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烟,文浩又说:我希望你象从前一样快乐。不要让悲伤遮住你眼,不要让争斗尘蒙你心。如果…如果能够拥你入怀,我一定会为你挡出一方晴空。可惜,我不能。因为我错过你。那日在浣月山庄与你初遇,我就让你深深打动。我准备第二日向母后讨你回去,却不想…
只差一天。他长叹:如我那时能当机立断,你此时已是浩王正妃。只不想错过一天,便错过一生。
我心乱如麻,低头只不言语。想了一想,便强劝道:王爷您人中龙凤,天纵英才。可不知有多少待嫁少女一心盼着作王爷的红颜知己。天涯何处无芳草,您又何必为了眼前一花障目而不见春光无边?且不说别人,只说…唯有牡丹真国色,任是无情也动人罢。
文浩闻言一怔,含笑道:你…小东西又想说什么?
我轻轻叹气,只不作答。
可人自作主张悄悄回去,拿酒与食盒过来,正巧听见,便抿了嘴笑道:王爷,那日您与杜贵人说话,正好让主子听见。
我暗自长叹口气,闭嘴不言。
文浩向我杯中倒一杯酒,正色道:荷烟你听着,其实当初我隐姓埋名去西湖湖畔的春风第一楼,并非为寻开心,找什么当红姑娘。
犹疑片刻,又说:如果我说,我去花街柳巷是为打听重要事情,你可相信?
月亮从云层中透出一丝天光。我微微扬起头,隔着月光看他。
果然如萼儿所说,文浩四处游历并非单纯玩乐那么简单。德仁太后视青楼女子为毒蛇猛兽,怎么坐视自己亲生儿子沉溺于烟花之地?
唔。我轻轻点头道:若想打听消息,果然什么地方也比不过茶馆青楼。
文浩见我相信,眼中若点亮一盏明灯。不错。他点头道:很多人不敢在天子脚下公然嫖妓宿娼,纷纷转向其它城镇。春风第一楼号称隆泰第一风月场所,人人趋之若鹜。那里鱼龙混杂,只要出得起银子总会有所斩获。我出手阔绰,先一直隐藏皇子身份,收获不小,也相安无事。后有一天,见有一重臣之子恃强行凶,欲强占卖艺不卖身的牡丹姑娘,忍不住出手教训——最终暴露自己身份。这样一来,再去那处也不大方便,也就没去。
文浩突然面色一严肃,正色道:荷烟,朝中争斗与后宫心机,原比你想象中繁杂惊险。就连表面上看去纸醉金迷的春风楼,其中也杀机暗藏。我已掌握足够证据,只差一个证人。不久,朝中将有大事发。此事对于隆泰朝庭,无疑于一场高山雪崩、深海地震。连环余波,势必涉及深宫——你与同姐姐、阿若等人须以退为进,步步为营。谨防有人垂死挣扎,临死挣个鱼死网破,拉你们垫背。
有风自水面吹来,我后颈顿感一凉,冷不住打个寒战。
文浩立时发觉。
你冷么?他问,忙拿起酒壶向我们面前两个空杯中倒酒。淡淡荷叶清香,顿时弥漫于空气。
胭脂醉?我暗暗皱眉。
可人怎么取这瓶酒来?
文浩一杯下肚,果然起了疑心,强笑道:这酒?
我忙笑道:是宫中自酿的百花酒。
文浩点一点头,长叹道:这么许多年了,只不想他终让此酒流传宫中。
我装作漫不经心,微微笑道:怎么?
文浩扬头吃下一杯酒,望着月光下那白玉杯儿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罢了。
第二十五章 心动(上)
心中再度一动。
我却终抑不住悲愤,寒夜里冷冷道:王爷倒说生死相许,我看多半是一厢情愿,倒要去了相许的相字罢?世上多少痴情女子负心汉,更有甚者,他将她做为祭品送了旁的男人,等他功成名就后却反嫌她肮脏。只因为爱,她为他没了名节性命,他却早忘了她,成日左拥右抱新人暖香在怀。
荷烟!文浩语中又有阻止之意。
因那恨久蓄在心,我只收不住口,冷冷笑道:他常说“知人”是世上最大的学问,果然不错!他知的都是自己的女人,谁爱他,他便送谁去作西施貂禅!女人对于他是什么,不过是件衣服或者送人的礼物而已!
荷烟,文浩诧道:你都知道什么?
我冷笑道:王爷可知,这酒为何又叫“胭脂醉”么?
见文浩不语。我心在浓浓淡淡的夜色中更冷,冷冷道:若当初我不是身怀皇子,只怕他早已将我这块“胭脂”送去目布尔宁。前车可鉴,殊途同归,王爷便找我三叔拿药回来罢。
说至此处,终没忍住那泪扑扑地落。
突然右手手背一热,被文浩暖暖地握进掌中。荷烟,他试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知道…
不错。我抬头恨声道:我说的就是她!若我不知,我又怎么会如此清醒?若我不知道,我…
突然心中大恸,胸口又若什么重物压住喘不过气来,忙拿左手抚上胸口轻轻喘。文浩伸手过来,刚触上我手,便立时缩了回去。
月亮钻出云层,眼角正瞟见湖水波光映上他脸。明晃晃,白闪闪,一漾一漾地…
待心头轻了一些,脸便热了,额上沁出一粒又粒细密的小小汗珠。伸手去去拿那酒杯,方才发觉杯中早已空空如也。
荷烟,文浩柔声道:你可觉得好些?
我点一点头,轻轻道:谢王爷关心。也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换季之故,近几日倒常这样。
文浩道:明儿记得让宋佩昭来请请脉。
我点头,强笑。
文浩叹道:媚妃的事…原来你竟为这个疑他。其实,你也该放宽些心。媚妃当初…其实,他并不知道。
什么?我大惊。文浩叹道:莫非我骗过你么?媚妃当初…他们原是极好的。可一夜之间,她竟成了他与我,我们的母妃!要知道当时他只不过是个亲王,因而疑心她真实目的,悄悄派人去问,她死活只说自己当初不过贪图他是富贵之人,从未对他有过真心。起先他还不信,后又传出她与大哥“私情”,方才灰了心。这酒本是他为她而酿,可见他心中虽恨,却一直没有忘记过她。
王爷!我惊道:可去年中秋月时,您明明说她是因为没有选择方才进的宫!
文浩叹道:因她选了爱,从此没有旁的选择,只有一路不停,一直走下去。
我忙道:王爷,事情自始至终,您一直知道?
文浩叹道:我知道的时日也不是太长,只是没有说给皇兄知道罢了。要知定怀大哥他,他一直认为媚妃爱的是自己。媚妃真相纸终包不住火…荷烟,我不在他们身边,母后逼反大哥的事本来皇兄就不十分赞同。若日后他再知媚妃真相,因此与母后发生隔阂间隙,便请你多方周旋些。
第二十六章 心动(中)
我怔怔地,竟不知答话。回想前情,分析文浩所说,果然没有破绽。方知文泽为何对“胭脂”二字时喜时怒,原来他以为心爱的女人背叛了自己。文浩遇刺后,他见我这一张有些象太后的脸不是表示出厌恶么?原来是他不赞成太后陷害太子为其争位。但他那时该是不知媚妃进宫真相的,一定是刺客中有人说起媚妃是真爱定怀太子,他才会突然翻脸打碎“胭脂醉”,查封青楼。
文泽…可怜的文泽!心中又叹又悲又悔又怜,五味横杂。暗叹自诩爱他胜过性命,却恨他怨他,不知他心中早已苦过黄莲。他心中的青青原上草曾经绿过,却因对她,对真情怀疑误解,被岁月磋砣成漠漠原上风。直至她走了,她永不再回来,他才知道她原来是真的爱他。初知真相的他,信真爱而当年人不在,却又无从诉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可怜,原来他比我更可怜。
是我误会他。
我不该。
可我,可现在的我…
抬头悄悄看一眼文浩,湖光依然在他面上春波荡漾,明晃晃的,一波波的,清辉柔亮。那心中小小的湖泊,便也跟着微微泛了波光。
是真的,我真的对文浩动了心么?
暗暗一惊,又是长叹。
原来明知不该喜欢他,可心却骗不了心。
真相有时很残酷。可比真相更残酷的,却是在最不该知道真相的时候,偏偏将谜底揭开。
深恨文泽,因而竟移情文浩。可此情将对文浩尘埃落定,却又发觉恨错文泽。
想恨的原恨错,不该爱的却…仿佛一路分花拂柳,当山重水复的绝望情路柳暗花明地在前面走开,却又陡然自己站在一条三岔路口。
还是不该。
文浩只是只迷途的雄鹰。既使我爱,也绝不可以让自己的感情做缚他的绝望绳索。也许,也许…他这条道毕竟是死路一条,又或说,这路根本永远走不到尽头。
定一定心,又想,文泽后来重提胭脂,让青楼恢复营业只怕是他已知事实。但文浩并未言明,又是谁告诉的他?宫人嫔妃,倒底是定怀太子的人?深宫这潭水,究竟有多么深多么冷,又究竟有多少鱼龙混藏?
湖面有风吹过,不禁浑身一寒。
文浩却立时发觉,身子向前倾了倾,同时低声道:冷么?
我强笑,问道:王爷,您告诉我实话,适才说正调查的人是不是跟皇后有关?
隔着月光,文浩身影分明微微一动,却没有言语。
我在黑暗之中淡淡笑道:王爷,其实我早就怀疑陷害与阿若妹妹的人,本是皇后。这事并非针对阿若妹妹,也不是针对良妃,而是针对您。他们已经知道您在查谢家,所以想借此事离间您与皇…与他。皇后之前离宫,不过是想撇清自己,不让别人疑心到她头上罢了。
深深吸一口气,文浩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疑心谢家?
我叹道:本来我也以为此事元凶非良妃莫属。但后来仔细一想,她实在没有必要连您和太后娘娘一起得罪,此其一;其二、您与阿若妹妹都曾收到过对方书信,你们相识多年,试问谁有能力将你二人笔迹模仿得连你们双方都分不出真假的地步?其三、始作俑者一定熟知您与阿若妹妹相识多年,情同兄妹,才会有信心利用这一点引你们入局;其四、皇后之前曾留阿若妹妹泥偶在她宫中,此时正好作为呈堂证物…这么多点加在一起,只有皇后身上疑点最多。先只是疑心,至此时才能肯定,此事必是皇后所为。
在夜风中又突地打一个冷战,我道:我不知您查出谢家什么,但现在他们连阿若的性命前途都可搭上来对付王爷——您一定要小心。
文浩长吸口气,淡淡道:不打紧。毕竟我是皇子身份,你不必担心我。如果我与阿若真有感情,当初怎会拒婚?难道皇兄就想不透这层么?
王爷!我急道:此一时,彼一时。正因为阿若妹妹差点成为您的妻子,皇上才更疑心她对仍你有爱。皇后弃车保帅,当阿若妹妹是死士——难道对你不会做的更绝?
第二十七章 心动(下)
文浩轻轻叹道:荷烟,小家伙!我就怕你太过聪明,遭人排异。不错,此事确如你所说,对手果然想逼文浩离京。不过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们得逞,今今日傍晚,我已命人将所有收集齐全的罪证,几大箱子全部抬进宫来交给皇兄。现在我已放心,退一步海阔天空,先去北疆陪陪陈老将军。毕竟我大哥定怀太子在目布尔宁。我去劝劝他,也好一全兄弟之情。
我低声道:刀枪无眼,您定要小心。莫说太后娘娘与…他,就是我…我们只怕再也经不起您出什么事情。
从怀中拿出一个亲手绣的大红缎面绣十锦牡丹的荷包给他手中,说道:荷包里装着的护身符,是我九岁那年与祖父同去九华山求主持方丈亲自给开的光。您带上身上,自可护您安全。
嗯?文浩将荷包捏在手中诧笑道:你从来不信这些个,怎么…
我抬头看他,轻声笑道:可不是春菱那丫头日日的在身边念叨么么?现在却信了。
文浩,我心中低低地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可我不能说。
我怎么能说?
他是我夫君的一母同胞兄弟,我的小叔子。明知他有意,我只作无情。不能说,我不能这样害他。我们如今这样的关系,有希望反而更痛苦,知心意反而是劫数。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我心。
永远不能。
直到我死。
直到海枯石烂。
直至心意成灰。
于是对着他淡淡的笑。
文浩长叹道:不许再管闲事,好好等我回来。我回来时,要见到你平平安安的模样。
是。我傻傻点头。
他看着我,目中亮亮的。隔着明月清风水气花香,那目光仿佛裹了团烈火的箭般,带着光与热一下穿透我心,从心到手掌足底微麻。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只觉胸口“嗵嗵”的,声大得几可惊起游鱼…
正此时,隐隐传来锣鼓喧响,继而人声鼎沸,惊抬头正见湖水对面天空陡地红亮,正迟疑间身边文浩已起身低呼道:御书房!
御书房走水?他声音中已有无限狐疑,只说:难道…
我忙拦在他身前,低低摇头道:王爷,不要去!否则皇上见您这么晚还在宫中,必定再生事端。况且您此时去了又能如何,该发生的事情均已发生,一切已无法改变。
命可人找杨长安去一问究竟,不多时回说:御书房宫人失查,不慎打翻烛火,幸亏抢救及时只烧毁几个陈木箱子。皇上当时并不在御书房中,其他人等也无一受伤。
文浩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不想我动用这许多人力物力,大半年来明查暗访的证据,竟在眨眼之间毁于一旦。
我忙柔声劝道:世上不如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只要肯用心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俗话说,民口如川,铁证如山。他们能只毁去纸帛,还真能毁了隆泰江山?王爷,您一向不是服输,敌强愈强。而且,您放心,无论何时荷烟都会支持您。
文浩又惊又喜,低声道:荷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我走之前可以再看看你么?
是。我顺从地点头。
文浩反手点燃脚边宫灯。
荷烟!他又惊又喜。
待看他时,却见文浩居然也穿着太监服饰。
他走前的那个夜晚,我俩的衣着打扮不约而同的,与我们初相见时一模一样。
没有人说话。
对岸的火光已没了踪影。春夜继续被宁静笼罩,远处天空一片冷幽幽的蓝。月亮半隐在云层之后,散发出淡淡光辉。湖面有风吹过,有森森凉意直指心底沧海桑田。
第二十八章 决择(上)
那夜千头万绪,眼前一时文泽,一时文浩,他俩本来相象的脸交替出现眼前,以为会失眠,却不觉沉沉地睡了。
接下来几日绵绵阴雨,每日一睁眼,便能闻见空气中有清而湿甜的水气弥漫。
坐去红木雕花窗前,又可见室外一地落花。
我本是最爱雨之人,祖父在世时曾开玩笑说我的前世可能是观音大世座下的一朵睡莲,观音大世每日会用玉瓶中的甘露养我,因而只要有天水降了,我便欢喜无限。
可那一年,我竟只觉春雨绵绵无边,愁思无边绵绵。
仿佛我枯萎,在夏季来临之前。
可人手端黄铜面盆入内,红色的干花瓣飘零在清波之上,一漾一漾的。服侍着洗完脸,春菱赶着匀了一些蔷薇花硝我面上。可人对着菱花铜镜之中看了一看,微微含着笑,捡出一瓶水晶琉璃瓶儿装的淡黄色的桂花油倒在掌心中晕开,双手顺我满头青丝捋下。再将长发一缕一缕挽成环状,梳了一个“飞燕七环髻”。我正想夸可人手巧,陡地忆起小萝,不觉悲从中来长长叹一口气。
春菱不觉笑道:现不是犯春思了的季节么?昨夜又响了春雷,好一场暴雨。原以为主子会醒来,却不想您睡得还真沉,一宿连个身都没翻过。
心中一惊,我强笑问春菱道:今年的春雷,不是头次响起?
可人笑道:还说雷呢,倒没的叫人心慌。都说今年春早,主子晕的那日响了第一声雷。
是么?我喃喃道。
这么说…我服下“龟息丸”那日听见的并非冬雷?曾以为天意,“冬雷阵阵夏雨雪”到了我与文泽决别之日。
不想,又是我错。
小姐,春菱陪笑道:您原先最怕雷声,怎么现在反到好了?
我笑而不言,看一眼门口湖绿色门帘,悄声道:他…他该是今早出发去北疆罢,走了么?
可人低声道:出发了。皇上下过早朝,亲自送浩王爷到白龙门的门口。
心中怅然若失。
突然想起昨夜失火一事,忙问春菱。春菱道:回主子,奴婢知道主子关心,今儿一早让杨长安前去打听来着。也没查不出什么别的,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处死了几个当值的奴才。
唔。我轻哼一声不再多说。觉得有些饥了,命传早膳。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鸡汁粥端上来,却又突然没了味口。微微皱眉,我挥手道:拿下去罢。油腻腻的谁爱吃这个?咱们不是还有些银子么,让杨长安去要些新鲜果子回来。这是病了一场落下的毛病,倒不爱吃饭,偏吃果子倒爽口舒坦。
可人一面拿小银雕花勺子向景泰蓝的黄瓷碗中勺起鸡粥向嘴边吹着,一面赔笑道:主子,依奴婢说这大清早,正该热热的吃些流食养养胃气才是正理。况且正是春季,原该吃鸡汤养身。怎么刚睡起来,就想着要吃果子呢?
春菱见状忙做主屏退其他下人,自己伏向我耳边,低声道:小姐,休怪奴婢多事。您是否要请宋大人过来请请脉了?
我一怔。看春菱神色,突然又是一惊。不错,这段时日事情一多倒忘记。我月事周期一向精准,这月竟推迟三四日仍未见红。加上嗜睡、恶油——难道,莫非腹中又有孩儿?
悄悄叫宋佩昭过来拿脉,经他证实果然已有一月身孕。只是不信,皱眉道:刚刚小产,怎么这么快又会怀上孩子?
第二十九章 决择(中)
宋佩昭道:女子小产后,宫内凸凹不平。家师有专门应对秘方,在这种情形下使胎儿更易着床。此乃上天之意,虽幸苦一些,但娘娘若能安心养胎,下官自当全力做好娘娘的守喜太医。
闻言我并没有初怀皇子时的狂喜,只感心中五味陈杂。
原来以为,原以为可以在路口驻立,遥观文泽与文浩两道风景而不深入。看时间在花朵绽放中消失,任深情在白云苍狗变化中灭亡。可我现在,现在居然又有了他的孩子。这真是天意么?是上天让孩子来当我指路明灯,或是航海罗盘?上天见我犹疑摇摆,派了孩子来特意提醒我,文泽才是孩子的父亲,我的夫君?莫非是上天以这样的手法来化解龙柳两家恩怨?还是因我太过误会他,以孩子之由为我搭一个下阶之梯?
见我怔怔良久不语,宋佩昭轻声试探道:娘娘,皇上那边…
仍是迟疑,我长叹着缓缓摇头叹道:皇上正恼我呢,想几日罢。
宋佩昭拗不过,终于先给开出几副保胎的药方,悄声道:下官会亲煎草药。但毕竟纸包不住火,皇上那边——您动作要快。
我忙称谢:多谢大人提醒,本嫔明白。
宋佩昭走后,我怔怔坐在红木雕花窗前,心中千回百转,思绪纷乱如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人用紫檀木小托盆托着一小碗冰糖红枣炖的血燕进来。
见屋中并无第三人,她一面将托盆放上铺了湖绿色绫缎的桌子,一面悄笑道:打早起来上倒没吃什么。这糖水正热着呢,却也不烫,正好入口。
掀开碗盖,淡淡甜香与白白热气一下子便腾腾出来。一见之下真的又觉得饥肠辘辘,忙拿起那镶了老坑绿玉的小银勺勺了一小口放入嘴中。
为什么这么甜?我皱眉。可人笑道:皇上赏的,能不甜么?
什么?我心提至嗓门落下,乱跳不已。转念间全又灰暗,轻轻将小银勺掷上桌子,不悦道:凭白的他又怎么会记起我?姐姐今日想是没找着什么乐子,倒想着拿妹妹开心。况且若真是他赏的,又怎么会不是他宫里的人送来?
可人忙陪笑坐在身边,悄声道:妹妹快别恼,听姐姐说完。德主子出事那天,您不是画了一张皇上抚琴的画像么?当时皇上一见画像,脸上那表情姐姐瞧得清清楚楚。虽然没笑,可皇上目中那软甜那样多,只怕就要漾出蜜来。
我没好气地笑道:皇上的眼睛是蜂巢么,倒能生出蜜的?
可人笑道:还没完呢。好妹妹,你再吃两口姐姐说与你听。
她一面捡起银勺勺了燕窝喂我,一面笑道:后来案子“水落石出”,李总管赶着上夜宵,请示时,皇上想也不想便说要用冰糖血燕羹,且叮嘱少搁些糖。妹妹,冰糖血燕羹可不正是你最爱吃的?何况你虽不大爱甜品,可皇上素来爱食甜的,宫中谁不知道,那日竟吩咐着要少搁些糖,不是心里想着你又是什么?所以这燕窝虽不真是皇上赏的,却是姐姐私下揣摩上意而为,可又怎么不对了?
燕窝吃在嘴中便真合口味些,我却偏冷笑道:姐姐倒真能耐了些,有这样的眼力心劲儿,怎么又不去帮朝庭办案?许是皇上一时改了口味,你倒没得胡思乱想。
可人笑道:可不是我乱想么。后来冰糖血燕羹送了上来,皇上偏皱眉道,怎么是这样淡的?李总管吓得脸都白了,忙回说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妹妹猜怎么着?皇上一怔之后,嘴角突然弯了弯,愣是一口一口地勺着吃了。
我只不语。
第三十章 决择(下)
可人又叹道:也不知你们闹了什么别扭?问也不说,看得人心里着急。可是,你倒听姐姐一句劝,咱们是什么人,可以明着跟皇上治气么?况且,适才姐姐遇见宋太医,知道你腹中又有了皇子,毕竟要为孩子想想前程。妹妹从前那么痴爱皇上,知道家人当初被冤的真相,也难免与他治气。可凭心静气地仔细想想,政治无关爱情。男人们最终渴望的是权力无边,而非风月无边。就算…就算你如今…可他们都是龙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