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你慢慢说。”李从嘉很轻地像是在安慰他,分明是他拿过了阿水的盒子,可是情势一下子变得不同,李从嘉总是轻易地能够让人折服,即使他依然还是那清清淡淡的轮廓,甚至连语气都带着些冷清。
阿水还是很认真地听他的话慢慢地平复仓促的呼吸,然后看着那盒子,被他这么一问又想起红袖。
也不知道,今日她可曾来街上。都是酒喝得多了,连此时此刻什么时辰都不知道了。阿水暗暗地责怪自己,过了一会儿抬起脸来回答眼前人,“这是红儿扔下不要的。”
李从嘉微微皱起眉,“红儿?红儿是谁?”
“红儿就是翠柳巷的红儿。”阿水早认定红袖只是红儿,纵然她不愿,那也是他的红儿。
“翠柳巷?”飘篷有些嫌弃的表情,那是城里最下等贫贱的一条街道,里面住的无非都是最低等的人,这可是不该是他主子想要的答案。他急急地上前逼问,“什么翠柳巷,翠柳巷的人可能有这么贵重的盒子么!快点老实说出来,你私自离开府衙还上街饮酒就不怕被人撞见揭发了么!”
这一句话惊得阿水不知如何是好,这份差事是红儿不久前暗中托人才替自己找到的,他若是再因为喝酒丢了事情做不仅是母亲又要骂他,红儿恐怕就更加不愿见到自己了。他惊慌地伸手拉住李从嘉的袖子,直直地说着不要告诉官差,一边看着那盒子眼里都是眷恋。
“我自不会说与外人,你曾帮过我,不过想你应该也记不得了。”李从嘉丝毫不嫌弃他一身的酒气,拍拍他的肩像是让他放心,“能否说得详细一些,这盒子你是如何得到的?这很可能是一个人遗失的重要物品。”
阿水喃喃自语般地靠在墙上双眼失神,“这盒子是红儿…啊…。红儿…。。你不要再去太子府上……他们都不值得……”说到最后竟然堂堂七尺男儿眼里闪出了泪光。
飘篷实在是看不过去,压低声音询问李从嘉,“主子我看他神志不清,恐是喝坏了脑袋,咱们快些把这盒子拿走,扔个他几个钱做补偿不就好了。”
“你先到一旁候着,我来同他说。”
飘篷无法,只好站到一旁远远地观望。
“实不相瞒,这是我一位朋友早年遗失的木盒,今日偶然得见,可否卖与我?价钱随你。”
阿水使劲摇头,他当然不能把红袖的东西随意地就卖出去。
李从嘉知他必定是有自己执着的缘故,强人所难本不是他所为,可是这是太子当年想要送给自己的东西,他也必须要将它拿回。“或者你可有什么心愿?我定将助你完成。”
话说到这里阿水才仔细地看清他的眼睛,原来不只是与众不同,而是眼前这人竟然是重瞳。
这才彻彻底底地让阿水震惊,酒顿时全然醒过来,“你助我?你是……你是安定公李重光?”
阿水也算得是读书人,虽然多年争取还是得不到一个功名,但也和那些粗人不同,这下意识之间的一句话没有直呼其名只唤出了安定公的字,算得是懂礼之人,不由也让李从嘉有些惊讶。
“想必你原本也不该是做这些巡街的差事,怕是际遇不好为了生计奔波,不如这样,我们彼此坦诚相待,我的确是安定公,你有何愿望我若能相助必定竭尽所能,相应的代偿就是你将这盒子卖与我,可好?”
这是天大的机会,对于一个苦苦争求功名不得的落魄书生而言,阿水自然也是聪明人,虽然他爱喝酒时常糊涂,也还不至于忘了自己的毕生所愿,若是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将来出侯入相之后,还怕不能让红袖脱离那些权贵府里人的掌心么?
他看着李从嘉手里的木盒,终于是点头表示同意。“我要功名。”
“今年应试之时我自当相助。”
阿水叹口气,“你可以把它拿走了。”
第二十八章 感时心绪杳难平
李从嘉微笑。招手唤来飘篷拿给他一袋钱,小书童递过去的时候眼里分明满是不屑,却没料到被阿水一把推开。“我不要钱,只是安定公需记得今日的约定。”
这就是书生意气,所谓最后的骄傲。
李从嘉眼底的赞赏溢于言表,“好。还有一事,请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知晓。”
阿水点头应允,竟然换得李从嘉躬身相谢。阿水显然又是一惊,却很快回以一礼之后直起身子用手慢慢地理顺自己的乱发。眼睛盯着那一身的通透碧色,“安定公果然名不虚传。”
他果然是不一般的人。却不是能够被盛名所累的人,远比传闻中的要让人折服。难怪满城的女子心上眉间都念着李重光。
飘篷再次催促,李从嘉不得不小心地托着那盒子告辞。
转身要走之际,却听得身后的阿水问了一句话,“不知安定公所说之人当年是为何遗失了这木盒?”
碧色的云鞋停驻,像是被触动了往事,故事里的人自以为退避三舍便能换得他的信任,他曾经以为放逐山林就能够忘记李弘冀对他眼目的忌惮。
那一年的锦鲤怎样跃也跃不出那一汪碧潭,跃不出李从嘉一目重瞳子幽深如墨。
李从嘉轻笑出声,却并不转身看阿水,他重新向前走去,空气混杂着紫檀香气缓缓地飘来一句话,“那人是天下第一的傻子,他忘了自己不是魔,不能真的左右人心。”
的确,李从嘉以为回避就能转变李弘冀的心意,实在是傻到了极致,回过头去再看当年的自己,还是有些年少时候的恣意而为,李从嘉丢了这只木盒如此多年,今日终于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心。
弘冀哥哥,许久,都叫不出口了。
十六七岁时候的自己心心念念的流风响泉。经年之后不过只剩这么一个盒子,李从嘉慢慢地走着,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开启。
虽然已经明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奇迹,他还是有所期待,掀开那厚重的盖子,空空如也。
怎么会有奇迹。空余苦笑而已。
该要做的还是要做。
进了笙鼎楼,楼主自然是不敢擅自妄动安定公所遗忘下的物品,响泉完好地还摆放在昨日的顶楼雅阁之中。
许是楼里的人怕安定公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取,所以顶楼之上的一切都没有人动过,那最高的房间原是李从嘉的专属,从来不敢随便让别人进入使用。谁又知道其实李从嘉此时此刻不愿再看到昨夜的场景,这小小的高楼之上哪里盛得下那样的旖旎风情。
最后还是谢了楼主的好意,他让飘篷等在楼下,独自上去捧琴。
墙角的香炉早就已经冷了。临窗的软榻前摆着那一架响泉。岁月经年烙下的古琴印记清晰可见,独独有一根弦脱离于其它,还显出簇新的晶莹。
李从嘉还是没能用上弘冀哥哥送给他的琴弦。
韩熙载说过,那是他所见过最难得的一次,李弘冀费尽心机地筛选挑剔,只是要给自己的六弟续一根琴弦。
妥善地保存在千年的紫檀木盒里,知道他有多钟爱檀木,投其所好。
如今呢?
满室春风却触目悲凉。
地上还有昨日扔下的酒杯。李从嘉将身子微微探出窗口,此刻不似夜里的风一般凉爽,夹带着些温润。
仰首遥望,山河万里宫阙辉煌。谁能知道明日一过,是否还能眉眼依旧?
缓缓地俯在窗棂之上,脸贴着木栏杆带着丝丝凉意的质地。他暗暗地想念空中下堕的肆意妄为。
和赵匡胤在一起,他总是不自觉迷恋上一些危险的行为。
比如突然很想要就在他眼前坠下去。
很喜欢那样的感觉,眼见得天地日月再无可恋飞身而下却有人肯执着不放手,无论怎样,都有他牢牢地控制住自己,半空之中仍然饮酒如常,李从嘉此时此刻承认昨日被他揽住而下那一刻的安心。
李从嘉能够让所有人安宁,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安宁。
直到他遇见赵匡胤,那是第一个能够让他真正纵情的人。
捧着琴下楼的时候,一身浅碧的男子笑得温暖惬意。
那些人戴着黄金铺造的人皮用艳羡和伪善的嘴脸融成一把刀,李从嘉日夜枕于其上自以为披着一张盛世的皮就以为真的能够笙歌遍地。唯有赵匡胤,他明明白白地拔剑相向却让他甘之如饴。
李从嘉很怀疑,有时候自己,是不是会期待死在他手上。
这样危险的念头在他心底摇曳生姿。
谁的手温热而轻柔,“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十九章 孤怀痛自嗟
他终于还是捧了响泉回去。
一路上顾不得其它,李从嘉满心都是各种值得自己留恋的画面,依然清晰地记得,幼时一同读书起坐的同胞兄弟。
哥哥总是在不经意地时候喜欢抓着自己的腕子看,总爱赞它生得美,李从嘉自幼便不喜爱这样的形容。
女人生得美是幸,若是换了男人,那便是命。
这是一种定数。何况他还有一张命定的容貌,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恰恰得李从嘉那一幕重瞳生来便注定了与众不同。
本来一切都很好,李弘冀出生的时候当真算的万千宠爱,故唐之末,民间相传谶曰:东海鲤鱼飞上天。恰得烈祖笃信符谶,又有谶曰:有一真人在冀州,开口张弓向左边。故此圣上便赐名,李弘冀。
仅仅是个孩童的名字却分明带着一生的期望。李弘冀应当得人心,他带着如此殷实而掌握在手里的宠爱和天生贵胄。长子立为太子,名正言顺再合理不过。可是他却自幼生得秉性严苛,丝毫不掩锋芒,成年之后被派往前线,回来更添张狂。
李从嘉还记得那时候父皇总是责骂他,却又在他愤然离去之后暗自叹气。这世间人情事故总也敌不过一个骨血亲情,说到底,父皇为了他的锋芒毕露而生气,责难也罢,放逐也好,不过是用尽各种警醒的方式想要恐吓住李弘冀,父皇到底还是为了保全他太子的位置。
可惜弘冀哥哥总也不明白,他对于一切出于保护的责难都将之怪罪于偏心与父皇的软弱迂腐。
年纪还很小的李从嘉被父皇抱于膝上。正所谓三岁识千字五岁诵百家,小小的人儿已经表现出了远超乎常人的聪颖,更何况天生异相本就引人注目,瞬间皇族之间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六皇子身上。
他眼中的世界还那么小,就必须面对着日日的绫罗满堂却口蜜腹剑,这就是人世,尤其要比普通百姓来得复杂。
金陵最热闹的中心,花行街。
李从嘉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太子曾经在幼年时嘲笑过那些庸碌无为的市井小民。很多年前的弘冀哥哥不过也只是十岁出头,他见得那些宫里私自溜出去的宫女宦官带回来得小玩意很是不屑。
还有一个人偷偷地摘了一束野地上随意生长的小黄花,许是想偷偷送给出宫不得的心上人,李从嘉很喜欢看它们瘦弱却兀自开放的欢喜样子,在他的重瞳里这些都是极佳美的物事。他还纤细苍白的指尖慢慢地抚过那些弱小的花瓣,这样可怜的小东西,车马一过就能零落成泥,可是它们活得多么自我,就是要扬起头面对日光,哪怕下一秒毁灭。
摘花回来的侍卫年纪也不大,见得小主子欢喜,更加高兴,偷偷地告诉他外面的金陵城有多美妙。
李从嘉倚在皇宫幽深的回廊上,小小年纪不掩风雅,一个侧面都透着骨子里的清秀。本来捧着那束野花很开心。
脚步声传来,众人还来不及行礼。
手里的花被人抢过去,偏偏被李弘冀一把扔在地上。
他拉着自己的六弟就跑到一边,推推搡搡就是不肯见得李从嘉去碰那些温软秀丽的东西。他讨厌看见他和自己不同。
那是他的亲弟弟。
即使他们从未曾相似过。
李弘冀或许自己都不明白,他嘲笑六弟,他看不得他清秀的模样看不得他腕子美得天下无双。
可是这些一切的一切,始终建立在仰视的基础上,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放在仰视莲花盛开的泥淖里。
李弘冀不肯承认却也不能否认。
他做不得那般清丽的人,他也没有他那样良善的心肠,更加没有那样夜雨染成天水碧的风骨,甚至他也没有帝王之相,如此李弘冀如何能够不忌惮他。
李从嘉就是李弘冀努力想要成为,却因为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以致永远也成不了的人。
如今的安定公慢慢地捧着一架古琴回府去。影子投在地上不染纤尘。红袖藏于花行街尾,她只是希望能够这样远远地欣赏。
欣赏一缕她永远也触不到的魂,
如此眼见得李从嘉渐行渐远的身姿,原本江南春风日光倾城的绝佳时节,却突然让红袖难过,她想起那一日夜晚,韩府之中他和自己的擦身而过。
人们都善于躲藏在面具后生活,可是那面具再玲珑精巧遮天蔽日也总遮不得自己的一颗心,他的袖子拂落了的几瓣红花或许早已化作春泥,却不护花,它们凌空沾染上的紫檀香生生陶醉了一城花如海。
宁可枯死在枝上,也不要永远留恋他。
他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李从嘉。
第三十章 珠碎眼前珍
“红儿!”
这一声呼唤无异于晴空霹雳般响起,红袖不用转身也想得到是谁跟上了自己。
“水哥。”她站定却不去看他。心里正被周遭无法面对的种种的是非惹得混乱如麻,偏偏这时侯水哥还来添乱。
阿水本是醒了酒回去换了身还算得洁净的衣服,恰逢衙门里放钱,阿水第一次没有拿了工钱就跑去酒馆里喝酒,而是想着花行街东市新开了家卖女子妆粉和饰品的小铺,他今日有所偶遇,安定公竟能答应许自己功名,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阿水自当竭尽所能为此做足准备,带到今年秋闱时节他一定要得偿所愿,让红儿也能够早日脱离苦海。如此心中志得意满,高兴之下倾尽所有为红袖买了一只玉钗。
不是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他却一直牢牢地握在手里想着怎么才能送到她手上,谁知转过街巷竟然真的遇见了出门看舞衣的红袖。
阿水顿时脸上喜不自禁。
满腔的欢喜真的见到了红袖却又开始支支吾吾,他太在乎她,以至于句句都巴不得一百个小心,叫了她的名字奔过去,那一张妩媚的脸却满是忧虑。
“红儿你怎么了?”阿水最见不得红袖难过,情急之下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拉住她。如同小时候一样,这动作再熟悉不过。那时候每当他在自家的院子里听见隔壁又传来哭声,便知道红儿准是挨了骂。她的母亲为了生计为了能够维持她们孤儿寡母活下去费尽了心力,累得实在承受不了时就以打她泄愤。每一次的挨骂挨打的缘由都很奇怪,小时候的红袖恨透了自己的母亲。
可是今时今日她的袖子哪里是阿水随意便能拉得住的,她还想要飞上枝头,怎么能让他束缚住。
红袖甩手瞪他,“水哥自重。”一句话冷冷冰冰,若放在平日她还能收敛住心神从容地劝开他,可是今天她实在是没了心思。满肚子的愁怨无从开解还要来应付阿水,烦不胜烦。
“有事么?无事我要回府里去了。”红袖说得轻巧随意。
“别…..稍等一下……啊!”一着急拿出来,险些把那玉钗掉在地上,他赶忙捧好,心里暗自庆幸亏得是换了身衣服出门,不然红儿又要怪自己了,她最看不得自己的邋遢落魄样子。“这个送给你。”
红袖瞥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东西,细细长长地一只钗子,脸上有了些笑意,却是无奈,“水哥,你该知我今日最不缺这种东西。”她一眼便看清那是什么货色,恐怕就是多走几步后面那条巷子上开的新铺里那种最低廉的发钗。
他那点工钱哪里买得到什么好玉。还不如留着去给樊婶买身好衣裳,想到这里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水哥,你不要再给我送什么东西了,我从来不缺这些,我有的随便一件首饰就值你巡三年的街,你省下些钱来去孝敬樊婶吧,别再一天到晚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了!”口气带了三分凛冽,说的毫不留情。
阿水却依旧一脸期待,他当然清楚她不缺什么,可这是自己的一个小小秘密。其实他是打算……将这当作聘礼…….既然安定公承诺了自己金榜题名,那么他的功名唾手可得,不过是个早晚,还不如现在和红儿说明,让她早些脱离那些人为好。
“红儿你拿着它,拿着…..”阿水急急地就追着红袖一个劲儿地想要把那玉钗塞进她手里。红袖眼见得花行街热闹的街市上行人三三两两川流不息,她只能退后缩手闪躲,阿水又固执地沉醉在自己勾勒出的一场白日梦里欢天喜,看不见她的怒气,两个人拉扯了好一会儿,直到红袖一声痛呼,“啊!”
阿水低头见得那一双柔荑之上被钗子下部的尖端划了一道红痕,一时之间还不曾出血,但还是能够见得微微地破了皮。这一下他是真的慌了神,想要去替她揉揉,结果还没碰到她的手就被红袖一把推开。
他踉跄一步看着红袖掩着手气得浑身颤抖,“水哥,你何必苦苦相逼。今时今日的你我都不再似旧时,当下男女有别,你就非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让我难堪么!”她是实在没了办法,这水哥固执起来的牛脾气她是知道的,一根筋一样的脑子一点也没有变。小时候她就总笑话他,读了这么多的书也不知道读给了谁,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
她又哪里知道阿水只是为了她。他为了她的流落而责怪自己无能,如果那一年她的母亲死后他有能力帮助她,红袖就不会被卖进歌楼里学艺。如果她进了那烟花地方之后自己能够早日争取个功名赎得她出来,红袖就不至于时至今日仍让往返于多个权贵府里强颜欢笑。
如果他能够早一些配得上那一双凤眼如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水错就错在他一直都固执地活在一个他脑海中的世界里。那里面只有他对她的情谊。再也看不清旁物、
“红儿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红袖再不肯和他多费唇舌,将手藏于袖中快速地转身而去,谁知道这一去更惹得阿水再后面一直唤。
嚷得一条街的人都在看他们。
第三十一章 失却烟花主
红袖快步顺着熙熙攘攘的花行街向前跑,长长的纱裙那里禁得她这般拖曳,很快在脚下层叠牵绊着她筋疲力尽,身上累,心里更加累到了极致。
实在是快要崩溃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白天夜里她总想是摆脱不了那碧色的身影一般,总是不断不断地嗅见紫檀香。
刚才从府里出门之前还曾加疯了一般地取了无数各色的香料,不要那些珍贵难得的,只要一些香味儿最浓郁冲人的才好,一股脑地点燃将房内细细地熏过。
还是无能为力。她自从那一夜与他擦身而过之后就总也洗不净紫檀香的味道。红袖这一双手本就是因添香的姿态格外娇俏才惹得韩熙载当年一眼看中。如今她却总也不能专心,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开始心有旁骛,她的脑中不断不断地闪现出那一夜幽深的花廊里有人分花拂柳而来,轮廓清淡得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李从嘉。
三个字缓缓地在舌尖缱绻地滑过,她除了能够自己暗暗地在心底唤他的名之外,此生唯一的交集便是要去取他的命。
连日而来的负罪与压迫感逼得红袖心情极其糟糕。此刻又被旧年的邻居水哥拉扯间划伤了手,她的手可是最最要紧的,若是人家问起她要如何解释。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要把她逼疯了一般。铺天盖地压上心头,还有人不停地在她身后叫嚷。
红儿,红儿。
红袖转身大声地冲他叫嚷出一句话,一时气急再无了平日的妩媚动人,“红儿早已经死了!”
阿水愣在那里看她双眼涌出泪水。
她捂着自己的脸,“别再…..跟着我了…..”红袖颤抖着,在这金陵最繁华的街市上却好像丢了整个世界。
怎么办呢?
阿水慢慢地靠近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分外心疼,他知道红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现在的她看起来分外脆弱。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终于能够好好地释放出来自己的全部无助。
“没事,红儿。”他揽过她的肩。像是在哄劝八岁那年的女孩子。有着终将美丽魅惑的眼睛。
远远地路人纷纷掩嘴而笑,无非又是谁家的小姐犯了脾气,两个人争吵之后却又重归于好。
多么美好快慰的一瞬间。
五年过去,他终于再一次触到她。
阿水看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暗暗地想要告诉所有人,你们都看在眼里,你们都是见证。
花行街,
旷远芊绵,水烟凝碧,纨茵浪子,萧瑟词人,往来游戏,马如车龙,娈童狎客,杂伎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
如此一个人间****醉金陵。
红袖在他怀抱里很安静地闭上眼睛。她被他胡乱地出现搅得终于承受不住,像是被切开了一个缺口,放弃了一切遮掩能够好好地放松下来。
突然很想哭。或许人在背负了太多的压力之后,放过自己便会很容易哭出来。
那一天的红袖仿佛回到八岁光景,梦里的繁花似锦重重宫阙始终掌握在一个人的手心,他掌心起伏的曲线看不见棱角却始终紧紧地缠绕住自己挣脱不得,死亦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