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方五郎想也不想就驳回了,“你身体都还没好,就急着往外跑什么?上次闹市策马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那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怎么能骑快马,还把人给撞了。幸好没出人命,不然,我非得亲自把你送到京兆尹衙门去不可。”
六郎被惯坏了,行事有点不知轻重,被人怂恿几句就找不着北,竟然还在闹市策马撞伤了人,把方五郎气得不行,本欲给他一通鞭子让他长长记性的,结果还没等到他动手,六郎忽然就倒床不起。
这算不算报应呢?
听得方五郎提起自己干过的坏事,六郎立刻就蔫吧了,讪讪地干笑了两声,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小声道:“我早就知道错了,哥你就别再骂我了。”
方五郎对这个弟弟甚是疼爱,见他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媳妇模样,很快又心软,想了想又劝道:“倪家大娘子这会儿并不在京城,你去了国公府也见不着她。等过了年,大哥再陪着你一起登门。”
“好啊好啊。”六郎先是一喜,而后又略觉意外,“大哥你怎么知道倪家大娘子不在京城?她还没回来么?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就急了,“大哥在会汤山见过倪家大娘子?她没出什么事吧?难不成她也遇着劫匪了?”
冯家小少爷被人绑走的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就连被关在府里头养病的六郎都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六郎起先还不觉得,这会儿却忽然胡思乱想起来。
“别瞎想。”方五郎在六郎脑瓜上拍了一把,“倪家大娘子是案发前头一天去的,一直住在我们家庄子里,安全得很。她留在会汤山还有点私事,过几日就该回来了。”提起素珊的田庄,方五郎又想起京城里关于她的传言来,略一思忖,决定去找母亲问个明白。
……
“护国公主啊,”静德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感慨地道:“这是在内疚呢。要说那谢氏年轻的时候的确有几分手段,不知怎么就蛊惑着倪三爷非她不娶。可镇国公府哪里看得上谢家的门第,后来护国公主,也就是你姑太太做主让倪三爷娶了孙氏,那孙氏看起来真是温柔贤淑,谁晓得竟是个烈性子,哎,那么早就去了,真是可怜。好在你姑太太把她接去了秣陵,教养得这般出众。瞧瞧她那小模样,倒比当年的倪家姑奶奶还要精致…”
方五郎微讶,“这么说,京城里的传言是真的,倪家大娘子真得了姑太太的万贯家产。”
“何止万贯,”静德长公主压低了嗓门,悄声道:“加上铺子、田庄、珠宝、古玩,少说也说二三十万两银子。多少人看得眼睛都红了,若不是碍着大娘子尚在孝期,那提亲的人能踏破国公府的门槛。”
不说旁人,就连她听了都有些心动。长子已经订亲就罢了,六郎的婚事可还没定数,倪家三爷虽然不靠谱,可大娘子却是护国公主带大,相貌品性无一不佳…
静德长公主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遂下定了主意日后要与国公府多多往来,只待大娘子孝期一过,就立刻上门提亲,可千万别被旁人给抢了先。
方五郎半晌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人再多又怎么样,还不都是冲着她的嫁妆去的。”他说罢忽想起沈九的话,不免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倪家大娘子若真如沈九所说的那般厉害,便是嫁了人,也绝不会吃亏。
他这是操什么心呢。
……
素珊在田庄里一直住到了腊月二十二,眼看着小年就要到了,她这才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不过,回京之前,却还有一件事要去了结。
接连几天雨后,天气终于难得地转晴。素珊领着几个丫鬟又上了皂焦庵。
庵外小河上的桥早已修好,一行人顺利地过了河。
庵堂里的姑子早就瞅见了她们,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殷勤地招呼道:“娘子来了,快屋里请,外头冷呢。”
“净慧师父在吗?”翡翠问。
姑子连忙回道:“在,在,庵主知道娘子们今儿要过来,特特地吩咐厨房在准备素斋。”
皂焦庵建在山脚下,沿着小路走不多远便到了。净慧师太得了信,站在庵门外候着,见了素珊,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大娘子来了。”
素珊朝静慧师太点点头,“打扰您了。”
“娘子可别这么说。”静慧师太立刻道:“您能来皂焦庵,是我们的荣幸。”她一面说话一面将素珊一行引入庵中,一路到了她住的院子。
待姑子们奉上茶,静慧师太便将她们全都屏退。
“姚氏还在闹吗?”素珊问。
静慧师太讥讽地笑了一声,“前几日闹得才凶呢,这会儿哪里还有力气。还是娘子的法子好,且不管她,闹了几日就老实了。娘子这是要去审她?”
素珊没作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这是皂焦庵自制的绿茶,带着浓烈的山野之气,香醇而霸道。
“还是翡翠去吧,”她道:“我就不去了。”说罢她又笑笑,却只是嘴角微勾,眼神依旧冷得厉害,“师太知道我的性子,嘴里说得轻巧,却最是冲动,我若去了,恐怕会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
静慧师太点点头,起身朝翡翠笑笑,踱至东墙边,摁住书架上的机关用力地转了几圈,书架迅速挪开,墙上赫然露出一块仅容一人进出的小门洞。
翡翠很快领着珍珠下了地窖,素珊继续与静慧师太喝茶。
“啪——”地一声响,素珊手忙脚乱地将面前打饭的茶杯扶正。
静慧师太抬头看她,目光温柔而沉敛,“还是下去看看吧,”她道:“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看着都替你急。”
素珊双手交错紧紧相握,雪白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突出。
她端坐了岸上,终于还是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地窖走了过去。


第十三章
素珊并没有走到地窖最里端,她远远地在楼梯的转弯处就停了下来。
这里能听到牢里人的对话,又不必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素珊想,她应该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会冲过去在那女人身上划几刀。
地牢深处传来低沉的声音,素珊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我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翡翠轻笑一声,带着些许嘲弄与讥讽,“姚女官不必否认,我们若是连这点都没查清楚,怎么会贸贸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当然,你要是不说也不打紧,反正在我们的名单里头你也不是头一个。大不了我们再去找桂嬷嬷、胡侍卫,相比起你来,她们知道的可要多得多了。只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姚女官你可就没什么用了。”
翡翠冰冷的话直指人心,姚月娥顿时迟疑,不复先前的矢口否认。
地牢里陷入了沉积,翡翠并不着急,素珊也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沉着脸听她们说话。
“你们想怎么样?”姚月娥强打起精神,警惕而防备地看着翡翠和碧云,“你们到底是谁?是周家的人吗?不可能,周家人全都死绝了!你们是药王谷的人,是来给周至亢报仇的!”
素珊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翡翠冷笑着回道:“十五年前死在你们手里的可不止周家七十九口?兵马指挥司三十七人,还有被你们诬陷勾结叛贼的俞家、方家,死在那一场浩劫里的人有多少,恐怕你们自己也数不清楚吧。”
姚月娥闻言立刻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做过,周至亢的死,还那些人的死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就算相救他们也无从着手啊。”
“救?”翡翠笑起来,语带讥讽,“你还真是敢说。玉明宫里的宫女太监短短数年内几乎全都暴毙,就剩下桂嬷嬷和你两个,你还出宫嫁了人,一跃成了冯家二房的少奶奶。我觉得我们傻子么,这种鬼话也会信。”
姚月娥立刻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道:“那都是冯贵妃所为,我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法子。你们找我报仇,根本就是找错了人。”
翡翠冷冷道:“你不用急,我们很快就会找上她。我还是一句话,十五年前的九月十八日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给我交待了。不然——”她从珍珠手里接下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来,里头赫然是一颗黄豆大小的赤红色药丸。
姚月娥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颗闪着奇异光泽的红药丸,脸上顿时涌出畏惧之色,“你们想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我不吃!拿开,给我拿开!”
翡翠冷艳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不用害怕,这玩意儿要不了你的命,它只是让你变得听话又老实,我问什么你就会答什么。只不过等药效一过,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前尘往事、富贵荣华,都只是幻梦一场。你的脑子会变成两三岁时的样子,哦,对了,说不定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到底是干干脆脆地老实交待呢,还是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翡翠一边说话,一边捏起红药丸往姚月娥嘴里送。
姚月娥的脸早已吓得煞白如纸,见状不由得“啊啊——”大叫,口中高呼,“我说我说,我什么都交待…”
“我知道的也不多,冯贵妃素来谨慎,很多事都不会告诉我,就连桂嬷嬷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姚月娥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翡翠打量,只是翡翠的脸永远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的痕迹,姚月娥抖了抖身体,低下头,继续往下道:“那是庆丰三年九月十八日,陛下和太后、皇后娘娘都去了鹿苑围猎,冯贵妃——不,冯氏,因大皇子身体抱恙才留在了宫里。那天下午,周大人来给大皇子把过脉,只说着了凉,开了房后便匆匆地走了,桂嬷嬷看出他脸色不大对劲,便去禀告了冯氏。”
“冯氏不知与大皇子说了些什么,出来后便脸色大变,立刻吩咐桂嬷嬷出宫。当天晚上,我就看见城东方向燃起的大火。那火可真大啊,京城的半边天都被烧得通红,外头闹哄哄,好像整个京城都被煮沸了似的。大家都说是前朝逆贼造反,要趁陛下不在攻占京城,宫里上下人心惶惶。
结果,皇宫里却什么事也没有,到了第二日,我才听说是周太医发现了逆贼的踪迹,意图报官这才被灭口,整个周家无一活口…”
地牢瑞安静得可怕,只有姚月娥的声音在阴暗的空间飘荡。
姚月娥无端地有些紧张,不住地偷看翡翠和碧云的神色,忍不住小声喃喃,“都…都是冯氏所为,我们这些做宫女的能怎么办?你们要报仇,也该冲着冯氏去,何苦来寻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麻烦。”
她话刚落音,忽听得一声冷哼,那声音宛如寒冬中的冷风,阴沉而尖锐,刺得姚月娥瞬间就没了声息。
翡翠抬眸朝楼梯处瞟了一眼,复又继续朝姚月娥看过来,冷冷道:“说了半天,全都是些废话,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你若是想凭着几句活命,实在痴心妄想。就算我愿意放了你,我家主人可不乐意。”
姚月娥顿时大急,“我可是什么都说了。”

翡翠冷哼一声,目光愈发冷冽,赤红色的药丸又被送至姚月娥唇边。
姚月娥慌忙往后躲,结结巴巴地道:“等等…等一下!”
翡翠停下脚步,冷冷地转过头看着她,“姚女官想起什么来了?”
姚月娥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红,甚至隐隐带了些紧张和兴奋,她不安地舔了舔嘴唇,咬咬牙,把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道:“我也只是猜测,但是,我觉得,周大人被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她见翡翠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心中稍定,吞了口唾沫,神神秘秘地道:“我觉得,大皇子…可能不是陛下亲生。”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把翡翠和珍珠都给砸傻了。素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一把拽住姚月娥的衣领,厉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素珊自幼习武,手劲儿忒大,这猛地一用力,直把姚月娥险些拽得岔过气去,一边求助地“啊啊”直叫,一边挥舞着胳膊使劲儿翻白眼。
翡翠也不急着上前劝,直到姚月娥的脸都开始发青了,这才低声朝素珊道:“娘子,再不放手她都快没气了。”
素珊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将姚月娥摔在阴湿冰冷的地上。
她怎么可能没听清姚月娥的话,只是太过震撼不敢置信罢了。
十五年前秋天的那个夜晚,有太多无辜的人枉死,她的父母,家人,仆从,周家的七十九口,京城指挥使的三十七个官差,翡翠的父亲,还有之后被诬陷为逆贼同党的数百人。
冯贵妃,还有站在她身后的爪牙,这么多年来素珊和药王谷一直在苦苦追寻的凶手,却丝毫没有任何下落。
可是现在,事情似乎更加复杂凶险。
比她来京之前所想象的要复杂和凶险万分。
当今圣上膝下仅有太子一子,那是大梁国未来唯一的继承人。她们的报仇之路忽然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娘子——”翡翠见素珊脸上一片煞白,有些担心地轻轻唤了她一声。
素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好啊,”她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地牢。
翡翠和珍珠也紧紧跟在她身后,将瘫倒在地,死鸡一般的姚月娥扔在原地。
从地牢出来,素珊的脸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礼数周到地朝静慧师太行礼,又道:“地牢里的那个人,还要劳烦师太帮忙送走。”
净慧师太淡然地点头,“举手之劳,娘子不必客气。”
她将素珊一行一路送至皂焦庵门口,而后又目送着她们缓缓走远,直到她们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静慧师太这才轻叹了一声,回了庵堂。
这京城就要乱了啊。


第十四章
马车快到京城时忽然停了下来。
外头有些吵,似乎人挺多。玳瑁掀起车帘朝外头看了几眼,疑惑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
碧云也好奇地把脑袋探了过去,半晌后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是军人吧。”她忽地想起一件事,顿时恍然大悟,“是西北军凯旋了,出京之前我就听人提起过这事儿,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才回来。”
“应该是前些天的雨给耽误了。”翡翠道:“听说京畿的许多地方都被淹了,军队过不来,所以才拖到现在吧。”
“西北军的统帅是谁来着?”一直安静的素珊忽然开口问。
翡翠连忙回道:“是孟铄。”她抿了抿嘴,看了素珊一眼,又有些不自然地添了一句,“是孟大人的二叔。”
素珊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面容如常地道:“孟铄,十五年前,他也在京里。”
翡翠立刻就懂了,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一丝动容,“娘子怀疑他?”
“不仅仅是他,十五年前案发时留在京城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素珊道:“不过,有能力在一夜之间杀死周家七十多人,还能将京城指挥使的官差全都灭口,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些人当中,到底哪一个才是冯氏的姘头呢?
“娘子,”外头车夫的声音打断了素珊的思路,“前头的路被拦住了,可能得等挺久呢。要不要属下去前头说一说?”好歹也是镇国公府的马车,只要亮出身份,守城的小吏们总该给几分面子。
“不用了。”素珊低声道:“家里头正值孝期,还是不要张扬得好。我们慢慢等就是,左右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车夫应了声“是”,有些失望地退了下去。
外头依旧吵得厉害,素珊却闭上眼睛好似已经睡着。几个丫鬟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玳瑁年纪最小,性子最活泼,实在耐不住寂寞,凑到翡翠耳边说了几句后,便悄悄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路边,和他们一起的是成百上千的百姓,当然也有几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很安分守己地停在人群中。
玳瑁好奇地看了不远处的军队,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还不进城,但四周又没有认识的人可以问,无奈只得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
“嘿——”有个人在玳瑁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是谁啊,这么没礼貌?玳瑁生气地一扭头,正要骂人来着,忽然看清面前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变成了惊喜,“四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喜笑嘻嘻地看着她,同样也是一脸惊喜和意外,“我刚刚看到你,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少爷回京叙职,我们就一起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娘子不在么?”他一边说话,一边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
“娘子在车里坐着。”玳瑁高兴地道:“孟大人回京了?是不是他以后就留在京城?他还会走吗?”
“不走了。”四喜拍着胸脯道:“少爷以后就留在京城里。”
“太好了。我原本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们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孟大人在哪里,怎么不见他?我该去给他请安才是。”玳瑁朝四周看了几眼,不见孟绪的人影,忽然又想起什么,不由自主地整了整衣衫,有些不自在地道:“忽然想起来,我应该先去跟娘子禀告一声才好。”
四喜笑道:“少爷也在马车里。他先前骑着马,后来人太多,走不动,才回马车里坐下。”其实是盯着孟绪的人太多,孟大人才不高兴地躲起来的。
二人一齐去了素珊的马车边,玳瑁人还上车,声音就先飘了进来,“娘子你快来看是谁,是四喜呢。”
素珊半眯的眼终于睁开,眸中一片清明,目光挪向一旁的翡翠,“四喜?孟二郎回京了?”
说话时,玳瑁已经喜气洋洋地掀开了半边帘子,“娘子,孟大人也回来了。”
素珊难得地愣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怎么回京了?”
四喜在外头笑呵呵地回话,“回娘子的话,我们家少爷回京述职来了,原本是要提前几天到的,没想到在路上遇着了大雨,耽误了好几天。这倒是巧了,竟然在城门口遇着了娘子,要不怎么说是有缘分呢…”
虽然孟二郎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手底下的几个小厮却个个都是话唠,其中尤以四喜和丸子二人为最,只要是见了面,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让人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好在他们俩都生得伶俐,年纪轻,嗓音也还清脆好听,倒也不觉得厌烦。
四喜从路上见闻说到京城的变化,而后又对最近的天气发表了一番概况,最后终于想起了正事,“对了,少爷让小的问您一声,要不要一起进城?真要等到城门放开,恐怕还得一个时辰呢。”
碧云和玳瑁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期待的神情。
真要在城外守上一个多时辰,也怪难受的。
既然孟二郎一片好意,素珊自然不好辜负,遂笑笑着应了,又一脸诚恳地朝四喜道:“如此便多谢你家主人了。劳烦四喜你替我向孟大人问好。”
四喜眉开眼笑地应下,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真奇怪啊,”玳瑁看着走远的四喜感慨地道:“明明孟大人那么…高冷,四喜怎么就养成了这么活泼天真的性格。”
翡翠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四喜活泼天真?是你天真才对。”
玳瑁立刻就急了,“四喜怎么了?我看他就挺简单单纯的,翡翠姐姐你干嘛总是说我?”见翡翠不理她,玳瑁又涎着脸向素珊求助,“娘子,你看翡翠。”
素珊终于被她给逗笑了,“怎么,你还不相信翡翠?四喜要真是个天真单纯的性子,孟大人能带着他去扬州?”
玳瑁立刻就蔫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是想着,反正孟大人够聪明,四喜就不必要那么聪明了嘛。”
车里众人俱是莞尔。
不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在嘈杂的人声中缓缓进了城。进城门的时候甚至没有人过来问一声。
“娘子,回国公府吗?”进城后,车夫低声问。
“去孙家吧。”素珊懒洋洋地道:“等几天再回去。”
于是马车在朱雀大街往东转了个弯,不急不慢地朝孙府方向驶去。
到下马车的时候,依旧是玳瑁率先跳下来,还没来得及掀帘子,忽地讶道:“啊,是孟大人的马车?孟大人一路送我们回来的。”
素珊心中颤了一颤,稍一犹豫,却又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后方看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后面马车的车帘也掀开了,露出一张清俊端肃的脸。
孟绪一向漆黑凌厉的眼睛难得地温柔了些,但他还是一贯地高冷,面无表情地朝素珊点了点头,旋即又放下了帘子,仿佛巴巴地一路护送着素珊回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孟家的马车很快掉头,快要驶出巷子时,四喜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幅度很夸张地朝素珊挥手,而后,“啪——”地一声,从车里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