥哥推搡间那一地的落地黄花,还有流风响泉,还有山河锦。
还有什么呢?突然他想起那落纱而笑的女子,笑得翩若惊鸿,那时候他以为他遇见了此生华章,可是,有什么能够提早下得了定论?
所谓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统统在此一刻尽失颜华,有什么用,都不及那人手指之间的一寸升仙。
李从嘉突然难过而泣,是为了什么?此时此刻****蚀骨般地沉沦,控制不了抑或者本无从控制,只是那疯狂的人眼里映出一个颠倒的自己,突然让他感觉无力。都是水里花月,看得到,触不及。
那泪就突然地从那深重的眸子间涌出,点滴而落,扑簌而下进了那暗金色的床褥间洇湿赵匡胤的心,他的动作轻缓下来,捧着他的脸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却又被那湿润的秦淮烟雨侵身而入逼得几乎发狂,“别哭……。”
那碧色的人缓缓不愿让他看见,偏过脸去却又惹得泪滴滚下的轨迹愈发清晰,不是脆弱,只是突然放下了很多年积压的牵累,这一身的折磨终于要在这一日结束,再没了什么皇权,没了什么太子,也没有六皇子。什么都没有。
可是终究还是要带着对那女子的愧疚而去。
他还是对不起娥皇。
忍不住的眼泪,怎么就这般难堪,李从嘉闪躲着就是不像让他看得清楚,偏偏赵匡胤扣住他的腰牢牢地缩在怀里不让他动弹,“我放了你可好?别哭……”明显的喉间滚动,他受不得他的泪。
比杀了自己还要难过。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统统不及这阑珊处的碧色人影。天下都不及他。怎么能见他痛苦。
赵匡胤伸手挑过他的衣衫覆上李从嘉的身子,“起来,不许再哭。”那一向肆意而为的人突然生生地压下所有的妄念,声音还带着些僵硬,以衣裹住他便要带他起来。
李从嘉俯在榻上不动,看不到他却低声道,“你……”眼底有些恼了,这种时候,他竟然……竟然…。。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来,只得咬紧了嘴唇,被他拉扯得素衣斜散,半边如玉的身子就突然露在空气里,掩不住的丝丝凉意。顾不及那许多,只问他,“赵匡胤!你当我是为何而哭,你真当我是那软弱之辈,那便是我看错你。”咬紧了嘴唇,伸手取衣。
他自不是因为无力反抗才做此伤怀,可那蠢人偏到这时候当起了君子。都是男子,谁能熬得住眼前的烟花盛景。
何况早已,失了心。
第四十七章 一晌贪欢(下)
这一句话分明燃起了九天烈焰,赵匡胤眼里闪过不自知的欲念,若在此时还能住得了手,那真是枉费错付一场。
赵匡胤狠狠地将他推到榻上,瘦削的背跌在上面生疼,李从嘉下意识的一声轻吟,勾得那剑眉的男子更加不可抑制,全部的轻缓都化成了最急切的渴望。
都是疯癫,天下已远。欲念如同炙火般风卷残云横掠而来,狂热而急切,赵匡胤只想记得他,只想不惜一切代价记得他。他狠狠地咬他,在他肩膀上留下鲜红的伤口,汩汩地流出血来,李从嘉痛得不可抑制,却不愿闪躲任他而为。
纠缠厮磨,放松,辗转,那人像是要把他拆开吃下去一般残忍却霸道地流连于他身上的每一寸,晕染出的紫檀香气被染上了血的甜腻妖惑不可言说,那肩头的伤口就像一只枯叶之蝶,折翼永无出路。
他双腕都被他的掌心磨蹭,像是要融进那悠长的掌纹里一样,生命里若是不能守得李从嘉那便注定无物,统统都是飞灰。赵匡胤眼见得他为自己而痛苦便愈发快慰,那一双手下的气力加重,让他不可一丝一毫地回避,完全正面地接受他,垂幕上纹路复杂的刺绣映得满室旖旎,“从嘉……从嘉……。我送你……一个天下可好?”那身下的人早已晕眩,听不清他的言语只见得他唇齿开合,很想说些什么,开口却又忍不住得低吟,“你……”疼痛和陌生不能比拟的****逼得他不能再去思考这话里究竟还有什么深意,下一个转念间那人就直直地冲撞进来。再也受不得的巨大痛楚逼得李从嘉没法承受,瞬间咬破了唇,那泪盈在眼里,赵匡胤整个人俯下来轻吻他的颈,“死,也要记得谁给你的这般苦,你要记得不能放过我,是谁让你这样痛苦,你必须记得,李从嘉。”他完全低沉而命令的口气,气势森然,逼问那人,“谁害你如此,说。”
“赵匡胤……赵匡胤…。。”他疼得无法,只能做他手心的一缕烟雨,任他翻云覆雨不能自主,那嘴唇上的伤口愈发的深重,再这样下去非要伤了自己,他去吻他的唇,惟愿他能解下心防彻底放松,墙壁上那凌厉地剑光黯淡,英雄也折腰。谁能逃得过心蛊?
渐渐地听得那清瘦的人喘息顿重,渐渐地松了齿间,终于解除自己所有的顾及,执手翻云覆雨,一把拉起他抱在怀里,几许翻转下来,见得他紧致见骨的脊背上细汗密布,无力的指尖划过自己面颊欲求未求,便纵有千里烽火也需待此时春风如沐,桃花凌散崩飞在天与地交界的那黄泉,几许绯红是红云还是他燃起的火焰,发丝凌乱间更添风情。那一目重瞳间都是醉意。
无酒亦醉。
李从嘉突然被那抬首见得的剑光刺痛了眼睛,他分明见得那凛冽的煞气逼人,沉沦至此再无所顾忌,扬手取下那剑。赵匡胤一时意乱情迷哪里细想他要做什么,顿生错愕,却只见那带着青紫的腕子衬得那剑都生了雅意,来不及躲闪。
李从嘉一剑刺在他臂上。瞬间的鲜血淋漓。赵匡胤扯住他的头发翻腕逼落他手中的剑。李从嘉仰首笑中带泪,“你…。。不是想要记得我…。。啊……”发丝被他牵扯得不得不仰面直视他的怒意。
这一剑远伤不得赵匡胤,只是你说过,想要记得我,但求这伤口还在的时候,紫檀不灭,我亦未去。
“你要记得,紫檀不灭,我亦未去。”
就连那南北闯荡生死走过来的赵匡胤,此时此刻也眉目酸涩为之动容。那伤口未曾伤及筋骨,却一剑刺入了他的心底。剑尖生生地割开他的血肉躯,硬是刻下那么短短字句,满是一地悲怆。他知他这一剑之下的诸多凄凉,知他的一颗心。真实而无比清晰地轮廓,他第一次见得那碧色的人战栗而疯狂般地沉溺无法自制。赵匡胤再一次地覆上他的身体,手指滑过带起阵阵鼓声激荡,宫、商、角、徵、羽,零落而歌尺寸不放,一点一滴都是他的眸子,一目重瞳那化不开的浓腻,怎么让人舍得了。
醉不成欢惨将别,谁也顾不及一床的鲜血,分不清究竟是源自谁的身上落下,只能彼此折磨般地互相探求,不是侵扰不是无奈。
只是情不自禁。
空气里缱绻不散,翻腾奔涌,却兀自有莲暗开。赵匡胤一遍又一遍近乎痴迷般地勾勒那人周身的轮廓,流连于那腰身不去,“从嘉…。。”。几番颠倒,琳琅玉骨弄海潮,折翻了一旁的描金矮案,原本放于其上的错乱衣物纷纷而下,孤零零滚出一个木质的东西,在青石地上滑出很远。赵匡胤瞥眼之间得那幼时与弟弟所做的那只木镯兀自掉落,空洞洞地声响。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却来不及反应只被那人紫檀暗香迷失了心智。
待到一切偃旗息鼓,李从嘉身上满是暗色的妖娆蝶翼。喘息犹在耳畔,风月无边。那窗外的笙歌渐渐地清淡下去。许是到了该散的时辰。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赵匡胤还不肯放开他那一双腕子。执拗地握着便像困得住李从嘉的精魂。谁知那疲惫的人淡淡地吐出一句,“把那酒拿来。”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桌上那一壶小小的淸欢。
都说是与黄金同价,此刻,却与人命等价,为了那一手的权利,宁愿视如草芥。
人命值得起什么,都说是富贵权势难长久,可是凡人往往视之无上,纵然痛入腹肺算到最后也不及一壶酒。李从嘉,那露园中十指拈花的惊才绝艳,天下人都愿一度风骨肯视之如命,却亦有人决然放手。赵匡胤眼见得那酒壶被那浅碧色的人执起,心中钝痛如饮铅石。
流风易散,响泉难鸣,骨肉相残,同根相败,问世间,情字何堪?
人生愁恨何能免?****独我情何限,偏偏那窗外又响起了那一支李从嘉自己写的曲子,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万顷波未去,玉人却难再。那扬手的风华,天地失色。世上如侬有几人?
赵匡胤眼光一炙,
李弘冀,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物。
第四十八章 莫更留连好归去
纤长的指尖轻轻刮过那白瓷的酒壶,一方小小地金漆盘上托着几只瓷杯。
李从嘉起身穿衣,优雅从容地背过身去,细心将每一个微小的束带都层层系好,那山河锦冗繁而拖曳地织锦再一次重新回到他身上,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美。赵匡胤看他不说话,清瘦的骨骼轮廓一点一滴幽然舞妖却不自知,像是一朵最后绽放出生命中所有光华的莲花,刹那惊动。
花开不败。
三千繁华落尽一般默然回身,李从嘉看着赵匡胤,执手挑眉举杯与君同欢的落落大气,长长地头发还披散着,随它去吧。不过也就是这一饮而尽的光景。
宁可自毁至形容枯槁,也要所有人都记得曾经的风华绝代。
他以为赵匡胤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他隐隐地有所期待,想知道最后的最后,他会说些什么,可是赵匡胤只盯着自己手中的瓷杯看,却不发一语。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为天理循环大势所趋。人有祸福,乱世亦有穷尽。若日后弘冀哥哥得偿夙愿,还请来年七夕焚香以祭。”
“七夕?”赵匡胤却并不清晓这日子的特别。
他笑得很安静,举杯缓缓地踱到窗边,微微地推开一条缝隙,见得日光倾泄,安然仰首闭目,“我的生辰。”
“好。”
“赵公子,”李从嘉突然这一句出口,唤得好像重返那一夜的陋巷树下。他俯在他身上的紫檀香气轻而易举地让赵匡胤放下了刀。“最后可否替我完成一个心愿?”
赵匡胤知他想说什么,“你还是想要霓裳羽衣舞。”
那浅碧色的人影略略颔首,睁开眼睛却依旧仰首望天,还是温润的三月天气。都说烟花三月,江南风华。试问今朝何时醉,心未回,人未归,怎样也望不穿的天下,梦里江山日月相照。
“那谱子…。。”赵匡胤想说些什么却被那人打断,李从嘉缓缓说,“若我没猜错,那谱子绝世难求,若是真的有人得到定当以它讨好权贵,贫寒人家自是用不到。”
赵匡胤默然。
“便当你应了。”李从嘉浅笑,侧面的轮廓映着一树碧桃枝桠,不高不低恰好一段粉色的骨朵伸到了窗子外。他深深地嗅着空气中随风而来的淡淡香气,很是陶醉。突然伸出手去,苍白的指尖抚过那淡粉色的花苞,竟然让赵匡胤看见了一树绯红。
宛若他的一切都是魔魅。他经过,人或事,便终将佳美无双。
他轻轻地掐住一朵桃花,摘下后拈在手里,缓缓地一瓣一瓣将那细小的花瓣分开来,随着动作长发轻扬,赵匡胤愣在一旁看那玉人身影。李从嘉见他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只嗅着那掌心的香气,“桃花。”
下一个抬首,繁复的山河锦袖口翻转,那腕子还带着纵情的证据径自将那粉色的花瓣送入口中。
赵匡胤倒抽一口气,此时此刻的李从嘉长发披散,锦绣衣裳,唇瓣含花而笑,依旧淡若远山的眉目,一幕重瞳里映出惊鸿一瞥的自己。
黄泉碧落死生契阔浮世奈若何,不见叶上朝露日曦若有情应笑我。
“可曾尝过,桃花的滋味?”李从嘉及清雅地含住那花瓣。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那年少时候宫里嬷嬷们的把戏,一旦哪个小皇子又哭闹了,便哄着摘些花朵来玩,那时候总是觉得花瓣闻起来香气扑鼻,那吃下去也该是香的。小时候他常常含着花瓣来偿。那重瞳的孩子就连喜好都与众不同。若非帝王便当圣人。
其实并不是。那是种很清的味道。他细细地品,没有什么太大的滋味,总算不得甜腻。往往与常人所想相去甚远。就好像,李从嘉的性子和俯瞰天下亦是相去甚远。
明明是那树下拈花的锦绣玉人,偏要看他日月江河。
赵匡胤起身一个箭步转眼已在他身侧,李从嘉还以为他想要夺那酒杯,却只见得他直直地抓住自己拈住花瓣的那只手。他的眼睛里蒸腾着一股狂野而决然的颜色,让李从嘉只觉得见到那猛兽终于张开了利爪,他狠狠地握着自己的手。
却开口语气很清淡,“桃花?真的未曾尝过。”他答的还是他的话,却连李从嘉自己都忘记了问的是什么,只见得他竟然就那么拿过自己的手放在脸旁,闭着眼很安心地嗅着那手上的花香。半晌开口,“不过,尝尝也许……就知道了。”那指尖便入了他的口。
李从嘉终究难过,他不动亦不语,长长地叹一口气。“何必。东风恼我,才发一襟香。”
“苦涩。”赵匡胤松开他的手,只说一句,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那花的味道。
他抽身而退,远离他数步有余,酒杯平端笑若春风,开口却吟得是那一首《浣溪纱》,“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赵匡胤不阻拦,只见他仰首喝下那瓷杯中的酒液。
随意地将杯子扔在地上,破碎两三。
那词的下半阕堪堪出口,“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登临不惜更沾衣,他想起自己踏空出去的那一瞬间,危险而奢望的心思,李从嘉唇角犹余酒液,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冰冷。
淸欢酒,酒性清凉,若酒中有毒沁骨,紫檀杯可解,但需要特别留心,如果无毒,紫檀杯混着淸欢酒中所含的合欢花液遂成剧毒。
沁骨。沁骨。不是应当彻骨冰寒么。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感尽那漠北极寒之处的苦痛。可是什么都没有。
第四十九章 谁能役役尘中累
赵匡胤突然冲过来在他腕子上扣上了什么。
却是个很朴素的紫檀木镯子,李从嘉一眼便瞧出这定不是俗物,但也还看不出什么奇怪。“你……”他想问些什么,可是自己……。
为什么没有死。
李从嘉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自己的影子,生生被个木镯坠在人间。他诧异不已。看向那酒杯,质问赵匡胤,“沁骨?入淸欢,若有毒则紫檀可解,无毒紫檀与合欢花液遂成剧毒?”
赵匡胤没想到原来李从嘉探听到的远比自己想得详细。他竟然知道若酒有毒紫檀可解,他还执意用瓷杯。
那是真的不如归去。
他更加坚定了把那镯子给他的信念,“戴着他,就不会死。”他按住他的手。“紫檀解毒,这镯子特质而成,有解药可压制毒性。”
李从嘉显然是疑惑的。他看着那小小的镯子并没有见得什么出奇之处,亦并未察觉出它能够压制住什么。
可是自己分明没有事。
他望向那一壶酒。
赵匡胤见他的疑惑丝毫不以为意,“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那指尖敲击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地响动,突然转念问他,“可曾见过雪落?”
李从嘉摇首。
“这江南温润,哪里见得那般景致,千里飞霜的冰寒都集于这小小一瓶。”赵匡胤将那酒瓶径自放入怀中,并不再让李从嘉端详,忽然想起塞北的雪花,轻轻扬扬,拂衣而落,很想有一日能够在那重瞳里看雪飘千里,只是怕要冻坏了他。
“你这算救我?”他却只问他这一句话。赵匡胤哑然,李从嘉当然知道他今日不死后患无穷,不论是哪一方面,李弘冀忍得这一次,却不可能真的放弃。“赵匡胤,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更何况,长恨此身非我有,我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那碧色的人毫不犹豫地想摘下那镯子。
赵匡胤止住他的手,“我不是要救你,同等交换。”他说的很随意,好像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交易。“我知你不愿受人恩惠,你若要求霓裳羽衣舞,那便以命来换可好?”
李从嘉那一目重瞳闪现出了些惊讶的光,他打算以此相挟么,“命?”
“不错,只要你带着这木镯一日你便一日不会死,我离开金陵后便替你想法寻到霓裳羽衣舞,若是在此期间李从嘉死在他人手上,那便是你不守信约,娥皇就一世也别想得到那谱子。”
李从嘉放下手,“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寻到那谱子?”
赵匡胤不说话,“换,还是不换?”
“好。我活着。”
这一句话清清淡淡地飘在空中,却突然让赵匡胤放下一颗心。
他张开手拥他入怀。
只是长出一口气,慢慢地抱着他,嗅见他发间衣裳上的紫檀香气,幽幽然然闻之心安。喃喃地靠在他耳畔说给他听,像是把心底的话都拿出来见光,“从嘉,活着。”
他安静且柔顺地靠在他怀里点头。看不见表情,却异常地安定。
赵匡胤继续说,“若我活一日,你便需活一日,我不取下这镯子,任何人都碰不得。”李从嘉依旧颔首不言。心里确实温暖。
这个人,很真心实意地希望他活着。不为皇权荣华,他只是此时此刻,很认真地希望自己活下去。
这样被人期盼的心情,很暖。
李从嘉的嘴角分毫不差,笑容无双,抬起自己的手,终究还是同样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