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七十人的倭寇从杭州登陆,窜入安徽芜湖,沿途抢掠妇女四十名,加上黄金珠宝共装了十六辆大车,他们的队伍变得累赘,但仍然贪婪地杀向南京。当时南京驻军有十二万人,经过两日激战,南京驻军死亡四千人,伤者数字未作详细统计。
而检查倭寇尸体后,发现仍有四人逃脱,遍体鳞伤地推走了一车珠宝。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这七十倭寇其实被尽数杀光,那一车珠宝是驻军统领贪污的。
虽然青年将长刀插回木棍的速度只在眨眼之间,仍然惊扰了附近的茶馆店铺。随着青年目光呆滞地踏入城门,南京城中便有了“倭寇进城”的谣言。
消息上报到驻军处“海道防”衙门,调查任务委派给十夫长刘凯。多年以前扫荡倭寇时期,南京驻军曾派一批士兵去浙江戚继光兵营接受训练,其中便有刘凯。他现在统领十人,外加炊事员一名,他当年接受的训练是“鸳鸯阵”,就是五人一组,三人拿藤牌掩护,两人拿长矛进攻,以对付倭寇诡异的刀法,颇有奇效。
当年学到这技术后,刘凯就被调回了南京,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想到自己的十个人正好组成两个鸳鸯阵,胜算颇大。
为防止兵变,明朝的军队隶属于地方,由各省总督巡抚控制,而军备也由文官负责,军队两百年来一直受到苛刻待遇,不但没了造反能力,甚至不能正常发展。军备差得令人张目结舌,士兵的铠甲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劣质铁片,大部分是硬纸浆所塑。刘凯穿了十二年的纸浆铠甲,此生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得到件真铠甲,接受任务时,海道防官员笑嘻嘻地嘱咐他:“你要能捉到那倭寇,我就批你一套全铁的,保证跟京城的近卫军一样,又薄又亮。”
梦想着穿着一身真铠甲,敲一敲能发出令人心醉的音质,十夫长刘凯开始了行动,带着两个鸳鸯阵走上了街道,登时引起轰动。
从春秋战国时代起,北方的破落权贵便将南京作为避难归属,整族地迁来。为了长途跋涉的安全,每一个家族蓄养有武士团,这些武士在南京繁衍,一代代地为一代代的主子服务,武士团与房产地产一样,是祖辈人留下的遗产。千年积累,南京城武林高手的数量为全国之首。
当倭寇进城的消息传来,南京各大家族的武士团聚会商议,他们已经历了太久的平静岁月,为了将手刃倭寇的荣誉归本家族。各首领经过激烈讨论,决定遴选出最优秀者,和那名倭寇一决雌雄。他们在乌衣巷设下擂台,激战三日后,各武士团均损伤过半。
各大家族都有在深山修炼的高手,为了家族荣誉,纷纷赶回,有的在半路相遇,一言不合便抽剑相刺。南京城门从此常有伤病员由担架抬进,偶尔还有棺材到来。
南京城中已乱作一团,而那名被怀疑是倭寇的青年却踪迹全无。
【二】
秦淮河两岸有着各色寻春场所,河中亦常年漂泊着双层彩船。由于明朝前一个时代――元朝毫无节制的开放政策,大量的欧印白人涌入汉地,肆无忌惮地经商传教。明朝初年已对这些外来人种进行了限制,他们的后裔一代逊似一代,甚至沦落烟花柳巷。
“地中海”号彩船艳名远扬,因为居住在船上的是五名异族女性,波希尼亚人种,浅浅的棕红肤色,有着黑蓝的瞳孔闪亮的眼白,她们的肌肉质感滑腻,骨架充分舒展。(注:波西米亚族即吉普塞族)
她们都有着中文名字,一个叫贝慕华的色目女人已经招待了一个客人整整三天。客人持一根长棍到来,有一只眼皮下垂的右眼。他拿出一锭银子,要了十壶酒摆在床上,然后他蜷缩在床角,一壶一壶地喝下去。
他喝得很慢,仿佛心事重重。贝慕华数次企图爬上床,均被他动作巧妙地一掌推下,然后一锭银子落地。他呆了三日,喝下了三十壶酒,贝慕华每晚都睡在甲板上的藤椅里,握着一天多似一天的赏钱,心理尚能平衡。
第四日,地中海号彩船上的女人得知了武士团打擂台的消息,听到英俊的新生代高手都出动了,便吵闹着要去看。贝慕华精心化妆后穿上了一件本民族多褶花裙,胸衣开口处插了一大簇白兰花。五个姐妹下船时,那位古怪的客人走出阁间,手中的长棍伸到船梯上空,划下后拦在贝慕华身前。
五姐妹发出哄笑,贝慕华翻了翻眼睛,抬头说:“你怎么又想通了?”叹了口气,转身迈回甲板,伸臂搭住客人双肩,对姐妹们嚷了句:“你们先去,我随后到,最多迟半个时辰。”
客人严肃地收回棍,双肩撑着贝慕华全身的重量,脖颈直挺地走回了阁间。
贝慕华拔出了胸口的白兰花,将多褶裙脱落,客人呆滞的右眼竟有些羞涩。当她赤裸的胸膛逼近,客人像个第一次接触女人的小伙子般产生了轻度晕眩。贝慕华知道,这是自己异族气息的作用。之后,客人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半个时辰后,他仍未醒来,贝慕华穿戴整齐,准备下船去看打擂台。当她拉开阁间的门,见到船下静悄悄地站着四十个英姿勃发的青年汉人。他们均是衣襟短小的紧身武士装,第一排手握长枪,第二排手握柳叶刀,第三排是张开的弓箭。
这个阵形的外围是藏在附近民居店铺中的百姓,四个色目女人亦躲藏在其中。这四个女人观看打擂台时,听闻了打擂台的缘由,敏捷地想到了自家彩船中的持长棍客人。波希米亚民族性格热情奔放,她们马上大喊大叫,致使擂台赛中断,所有新生代高手奔向了“地中海”号彩船。
各大家族的武士团均高度职业化,他们三秒钟内便尽弃前嫌,组成联合阵营,并高度自律地静立,选择了“静观其变”的战术原则。
严肃认真的表情,令新生代高手更具男性魅力,彩船上的贝慕华看得如痴如醉。当她企图比较出最英俊的武士时,背后伸来只手,将她一个趔趄拽进了门内。
客人不知何时醒了,他犀利的左眼和呆滞的右眼都一动不动盯着贝慕华,两手慢慢抚摸着棍身,一把窄窄的长刀闪了出来。
波希米亚民族天性好奇,这一匪疑所思的变化,登时令贝慕华大为倾倒,当客人说:“我教你个打人一打一个准的法子,学不学?”她立刻使劲地点了点头。
为迎合她的亢奋状态,客人又将棍中出刀的技巧演示了一遍。贝慕华接过长棍,发现棍子是一柄隐蔽的刀鞘,客人说:“你将棍子伸出门外,然后闭上眼睛,等着敌人的兵器来碰棍头,只要听到棍头一响,你千万别睁眼,毫不犹豫地就将棍尾抡上去!”
贝慕华信服地闭上了眼睛。
船下的新生代高手已经又站立了一个时辰,前后身衣襟均已湿透,仍然没有疲乏的迹象。忽然,他们所有人眼睛一亮,船上阁间的门缓缓拉开,一截棍头伸了出来,晃了晃,便再也不动。
几大家族武士团领袖坐等在阵势后面的一家店铺中,他们均为白发苍苍的老人。前方“棍头伸出”的报告传来,他们经过了激烈的讨论,最后决定派一个敢死小队去探探虚实。
这个小队由三人组成,他们是擂台赛小组第三轮淘汰的胜出者。三人均手持柳叶刀,蹑手蹑脚地走上彩船,极慢极慢地接近打开的阁间门,看着突兀伸出的棍头,走在最前面的人深沉地呼吸半晌,终于耐不住性子,探刀拨了一下。
刀面拍在棍身发出轻轻的脆响,紧接着一股粗暴的风声,第一人脖梗子一歪,瘫倒在地,两腿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第二人和第三人面面相觑,回头望船下的阵营中有一个人正挥舞着两面三角小旗,明朝船业发达,武士团的指令也搬用了海军旗语,那是“继续进攻”的信号。
第二人咬紧牙关,奋力向棍头砍去,发出震撼的强音。同时,他感到一个巨大的耳光抽来,摔飞入河,溅起一股白色浪柱。
第三人回身看了看船下阵营,旗手比划出“必有重赏”的信号。第三人额头的汗水已很粘稠,他努力睁了睁眼睛,大喝一声“开”,抡刀向棍头劈下。
船下四十人颇为不忍地看到敢死队的最后一名成员如一根木棍般硬梆梆倒下。店铺中的几位老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我们遇到了高手。”
阁间内的贝慕华睁开了眼睛,回头发出得意的嬉笑。客人表示鼓励地点点头,伸手拉开了后窗,一拎刀,纵身跳下。贝慕华一声惊叫,赶到窗边,喊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客人漂浮着,说了声:“战斗下去。”然后整个人潜下水面。
贝慕华握着空心长棍,想到打伤三人,投降后不知会受到怎样处罚,也许是旷日持久的蹂躏,历史上的波希米亚人在欧洲大陆的战役以惨烈著称,祖先的勇敢精神在她身上焕发了。她搬过把椅子正对门摆放,坐下,端正了空心棍,长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阁间门内棍头缩回去后,船下曾引起一阵骚乱,当棍头再一次探出,船下立刻安静。店铺内的老人们又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讨论,第二支敢死队走上彩船――
右眼呆滞的刀客在河中潜游三十丈需换气一次,他的头颅第七十三次露出水面时,看到了河岸上的威武行走的十夫长刘凯。
刘凯身后紧跟着两个鸳鸯阵,各是三面并列的盾牌,在盾牌间的两个夹缝中伸着两杆长矛。这一古怪造型吸引了一群小孩跟着乱叫乱跑,街头民居门口站出了许多少妇姑娘抿嘴浅笑。
而河水中的刀客,望着鸳鸯阵,却流出了两行泪水。他摇摇头,再一次潜入水中。
【三】
南京最有势力的武士团属于谢氏家族,此家族在东晋有一个著名人物――丞相谢安,创造了中国战争古史中以少胜多的名战役――淝水之战。
崔冬悦的先祖是谢安的贴身护卫,他十三岁时南京第一高手叫张同庆,张同庆的祖先是王羲之的家院护卫,曾经目睹过伟大字帖《兰亭序》书写的全过程。十三岁时,崔冬悦便击败了他。
六十岁后,崔冬悦已老眼昏花,掉了一颗门牙。为避免被新生代挑战,毁了一生的不败名誉,他选择了离开南京,归隐在三十里外的一座野山。他的体能衰弱到武士的底线,而他的意识依然敏锐,目睹了南京城中新生代武士的身手,愤愤不平地想到,只要自己再年轻五年,就可将他们统统击败。
然而,这只是个推理,所以他只能遗憾万千地呆在野山之中。野山中还有许多隐居者,虽然人与人从不交往,但每个人均知道自己是和一大群人共同存在。渺无人烟的野山,卧虎藏龙。
他们每日玩命地练着武功,棍棒刀剑划破空气声以及拳脚发力时的吆喝声,令野山太阳升起后便人声嘈杂。崔冬悦近日听闻到野山一日比一日安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登上了山顶,见到无数矫健身影从树丛洞穴中窜出,他们带着武器,纷纷下山而去。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崔冬悦推测着,多次产生下山看个究竟的想法。终于,野山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当山上布满修炼武功的隐居者时,崔冬悦维持着前辈高手的庄重克制,当他们消失后,野山的寂静令他忽然想找个女人。
他今日已经七十五岁,十五年前登上野山时,曾在山口一个猎户家讨过水喝。当时猎户不在家,是猎户的女儿招待的他。那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野山的清冷空气将她的脸蛋冻出两块绯红,她喝泉水吃野兔长大,精亮的双眸显示出体质的优秀。
她的眼睛是眼角微微上挑的形状,崔冬悦当时便敏锐地联想到她长大后的风情。当她孩童的躯体变得婀娜修长,一个野山中长大的姑娘,在青春期不会懂得掩饰她亲近男性的愿望,她微微上挑的眼角该流露出怎样的骚动春波?
她应该二十三岁了吧?她肯定长大了。
崔冬悦连续作了四个攻守动作,觉得力量速度尚维持在一个武士的底线上。他的成名兵器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根部装饰着白色的长穗,舞动起来可以迷惑对手的视线,如果胜利到来,白穗上便会被鲜血染红。
使用这对短枪的技巧与战场上的长枪用法相比,更强调步法的变幻,他常常舞蹈般与对手周旋,创造一个意外的出手角度,他递出的枪头往往扎入对手体内,对手才想到躲避――可惜,往日的技能只能留存在脑海中,这般精彩的场面,他衰退的体能已再不能施展出来。
但他仍然有着一名武士的底线,穿上昔日的紧身服装,看到七十五岁的身体尚未臃肿变形,近乎于二十岁小伙子的形状。崔冬悦捋了捋垂胸的花白胡须,产生了一丝自豪感。
作为曾经的谢氏豪门的最高武士,他受过无数赏赐,至今存有一些贵族的日用品,其中有一盒来自印度的黑胶,据说用黑玛瑙提炼,可以令人转瞬间恢复青春。崔冬悦压抑住激动心情,手指稳定地拧开了印度铁盒,挖出一块黑胶,以温水融化,然后小心地将其涂染在自己的头发胡须之上――
崔冬悦一头黑发地走下山去,黑亮的胡须迎风飘扬。到达山口十五年前的猎户家,终于遇到了十五年前未遇上的猎人。猎人衰老得很快,变得枯瘦焦黄,令崔东悦无法联想起他十五年年轻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猎人在屋后开垦出一片玉米地,他正在剥着两颗冬季储存的玉米粒,准备作为午饭。见到威风凛凛的崔东悦,猎人长叹道:“自从你们都跑来隐居,山里的野兽就越来越少,它们都迁徙到别处去了。我现在生活困难。”
崔冬悦也感到一阵难过,扔下一两银子,过了半晌说:“你女儿呢?”猎人说:“她十五岁就嫁人了,我劝她还是嫁给农民,这样生活多少有所保障。”崔冬悦询问她的住址,猎人现出狐疑的目光,说:“你找她干吗?”
崔冬悦答道:“我也想给她一两银子。”他解释十五年前,这个小姑娘曾给他一碗水喝,十五年后他理应有所回报。猎人感动地说:“你真是好人。不用麻烦了,你把银子给我,我转交给她就行了。”
崔冬悦沉吟半晌,说:“我还是亲手交给她吧。”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急速行进,崔冬悦到了南京城外的一片田地,田里有个农夫正在犁地,准备种下今年的第一茬作物。也许他便是她的丈夫――如此想法,并没有令崔冬悦步伐停歇,他保持速度,一遛小跑地进村了。
问了几户人家,崔冬悦走到村西尽头,在一间矮小的土屋前见到了一个正在喂奶的女人。那便是她了?孩子的头颅遮挡了她的乳房,但看到了她完整的脖颈。一路上,崔冬悦想象过她已被生活折磨得不成样子,没料到她还有着少妇的风韵。
农活与生育并没有使她的体型丑化,这归功于她少年时代欢蹦乱跳的山中生活。
她一直注视着他走来。崔冬悦走到她跟前,说:“讨碗水喝。”她仰头一笑,果然是眼角上挑的眼型。
女孩时代的她对崔冬悦的双枪形象留有深刻印象,她说:“您一点没变,又讨水讨到我这了。您还记得我吗?”
寻找她,多因为对一个女孩的成长变化感到好奇,在肮脏破衣的包裹下,仍可以明确地判断出,她十六岁时便获得了婀娜修长的身形,她的眼睛如我所料般充满风情,一闪念,崔冬悦忽然有了将她拖进屋中的欲望。
她嫁人已有八年,除了怀中的婴儿,还有过两个流产的胎儿。崔冬悦注意到她的眼角延伸得很长,那是尚不至于破坏她整张脸美感的皱纹。她说:“原以为嫁给农民,生活就有了保障。谁料到赋税太重,我的生活一贫如洗。”
她说丈夫前一段时间被地主叫去,参加了与邻村争水渠的武斗,断了一条腿。现在已到了播种季节,她势必要承担起全部的农活,她的身体势必迅速粗悍,获得畜生一样的体能。
崔冬悦掏出了两张银票,以农村的生活水准而言,这个数目足够她活到四十岁,如果再节省点,这就是她一生的钱。她惊得站起,婴儿头颅后滑出了乳房。她将银票一把抢在手中,果断地说:“好,我跟你睡觉。”
女人的悲惨处境,已打消了崔冬悦的欲望,他只想帮帮这个在自己六十岁时便认识的女孩,然后高尚地走开。然而丈夫腿断后,她多次动过去南京城中卖身的念头,并在秦淮河两岸作过咨询,清楚地记得这两张银票的数额是一个中档妓女的价格。
刚要开口解释,作出无偿捐赠的表态,崔冬悦已被她拉进了屋里。她对床上的男人一阵低语,男人从床上爬起,接过孩子,单腿蹦出了屋外。
她关上了门,关闭了她男人在院中一跳一跳的身影。崔冬悦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喃喃道:“我已经七十五岁了。”她走过来,说:“没事没事。”便揭开了半壁衣衫,让他见了她成熟的肉体――
经历了她之后,崔冬悦感到周身迟钝的神经一丝一丝地微微痛起来,关节处紧涩的韧带已全部放松,好像是他十三岁手刃南京第一高手张同庆时的身体状态。坐起身后,感到双目灵活了许多,一切均变得格外清晰。
从五十岁开始,为了延缓衰老,他便断绝了房事,已经二十五年未亲近过女人。这女人令他对自己的肉体充满自信,一闪念,产生重新作回南京第一高手的想法。而她懒洋洋躺着,一副“还账一身轻”的解脱表情。
崔冬悦穿着整齐,打开屋门,向外面的男人招招手,男人抱着孩子友好地点点头,单腿蹦来。崔冬悦与他擦身而过,走了几步,掏出一两银子扔过去,说:“自个留着用吧。”男人迅猛地扑向银子,怀中的孩子跌落在地,发出吓人的哭叫,而男人倒在地上抓着银子,仰头是一张献媚的笑脸,连连叫着:“谢谢老爷。”
没等到她出屋,崔冬悦已经跑远。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悦回到了南京,鼓舞了民众战胜倭寇的信心。那时“地中海号”彩船上的攻守已维持了三天,有十二名敢死队被打得脑震荡趴在船帮,三十四名敢死队队员跌入河水。而人们至今还未看到倭寇的长相。
崔冬悦走入各大家族武士团首脑聚会的店铺,见到他们雪白的发须,登时后悔染发的行为,他漆黑油亮的头发胡须,在众人眼中是否显得很不自重,有损第一高手的形象?
他忐忑不安地坐下,听着他们向自己讲述三天来的战斗经过。听着听着,他眯起了眼睛,然后详细询问了武士们被击倒前的动作,当听到他们所有人都碰了棍头,他的眼睛登时圆睁,射出一道精光,说出:“如影如响。”
“如影如响?”众人登时发出低呼。
如影如响――这一词汇在三十年前曾引起南京官方的强烈好奇,戚继光抗击倭寇时,与他相配合的是俞大猷的兄弟部队,俞大猷的战士使用倭寇的民族武器倭刀,但败下阵来的却往往是倭寇,获得了“以彼之道还治彼之身”的美誉,极大地满足了汉人的报复心理。俞大猷倭刀的名气甚至还在戚继光的鸳鸯阵之上。
据说俞大猷从倭寇两手握刀的动作,悟出倭寇的刀法是从棍法中变化而出的,他的兵营不训练士兵使刀,只是训练长棍技法,临出战才发下倭刀,竟能屡战屡胜。俞大猷说长棍无刃,而一切有刃的兵器却要从无刃的练出来。可惜,倭寇的国家没了棍法,源水断绝,所以刀法难以发展。
而俞大猷学来了汉人一种高明的棍法,口诀叫“如影如响”,作为俞家军的最高机密。南京驻军派士兵去学习,均被拦阻在兵营之外,所以只好去了戚继光的部队学鸳鸯阵。
崔冬悦冷笑一声:“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我是使枪的,枪法里也有如影如响。”一人小声问道:“如影如响究竟是怎么回事?”崔冬悦垂下了脑袋。
场面尴尬了半晌,一人说:“如果彩船中的不是倭寇,那我们的笑活就闹大了。”经过激烈谈论,众人一致通过,不管彩船中的是否倭寇,一律以倭寇对待,将其擒获后迅速处死。
崔冬悦问了句:“懂得如影如响,如果是俞大猷将军的子孙,或是俞家军英烈的后代呢?”场面再次尴尬,最终一人说:“事已至此,也不能怪我们手狠了。”众人均点头称是。
作为最后的敢死队员,崔冬悦走上了彩船,望着隔间门伸出的棍头,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一碰,棍尾便会闪电般打来。听声而动――这便是如影如响中的如响。
崔冬悦以猫戏老鼠的心态望着这根棍头,他心里有一千种入门的方法。比如,可以根据棍头的倾斜角度,精确地算出屋中人头部的位置,将手中的枪投掷进去,他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再如,他左手枪脱手飞击棍头,当棍尾打出来,落空后必有一丝停顿,他持着右手枪趁机钻入――但猎户的女儿令崔冬悦产生了久违的激情,他悲剧般地想试试自己的反应能力是否有年轻时代的敏捷。
所以,他走近,用枪拨了一下棍头。
在崔冬悦的意识中,他已避开了棍尾,然而他的身体只移动了半寸。
当他脖颈一歪,硬木棍般直挺挺倒地后,躺在甲板上抽搐两腿的他,想到衣兜中还有四十多张银票、七块银锭,难受地流下眼泪,后悔一个时辰前没有都送给猎户的女儿。
【四】
南京第一高手崔冬悦被击毙的消息,震惊了南京老城。倭寇的传说逾演越烈,被渲染得神魔一般,已有小股居民拉家带口迁往外地。驻军监察史责问为何只见武士团的民间行动,不见军方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