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还待发脾气,却见他低垂了眼,轻声道:“拦我心路。”
萧然心脏狠狠一颤。
他甩开他手再挽一弓,语气强作镇定:“不说这些,方才东宫来了人,叫你晚些过去一趟。”
泽年奇了:“可说是什么事?”
“没有,只说是有事商讨。”他严肃地直视前方,“定是你不去吏部,惫懒渎职,惹太子不高兴。”
泽年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想与你多待一起么。”
往后哪来这么多浮生半日闲哪。
萧然闭了闭眼,在心中暗骂了他几声后,递给他一支箭:“那陪我练完这一壶吧。”
他的瞳孔紧盯着箭尖,眸色渐沉。
待到斜阳艳红,他们置放了弓壶,并肩往回走。
“你初来的那一天,我牵着你在宫中游荡,那日的斜阳比今日还要好看。”
他无心一句喟叹,却叫他停了脚。
本也想置身之外,可一旦是这人,偏是怎么也无法无动于衷。
“怎么了?”泽年侧首看他,只见他一脸凝重。
“我突然想起落了东西在国子监,你先走吧,我回去取。”
“我同你一起。”
“东宫还在等你,万一真有要紧事呢?”
泽年盯着他,只觉得他今日说不出的古怪。僵持了片刻,萧然抬起眼,碧色光芒在斜阳里一转,一双眸子流光溢彩,镀上一层金光后,使泽年错觉他正灼灼看着自己。
“好吧。”他拜下阵来,拍了拍他肩膀,“今晚我还去你屋中讨教晋史,不许锁门,也不许封窗。”
斜阳下几乎与他齐高的少年终于笑开,两鬓散发拂到了他心坎上:“好。”
泽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笑,一颗心落定,方转身去往东宫。迈了几步偷偷转身,只见乌衣金带的一个挺拔身影,心中不觉喟叹一声:这是我的人呐。
到了东宫,太子还未回来,他便到书房里等着,等了半天,倒把小明心等到了。
十一岁的小公主如花骨朵一般娇嫩,婴儿肥褪了大半,穿着大红色流苏褶裙,如一簇温热的火。
“六哥!”明心欢天喜地地冲过去,泽年抱起她在腿上捏着小脸笑:“明心儿一日比一日的好看了。”
明心咧开一口大白牙:“我也这么觉得呢!”
泽年噗嗤一笑,抱着她教她识字,明心又仰头问:“六哥,我还能再见到那个碧琉璃眼睛的哥哥么?”
“琉璃眼睛?那是谁?怕不是妖怪吧?”
明心急了:“不是不是,就是那个眼睛像碧琉璃一样的哥哥,总是穿着一件金闪闪的黑衣服,很好看的。”
明心还想比划,却见她的六哥低了头,白皙如玉的肌肤下似有红晕起伏,叫人一时沉溺其美色之中。
“明心儿,你不能打那哥哥的主意哦,那是六哥的人。”
???
明心脑袋如浆,觉得这句话超过了她的现有知识储备和情感理解,她还完全无法认知,却又觉得这后一句话里的缠绵悱恻甜到溺死人,像是强势的宣告,又更像是一句深情的悄然告白。
“咳咳。”书房不知何时站了长身玉立的平冶,正满脸复杂地望过来。
“五哥回来了。”泽年神色自若,轻笑着向他打招呼,并不认为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
“嗯。”平冶缓步走来,神色逐渐如常,指着还在发呆的明心:“你把她吓着了。”
泽年耸耸肩:“我得预防么,可不能叫明心拐了我的人。”平冶纵容地笑笑,自己咀嚼和体会他的话,并不多问此事:“你今日倒清闲,不去吏部,还有空来东宫?”
泽年一瞬僵了身,楞了一秒后将明心放到椅子上,拔腿便往外冲。
平冶抓住他:“六儿,你去哪?”
“国子监。”他拂开平冶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东宫。
脑子嗡嗡作响:他还是骗了我,可我还是信了。
东宫门口的小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央求着门卫什么,抬头一见到他,顿时哇地大哭:“六殿下!”
泽年冲去抓住她劈头盖脸地问:“萧然呢?!”
“公子被抓进了天牢,他们说他杀了七皇子!”
第18章 拒盟
“事情就是如此。”端睿王二公子陶策讲完七皇子的死与晋世子的相关,嘴唇有些发白地擦了把汗。泽年递给他一杯茶,他接过,看了他一眼:“多谢六殿下。”
一时屋中三人静寂。陶策喝完放下杯,看着沉思的太子和发呆的六皇子,补充了一句:“两位放心,萧世子并无大碍。虽在牢中,但无人敢怠慢。”
泽年握紧了手,心中焦灼并未减轻半分,沉声道:“两天了。”
平冶看向他:“不能妄动。”
他们不能请旨掺入此案审察。不说平冶政于户部,泽年职于吏部,无权干涉,更有人人认为晋世子属东宫一党的缘故。宫中人皆知萧世子与六皇子交情深厚,这个关头牵扯入案,必定有作假案的诟病和把柄。
不能涉入,无法旁观
前所未有的无能攫住整颗心脏,由此引发的无边愤怒与痛恨无处安放,偏生还要他打碎一一吞咽,千磨万穿地碾出三个割心的字:“我知道。”
平冶用力掰开他紧握的手,转头问陶策:“如今定下谁人主审了么?”
“还没有,三皇子收押,刑部看守,大理寺从旁协助。”陶策身为大理寺少卿,所知比旁人多,道出了此案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个突破点:“陛下异常慎重,很可能令欧阳丞相、赵太傅、顺亲王三位大人同案辅审。”
“顺亲王?”平冶掀开眼帘,微微放松了些,言简意赅一字评论:“好。”令宗室中最大的和事佬作辅审,看来父皇…
“边境的信也该到了。”他看着左手食指自言自语。
陶策不明就里,倒是平冶双眸一亮:“你修书给了赫连安将军?”
泽年沉默点头,一旁陶策也精神了起来。
边境地带,战争如家常,赫连氏代代为将,已成把守边关的活门,纵然帝王忌惮,也难以一时裁撤。此时若快马送来一封边疆告急的军书,威帝难免会再三斟酌,不便对流着一半赫连血脉的萧然下重手。
更何况他是晋国世子。已经有一个世子死在了庆宫,死过一个,就够了。
“那便看父皇最终拟谁人为主审。”
他刮过食指,轻声道:“皇甫飞集。”
陶策一愣:“什么?”
泽年一字一顿:“最好让陛下拟三皇子皇甫飞集为主审。”屈起的手指又一根根紧握,他垂着睫掩住眸中变幻,“就让萧然的收捕人作此案的主审。既然脏水是他泼的,那就让他自己也脏在其中。”
泽年拍拍陶策肩膀:“你也得注意点身体,后头还有你忙的。”他又转向平冶笑了笑,“殿下,我手头积了些陈年旧案,一时搅翻难免有些动静,得有您一个首肯。”
平冶见他终于展开笑颜,松了口气:“去吧。”
“当不了前锋,也就只能做个后备了。”他自言自语着走出宫室,取下别在腰上的纸扇,合着扇骨,持着轻轻敲击在有四个血指印的掌心上。从背面看姿态风雅,无人会看出他两夜未合眼。
“殿下,真要如六殿下所说的做么?”陶策忧心忡忡,“真让三皇子主审?”
平冶凝望着离去的柳衣背影:“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也不过如此了,就按他的想法来吧。”
上一回是大庆皇子杀晋世子,这一回倒了过来,这冤障,最好此次勾销。
皇甫飞集轻步迈向天牢,站定在牢门外,细细打量狱中人。
他本就是一袭黑衣,而今端坐于光线昏暗的牢狱中,发如鸦,衣如夜,眼神不好的来客,只能看清他背上那只金线所绣的扬翅朱雀和一段金雕镂花腰带。朱雀振翅,仿佛不日将翱以翔。
便是身困囹圄,他的脊背仍是挺直。
“萧世子,天牢滋味,你可还喜欢?”
萧然闻声转头,幽暗中一双眼碧波愈显。
他手中捻着一朵茅草编成的花,转了转,指尖灵动:“尚可。三殿下尊步挪来,是来审我的?”
飞集悠然笑起:“不错。昨日父皇下了旨,竟让鄙人凌驾于众位大臣王爷之上做这主审。世子,你说这是我之殊荣,还是你之不幸呢?”
萧然转着指间草花,唇角笑意在他眼中极为刺眼:“是殿下与我之共幸。”
“飞集愿闻其详。”
他笑得更为坦然:“这还需要多语?三殿下,七皇子之死的种种,不都与你的计划相悖么?该有的凶器不见,不该在场的人偏偏下狱,你这几日难道没有因这窟窿辗转难寐?好在皇帝陛下龙目清明,遣了你来此善后,这难道不是殿下之幸?”
飞集一手负于背,指尖轻轻击打掌心,仍然不动声色:“我大可搜足‘证据’,断世子为杀害大庆皇室之罪人,还可趁此断东宫之妄图,一举两得,又有何不可呢?”
“我既然愿意任由三殿下押来天牢,自然是有些东西可保命与证清白。”他拈高指间的花,语气微微怅然,又有些森冷:“七天了,三殿下,我已等了七天。若我是你,七天时间,足以我让敌对者身首异处,满门流放。可这就是你们的大庆,暗流汹涌,即便猛虎贪狼咆哮于门户,你们仍然有余力先内斗。以皇室血脉为饵致另一皇室血脉于死地,这就是你们皇甫氏,这大庆的皇家。”
“君王之业,当枯骨百万。树敌一千,广友三万,杀障碍之血亲,活辅佐之众臣,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我大庆如是,前朝之亡晋亦效此。世子今笑我百步,又如何敢断言来日必不冷血如我?若世子更胜于我,行至千步万步,又当如何开脱?”他轻扣手指,紧盯那一双异族瞳孔,“我杀皇甫泽年,是因他碍我业路,不杀世子,是我始终认为,世子还未确定阵营,非我明敌。而今时隔两年,我再问世子一次——萧然,你可愿助我踏上那九五之尊?我皇甫飞集能给你晋国的,必然不比皇甫平冶少。”
牢中人静静把玩草花,直到那假花乱了形态,重新变成一根枯黄茅草。
飞集等了半晌,又开口补充:“若世子肯答应,我可再给世子一件礼物。”
牢中少年颇有兴趣地抬头:“是什么?”
“一个完好无缺的,自由的皇甫泽年。”
一时指怔草落,一时心魂俱乱
——很难去形容,他听到这一句话时的感受。
像是久旱枯田得沧海,千年枯骨得白肉。
像是…冰寒坟前,千枯花永开不败。
一个完好无缺的,自由的,只属于他萧然的人。普天之下再没有人能给得起这样慷慨的承诺,太子不能,那傻子本人也不能。这礼物给得这样痛快,绝对,美妙到刹那之间动摇曾经坚如磐石的意志。
飞集将他的失神收入眼中:“世子不妨再考虑一阵。”说完,他负手将离,突然听见背后的冷硬回答:
“不必了。”
连一个转身的时间都不足。
飞集没有再征求,只是驻足等了一会,确定牢中人确实不会反悔后,轻叹而去。
“看来,是我低估了世子的抱负,也高估了世子的情意。”
他在昏暗中捻起那根茅草怔了许久,每一口呼吸都艰涩,每一声心跳都沉重。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凭什么那人能成为他的筹码?他是他的谁?没有他皇甫六,他萧然照样能痛痛快快地长命百岁,子孙满堂,沉浸在万丈红尘之中。
情意…?那样虚无缥缈不知定数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他飞快地在脑中胡思乱想,手指不自觉地又折出了一朵千枯花。
那个人曾指着书页对他说:“银树十丈,千花血红,开之引蝶千万,可入药,可染色,可共有情人立相思誓;落之铺地覆野,异香十里,醉人于苍茫天地。其短开长败,短盛长枯,是为人间第一绝景。萧然,你见过千枯花开么?”
他画了狗尾巴草给他,他便信了,真不知从何处来的盲目。
他想耻笑那人的痴愚。
可拼命封于心的一点艰涩和拼命埋藏的一点念想,却从皇甫飞集说出那一句话时开始万马脱缰。
皇甫飞集终究没有定萧然的罪。在困了他二十日,日以继夜地审问盘查后,三位辅审大臣与满座枢机一致认定萧世子与七皇子之死无关。真实凶犯在大理寺雷厉搜查下抓获,为七皇子侍读。
凶犯供认不讳,三皇子亲拟罪状,威帝过目,株连满族。
至于晋国世子,自然是当释放的。
萧世子被护送回宫时,三皇子特意选了这个时辰,邀六皇子煮茶听琴。
“工部十一人,吏部二十四人,户部二十六人,各地县丞太尉不计数…”三皇子未念完,苦笑道:“六弟,你从哪翻出这一桩桩的?阵仗这样大,是想连根拔了我杜家?你不怕父皇怒极反疑?再者,这么多把柄,你一口气全亮了,”他喝口茶润润,眼锋微转,“以后还拿什么和三哥斗呢?”
对面柳色绣棠的六皇子抚着纸扇笑得春风满面:“都是些小手段,蚍蜉难撼大树,吓一吓杜老就罢了,哪里就唬得住三哥了?至于以后么,自然还有更大的惊喜,于你于我都如是。”
两人打太极一般你来我往,没一会儿,待不住的六皇子合了扇,脚底抹油跑了。
皇甫飞集将那一沓用来换晋世子出狱的卷宗一炬而尽,而后执起杯,以茶代酒,浇地而倾。
他以祭奠的姿态向他的六弟致敬。
来日,不知你我之死法,谁会更舒服些。
皇甫六马不停蹄地冲回宫中,那个大嗓门的婢女小爱正端着浓黑的一碗药准备送入,他赶上去劈手夺了,在晋小世子门口转了几圈,而后狠狠踹开门,端药而入。
晋小世子倚在床榻上,看着炸毛的来人。
六皇子端药碗,恨恨磨牙:“我要再信你,我就是白痴,天下第一等的白痴!”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结尾就是连回楔子那里啦
第19章 旧辱
萧然得了很严重的风寒,一连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半个月,下地时脚才不虚浮。
泽年追问过天牢狱卒是不是将他成天泡在冰水里,萧然对此嗤之以鼻,回避不答。
…倒也差不多吧。
没人敢给他动私刑,但皇甫飞集自有他的手段。那座天牢本就是给重要之人留着的,地底下挖了地龙,严冬寒天可在地下燃炉供暖。皇甫飞集反其道,一连二十日尽往地龙里灌冰注寒水,整座天牢寒气无处不渗,状如一块巨大寒冰。没冻死,那是对方拿捏了分寸。
泽年也是越来越忙,白天几乎都在外奔逐,直到入夜才能过来瞧瞧他,时常坐在他榻边,而后趴在榻侧睡到天亮。萧然好几次醒来,手都被这人抓着,甩不掉挣不开。
待到他能下了地,披了世子衣,竟发觉衣带宽减,瘦了一圈。
萧然掸掸衣角,出了门直往八皇子易持处。
国子监出了命案后已被封起,七皇子生母位分低,哭天抢地了几番后被安顿在宫所中,名为静养实为圈禁,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此案便如此快速地,雾里看花地揭了过去。
那他岂不是白住了近月的大牢?着实不划算。
萧然来到易持宫门前,只见宫人稀往,冷清得能和他一比。空旷之中,易持与他的侍读兴怀的谈话声便显得更为响亮。
宫人刚通报他来了,易持就扔了笔跳起来,跑去抓着萧然两臂上下察看,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先前去看你,你在榻上昏沉得不省人事,见了我张口就叫成六哥,我只道坏了,萧然成傻子了…如今,如今…你总算好了!”
萧然拍他肩:“劳你挂心了。”两人相语一番,直到兴怀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萧然才挥开易持激动的手,起身同离。
踏出八皇子宫门,他跟在兴怀身旁,并不离去。
“世子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兴怀走到无人处,停了脚询问。
萧然审视了这位瘦弱的太傅之子,许久后退开一步弯腰:“萧然多谢赵公子,救了六皇子一命。”
兴怀四望,确认无人,低了声:“世子,这种玩笑开不得。”
“赵公子,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想知道一些细枝末节。不然当初在牢中,大可推你出来抵罪。”见兴怀默然不答,他又开口:“易持知道是公子害了他手足么?”
“与八殿下无关!”兴怀猛的抬头,盯了萧然片刻,垂首道:“此处不便多话,兴怀恭请世子明日到赵府一叙。”
萧然点头,转身时又被叫住:“敢问萧世子,你当真拿八殿下当朋友?”
“那是自然。”
“那六殿下呢?”
他静了片刻,而后轻声说:“天下惟我可欺他,害他,旁人一个不许。”
隔日他光明正大出了宫,到赵府时,兴怀已等了许久。
入了赵家密阁,他卸了往日在八皇子面前的开朗面具,苦笑问:“世子如何敢断定我是凶犯?”
“我并无断定。公子不过是补刀杀了人,最开始的凶犯依然是那名侍读,以及…”萧然没有说出那个敢和东宫分庭抗礼的名字,顿了顿继续说:“我仔细看过皇甫弘净的尸体,后脑有淤血粘附头皮,基本是那侍读所为。有人想让皇甫弘净死,他的侍读就是下手者,只是也许他太害怕,没能一口气下重手,只将人敲到晕死,拿刀刺了一下便落荒而逃。”
“此后有第二个人进了国子监,想来皇甫弘净与此人相识,昏沉间只顾着呼救,但此人彻底杀死了他。”他看向兴怀的手,“我未在现场找到皇甫弘净衣上的腰带,猜是公子以此勒死了他,然后…”
兴怀静默听着,甚至还点了点头。
“我猜你拔走了原本刺在他腹部上的刀,用了他自己那把御赐的,在那个创口上反复再刺,最后将那段腰带塞入其中,再将刀重新刺入。”他缓缓说着,“我想,原先的行凶之器,是属于六殿下的。”
“但能这样做的,人人皆可,不独为我所动手。”兴怀轻笑,不回应他的猜想。
“只有公子的手,才能勒出那样的痕迹。”
萧然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他,而兴怀看的是自己的右手。
“赵公子,你在指点易持字体时,从来不动笔,只是口耳相传。你在武场从不挽弓,你在国子监为易持磨墨,用的一直是左手。”
萧然逼近他:“你不是天生惯用左手,但你的右手用不了。皇甫弘净脖子上的勒痕,只有你这样特殊的用手才会形成。你成为易持侍读的时间并不长,可六殿下与你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必是公子曾担任过其他皇子的侍读,才能与他常打交道。而我印象不深的皇子侍读只有两位,一是三皇子,”他声音微冷,“二是皇甫弘净。”
兴怀的脸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翳里,半晌,其苍白的脸上浮现怨毒与憎恨交织的怪异笑容。
“世子,你当真想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容我先声,”他低低笑着,“六殿下也在其中。”
萧然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本就想知道皇甫六的事。
“好。”兴怀请他落座,“容我先问一个问题,世子对三皇子皇甫飞集的印象,是怎样的?”
“毒辣狡诈,野心勃勃。”
“那是如今的皇甫飞集,我问的是,当初还在宫中,尚未加冠入朝的三皇子。”
兴怀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在试探他。
萧然想,未加冠,那就是两年前,或者说是在他坠马之事前,可那四年里,他想不出有什么不妥。
“我与他几无交集。六殿下告诫过我,因此我从不主动接近他,他也不曾来打扰。”
兴怀楞了片刻,失声苦笑:“六殿下…”他整理了一些词汇,语气有些森然:“那么让我来告诉世子,未加冠之前的皇甫飞集,是为宫中第一妖魔,荒淫,卑劣,藐视纲常,以羞辱他人为趣,以…”他的手抓紧椅子边缘,试图令接下来的话不要显得太过耻辱:“以□□他人,施加暴行为乐。”
萧然眉一跳。
“我和皇甫弘净同年所生,自五岁便成为他的侍读,我挂念过他,相信过他,但这个我所深信不疑、几欲成为我信仰的人…”
却在他三哥的一句暗示下,毫不犹豫地、毫无留情地将他送到那个恶魔取乐的密室里。
“世子,你尝过那种滋味么?你奉他如神明,他视你为粪土,只要能使他有利一毫,不管要你忍受何等酷刑,他都会乐意至极地将你推进去!看着你百蚁噬身、皮开肉绽,还能拍掌称庆!”
他的牙齿咯咯地战栗,双眼早已赤红:“奇耻大辱至此…我却仍…却仍努力地…试着再去相信他。我自欺欺人地以为,是皇甫飞集逼迫的他,等到那人腻了,七皇子仍是那个七殿下,赵兴怀仍是那个侍读…”
“可我从没想过,皇甫弘净会成为另一个皇甫飞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