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
季滟不停地抽泣,绝望的眼神一寸一寸灰掉。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当初的百般呵护、万千宠爱,全部都是他的伪装。
她看一眼裴予陌,这个她从8岁就无怨无悔爱上的男人,他可以不爱她,但他为什么要欺骗她?
“好,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她冲他凄绝一声狂笑,然后一个转身飞奔上楼。
千寻紧跟着追上去,在她想要关上房门的时候,将身子挤了进去。“孟千寻,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吧?笑我的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最终成了众人眼中最大的笑柄…”季滟低声幽咽。千寻摇头,轻轻地说:“没有人会笑话你,因为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哪怕他不爱你。”
季滟突然身子一软,顺着门框滑下来,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千寻半蹲下,轻拍她的肩膀,说:“裴予陌不爱你,是他的损失,你何必用这个来折磨自己呢?”季滟抬起头,哀婉地看着她,泪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骄傲跋扈、任性妄为的小公主,而是一个绝望的为情所伤的小女孩。
千寻心里一阵愧疚。她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和自己有关。如果不是她的存在,裴予陌不会临时悔婚,那么季滟的幸福还可以持久一点,即使那是一个假相,起码她曾经幸福过,曾经拥有过。而且,有了婚姻的束缚,裴予陌想要抽身,也不是那么容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天长日久,他感念季滟的痴情,也许会慢慢地爱上她…“裴予陌为什么不娶我呢?他娶了我,就可以继承俞氏集团,就可以拥有万贯家财,这原本就是他复仇计划的一部分。他今天悔婚,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有别的原因?”季滟呜呜咽咽地诉说。
千寻一惊,茫然地问:“你希望他娶你,即使是为了报复?”季滟有些神情恍惚地点点头:“也许你觉得我很傻。可是,我真的很爱他,爱到愿意作他报复的工具。因为他真的很可怜,我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对他,我更没想到他会这么痛苦。15年,他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一直在伪装自己,如果是我早就崩溃了!知道真相后,我非但不怪他,反而更加同情他。如果他娶了我,我一定会对他好的。可是现在,我知道我…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她紧紧地捂住嘴唇,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呻吟。千寻的心头忽地一痛,眼眶也慢慢地濡湿了。季滟,季滟,你真的很傻…
“好了,你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还是到床上躺一会儿吧。”千寻将季滟扶到床上,安顿她躺下,轻轻地替她盖上被子。“不要想了,闭上眼睛睡觉,明天早上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她用手温柔地拨着季滟凌乱的碎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打倒你,除了你自己!”季滟顺从地闭着眼,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中,所有的骄纵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助的脆弱。
千寻正想离开,季滟却用颤栗的声音叫住她:“妹妹…我可以叫你一声妹妹吗?”
她完全呆住了,转身,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她。“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的妹妹。从你进季宅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是我爸爸在外面生的女儿。我曾经非常非常恨你,但现在我不恨了。你可以原谅我吗?”千寻眼眶一红,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季滟终于睡着了,双眸紧闭,眼角泪痕未干,更加显得楚楚可怜。千寻松开她的手,将它们放进被子里。然后慢慢走到房门前,打开了门。
裴予陌站在走廊上,微垂着头,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她阖上房门,转过身来,平静地问:“你要走了?”“嗯。”他低沉地说,“现在的季宅已无我的容身之处。”“你后悔吗?”裴予陌一惊,抬起头,接触到了她的眼神,那般淡定平和。“你是什么意思?”千寻掠了掠微乱的长发,定定地望着他:“说实话,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不认同你的复仇行动。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另一种人生。为什么一定要生活在仇恨之中?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逃离,选择遗忘。我会远远地离开N城,离开季宅,回到上海的亲人身边,让时间冲淡一切。即使是你的父母,我相信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见你被仇恨扭曲了人性,而更愿意你快快乐乐开始新的生活…”裴予陌别过脸,眼里闪过一丝纠结和犹豫,然后才缓缓地吐出:“如果那样,我就遇不到你了。”千寻深深地震撼。这个男人,坚强冷漠的躯壳之中,藏着一个寂寞无助的灵魂,在等待着救赎。他的爱和恨,都同样强烈,像飞蛾扑火,可以玉石俱焚。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如果因为这个原因爱上他,又不太可能。尤其是亲眼见证了季滟的痛苦。
她找不到别的话,只能说:“裴予陌,再见。”他没有说话,眼神笃定地凝视着她。那张黑发下净白的脸,那样消瘦的弱不禁风的身子,带着骄傲而冷清的淡定。像一块温润的美玉,不管经过怎样的污秽,依旧不带一丝瑕疵,依旧纯净而又美好。她是他这一生最渴望也最遥不可及的东西,但是,他不会放弃,永远也不会!
“我们当然还会再见。”裴予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悔婚?如果我和季滟结婚,我和你之间就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我放弃这段婚姻,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会尝试…”“不会!”千寻肯定地回答,“百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有。”“你确定?”裴予陌眯起眼睛。千寻点了点头。裴予陌不驯地扬起唇角,傲慢地笑:“好,我们就打个赌。我赌你三年之内一定会爱上我。”
“三年就三年,我跟你赌!”千寻毫不退让。“赌注是什么?”裴予陌淡淡地问。“随便。”“要不这样,”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纹,“如果你输了的话,就嫁给我,为我生一个孩子。”“那如果是你输了呢?”千寻反问。“我输了的话,我会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来骚扰你!”千寻想了想,点头答应:“好!”“一言为定?”裴予陌收敛起唇角的笑,满脸严肃,不再当作是一个玩笑。
“一言为定!”千寻坚定地说。其实,这是个不甚公平的赌局。如果她不说她爱上了他,谁又会知道呢?不过,对她来说,这个赌局可以为她避开一些麻烦,也能时刻提醒她不要轻易陷进去。而对裴予陌来说,这个赌局,让他可以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去接近千寻,起码有三年的时间,她不能拒绝他。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都是胜算的一方。“我走了,你要记住今天打的这个赌。”裴予陌说,握紧手中的行李箱,转身大步离开。
千寻,你输定了!不用三年的时间,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你赢不了的,裴予陌。因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那绝对不是你!第二天上午,裴予陌出现在俞氏集团,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将一纸辞呈递交到季安澜面前。
“你真的要辞职?”季安澜冷静地望着他,“不再考虑一下?”“你认为,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我还能在俞氏呆下去吗?这里还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季安澜默然,然后喟叹道:“作为季滟的父亲,我恨不得你立刻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季家任何一个人的面前。但如果是站在俞氏集团总经理的立场,我又希望你能留下来。毕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季总经理,你是在挽留我吗?”裴予陌讥讽地笑,“在我做出了那样不可原谅的事情之后,你仍然对我没有一点恨意?”“我当然会有怨恨,但更多的还是痛惜。”季安澜语气沉重,“相对于你的所作所为,俞梦瑶的行为更加不可原谅。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是你,有你那样凄惨的遭遇,也许会比你做得更加狠绝。”裴予陌呆了一下,望着他。这个儒雅温文的男人,和狭隘自私的俞梦瑶确实不一样,他能够放弃私人恩怨,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也只有他,才生得出千寻那样淡定隐忍的女儿。
“离开俞氏集团,你将一无所有!”季安澜严肃地说,“没有俞氏这座靠山,你赤手空拳,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吗?”裴予陌傲然地说:“你别忘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孤儿,本来就一无所有。现在对我来说,不过是打回原型。我不相信,离开了季家,离开了俞氏,我裴予陌就会生存不下去!”
季安澜暗暗地叫了一声好,眼中写满激赏。相对于以前那个阴郁的、孤独落寞的男生,他更喜欢面前这个笃定坚毅的男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突然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复仇计划,也放弃了对俞氏的野心?”裴予陌又是一愣,看着那双深邃而洞悉的眼睛,他决定不再隐瞒:“是因为千寻。如果我说,我爱上了她,作为父亲,你会是什么态度?”房间里好一阵沉默,才又听到季安澜的声音:“那么,是真的了?你真的爱上了千寻?”
“是的。”裴予陌肯定地说,“在季宅看到千寻的第一眼,我就对她动了心。”
季安澜心头百味杂陈,酸甜苦辣俱全。“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在你和季滟的订婚宴上,你看千寻的眼神,让我产生了疑惑。这次她回来,你和她的情绪都很奇怪,我猜到一定有事情发生…”“你是赞成,还是反对?”裴予陌盯着他,心情不由有点紧张。“按照常理,我是应该反对的。在你伤害了季滟之后,我不希望你再和千寻有任何瓜葛,那样只会让季滟更痛苦,让千寻更难堪。但是,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优秀出色,让我从心底里为你感到骄傲。而且,一个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仇恨、放弃名利的男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我当年就是把名利看得太重,缺乏你这种壮士断腕、从头再来的决心和魄力,才会失去最心爱的女人,造成终身遗恨!”“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追求千寻?”季安澜忍不住轻叹:“季滟和千寻这两个孩子,我更偏爱千寻一些,一是对她心怀愧疚,二是她实在太像她的生母了,都习惯隐藏自己的心事,都很倔强,又很敏感,容易受伤害,而一旦她们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既对不起她的母亲,也对不起她,我没有给千寻一个快乐的童年。我一直都希望能找到一个人,代替我照顾她,关心爱护她,让她以后的人生能够幸福甜蜜。”“你认为,我会是那个合适的人选?”裴予陌难以置信。“听着,裴予陌!”季安澜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凝重地说,“你现在要做的,是先拯救你自己,然后再用你的力量去帮助千寻。这段爱情,对你们来说是一场救赎也说不定。”
裴予陌怔怔地望着他,身心受到极大的冲击,除了感悟和感动,还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和热情。
从十岁那年开始,他人生中唯一的目标,就是为了复仇。而现在,他终于找到比仇恨更有意义的事情。但是,他也知道,季滟像一道又深又长的沟壑,横在他和千寻之间,很难跨越过去。
“季滟怎么办?”对季滟,裴予陌还是有一丝愧疚。她应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他却将她从天堂推入了地狱。季安澜的眼中露出了忧郁。“季滟被她妈妈保护得太好了,像个住在城堡中的公主,不知道世道的艰险。她不可能永远这样单纯下去。你的悔婚,或许会让她在痛苦挫折中成长起来,只是她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裴予陌垂下眼睛。“你们相处了15年,你依然无法爱上她。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即使你们结了婚,也会是一场悲剧。我希望她能尽快振作起来,遇到她的真命天子,给予她真正的爱情和幸福。”
这场变故,对三个年轻人来说都是一次炼狱。但愿他们能走出昨日的阴霾,浴火重生!
第三卷:浴火重生
记忆
裴予陌走了,他搬出了季宅,也离开了俞氏。他彻底走出季滟的世界。在季宅,大家都谨慎地不提裴予陌的名字。但每每走过他的房间,看到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季滟的心就会猛地一悸,持续地痛很久。这个秋天,好像特别寒冷。狂烈的北风,扬起满城落叶。季滟彻底换了妆束,她不再化妆,拉直了长发,染回黑色。在公司,她也尽量低调,和以前那个张扬骄傲的季滟判若两人。俞氏的员工表面上不说什么,但背地里仍然窃窃私语。老板的情事向来是员工八卦的最好题材,何况出了悔婚这样的轰动事件。一些平日就嫉妒季滟好命的人,更是落井下石。
这天傍晚下班时,季滟走进洗手间,刚刚关上厕所的门,就听到隔壁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那个季滟还真是可怜啊,一心想嫁的男人,在教堂里当场悔婚,要是我干脆拿把刀往脖子上一抹,省得出来丢人现眼。”“不但她丢人,俞氏也是威风扫地。听人家说,俞梦瑶气得脸都绿了。”
“俞梦瑶平时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我还真想看看她吃瘪的衰相!”
“话说回来,最衰的还是季滟!漂亮有什么用?俞氏千金的金字招牌有什么用?亿万身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男人甩!”“哈哈哈!听你这口气,十足的幸灾乐祸!”“我就是幸灾乐祸!为什么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一天到晚拼死拼活地干,一个月才拿这点薪水,吃饭都成问题,房子也买不起。而人家却天生好命,不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坐享其成,而且还有才貌双全的佳婿等着迎娶。论模样,论才学,我哪一样输于季滟?凭什么她被幸运之神宠爱,而我却得不到上帝一点眷顾?裴予陌的悔婚,还真是为我出了一口恶气呢!”“是啊,老天其实最公平,它不可能样样好处都让你得。多少富家千金,拥有万贯家财,却得不到男人的真爱。哪一个不是奔着她身后的家世去的?”…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门,季滟手脚冰凉,像有一把刀,插进她的心脏深处,在里面翻绞,直绞至血肉模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何非要把人逼入绝境才肯罢休?裴予陌的欺骗和悔婚,已经成了季滟心里的一根刺。而这番话无异于将那根刺扎得更深。
季滟只想快快地逃离此地。她迅速推开厕所的门,拔足狂奔。迷乱中,季滟冲出公司大厦,冲到了马路上。残阳如血。大街上,人潮车潮川流不息。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可是她呢?
虽然贵为富家千金,季滟却没什么野心和抱负。她的人生目标,就是作裴予陌的新娘,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现在…想起“裴予陌”三个字,她的心就撕扯般的痛。站在十字路口,季滟不知何去何从。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只燕子撞在一辆双层公交车上,猝然跌落。它挥动着翅膀,企图再次起身飞翔,却一次次失败。在车来车往中,季滟盯着这只孤独的燕子。你也迷路了吗?在车流中找不到自己的家,像丢失了翅膀的天使。一辆摩托车从街对面疾驰而来。她呆立在原地,四肢发冷,脚上似有千斤重,动弹不得。
昏眩感瞬间袭来。季滟闭上了眼睛…尖锐的刹车声划过耳际。季滟醒来,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这是哪里?她茫然地睁着眼,脑海中晃过那辆摩托车,晃过洗手间,耳边再次响起女员工刺耳而讥讽的笑:“漂亮有什么用?俞氏千金的金字招牌有什么用?亿万身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男人甩!…”她脑子一片混乱,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摇晃,试图把一切抹去。“不,不,不…”“小姐,你醒了?”一个温文的男声问。季滟抬头,看到一双年轻男子闪亮的眸子。这男子大约二十三四岁,浓眉英挺,肤色微黑,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你好,我叫郝晨。刚才你在我的车前倒下,吓了我一跳。幸好我没有撞到你。医生说你是因为惊吓过度晕过去的。”季滟相信他的话,因为她全身上下肌肤完好,只是头痛欲裂。“小姐,你住在哪里?天色不早了,如果没事的话,我送我回家。”季滟摇头,她不想回季宅。回去后,又要面对父母关切而无奈的目光,面对裴予陌留下的空白和伤害。“那你要去哪里?”叫郝晨的男人担忧地问。“我也不知道。”她第一次,感到这么茫然无助。“只要不回家,去哪里都好。”
“要不,你去我那里暂住几天?”季滟再次抬头,端详着那张年轻饱满的脸。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值得信赖吗?其实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我就住在这附近。哦,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的。”郝晨微笑着说,“你在我面前昏倒,如果你就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叠证件,递给季滟:“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暂住证和摩托车驾照,我不是坏人!”季滟看了一眼,身份证是外省的,上面标明:“姓名:郝晨;性别:男;民族:汉族;出生:1982年9月17日出生…”她的眼前突然一亮,这个差点撞到她的男子,竟然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你也是9月17日的生日?”季滟把身份证递还给他。“难道你也是?”郝晨惊喜地问。季滟点点头:“我也是82年出生。”“这么说,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郝晨满脸兴奋,双眸更加灼亮,“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听我妈妈说,我是上午十一点出生,你呢?”季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
“我是上午九点半,比你早一个时辰,所以我应该是你哥哥。”哥哥?她的心一阵紧缩,疼痛重又袭了过来。“那你去不去我家呢?”郝晨再次问。“好,我去。”季滟听见自己说。那一刻,季滟好象不认识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好,为什么会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家。就因为他真诚热情的笑脸?就因为他有一对明亮的眼睛?就因为他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同样的,郝晨也不太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冲动?为何会将一个陌生的女孩带回家?就因为她躺在地上,苍白无助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她?就因为她那清汤挂面的纯黑直发,漂亮精致而不施脂粉的脸,深深刺伤了他的眼?郝晨下班回来,天色已晚,他的摩托车风驰电掣,骑得很快。季滟在他面前昏倒,他以为是自己撞倒了她,马上把她送到附近的小诊所。医生说她只是过度惊吓才会晕过去,没有受伤,他放下心来。郝晨耐心地守候着昏迷的季滟,等她醒来。她仰躺在诊所唯一的一张病床上,银白色的灯光将她的脸衬得苍白。一头纯黑的长发散在枕上,浓墨般黑稠,眉目姣好却素面朝天,干净美好的容颜,真正的柳眉杏眼。季滟的眼睫毛很长,浓密地覆盖在脸颊上,投下两排清晰的暗影,惹人怜爱。当她掀起眼帘,露出那一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时,一瞬间,郝晨恍然以为自己见着了童年时的那个女孩。
当她开口说话,浓重的广东腔,他才知道她不是。而且,她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瞳深褐色,五官轮廓分明,典型的南国女孩。而他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却是净白肌肤,漆黑瞳仁,纤秀温婉的江南女子。郝晨的家离小诊所不远,在一片出租屋中,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面积不足四十平米。沙发、床、书桌等仅有的几样家具,都很破旧,油漆斑驳。进到这间破落简陋的小屋子,季滟后悔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人住的吗?简直就是贫民窟。郝晨看出了她眼中的迟疑和惊讶,笑着解释:“条件是寒伧了一点,不过,住在我这里,一定比你去别的地方安全。”季滟想到自己那个虽然富丽堂皇却冷清寂寞的家,咬一咬牙,说:“我早就说了好,就一定会住下来,除非你赶我走。”“要不要打个电话和你家人说一声?否则你就这样失踪,他们会担心的。”
季滟想了想,拨通了季宅的电话。是阿莲接的,季安澜夫妇都没回来。有一对“工作狂”的父母,还真是悲哀。她除了得到丰厚的物质享受,精神世界却是一个乞丐。季滟要阿莲转告父母,自己在朋友家暂住几天,请他们不要为她担心。搁下电话,季滟听到郝晨说:“你在屋里休息一下,我去外面买点菜。家里有客人来,晚餐一定要丰富一点。”然后是一声房门响,郝晨出门去了。季滟无事可干,在屋子里四处看看,郝晨的家虽然小,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连桌子上的书都码得整齐。这样清爽整洁的单身男人,还真是很少见,就像裴予陌,她常常笑话他有洁癖…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季滟咬了一下嘴唇,不知不觉走进郝晨的卧房,其实应该是书房兼卧房,一张木架子的单人床,一张旧书桌,在季滟眼中都是可以进博物馆的淘汰家具。书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那对年轻的夫妇,就是他的父母吧?照片上那个瘦小黝黑的男孩,应该是郝晨本人,咧着嘴,笑出一口白牙,让人只要看着,心情就会好起来。季滟放下那个相框,手臂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一本书。桌面实在太小,而且堆了太多的东西。她弯腰拾起那本书,是一本《中国广告》,信手一翻,就看见了一张水彩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艳丽的红色,明媚的桃花朵朵盛开,桃树下是一个侧面的女孩和一个低头的男孩。男孩背着帆布书包,穿着略显宽大的棉布衬衣。女孩穿普通的白上衣,及膝的白长裤,清秀的侧脸,眼帘睫毛纤长,单薄的肩上斜挎着一个沉重的书包。很熟悉的画面和意境,季滟好象在哪里看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书里面夹着一沓水彩画,几乎每个画面都有明艳的桃花和表情疏离的少女。她数了数,一共有8张。按着画上标注的数字,她一路看下去:第一个画面,是少女独立在树下,脸上挂着淡淡的恬静笑容;第二个画面,是少女仰头看着树隙间的蓝天,逆光,斑驳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第三个画面,是少男少女默然相对,满树的桃花明艳似霞;第四个画面,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少女在回旋的落花中蓦然回首,流光溢彩、飘逸出尘;第五个画面,是一身素衣的少女,爬上窄小的楼梯,清丽的眉眼和冷淡的表情;第六个画面,是少男与少女站在长长延伸的小巷两头彼此相望,脸上是淡淡的无以言状的哀伤;第七个画面,是少男背着少女,在蜿蜒的山道上行走,他们身后彩霞满天、落叶满径;第八个画面,是少男与少女相互拥抱,紧紧地,仿佛耗尽一生气力一般地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