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下来,沈姨娘也大概明白了黛玉的意思,王夫人抬举袭人,她便抬举晴雯,一样都是贾母跟前的丫头,晴雯不管样貌还是性子都不比袭人差,一方面让袭人不至于仗着从小服侍的情分独大,一方面也体现了自己的贤惠。
可没想到晴雯是个爆炭脾气,贞烈性子,不愿意得这个巧儿,晴雯那一番话,一来表示了自己的忠心,二来也狠狠打了袭人一个嘴巴,更是于黛玉有益,黛玉便顺水推舟,抬举了麝月。
从这番打算看来,黛玉也是个精打细算,不会叫自己吃亏的,沈姨娘心里安慰,也松了口气,笑道:“倒没想到晴雯性子这么烈,好丫头就该这么着,彤霞,去我匣子里取两对金簪,两对镯子来,叫林妈妈带回去赏给晴雯,就说我说的,叫她好好服侍二爷和二奶奶,以后她的婚事我替她做主了。”
彤霞知道沈姨娘的意思,笑着应了,从沈姨娘的妆奁里取了一对长的赤金镶石榴石的簪子,一对短的赤金莲花簪子,两对精雕细琢的龙凤镯给沈姨娘过目,沈姨娘看着满意的点点头,道:“再拿两匹缎子一并送过去,赏给袭人和麝月两个丫头。”
林妈妈来的目的就是希望沈姨娘能出手,以娘家人的身份给黛玉撑腰,此时见沈姨娘如此行事,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虽说抬个通房丫头是小事,可却是贾家没理,沈姨娘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给黛玉出头,王夫人越发的欺到头上来了。
林妈妈笑眯眯的接了东西,表示一定把东西送到,王妈妈在旁边却是万分尴尬,沈姨娘扫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径自和林妈妈说起了话:“二姑娘的婚事你回去告诉姑奶奶,不要操心,一应事情都是有条不紊的,叫她好生保重自己,调养身子,早点有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林妈妈笑道:“二爷和二奶奶可恩爱着呢,自打成亲后就没空过房,二奶奶虽说底子单薄,可上有老太太疼爱,时不时的赐些补品下来,下有二爷嘘寒问暖,身子也渐渐地壮了,以往换季总要咳嗽几声,今年却是什么事也没有,都好着呢。”
沈姨娘笑道:“我就知道,既是外孙女,又是孙媳妇,老太太必定疼的跟什么似的。”
王妈妈在旁边听着,越发的坐立难安,一直到林妈妈告辞,这才如释重负的跟着站了起来。
待人一走,沈姨娘脸色就冷了下来,问彤霞:“袭人就是管着姑爷屋里大小事情的丫头?”
彤霞虽然伺候沈姨娘,可在贾家的时候和笼烟几个一样,都对贾家的丫头很熟,闻声道:“可不是,袭人原是老太太屋里的,因为温柔细心,老太太这才拨到了姑爷房里伺候,她性子又和软,上下没有不喜欢的,晴雯虽和她一样是老太太跟前的,可却是个爆炭脾气,牙尖嘴利的,一个不高兴总要说出来,因此没人敢招惹,可人缘也不怎么好,倒是那麝月,原是小丫头,跟着袭人一步步调教起来的。”
沈姨娘想了想,吩咐彤霞:“你去吩咐灶上做些姑奶奶爱吃的点心,再把人参燕窝这样的东西包两包,亲自送去贾家给姑奶奶,就说通房丫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她做的很好,没给咱们林家人丢脸,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就说我说的,家里忙着操持二姑娘的婚事,我忙不过来,请姑奶奶回来住一阵子帮我打点。”
彤霞疑惑,可还是点点头,自去准备,坐了车去贾家。
彤霞是奉沈姨娘的命令来送东西的,一路进了怡红院,刚进院子便听到有人拌嘴的样子,看门的小丫头一溜烟跑进去传话,彤霞笑吟吟的捧着东西进去,眼睛却瞄道厢房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水红色的比甲,白绫裙子,叉着腰不知道在说什么,彤霞认得,那是晴雯。
彤霞微微一笑,进了屋子,贾宝玉不在,林黛玉正看账本,身旁侍立着两个丫头,见彤霞进来,林黛玉笑道:“彤霞姐姐来了,快请坐。”
彤霞也没客气,坐到了林黛玉身边的矮凳上,笑道:“姨娘吩咐我给姑奶奶送点燕窝过来,还有两株人参,给姑奶奶补身子的,临来时灶上刚做出来的点心,姨娘又叫我带了些过来。”
林黛玉笑道:“难为姨娘费心了。”
彤霞笑道:“还不是林妈妈去送东西,拉拉杂杂说了一车话,姨娘心里担心,叫我来瞧瞧,说,姑奶奶是林家的嫡长女,身份尊贵,行事更要大方,不能叫人笑话了去,因听林妈妈说姑奶奶抬举了两个丫头,便说,大家子主母行事就该如此,贤良淑德,进退有度,姑奶奶做的很好。”
林黛玉心下会意,笑道:“一点小事竟让姨娘操心,倒是我的不是了。”又留了彤霞吃茶,临走还打赏了两个荷包。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恩恩怨怨(三)
彤霞又去贾母那儿请安,说了沈姨娘的意思:“操持姑奶奶的婚事时,有陈家大奶奶帮衬着,总算没出什么乱子,如今要和陈家结亲,总不能把事情都丢给陈家,姨娘想请了姑奶奶回去帮衬两天。”
贾母若有所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家姨娘一个人撑着这个家也不容易,既如此,就叫宝玉和黛玉过去住一阵子罢了。”
彤霞没想到贾母一口应下,赶忙磕头道谢,又去林黛玉那儿传话。
林黛玉遣退了丫头,和彤霞偷偷笑道:“我就知道姨娘肯定得接我回去,来一招釜底抽薪。”
彤霞笑道:“姨娘听了可生气了,要是上门大吵大闹的,倒是失了气度,如今把您接过去住一段日子,说出去名正言顺,也正好让贾家知道,泥人也是有三分脾气的。”
林黛玉收拾了包袱,去给贾母辞别,王夫人也在,闻言道:“既然宝玉也跟着回去,把袭人也带着,你抽不出身的时候也有人伺候宝玉。”
林黛玉没说话,贾母却道:“拉拉杂杂带一群人回去,是去帮忙还是去添麻烦?袭人就别带了,紫鹃和雪雁就很稳妥,再带上晴雯就是了,她嘴皮子利落,倒是能帮着传话。”
林黛玉一一应了,王夫人脸色难堪,当着贾母却不敢说什么。
贾宝玉对于去莲花胡同帮忙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十分热情,道:“林家就你和宛如两个女儿,如今宛如出嫁,可不得咱们姐姐姐夫多多的帮衬着?”
贾母听了十分满意,道:“以后宝玉和陈瑞文就是连襟了,如今多走动也好。”
陈瑞文的外祖父是沈悦明。有皇上护着,太子也不敢怎么样,保家那边已经指望不上了,如今只希望不得罪陈家就好。
宝玉和黛玉搬去莲花胡同,沈姨娘又叫人收拾了黛玉原先住的院子,好一通忙乱,等安置好,林黛玉便打发晴雯去给林宛如帮忙:“你的针线好,去帮着绣点东西。”
晴雯应了,当下便去给林宛如请安。
晴雯长得好。嘴也伶俐,针线活也是着实出众,把笼烟和琐玉几个都比下去了。林宛如打趣她:“你要是我的丫头该多好啊。”
晴雯笑道:“二姑娘别打趣我了,我就是个奴婢,可不敢当二姑娘的夸奖。”
沈氏听说黛玉回莲花胡同小住的时候,也是有些吃惊,等听沈姨娘说了事情头尾时。便十分理解,很是赞同,又道:“我一提瑞文的婚事,二弟妹那边也开始张罗瑞雪的婚事了,陈家这两年只怕少不了热闹。”
沈姨娘笑道:“谁说不是,儿女渐渐大了。我们也都老了,等宛如出嫁,我是彻底的没有心思了。”
黛玉和宝玉在莲花胡同住了大半个月。便被贾母接走了,沈姨娘也没阻拦,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了,帮忙倒是其次,给黛玉撑腰了才是目的。
进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京城里的宴请也少了许多。林黛玉也只是打发人来送了两回东西,沈姨娘见差不多的事情都妥当了,也就松了口气,安安心心的开始消夏。
林宛如却倒霉的很,东西一天没绣完,她就一天不能出门,前阵子天气不冷不热的倒还好,如今天热了,坐着一动不动也是一身的汗,又怕汗渍弄脏了嫁衣,绣不了一会就要洗手洗脸。
嫁衣挂在窗前的绣架上,已经绣了大半,还剩两只袖子上少些花纹,林宛如只能耐着性子一针一线的磨。
石爱珠和柳萱倒是下了两次帖子给她,知道她不能出门后也没法子,分别写信来表示了惋惜,今日一早又送信来,说今年皇上依旧出宫避暑,她们照例随行,只怕又有两个月不在京城。
陈瑞文也是要跟着去的,临走前悄悄来了一次莲花胡同,送了点东西,倒没见着林宛如。
进了夏日,日子便漫长起来,丫头们都是懒懒的,就连廊下挂着的鹦哥也焉头焉脑的,不如以往欢快。
林宛如歇了中觉,睡醒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湘妃竹的帘子垂在窗前,遮去了外头的炎热日头,桌子上的水晶缸里用井水湃着荔枝,桃子等果子。
林宛如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起身换了衣裳,吃了两个荔枝,刚要喊人,就听到外头传来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林宛如皱眉道:“谁在外头?”
很快,绿霓打了帘子进来,脸色不大好看:“姑娘醒了,前头姨娘有客,不知道哪家的人,关起门来和姨娘说了半天的话,只听见姨娘的哭声,大家都不敢进去。”
林宛如道:“谁来了?姓什么叫什么?”
绿霓摇头:“不知道,听彤霞说,姨娘喊那人叫表弟。”
林宛如赶忙叫人打了水洗了脸,赶去了沈姨娘的院子。
正厅的门敞着,外头站着四五个丫头,见了林宛如来赶忙让开,林宛如进去一瞧,上首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靛蓝色的外袍,衣着朴素,神情威严,他的下首,赫然便是端午节时见到的状元江道。
林宛如的第一个念头是,江道果然和姨娘有亲,又去看沈姨娘,沈姨娘眼睛一看便是哭的红肿,此时倒是平静下来,见林宛如进来,忙对江文明道:“这就是宛如。”
江文明打量着林宛如,清清秀秀的姑娘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穿着月白色的衫子,眉目间和故去的姑母由几分相似,语气便温和了许多:“宛如长得可真标致。”
沈姨娘又去拉林宛如:“还不快给舅舅磕头?”
林宛如虽然心里疑惑,可还是乖乖地跪下磕了头。
江文明不住地点头,指着江道道:“这是你表哥,比你大一岁。”
林宛如又朝江道施了礼,江道还了礼,这才彼此坐下说话。
沈姨娘对林宛如解释:“你外祖母姓江,这是你外祖母的侄儿,也就是我的表弟了。”
林宛如笑道:“原来如此,怎么从没听姨娘提起过?”
江文明不满的看向了沈姨娘,沈姨娘讪讪的:“你舅舅很早就去江西念书,离得远,不通音讯。”
江文明声音有些严厉:“表姐,你竟然从没跟宛如提起过这事,你为什么不说?你难道还护着沈家的人么?”
沈姨娘急急道:“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宛如卷入两家的恩怨里去,宛如姓林,我不想叫她为难。”
江文明严肃道:“她虽然姓林,却也流着江家人的血,是我们江家的一份子,你怎么能不告诉她,让她嫁给仇人的儿子?”
林宛如陡然一惊,望向了沈姨娘,仇人,是说沈元娘么?怎么可能?
沈姨娘又是摇头又是解释,眼泪都流了下来:“元娘不是我的仇人,表弟,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不要再提了。”
江文明十分生气的样子,拍着桌子站起来:“不提?那爹和姑母不是白白枉死?我和你不是白白的姐弟分离?你一句不提,竟把沈家人的罪孽都抹杀了,你对得起我爹么?”
沈姨娘已经泣不成声,林宛如赶忙走到跟前安慰,对江文明有些不满,江道也站起来道:“爹,这事不能急,您先让姑母把事情告诉表妹,您不也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才把事情告诉我么?表妹毕竟还小,姑母不说也是有顾虑的。”
江文明闻言缓和了语气,道:“既如此,我先回去了,左右住得近,改日我再过来。”
江文明走的急,倒是江道,彬彬有礼的告辞了,这才离开,沈姨娘倒在林宛如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有些事情,沈姨娘已经不愿意去回想了,可是心里明白的很,江文明指的便是当初她被逼为妾的事情。
她和元娘关系好,当初林如海和元娘青梅竹马,关系亲近,林夫人身子不好,想替儿子把婚事早早的定好,想着一个是林家的嫡长子,一个是沈家的嫡长女,正好结亲,可沈家却觉得林家子嗣单薄,不怎么情愿这门亲事。
林夫人知道后便有些怨沈家,偷偷设计想逼着元娘嫁过去,那时候,后花园一个人也没有,四处黑漆漆的,元娘和林如海在不远处说话,她只是坐在旁边揪花玩。
后来林夫人带着丫头气势汹汹的过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刚想叫元娘,谁知元娘却被一个丫头死拉着拽走了,她不禁愕然,还没反应过来,林夫人的灯笼已经到了跟前…
那时候面对嫡母的诘问,她百口莫辩,说当时元娘也在,可元娘身边伺候的丫头却赌咒发誓的说元娘一晚上都没出门,她知道后如同晴天霹雳,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当时和林如海说话的是元娘,怎么最后行为不检的却成了自己。
她被父亲打了一顿,说她丢了沈家的脸,然后便是管氏和林夫人的扯皮,林夫人想娶的是元娘,而不是五娘,可管氏摆明了想把事情闹大,为了保住林如海的名声,林夫人只得答应让她进门,却是做妾。
她被锁在屋子里,一直到出嫁那天才见到元娘,元娘当着一屋子人跪在她面前说对不起她,害得她不得不做妾,当时有很多人在,有人七手八脚拉走了哭的凄惨的元娘,有人上前围住了她扶着她上轿,她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恍惚,记得不甚清楚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恩恩怨怨(四)
后来,元娘几次去林家要见她,她都没见,当时的她沉浸在舅舅去世的悲伤里,对沈家只有无限的恨,直到元娘出嫁。
元娘的婚事她是知道的,大伯母早就议定了,对方是杭州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元娘嫁过去就是嫡长媳,是宗妇。
可不知为何,元娘却死活不愿意这门婚事,恰巧,那时沈悦明的故旧之子陈永明奉父命前来拜访沈悦明,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陈永明见到了元娘,又主动求娶,元娘坚持嫁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沈姨娘知道后大哭了一场,对元娘的怨也烟消云散了,元娘和她说过,她最讨厌北方,离家远不说,气候又干又冷,若是嫁去京城,一辈子呆在那儿,简直和流放没什么区别。
如今,元娘嫁去京城,她知道,元娘是觉得愧疚,对不起她,所以把自己流放去了京城,甚至十几年都没回娘家一次…
随着时间过去,沈姨娘也渐渐想明白了整个事情,林夫人想算计元娘,大伯父大伯母自然不依,当初自己又是现成的替罪羔羊,因为如此,管氏才那么嚣张,威逼着自己去做妾,也因为如此,大伯父大伯母保持了沉默,没有伸出援手。
舅舅的死和沈家脱不了关系,却不是大伯父大伯母害死的,而是管氏气的,还有她的生母江姨娘,因为产后失调,身子一直不好,后来因为没有药材医治,这才去世。
可沈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找不到好药材,无非是管氏从中作梗罢了。
与其说江家的仇人是沈家,不如说江家的仇人是管氏,可是。无论是大伯父还是沈家,都不可能把管氏推出来叫江家报仇,那样无疑让沈家颜面扫地。
想来表弟也是知晓如此,才会说江家的仇人是沈家,他甚至不许自己把女儿嫁给元娘的儿子,她虽然成了元娘的替罪羔羊,可是,表弟也不明白,元娘也曾是她的恩人,管氏苛刻。她时常缺少这个缺少那个,都是元娘接济她。
有时候二娘三娘欺负她,也是元娘伸出援手。因为元娘时常和她往来的缘故,管氏并不待见元娘,还时常在背后嚼舌头,元娘又是图了什么?
如果没有舅舅的死,她会心甘情愿的替元娘挡灾。可是舅舅死了,怨成了恨,矛盾成了仇,让她和元娘都没法子回头。
在京城与元娘重逢,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更没想到的是。元娘一如既往的对她,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她能理解当时大伯父大伯母的心情。她只想好好地,看着宛如出嫁…
沈姨娘哭着,断断续续把藏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告诉了林宛如:“…你舅舅恨沈家,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真的没有法子了,我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林宛如愕然,她没想到沈家和江家竟有这么深的恩怨,她想起端午节那日陈瑞文莫名的焦躁,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担心江文明会棒打鸳鸯?
跳出江文明的外甥女和沈家的外孙女这个身份,冷静来看整件事,当初沈悦明和庄氏把事情推到五娘身上,无疑是爱女心切,看五娘的口气,她是能理解的。
若没有江亭的死,想来五娘不会和沈家断绝关系,元娘也不会因为愧疚嫁到京城,要说当初有错的人,几乎人人都有错,无论是沈悦明还是庄氏,甚至这件事的策划者林夫人,都应对这件事负有责任,可要说始作俑者,那就只有一个管氏。
若不是管氏心狠手辣,导致江姨娘早早去世,江亭也不会为了外甥女放弃仕途,若不是管氏苛待五娘,江亭也不会为了五娘的终身替江文明求娶,若不是管氏不顾青红皂白,执意逼着五娘承认与人有私,逼着她为妾,江亭也不会被气死,江文明也不会远走他乡,也不会积累这么多年的仇恨。
而元娘,嫁到京城是抱着赎罪的心情,也是因为这样,她偶然间知道五娘也在京城时,会对五娘如此亲密,甚至还和她结为儿女亲家,与其说是姐妹情深,不如说是赎罪吧。
五娘却心地善良,没办法恨于自己有恩的元娘,更何况元娘做到了如此地步——放弃原来的婚事,嫁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且十几年没和沈家联系。
遇到五娘后,不顾五娘是姨娘的身份,把五娘当成亲姐妹一样走动,还把唯一的嫡子拿出来结儿女亲事…从小就受人冷眼的五娘肯定没有办法再恨下去吧。
如今江道成了状元,江家也有能力与沈家抗衡了,江文明定是要为父报仇的,五娘则是夹在中间两难。
林宛如陪了沈姨娘一夜,直到天快亮了,沈姨娘才睡去,林宛如没心思休息,梳洗了便叫人去打听江文明的下榻之处,决定上门拜访。
彤霞有些担忧:“姑娘一晚上没睡,身子肯定受不住,不如等姨娘醒了,和姨娘商议了再说吧。”
林宛如道:“彤霞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在家好好照顾姨娘便是了。”
林宛如叫人准备了礼物,坐马车去了江文明下塌的四喜胡同。
知道林宛如过来,江道亲自迎了出来,很是诧异的样子,林宛如笑道:“我特地来拜见舅舅的。”
江道笑道:“父亲正说过去呢,他正陪着师祖吃饭,不如妹妹先在花厅稍后,师祖不爱见外人。”
林宛如不知道他所说的师祖是谁,只得应下,在花厅等候。
过了片刻,江文明便过来了,他对林宛如倒是十分亲切:“宛如这么早就过来了?”
林宛如起身行了礼:“昨日失礼了,今日外甥女特来请安。”
江文明坐下,笑呵呵道:“咱们是至亲,不讲这么多虚礼。”
林宛如到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昨晚姨娘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我,我也明白舅舅的心情了,但是恕外甥女直言,有些地方舅舅做的欠妥当。”
江文明眉毛一挑,道:“你但说无妨。”
林宛如道:“当年的事情我虽然不甚清楚,却也知道各人有各人的无可奈何,若说罪魁祸首,便是沈家的二太太了,舅舅为何不去寻趁管家的不是,却和沈家过不去呢?”
江文明沉默片刻,道:“你可知道,管氏的父亲叫管惠,他原是曾老先生的弟子,曾老先生去世,他便投奔了叶家,以叶家的门生自居,沈家和管家已经没什么来往了。”
林宛如道:“舅舅想报仇,我无权反对,但是我不希望姨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姨娘是沈家的女儿,这是没法子改变的事情,舅舅您一味的逼她,姨娘也不好过。”
江文明没说话,花厅里却想起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照你这么说,杀父之仇竟可以视若无睹了?”
林宛如循声望去,只见花厅门口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粗布的道袍,目光炯炯,头发花白,后头是毕恭毕敬的江道。
林宛如忖思,难道这就是江道所谓的师祖?江文明的师傅?
她站起来,朗声道:“老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不报父仇,视为不孝,可我眼睁睁的看着姨娘痛苦挣扎却不理会,难道就不是不孝了吗?”
江文明斥道:“宛如,不可无礼。”
卫君子摆手,走了进来:“文明,你这个外甥女倒是有意思。”
江道向林宛如解释:“师祖姓卫,你称呼卫老先生便是了。”
林宛如重新施礼,叫了一声卫老先生,卫君子笑道:“你此番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劝你舅舅不要报仇哪?”
林宛如摇头:“晚辈的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舅舅若是寻趁管氏的不是,姨娘绝不会插手,可沈家大老爷于姨娘有恩,于林家也有恩,姨娘不想看着舅舅与他为敌,一代人的仇恨是一代人的事,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还要沈家和江家的子弟世世代代的相互仇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