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痴怔地看着平冶的眉眼,不信所见为实。
视线模糊,他看着他再也睁不开的眼,突然像被什么惊醒,抱着他绝望地嘶喊:“哥,哥,哥…哥!”
“泽年。”提刀的人唤了他一声,他受惊地抬头,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看向他。
眼前是他所爱之人的容颜,没有错。那么,那么你能不能对我说,这只是一场你们商量好的闹剧?
可他看到他染了血的下颌,和手中滴血的刀,张大了口除了咯咯颤抖,什么也发不出声。
萧然看着他瘫在地上抱着平帝尸体,仰着苍白如纸的脸,无措,悲痛,眼泪汹涌,满眼都是乞求。
萧然没有移开眼,也没有迟疑。他拽起已经崩溃的人,封住他哑穴,将属于他的刀塞回他手中,而后握着他的手,将那刀送入自己身体。
他的血溅上他的手时,泽年瞳孔骤缩,想将刀往外拔,萧然却抓着他的手再刺深一寸。
就在此时,越过萧然肩头,他看见了呆住的易持。
而后人越来越多,侍卫冲上来,萧然推开他,皇甫泽年的刀抽离身体,他踉跄着后退,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被易持扶住。
侍卫夺走他的刀,将他按在地上,押住手与后颈。
泽年的脸贴在淌了他兄长鲜血的地面上,在窒息和毒发的痛苦中听见有人高喊:
“陛下…陛下驾崩了!”
“抓住贼子皇甫泽年!畜生!你竟恩将仇报,拔刀行刺了陛下!”
全身所有的血都冲到双眼中,他想辩解,想咆哮,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失去意识前,他奋力想去触碰平冶,一只脚踩在他手背上,他抬头看见不远处一双冰冷刻骨的碧色眼睛,突然挣扎着呕出一口血。


第35章 认罪
夜色已深,如一头吞噬人命的饕鬄。
高统领不敢停下,拼着命赶着马,身后追兵始终甩不掉。
“汐儿…汐儿还在宫里,高叔叔你别管我了,快去救汐儿啊!”
高统领捂住她嘴巴:“别再出声了。”他背后还有三刀的重伤,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带着这孩子跑出多远,只能拼着一口气,将她带离那个危险牢笼远一点。
高统领不知道那些死士是什么人,他们武功之高,路数之诡,他平生未曾见,更遑论其他禁军。宫中守卫在无声的被猎杀之中抹去存在,那些人除下禁军服换在身上,藏着刀锋靠近内宫,遇人则杀。
他也知道自己更该带着小皇子逃离,可他一看见长得那么像她母亲的明心,最终还是放弃了职责,带着她逃出宫城。
中宫烧成灰烬时,他还在牢狱中。待他官复原职,带刀巡卫宫城时,那个六宫中最尊贵,却总一袭白衣静驻宫门眺望的寂寥之人,已尸骨无存了。
他知道她无情,却也甘愿飞蛾扑火。
高统领拼命赶到郊区,将明心从马上拎下去:“公主,微臣只能护送你到这了,不要回头,不要回去,也别再相信任何人,你一定要离开都城,平平安安一生。”说罢他从马上弯下腰,拿手狠狠地在明心背上拍了一下,直接将她推出几步远:“快走!”
明心呛了一口,直把鼻涕眼泪都呛出来,忍着不回头忍着哭声疯狂跑起来。
高统领掉马往另一个方向逃去,随后赶到的死士穷追不舍。
明心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六宫突然全乱了,宫人们四处奔逃,说陛下被刺客所杀,皇后也在混乱中不明原因而死,宫里到处是杀手,不可留了。
面对这样巨大的变故,她恐惧地冲到东宫,小汐和小颢却都不见了。再然后便是禁军赶到,整个后宫变成了一个屠宰场和修罗地。高统领拼死护了她出来,在他们身后,内宫血流成河,惨叫之声不绝。
明心擦着眼泪狂跑,她不敢相信那些人所说的一切,抛却一切杂念,脑中只有高统领的命令。她迈着柔弱的步伐,一刻不停,只想逃出都城。
而追兵也到了。
十月十九日夜,庆宫之中弥漫着可怕的血腥气。
没有任何人会预料到,夺帝之争会汹涌到这种程度,更没有人会想到,罪人皇甫泽年会是这样一个疯子,筹谋多年,夺帝不成,便决定报复皇室,联通皇甫飞集残党,前朝弑帝,后宫弑后,将血播向每一个他复仇的角落,毫无余地,丧尽天良。
连昔日好友晋王萧然也被皇甫泽年刺入一刀,险险踏入坟墓。
宫中禁军死伤无数,连同当夜赴宴的众多官臣也不能幸免,非死即伤。
最后是兵部镇住战乱,挽住摇摇欲坠的皇甫政权。而后三司六部同查其案,宗室推选八殿下皇甫易持为新帝。
这一切足足动荡了一个月。
八殿下一直不愿登帝,暂任监国,重臣辅佐。欧阳丞相年事已高,惊闻爱女皇后身亡,一病不起,最终殡天。
大理寺主事暂换少卿,因大理寺卿陶策当夜亦负重伤,昏倒不明,而其苏醒后因强自为罪人皇甫泽年争辩,被疑为其党,暂停其职。
皇甫飞集残党为兵部所肃清,最大的罪人皇甫泽年连夜关押大牢,未定刑。
满朝群臣激愤,无一不上奏,请求将罪人处以极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废其皇甫之姓,回归贱籍。
满案奏折被八殿下暂扣,称仍需些时日定夺。
易持对着全臣的诛杀之折发呆,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做,他不想当皇帝,也不会。他只剩两个兄长,大皇兄在边境,六哥被关在牢中,而他九弟懦弱,已请旨要了一块封地离了都城而去。若易持不做皇帝,便只剩空中受惊的小皇子皇甫汐,可一个连日抱膝埋头哭泣的三岁小儿,又岂能承担这危倾重任?
更让他心焦如火的,还有宫廷剧变后便不知所踪的翰林学士赵兴怀。
整整一月,翻遍了王都,易持也没能找到他。
八殿下当然找不到。赵兴怀宫变之夜便被带出,扣于晋国使馆。
他看着养好伤的晋王,静默之后,冷冷开口:“我还记得,昔年晋王所说的一句话,如今真应验了。”
晋王饮酒,闻言便问:“什么话?”
“天下惟我可欺他,害他,旁人一个不许。”
晋王沉默片刻,照样饮酒不误:“不错。”
兴怀嚯的站起,发白的指尖指着他:“萧然,你才是残杀皇族、血洗内宫的歹人!你将这一切推给了六殿下!”他的声音嘶哑,胸膛中烈火焚烧不止,“你怎么下得去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被至信之人背叛的滋味,何况那人还担了这天下同唾、千古永骂的罪名!
他自斟:“说起来,本王还得感激赵公子,当时轻易地将皇甫泽年的刀交给我,使这场戏更加圆满。”
兴怀霎时唇白如纸,发着颤,抓起桌上酒壶便想砸过去,被身后晋国侍卫拦住。酒壶未落,酒液倾洒,泼了晋王半边脸,淅淅沥沥地顺着长眉长睫淌落。
他也不擦,淡然地看着被侍卫押跪在地的人,语调平静:“赵公子,你知道我为何不杀你吗?你还不知,如今皇甫家宗室,正铆足了劲劝易持登基。”
兴怀奋力挣扎:“是你授予的?!”
萧然点头:“不然呢?他们皇甫家,快差不多绝了吧?至于易持,只要有你在就足以牵绊他了。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害他,也不会伤你,待他登了帝,我便放你回去。若是你想向人揭示我的罪行,大可试试,看看旁人是否信你,再想想你赵家一百八十六人口的脑袋,是不是比我的刀坚硬。”
兴怀颤着嘴唇,而后抖着身体发笑,最后狂笑不止。萧然置杯问:“你笑什么?”
“我笑六殿下…何其不幸,得遇你萧然!”
他沉默许久,拂了半边脸的酒渍起身离开。身后的声音还在且笑且喊:“六殿下!臣替你不值,不值!何如遇此狼心狗肺、奸诈狠毒、薄情寡义之人,误你终生!不值!不值!”
他听不得,踹门而出,上马去重牢之地。
这软华温繁之都让人泯灭热血,变得同它一样懦弱心软。掠过千里风沙和枯瘠荒原,见到满宫缟素,他扶着生父棺椁入陵,满目丧麻,满耳哀声,他将软了大半的心一点点武装起来,磨成冷硬铁甲。
本以为已经无惧,心口的疼痛却在提醒一个事实:你不愿放弃那个人。
萧然到了大理寺,下马快步而入,狱官深揖:“大人。”他挥手让人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询问:“人,怎么样?”
“按照您的吩咐,一直严加看管和伺候着,每日都点了睡穴,以防他自残。”
他走到尽头,看见绑在铁桩上的人,呼吸一屏。
狱官解释:“方才有刑官来审,我们便将此人从牢中拖了出来,过个形式,审不出什么便走了。”
他直直看着他,缓缓迈步走到他面前,眸中异光流转。
他四肢都牢牢以铁链缚在桩上,双耳塞着棉球,双目也被墨巾缚住,还被点了穴,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呼吸乱了频率,有些艰涩地问道:“苏醒期间…他可说过什么话?”
“一个字也没有。他不肯进食,是宫人灌了清粥喂进去的,不然撑不住。”
他眼眶胀痛,低声道:“给他解开锁。”
狱卒立即解开铁链,桩上的人软软向前倒去,他张手接了满怀。
“人全部撤走,有人来再通禀。”
“是。”狱官率先离开,不出一刻,整座重牢只剩他二人。
牢门没锁,萧然将人横抱而起进去,将他放在收拾得极好的榻上。
萧然看了他许久,伸手想抚摸,堪堪停在肌肤前一寸之处。而后迟疑片刻,点开他的睡穴。
他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看见他眉头一蹙,顿时心头大乱,有转身逃离的冲动。
泽年有些不适地抬了手,想解开眼睛上的布条,萧然睁大眼,瞬间抓住他手腕。寂静中萧然的心跳声异常震荡,僵持着不肯放手,又不知接下来怎么办。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索,摸到萧然腰间,窸窸窣窣地往上摸。萧然不敢动弹,看着他的手渐渐摸到他心口,看见他单薄袖口滑下,露出因铁链紧缚而青红的手臂。
他还在发呆,那只手摸到他的伤口处,骤然指尖发力,狠狠地按了下去。
剧痛给大脑敲警钟,萧然嘶着冷气扯下他的手,而榻上方才还软弱无力的身体突然蓄力如弓,撑起身体直接将头撞向他心口。
萧然被撞得脸色扭曲,翻身抓着他两手压了上去。泽年经过长时间的折磨,双腕伶仃细瘦,被他轻而易举地一手制住。萧然抽了腰带绑住他的手,锁住他乱踢的腿,将他耳朵里塞着的棉球掏出,掐着他青筋凸起的脖子,怒声吼道:“说话!”
他咬牙咬到额上爆出筋络,仍是不肯发出一声。
萧然眼里怒与疼交杂,低头恶狠狠咬在他脖颈上,有些狠厉地想着,咬断他的咽喉算了。
泽年察觉到他的意图,突然浑身就放松了,仰着颈任他咬,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萧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如此反应,心狠狠一抖,松了口愣愣地注视他。
他想死,他竟然想死。
他摩挲着泽年脖子上的血,胸膛胀得发慌。
他更宁愿他恨他,报复他,像刚才那样生龙活虎地往他伤口上撞。他不想看见这样枯槁的皇甫泽年,不出声也不想活。
他虎口钳着他的脸,冷声:“你说不说话?”
他直挺挺地平躺着,似乎在等着刽子手挥下斧一样引颈就戮。
萧然按住他大腿阴鸷道:“我有的是时间,你不开口,我就不停下。”
泽年明显地抖了一下,布巾下眼角发红。
这是何等的…羞辱。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他张了口,一句嘶哑的滚还没来得及吼出就被捣散,痛到脑袋发昏,失去控制发声的能力。
萧然折着他丝毫不留情,狠力攥着他的腰,眼睛也红了。
泽年浑身疼到寒战,湿冷的牢房中渐渐泛起血腥味,他没有力气再去挣开手上的腰带,浓烈的屈辱一遍遍在脑中刮过,憎恨如潮狂涌,风啸鬼嚎。
突而五脏六腑几欲碎裂,疼得他喉头溢出一声哽咽。
萧然听见了,泛赤的眼一酸,俯身捏开他嘴巴吻了进去。
既想将他弄死,又想将他托在心尖上。
牢外狱官突然大声喊道:“恭迎八殿下。”
泽年散乱的神志回拢了大半,挣着想推开人爬起来。
萧然捞起他就着未分开的姿势将他抱在怀里,按着他脊椎听见他又是一声哽咽。
来了更好。他昏沉了这么久,什么也审不来,正好让他此刻…认罪。
泽年双手被他解开束缚,却是无力垂下,萧然捂着他后脑抱住,听见脚步声缓缓逼近,在他耳畔吩咐:“叫他停下。”
怀里的人哆嗦着扯他的腰背,沙哑道:“放开…”
“叫他停下。”他却偏要在身体与精神上双重折磨他。
不用他说,泽年也绝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荒唐模样,听着不断近来的脚步,脑中的弦越绷越紧。
“别过来。”他喘着气喊完,脱力地将下颌搭在萧然肩上,屈辱地颤着身体。
“六哥?你…你终于醒了?”易持听见声音,果真停了脚步。
“你…不要过来,有什么话,站在那里问。”
易持焦灼地走了几步,带着满心苦涩和侥幸大声追问:“六哥,你没有想杀五哥和萧然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是不是?内宫变故是临亲王残党做的,和你无关对不对?”
等了一会,他没听到回答,顿时急了:“六哥!告诉我你是冤枉的!我一定会查清来龙去脉还你清白!”
泽年指尖在萧然背上颤抖,听到易持说内宫变故四字,顿时心坠寒窖。
萧然突然在他耳廓边轻声:“皇甫明心。”
“六哥!你告诉我啊?我求求你告诉我实情!”
萧然又一声冰冷警告:“皇甫汐。”
一片黑暗中,缚眼的布巾下淌出一行泪:“…都是我做的。”
易持呆住,再回过神来已满脸的冰冷泪意。
“不是的,不可能…六哥,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说完他急急想冲上去,被里头凄厉的喊声制止:“不要过来!我不想再看见皇甫家的任何人!”
“我憎恨皇甫家的每一个人,别再惺惺作态了…所有人都因我出身低下而肆意踩踏,凭什么?我忍了这么多年,就是…就是为了报复,人是我杀的,只要我不死,我还会继续杀皇甫家的人,包括你!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直到那踉跄脚步远去,萧然才扯着他头发推开人。他在他后背上抓得鲜血淋漓,指甲里满是血。
他沉默地看了他一会,伸手去抚他满脸的泪。
他不敢解开布巾看见他的眼睛。
泽年凄厉地笑起:“…你满意了?做完了?滚,给我滚。”
萧然如鲠在喉,退出来捡了衣要给他穿上,被他劈手夺过咆哮:“滚!”
萧然掐住他脖子拉近,灼热气息喷在他脸上:“听着…你若敢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我便将其双倍复制于你妹妹身上。你若敢死,我就将皇甫族人全部活生生肢解,不分老幼。”
“…我说到做到。”他竭力保持轻声说完,而后穿好衣服离去,眼睛逐渐通红,心口的血糊满了衣裳。
他在黑暗里呆了很久,而后失力仰面躺下。
泽年伸手去摸后背上那个巨大的刺字,隔着衣服摸起来不易察觉。
他突然在黑暗里似鬼非人地笑,心想皇甫飞集说的不错。
他是个罪人。


第36章 异族
皇甫定辽与赫连安站在关隘上,看着底下的无边铁骑,他神色严峻:“异族为何有能力养这么多兵?”
“大军压境,金戈如雷。”赫连安叹了口气,“我曾经不信他,没想到真成了。”
定辽不解转头:“你在说什么?此事必须马上传信入国都…”他看见赫连安拿着一颗药丸张口就吃,顿时皱了眉:“你吃了什么?”却见赫连安转过来,眼睛亮得瘆人。
他揽过他的脸,凑上去亲吻。
定辽瞳孔放大,牙关一松,任由赫连安卷了舌头进来,那颗药就这样长驱直入,被不自觉咽下。
定辽推开他,掐着脖子想吐出来,赫连安抓住他,眼里碧色涌动,没让他吐出药来,看着他渐渐无力地倒下去。
“殿下,你曾开玩笑似的问过我,为何我赫连氏以异族之身,侍奉于大庆皇甫氏,而拒同族于塞外。”他轻笑,“我的殿下,请您仔细看看——因为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呐。”
“抱歉,请您先为我们做挡箭牌吧。”
十一月二十三日,皇甫易持最终称帝。
在群臣激愤中,终于下令剔除罪人皇甫泽年的姓氏,处以死刑。
执行当日,锁着罪犯的车行过大街,百姓交相砸秽物,满街大骂。刽子手砍下其头颅时,万民鼓掌称庆,大喝的好字响彻云霄。
疯狂的人群过后,也只有一个暂被停职的大理寺卿痛哭悲鸣。
十一月二十九日,大庆边防全线崩溃。赫连安秘密传信入朝,告皇甫定辽叛国,欲以数十万大军杀进国都称帝。朝中立即分为两派争执,一是劝易帝退位让与皇甫定辽,二是主战,坚守国都。
易帝派使臣前往与皇甫定辽商议,使臣头颅被置于匣中送回,其中有一封列举数十官员名字的书信,皆是十二年来于朝中诋毁过皇甫定辽与其母族的官员。
书信最后以血淋淋的“其上之名吾必屠”为结尾。
最终主战派盖过退位派的呼声,边境以外的庆军被迅速集齐,预备决一死战。
皇甫定辽所率的二十万边关军战力高,骁勇非其他军种能撄其锋,庆境一日之内被连破三座城防。
败信传来,国都人人自危,退位派重新卷出。
正此时,滞留国都的晋王萧然自荐,愿突破重围返晋,调边境国军队助庆军剿灭皇甫定辽,易帝准。
十二月六日,晋王顺利返晋,调晋国全数兵力,过边境直入庆土,火速在后堵杀定辽军。晋王同时派人游说边境其他十国,集异族之兵十万,粮马重器源源不断输向战场。
晋军营中,右脸刻着火族图腾印记的青年向晋王举杯,葡萄美酒入喉绵长甜润。
“多谢晋王布局。”他极满意地再倾一杯,递给身旁的健壮男子,眯着眼笑:“幸得晋王搭手,让我那蠢叔叔带了族中精锐来投靠。我将夺回辽国中封家权位,届时屠杀我叔叔那一族时,还请晋王多出点力,斩草除根。”
萧然举杯敬他:“本王也要多谢封先生奔波四年,这批铁甲战马,大半有封先生苦功,本王感激不尽。”
封半棋只笑:“功在千万巨财,晋王能弄到那么多财宝珍物,才叫封某称奇。不过,封某最在意的不在外财,倒是想问问晋王四年前的盟誓,可还记得其约?”
“自然记得。”他抬眼,锐光外露,“我允诺,待我萧然为帝,拆边境八百里戊边,废边境十一国各踞之势,合为一府,准异族与中原往来畅通,百代不禁,不驱异族——在相安无事的前提下。”
封半棋大笑:“来日我率辽国第一个响和晋帝!”
“异族被庆国拦在关外两百八十余年,可异族有何罪?”萧然轻笑,“不过是皇甫家忌惮前朝大晋残族。庆国将晋人驱逐在外,裂为十一弱小蛮国,令我们受尽两百八十多年枯瘠之苦。而今,萧家将重新建立新的帝国,一个比从前的亡晋、如今的大庆都要强盛兼容的帝国,我要让流放在外的族人能有余地选择他们想要驻扎的水土,让软弱、沉迷温柔乡的皇甫氏也尝尝黄沙的咸苦味。”
“旧的时代应该掀过去,新的朝代,应沐日摄月而生。这些腐臭的旧血液,正应该被崭新的刀剑放干。即使废边界、合纵横这样的浩大工程难以一蹴而就,但穷尽这一生,我也将不遗余力地推行。”
封半棋举杯:“皇天后土所证,我封家愿随晋帝陛下创基业,看万里山河内外,人相庆!”
当年萧然与皇甫六在数次夜论中,曾论中原与异族之争。萧然持内外一统之见,他则说,国土有限,人无缩减,中原容纳不了众多塞外茹毛饮血之辈。
当时他反驳:“以非常手段,能行非常之事。”
这非常手段他没有说出口,而今铺开于天下:战争。
唯有战争,能最迅速地收割浪费国土的弱者,而让位于强者。
这是促成内外一统的最直接有效,也是最残暴血腥的手段。
铁骑横扫千疮百孔的大庆国土,有血流成河,有斩荆播种。在哭泣声和咆哮声中,以鲜血为浇灌,反抗与勇气重新在肥沃湿软的土地中催生。
这场明有预谋的战争,在背地中以阴谋奸险推动,最终以真刀实枪为对垒。
弱者被乱世淘汰,强者历百战存活,握青锋为笔重写江山格局。
杀伐与融合一同进行,摧毁与建造共生。只是这样惨烈的手段和无数枯骨垒地的结果让更多人永远无法苟同,包括亲人,爱人,友人,乃至陌路人。
负伤的赫连安回营自己包扎伤口,处理完,他拆开另一方寄来的秘信。
“皇甫定辽不可活…”他重复信上的内容,静了好一会,才烧了信。
赫连安回头,便看见不能动弹的他凶狠地紧盯着自己。定辽愈是对他态度奇差,赫连安愈是笑得高兴。他一身戎甲血锈斑斑,仅露的一张脸因摘了铁盔而显得过分清俊,眉黑眼碧,凝望着人时如一对绿宝石盈润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