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谨点头笑,“我心里头也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却只瞧见两个小孩,大的八九岁,小的不过四五岁,朝我喊话的正是里头那个小姑娘。那些官兵里头有个姓孟的捕快是小姑娘的二叔,在那些人当中还有些威信,那胡人捕头见我是他们的熟人,便不敢拦我,瞪了我几眼便放了人。等他们走了,我再找那小姑娘一问,果然是见过的。”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又朝众人看了一圈,果见大家伙儿全都屏气凝神地盯着他,心中微微满意,遂又继续道:“太子哥哥可记得当年我家里头有辆小马车?”
太子几乎不加思忖地立刻点头,“没错,后来我让人依着那样子再做了一辆,却不如你那辆好使。”
“就是送我小马车的那个,”赵诚谨笑道:“我跟着母亲去灵山寺烧香时认识的小姑娘,那会儿她才五六岁,没想到几年后居然又在云州遇到了她,还救了我一命。”
“她居然还能认出你来!”太子又是惊讶又是意外,“都多少年了,那小姑娘记性倒好。”
太后双手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连声道:“真是佛祖保佑,我们顺哥儿福大命大,不管在哪里都能遇到贵人。”
至于瑞王爷与瑞王妃,虽说早知道云州城里有个孟家,却对别的事一无所知,关于许攸救人的事也是头一回听说,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对孟家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生出许多感激之情来,又道:“是该好好谢谢这家人才好,这可是救命之恩。”
赵诚谨点头道:“父王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说罢,又朝太后笑道:“皇祖母以为小雪如何认出我来的?原来她压根儿就不认得我,只是瞧见我胳膊上戴着的猫牌眼熟。就是先前雪团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后来雪团…它为了救我被叛军杀害,我将它埋在城郊林子里,只留了它的猫牌在身上做纪念,不想,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被小雪认出来。”
他提到雪团的时候喉咙微微有些发硬,但这次好歹没有红眼圈,也没有哭,倒是太后闻言有些伤心地擦了擦眼睛,难过道:“雪团…是那时候来过宫里头的那只猫?”
赵诚谨点点头。众人的脸色也都有些黯然,出事的时候,谁也不在赵诚谨的身边,最后一直护着他,甚至连性命都不要地护着他的,竟然是一只猫。
皇帝陛下按了按眼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只好猫。”
因提到雪团,殿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瑞王爷见状,强挤出笑容朝赵诚谨道:“你院子里原来的那些动物都去了田庄里陪着平哥儿,等京城里的事完了,你也去田庄里住一段。”说罢,他又朝太后和皇帝解释道:“前不久云州闹旱灾,有流民闯进孟家,顺哥儿因此伤了腿,到现在都尚未痊愈,所以想把他送去庄子里小住,算是养一养身体。若是留在京城,少不得有各种应酬,推了谁都不好。”
太后虽有些舍不得孙子,但也知道瑞王爷说得有道理,一边点头一边道:“既是如此,这两天就让顺哥儿出京,省得他累着。我一想到他这些年吃的苦头心里头就痛得很…”说话时,太后又难过地捶了捶胸口。
皇帝与瑞王爷慌忙上前,又是劝,又是哄,好歹才把太后给哄了回来。
瑞王一家在宫里头用了午饭才回府,一进家门,许管事便抱了厚厚的一沓拜帖和请柬送了过来,瑞王爷一沓,瑞王爷这边也是一沓。瑞王爷也懒得翻开看,径直朝瑞王妃道:“要不,明儿一早我就送你和顺哥儿去田庄里。”
瑞王妃斜了他一眼,“倒不必麻烦王爷,妾身和顺哥儿都长着腿。”
瑞王爷被她堵了一句,倒也不气,只赔笑了两声,悄悄地朝赵诚谨使眼色。赵诚谨却不作声,朝瑞王爷作了个您自求多福的表情,低着头出了萱宁堂。
傍晚时分,已经出嫁的翠羽回府来给赵诚谨磕头,待她离府,赵诚谨便在花园里散步。
绕过一处郁郁葱葱的竹林,又沿着湖畔走了几步,赵诚谨忽然听到竹林后有隐隐的哭声,他皱起眉头没动,目光在竹林上方荡了一圈,沈嵘悄声道:“好像是张侧妃。”
赵诚谨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微一迟疑,便迈开步子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王爷,王爷…”那哭声越来越近,期期艾艾,如泣如诉,“…王爷明鉴,二少爷的事真的与妾身无关啊,王爷,王爷…”
瑞王爷冷笑,“与你无关?”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地冷厉,“你敢说顺哥儿被人追杀的事也与你无关?”
张侧妃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仿佛完全没有想到瑞王爷会忽然提及赵诚谨,猛然间没反应过来,瞬间就露了马脚。赵诚谨却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顿了一瞬,旋即又转过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回了荔园。
第二日大早,瑞王爷便亲自送瑞王妃与赵诚谨去了田庄,一行人浩浩荡荡,单是行李就运了好几大车,大有在田庄要住上半年的架势。
马车走了小半天终于到了庄子,田庄的下人们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口候着,远远地瞧见马车过来,赶紧进院去给二少爷报信。于是,待赵诚谨下车的时候,还未站稳,就被一颗小炮弹给狠狠地击中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个黑影朝他身上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然后,满头满脸都被热情的茶壶给舔了个遍…
“嗷呜——”
第77章 七十七
赵诚谨被茶壶扑在地上狂舔了一阵,肩膀上还站了只鹦鹉,逮着空儿就用它的尖嘴巴去啄赵诚谨的耳朵,所幸力气不大,只啄得他耳朵一阵阵地痒。瑞王爷和瑞王妃在后头见了,也不上前去帮忙,都只是笑。
“顺哥儿,顺哥儿…”鹦鹉趴在他身上可劲儿地跳,甚至还忍不住在他身上滚了两圈,“顺哥儿我想死你了。”
茶壶虽然不会说话,但态度比二缺鹦鹉还要热情,用舌头和口水对赵诚谨进行了一番洗礼后,又咬着他的裤脚把他往院子里拖。赵诚谨总算起了身,把二缺鹦鹉放在肩膀上,拍了拍茶壶的背,笑着道:“你要拖着我去哪里?”
茶壶耷拉着舌头使劲儿摇尾巴,一路小跑地冲进院子,赵诚谨正欲抬脚追过去,院子门后忽地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白皮肤,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些期待和好奇地眨了眨,巴巴地瞅着赵诚谨。
赵诚谨的脚步顿时一滞,心中无缘由地一紧,好像被一只爪子狠狠揪住,连气都雨鞋接不上。
“…哥…小顺哥…”门后的平哥儿忽然结结巴巴地开口,但还是有些害羞没好意思扑上来,两只胳膊抱住茶壶的脖子,歪着脑袋看着赵诚谨,可爱极了。
赵诚谨只觉得眼睛里一热,好歹忍住了没落泪,缓缓地走到门口朝平哥儿伸出手,“平哥儿,我是你哥。”
平哥儿朝他身后的瑞王夫妇看了两眼,见瑞王妃朝他含笑点头,他这才放心地从门口走出来,伸出胳膊,一骨碌跳进了赵诚谨怀里,“大哥,小顺哥!”
虽是许多年不见,但到底是亲兄弟,不一会儿便亲近了起来。瑞王夫妇见状,心中顿安。
一家人很快安顿了下来,赵诚谨依旧住在他以前住过的院子,茶壶也在,二缺鹦鹉早已做了父亲,有了好几窝孩子,因为它们一家子实在太吵,瑞王妃便将它们挪到了后头的偏院里。但因为赵诚谨回家,二缺鹦鹉没事儿总往他院子里跑,甚至还问起雪团的下落。
“雪团是谁?”平哥儿坐在赵诚谨书房的太师椅上,两条小短腿掂不着地,圆脸故意绷着,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一些,“是哥哥身边的人吗?”自从赵诚谨回来后,平哥儿就特别黏他,像只小跟屁虫似的一刻也不肯离开,就连大晚上也要钻进赵诚谨的被子里。
赵诚谨挑了一支毛笔仔细看了看,又放下,“是我以前养的猫,从小就跟着我一起长大,特别聪明,还会打架,茶壶都打不过它。”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的笑意,平哥儿见状,又忍不住朝他靠了靠。
“茶壶很厉害的。”平哥儿立刻道:“谁都打不过它。”
“是的,可是雪团比较聪明。它还会骑狗。”赵诚谨笑起来,两只眼睛亮亮的,“以前它最喜欢骑在茶壶的背上到处跑,那个家伙又聪明又狡猾,它还会骑马呢。”
平哥儿的眼睛顿时一亮,“我也喜欢骑马!可娘亲不让我骑,大哥你会吗?你教我好不好?”说话时,这个小家伙已经自己从太师椅上溜了下来,伸手拽住赵诚谨的衣袖,轻轻地勾,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眨得赵诚谨心里立刻就软了。
“…好吧…”赵诚谨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应了下来。
他早就已经发现了,平哥儿的腿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与寻常孩子没有任何异样,能跑能跳,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淘气。至于为什么外头会有那些传言,赵诚谨几乎不用仔细想,也能猜到是父母的手笔。这些年瑞王妃带着平哥儿住在田庄不肯回京,就连太后都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平哥儿,想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赵诚谨牵着平哥儿出了院子,听说他们兄弟俩要去骑马,瑞王妃也没拦,只叮嘱府里的侍卫们仔细护着,瑞王爷倒是有些操心地道:“要不我们也跟着去瞧瞧,顺哥儿还小,又没带过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瑞王妃瞥了他一眼,“要我说,顺哥儿年纪虽小,行事可比你要稳重靠谱多了。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头,如此艰难的生活都熬了过来,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头可清楚得很。”
瑞王爷心知她在指桑骂槐,却又不敢作声,干笑两声把话题岔过去,私底下却又悄悄派了人去后头的跑马场看着。不一会儿,便有下人过来回复说世子爷挑了匹温驯的母马,又请了卫统领牵着,他这才放下心来。
平哥儿骑在小马上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有些不尽兴,便缠着卫统领要小跑。卫统领哪敢答应,他便奔到赵诚谨面前去撒娇,罢了又道:“哥哥不是说连雪团都会骑马,我难道连只猫都不如么?”
赵诚谨想了想,终于朝卫统领点点头,又笑着朝他道:“有您在,我也放心。”卫统领顿觉压力山大,但他也听说宫里的魏侍卫抱着猫骑马的故事,于是心一横,便应了下来。平哥儿顿时一阵欢呼,扑到赵诚谨怀里大大地拥抱了一下,旋即才兴高采烈地往马上爬。
赵诚谨又让人仔细将马儿检查了一番,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朝卫统领点点头,自己也上了马,与他们二人并行。
卫统领见状却是有些惊奇,“世子爷您会骑马?”赵诚谨离京时才九岁,虽说也学过骑射,但到底只是皮毛,如今已过了好几年,卫统领有些不大放心。
“无妨,”赵诚谨朝他笑笑,“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跑得快。”说罢,他利索地一抖缰绳,马儿立刻撒开蹄子一路小跑。卫统领见他动作娴熟无比,心中愈发地惊疑,一时竟愣在原地。平哥儿顿时就急了,嫩着嗓子使劲儿地喊,“快!快追啊!哥哥跑远了!”
卫统领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飞快地追了过去。
赵诚谨嘴里说着比试,其实策马的速度并不快,显是以安全为上。不一会儿,卫统领便领着平哥儿追了上来,平哥儿大喜,兴奋得远远地就朝赵诚谨喊话,“大哥,大哥,我来啦!”
二人绕着跑马场跑了两圈,赵诚谨便慢慢地策马停了下来,转过头问:“平哥儿下来歇歇可好,你头一回骑马,若是骑得久了,晚上身上该疼了。”
平哥儿有些不舍,但他到底乖巧听话,闻言乖乖地点头。
兄弟俩在跑马场玩了一下午,平哥儿简直是乐不思蜀,到了傍晚回来的时候,他还兴奋得叽叽喳喳直说话。
“娘亲,明天我还要和哥哥一起去骑马!”回了院子,洗完澡,平哥儿急急地奔到瑞王妃屋里撒娇,“哥哥骑马骑得可好了,跑得飞快,他还会射箭,射中了一只大雁,卫统领说他很厉害。我以后也要像大哥一样厉害!”
“是么,顺哥儿的骑射这么厉害。”瑞王妃有些意外,瑞王爷则高兴极了,“顺哥儿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
可这些,明明是离京之后学的,天晓得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学会。
赵诚谨面色如常,“我在云州城外的黑风寨待过两年,都是跟着寨子里的兄弟们学的。”说罢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脸上有得意的光,“我还会做饭呢。明儿下厨给父王和母亲做几样小菜,也算是孩儿尽孝了。”
“胡闹!”瑞王爷的眼睛有些发红,低声责怪地道:“府里头多的是厨子,哪里轮到你下厨。尽说些傻话!”他自动地就将儿子做过土匪的事也过滤掉了。
倒是瑞王妃和平哥儿一脸好奇,瑞王妃好歹忍住了没问,平哥儿却哪里耐得住,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追问:“黑风寨是什么地方?那里好玩吗?”
“是个…土匪窝,”赵诚谨漫不经心地朝瑞王爷瞟了一眼,脸上有微微的笑意,“山寨里有好几十号人,都是穷苦人出身,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拉了旗子上山。不过我们不朝汉人动手,专挑那些蛮横跋扈的胡人下手…”
“打架吗?”平哥儿激动得两只眼睛熠熠生辉,“大哥也去打吗?”
“嗯。”赵诚谨应了一声,他不仅打过架,还杀过人,甚至更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做过,不过,这些事似乎不好大说给家里人听。瑞王爷的目光黯了黯,眸中闪过心痛的神色。
说话时沈嵘进了屋,端着刚沏好的茶和一大碗炸得香喷喷的小鱼干。平哥儿欢呼一声,立刻上前去接,端起碗递给赵诚谨,“大哥你尝尝这个,很香的。”
赵诚谨含笑着吃了一条小鱼干,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扭过头朝沈嵘道:“这鱼干炸好了能存多久?能送去云州吗?”
沈嵘一愣,还未回话,瑞王妃倒先笑起来,“顺哥儿想送去孟家?”
瑞王爷摇头笑道:“多大点东西,值得大老远送过去,倒不如让小荃送些银子…”
“他们家不缺这个,”赵诚谨摇头笑道:“孟大叔和二叔都能干,并不缺钱花。再说了,孟家与我的大恩岂是银钱可以算得清的,若真送些金银过去,孟老太太恐怕还要怪我的。”说罢,他又笑笑,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云州没有楞子鱼,上回大叔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小桶,小雪可喜欢了。还有阿初——对了,阿初跟平哥儿差不多大,他读书很聪明,学堂里的先生总夸他…”
平哥儿托着腮,眨巴着眼睛认真地听他说话。瑞王妃看了赵诚谨半晌,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瑞王爷在田庄只住了三天便回了京,京城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虽说儿子已经安全地回了家,可张家一天未倒,瑞王爷就不解恨。
瑞王爷回京后第二日大朝,御史忽然向张家发难,历数其“纵女行凶、以下犯上、目无法纪”等十几项罪名,满朝顿时哗然。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皇帝已将张庭良革职查办,又提拔了原张庭良的副手接替其职务,雷霆手段简直让朝中诸人喘不上气。
远在云州的孟家,在赵诚谨离开的一个半月后,她终于收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他可真啰嗦,”许攸一边认真地读着信,一边故作不屑地道:“一丁点鸡毛蒜皮的事也值得大老远写封信来,阿婆你看,他说家里的东西没您做的好吃,还说等天气冷了给我们送楞子鱼。”
“真的啊,顺哥儿真是太有心了。”孟老太太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慢条斯理地道:“我就说顺哥儿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都回京了还记得我们呢。他后面还说什么了?”
“呃——”许攸飞快地把信看完,脸上立刻慎重起来,语气也变了,“他说,年底朝廷可能会对云州用兵。”所以让雪爹和二叔早做准备…
许攸忽然想起他曾经要让他们进京的话,他是不是早就已经跟雪爹商定好了。
孟老太太闻言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要打仗了啊。不过,这是好事!”她道:“我们到底是大梁的子民。”
第78章 七十八
赵诚谨的信来得勤密,每个月至少有两封,跟着信一道儿送过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儿,愣子鱼用盐腌了,晒干做成的小鱼干,京城五福斋的糕点,南边儿的细棉布,甚至还有漂亮的绢花…
东西都不算贵重,但着实用心,孟老太太每回见了,总要忍不住又把赵诚谨夸赞一通,“…就没有见过顺哥儿这样细心体贴的孩子,哎,真是可惜了…”只可惜那孩子出身太高,要不然…孟老太太看了一眼身边正在练字的许攸,轻轻地叹了口气。
赵诚谨走后,许攸便不再去学堂里读书了,只留在家里头写写字。胡鹏程也没在孟家住,但有时候他还会与阿初一起回来一趟,问一问赵诚谨的近况。
“顺哥儿什么时候回来?”胡鹏程问:“我们本来还说了要一起出城打猎的,他怎么忽然就走了呢?”虽说赵诚谨比他小两岁,但胡鹏程却很能跟他玩到一起,而今赵诚谨一走,孟家只剩阿初一个幼童和许攸这么个半大的黄毛丫头,胡鹏程便觉得实在无趣得很。
“小顺哥回京城了。”阿初道:“他家在京城,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小鹏哥,我们以后一起去京城吧。”
“啊——”胡鹏程好奇地咬了一口桌上的糕点,眼睛顿时一亮,“这个好吃,哪里买的?”
“小顺哥托人从京城送过来的。”阿初有点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好吃吧,小鹏哥以后去了京城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京城离得很远呢,恐怕去不成。再说,再说…”再说,这里是云州,是胡人的地界,岂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他轻轻叹了口气,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落,就连美味的糕点也无法治愈他沮丧的心情。
“不是说快要打仗了吗?”阿初迷迷糊糊地道。胡鹏程明显愣了一下,霍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而凝重,“你听谁说的?是孟大叔说的吗?真的要打仗,什么时候…”
他一激动,巴拉巴拉地问了一大串问题,阿初立刻就被他问懵了,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嘿嘿”地笑了两声,装傻,“我就是…随便说说,小鹏哥你别当真。”
胡鹏程不理他,嗖地一下冲进许攸屋里,疾声问:“阿初说要打仗了,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许攸歪着脑袋看他,眨眼睛,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阿初的话你也信?”但胡鹏程依旧是一副既紧张又兴奋的表情,许攸迟疑了一会儿,低声回道:“我爹和二叔什么话都没说过,是…顺哥儿写信来说,朝廷可能会对云州用兵。胡大人…想来已经知道了。”
胡鹏程气得直跺脚,咬着牙恨得咬牙切齿,“太过分了,居然不跟我说。”说罢,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雪爹忽然提起这事儿来了,“…胡大少爷一回府就跟胡大人闹了起来,非要领兵去打仗,胡大人气得要命,拿着菜刀在家里头追了他好几圈…”
阿初的脸都快埋进饭碗里了。许攸心里也有些虚,低着脑袋不敢看雪爹。
孟老太太笑出声来,朝阿初和许攸虚点了两下,“你们两个小鬼,这嘴巴就没个把门的时候,亏得只是说给胡家小哥儿听,若是被城里的胡人晓得了,岂不是要招祸。”
雪爹早就猜到是她们姐弟俩大嘴巴说出去的,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叔难得地朝阿初板起脸,一脸肃穆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嘴巴,这些事能随便说出去吗?这要是被外人听到了,还不晓得要闯出多大的祸!”
阿初委屈得都快哭了,眼睛里闪着水光,好歹没掉眼泪,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是…是我不好…”
雪爹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瓜子,柔声道:“行了行了,阿初不懂事,以后不犯就是了。”说罢,他又深深滴看了许攸一眼,许攸见状,赶紧举手作投降状,“阿爹放心,我绝不乱说。”
虽然大家都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但云州城的氛围还是明显凝重起来,每天早上许攸跟着孟老太太上街买菜时,都能感觉到城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街上巡逻的官兵越来越多,还时不时地有人被带走,昌平小侯爷也不见了踪影,就连赵诚谨的信也没有了。不过许攸一点也不替他们担心。
这天大早,阿初还没去学堂,二叔忽然急急忙忙地冲了回来,一进屋就火急火燎地招呼孟老太太和二婶收拾行李,“大哥和我在城外找了个地方,大家先搬过去住一阵,等城里太平些了再回来。”
二婶立刻就慌了神,倒是孟老太太还算镇定,一句话也没多问,立刻就招呼着许攸帮忙收拾行李。阿初也明显被吓唬住了,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攸屁股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