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却说:“不行,还没到十二点,怎么能下课?”皓月瞪视着她:“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皓云?”“上完课我自然会去见他。”婉秋正视着方仲秋,“方先生,我们继续上课吧!”皓月愣在当地。方仲秋却完全了解:在董婉秋那温柔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自尊而又坚强的一颗心!于是,他继续刚才的课程,但皓月已经很不耐烦,她把书本翻得“哗哗”响,不时回头去看墙上的自鸣钟。而婉秋脸上平平板板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心事,只是静静地听着。
终于,自鸣钟敲了十二下。皓月再次从椅子里站起来,说:“阿弥陀佛,这堂课真是闷死我了!”“闷死了就不要上嘛!又不考状元,做什么这么用功?”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男人出现在书房门口。他穿一身笔挺的藏青学生装,梳着西发,笑容满面,好不英俊神气。方仲秋站着,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很少看到如此漂亮、如此英挺的男性!
皓月已经扑上去,叫了一声“二哥”。方仲秋恍悟,这个男人就是白家的二少爷——白皓云。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个白皓云的确长得英俊,浓眉深目,直鼻皓齿,不但帅,而且还带股子洋味。据方仲秋目测,他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七十公斤,年龄二十岁左右,是高、帅而匀称的典型。自己虽然也不算矮,但与他相比,就略嫌瘦削了一点。难怪,难怪,这样漂亮的男人谁能不爱?
“唔,皓月。”白皓云双手捧着皓月的肩,大声地笑着说,“半年不见,你变得这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皓月抱着他的手臂,热烈地说:“二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英俊呢!”他哈哈地笑着说:“我晒黑了,都快变成野人了。”皓月仰脸望着皓云,发现他的皮肤不复往日的白净,变成了微褐色,便调皮地说:“肯定是晚上跟人家晒月亮晒出来的。”
皓云愣了一下,很快把脸转向屋里的婉秋。婉秋站在那儿,低垂眼帘,双颊微微泛着红晕。皓月拖着皓云走进书房,把他推到婉秋面前:“快见见你的心上人吧!”“皓月!”婉秋爱娇地向皓月呶了下嘴,脉脉的眼波掠过皓云,含羞地低下了头。皓云仔细地打量着她,她穿了一件淡绿绸旗袍,衬着她白嫩红润的肤色,恰如春阳里初绽的桃花。“婉妹,你长高了。”“是吗?”婉秋唇边的酒窝儿更深了。
“唔,你出落得更加美丽了。”皓云笑着点点头。婉秋抬起头来,她的脸因兴奋而发红,一对燃烧着爱情的眸子,闪耀着两道带笑迷人的光。白皓云的眼睛接触到那两道光,他的微笑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们四目相望,含情脉脉。方仲秋在旁边看着,想到自己的失恋,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皓月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说:“我们走吧!”他很快收拾起桌上的书本,和皓月一起退出书房,再轻轻地掩上了门。
房门一关上,皓云就把婉秋拉进了怀里。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嘴唇,他的吻急切而又狂热,似乎要把这半年的相思都发泄出来。吻完,他才激动地说:“婉妹,我真的想死你了!”她瞅着他,嘟起嘴说:“既然想我,怎么这么久都不给我写信?”“人家功课忙嘛,实在抽不出时间。”“没时间给我写信,倒有时间和别人去晒月亮。”她憋着气说。“什么晒月亮?”皓云皱起了眉毛,“你别听皓月胡说!”
“香港离上海那么远,又有那么多女同学围绕着你,你还会记得我吗?你一定不像我想你这样想我,要不然你就会多写几封信给我!”她喃喃地说,面容看起来有些忧愁。“婉妹,”他失笑了,“你还没嫁给我,怎么就变成怨妇了?”“皓云!”她发出一声低喊,扑进了他的怀中,叹息着说,“我没有你那些女同学漂亮,也不如她们有学问,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皓云,你不要嫌弃我!”
“婉妹,”皓云低下头,温柔地望住她,“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永不会嫌弃你!”“真的?”她大睁着那对秋水明眸,可怜兮兮地问。他信誓旦旦地说:“婉妹,我明年一毕业就娶你!”“可是,你要出国,也会带我去吗?”“当然,无论到哪里,我们都不分开!”他说,重新拥住了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
她乖乖地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那么沉重,那么强壮而有力。想到这颗心是属于她的,婉秋就激动得全身都发抖了。
腊月初八那天,方仲秋回上海了。白凤峄给他结算了半年的学费,说好过完旧历年再来上课。皓云对方仲秋有些不屑,常笑话他的英语口音,又说他长相斯文,却多情得很,正在失恋伤心。“你怎么知道?”婉秋好奇地问。“有好几次,我路过外书房,看见他把女朋友的照片带在身上,时常看看,叹叹气。”“他的女朋友很漂亮吧?”
“他给我看了照片,一对小眼睛,嘴巴却很大,脸形长长的,像只梨。”皓云笑着说,“我就安慰他,叫他再找个漂亮的。可是他说,他对恋爱早已看破,而且再也不找女学生了,只要找个老老实实的当家女人,吃得苦、耐得穷就行。女学生心大眼高,没有情分。”婉秋听了,叹口气,说:“他为什么不找女学生?皓月不就挺好。”皓云盯着她:“你想撮合他们?”“你不觉得方先生对皓月很好吗?”“我没看出来。”皓云耸耸肩膀,“我倒觉得他对你存非份之想。”
婉秋吃了一惊,瞪着他:“你不要乱开玩笑!”“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皓云正经八百地说,“你正是他要找的人,而且,你比他的女朋友漂亮得多,难保他不对你日久生情。”婉秋半晌不语。皓云接着说:“我想叫二叔辞退他,再找个年纪大一点的来。”婉秋慌了,说:“这怎么可以?人家又没犯什么错,你怎么说辞就辞了?”皓云心烦意乱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我不能让你们太接近。”婉秋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怅然地说:“原来你根本不信任我!”
“婉妹,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不信任你?”皓云捧起了她的脸,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不信任的,是那个方仲秋!”“怎么会?”她疑惑地问。“方仲秋对你有好感,阿荣说他常常隐在窗后偷偷看你。如果他趁我不在时,刻意接近你,讨好你…”他忽然停住,愣愣地望着婉秋,“他长得太像大哥了,我怕你会不小心爱上他!”
“皓云,你在说什么?”婉秋一把推开他,脸色变得苍白。皓云微微吃了一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婉秋情绪已经平稳下来,她握住了皓云的手,把它放到自己胸前,郑重而虔诚地说:“皓云,这颗心永远是属于你的!”
皓云望着她,那种甜蜜的感觉又呼呼地涌到他的心里。不知是带着一股恨意,还是带着强烈的欲望,他伸出双臂,把她紧紧地箍在自己的怀里,用他的嘴唇寻找她的樱唇。当他找到时,贴上去使劲地亲吻和吮吸它。那种快意真是无法形容。然后,他放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婉妹,这辈子我非你不娶!”
整个寒假,婉秋都和皓云呆在一起,或说话,或画画,或钓鱼,或下棋。两人须臾不离,真个是神仙过的日子。二姨太紫裳对此颇有微辞,她不想称了许绣怡的心意,让婉秋当上白家少奶奶。她认为以皓云的条件、人品,完全可以找个富家千金或名门淑媛,婉秋只会拖他的后腿。白凤岐却只装作不知道。他对此事采取的是冷处理的方式。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旧历年后,皓云回香港继续他的学业。走的那天,婉秋和皓月把他送上船。依着船舷,他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婉秋,肯定地说:“婉妹,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婉秋只觉得眼眶发热,喉中发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船开远了,皓云还挺立在那儿,那高大英挺的身影在婉秋的泪眼中变得模糊。
很多年后,婉秋还能记起他当时的模样:潇洒、漂亮、英气逼人!

第七章

这一别又是半年。在这最后的半年里,除了去外书房上课,婉秋就每日呆在屋里,绣绣花,看看小说,弹弹琴。因为皓云的关系,她极力回避着方仲秋,不敢和他太接近。方仲秋那一对深湛的眼睛,似乎已洞察了一切。他原本就是个好静不喜动的人,现在更是整日关在书房里,闷闷地读着书。
日子因此显得非常漫长和枯燥。只有在接到皓云的信时,婉秋才能化解那种寂寞和离愁别绪,而稍稍变得轻松、快活一些。皓云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信来,道不完的相思,说不完的珍重。婉秋越来越相信,她的皓云是痴情而坚定的,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学好英文,等着和他出国留洋,双宿双飞!
但是,但是,但是…人生的事是绝对的吗?谁能料得准未来,控制得了命运?
白家虽然有两位老爷,但白家庄的田地房产却全都在二老爷白凤峄名下。老太爷在世时,曾立下一条规矩,两个儿子中,哪个先给白家添丁,就把家产给哪个。结果,白凤峄先生了皓天,得到了白家庄的全部家产。白凤峄提防着白凤岐,凡事不让他插手,连家中日常开销、月费都交给帐房管。
白凤岐手里不名一文,成天盘算着如何赚钱。经商的第一要素是资本,这点他倒不用发愁,因为太太许绣怡出身富贵,自己有奁田、有房产、有存款,可她也把拳头攥得死紧,滴水不漏。白凤岐常劝她卖掉些房产,搬到上海去住。他说:“家产死搁着,白养肥了经管的人。变了活钱,哪怕是开个小旅馆,也稳保你发财。”许绣怡听了他的话,拿出一部分存款交给他去开旅馆。白凤岐脑子活络,加上二姨太紫裳在外面门路广,和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有接触,生意很快就做大了。不久,便在上海买下了一幢两上两下的小洋房。
白凤岐带着二姨太搬进洋房,开始花天酒地、挥霍无度,很快便入不敷出,不但手头那点钱花光了,还欠下了许多赌债和银楼、戏馆、绸缎庄等不少帐目。一时间债主盈门,过去威风八面的白家大老爷一下子变成了东躲西藏的避债者,再也无法在“十里洋场”上立足了。于是,白凤岐又和二姨太一起回到了白家庄。
许绣怡嘴上没说什么,却在心里感叹去世的白老太爷真是英明。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白凤峄虽然无能,还守得住家业;白凤岐却是个败家浪子,钱来得快花得也快。许绣怡后悔自己信了他的话,从此再不肯给他一个子儿。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白皓云身上,出钱供他上大学,读洋书,还要送他出国留学。因为他不但是白家的儿子,还是她未来的女婿。
这可苦了白凤岐,他和二姨太在上海时,常去吃个馆子,看个电影,现在只好成天泡在茶馆里。茶馆里什么人都有,有想做掮客图回扣的,有想借钱的,有想合股做生意的。大家不知道他的底,只道他是有钱有势的大老爷。白凤岐凭自己的身份,常打听些产业买卖等事,希望有一天能东山再起。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个姓张的,他叔叔是上海汇丰银行的买办。他家财万贯,膝下却只有一女,名素馨,正好是白皓云在香港的同学。
白凤岐回去把这事跟紫裳一说,紫裳顿时眼睛发亮,认定这是“咸鱼翻生”的绝好机会。她想方设法跟张太太攀上了关系,常常以打牌、摸麻将为名到张家去玩。紫裳是交际花出身,只两三天便打探出张家小姐的心事。
原来,张素馨一直对白皓云情有独钟。在认识白皓云以前,她骄傲得像个小公主,良好的家世、姣好的容貌,是男孩眼中带刺的玫瑰。男生们争相给她写情书,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张素馨却在第一次见到白皓云时,就被他的风采所折服。他潇洒不羁,才华横溢,最要命的是他帅:高高的个头,英俊的面孔,总挂着自信、明朗的微笑。学校里倾慕他的女孩很多,但白皓云从来都无动于衷。
素馨对这个骄傲的男人发生了兴趣,一心想要征服他。她开始向他暗送秋波,邀请他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并在跳舞时故意摔倒在他怀里,发出娇嗔的尖叫,以唤起他英雄怜护美人的意识。可是她失望地发现,连局外的同学都看出她对他“有意思”了,而他这个局内人却在装傻充愣。放寒假前一天,她主动约他在咖啡厅见面,完全向他敞开心扉。白皓云抱着手臂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张小姐,其实我早就明白你的心事。可是,我不能。在家里我有个妹妹,她在等我回去。”
“你要娶你妹妹?”素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是我的亲妹妹。”白皓云微微一笑说,“她是我大妈的养女。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素馨没想到,自己拼命追求的却是一个早就心有所属的男人!回到上海后,她茶饭不思,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反天性的活泼和开朗,竟莫名其妙地害起相思病来。有好多次她都想冲到白家庄去,看看白皓云嘴里的“婉妹”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变化逃不开母亲的眼睛。张太太由此落下了一桩心病。
紫裳打听清楚后,如获至宝,回去跟白凤岐商量,两人一拍即合:张素馨是百万富翁的独生女,如果皓云能娶她为妻,不但他自己一辈子荣华富贵,前途无量,还可以荫福他们老两口颐养天年。但是,中间隔着一个董婉秋,怎样才能促成这桩“金玉良缘”呢?两人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出了一条“万全之计”。
毕业前夕,在香港的白皓云接到了一封电报,上面只有六个字:“汝母病危,速归!”白皓云不知是计,向学校告假,急急忙忙往上海奔。下了船,白凤岐直接把他带到了那幢洋房里。白皓云看见母亲好好的,家里却装扮一新。花园里、大厅里都挂起了玲珑的纸灯笼,露天的大草坪上摆满了桌子,西装革履的男人和衣裙明艳的女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时间灯光璀璨,衣冠云集,笑语喧哗。
“这到底怎么回事?”白皓云站在大厅里惊疑地问。“傻孩子,这是你的订婚舞会。”紫裳笑容可掬地说。“我跟谁订婚?”白皓云瞪大了眼睛,“婉妹吗?”紫裳笑着摇摇头,伸手往楼上一指。一个长裙曳地、艳光四射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笑意盈盈地停在他面前,轻启朱唇,叫了一声:“皓云!”
天哪,她竟然是张素馨!白皓云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一场骗局。他被父母和张家设计了!他怒瞪着面前那张姣好的面孔,吼道:“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不是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订婚?”
张素馨紧咬着嘴唇,顿觉阵阵绝望袭来。但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吗?你和她没有共同语言,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幸福不幸福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来瞎搅和!”这一刻,他恨透了她的骄傲和自以为是。泪水在素馨眼眶里打转,但她还是微微抬起下巴,说:“只要是我看中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它!”“你简直不可理喻!”白皓云说完,就一步步向后退,想要退出这个荒唐的闹剧。紫裳扑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皓云,你不能走!你走了,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这是你们布的局,当然由你们来善后!”他狠心地甩开她,迈步往大厅外面走。当他正要跨出大门时,素馨一句话让他停住了脚步:“如果你忍心看着你父母丢掉性命,你就走吧!”
皓云猛然转过身,说:“你不要危言耸听!”素馨耸了耸肩膀,淡然一笑,说:“你问问你母亲,这是不是危言耸听?”紫裳马上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张小姐说得没有错。你不知道,你爸爸这几年做生意不顺,欠下很多印子钱。债主逼上门来,你大妈和二叔这两个吝啬鬼,都见死不救。我和你爸爸走投无路,经人介绍,才找到了张老板。人家一片好心,答应替你爸爸还债。如果你不同意订婚,我和你爸爸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见皓云还不信,她又从身上掏出一堆欠条和帐单来,有银楼的、有戏馆的,还有赌场的,五花八门。皓云粗略地算了算,要还这些债,白家非倾家荡产不可。难怪大妈和二叔不肯伸出援手,谁愿意掏自己的养命钱填这个无底洞?紫裳看出他的犹豫,便捶胸顿足,悲悲凄凄地哭道:“人家说上海滩人情淡薄,我还不信,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帮忙,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说着,她就发了疯般往墙上撞去。皓云及时伸出手臂拉住她,无奈地叫:“姆妈,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走还不行吗?”
“那你是答应订婚了?”紫裳破涕为笑,盯着他问。皓云瞥了身边的素馨一眼,说:“我同意订婚,但张家的钱我会替你们还上的。我还钱的那一天,就是我们解除婚约的时候。”紫裳想不到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招居然收到了奇效。她和张素馨交换了一个眼色,张素馨爽快地答应:“好,我同意你的条件!”“一言为定?”“绝不食言!”
于是,订婚舞会照常举行。在上海各界名流和白家亲朋好友的见证下,皓云为张素馨戴上了订婚钻戒。皓云面无表情,素馨却一脸欢欣。她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绝对逃不脱她的魅力之网,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赢得他的爱!
订婚的第二天,皓云就返回了香港。他来去匆匆,没有顾上见婉秋一面。却没想到,此时的白家庄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那天早上起来,许妈边服侍许绣怡梳洗,边忿忿不平地说:“大老爷太不地道了,竟然瞒着我们给皓云少爷订婚。那皓云少爷也真是,这边跟婉姑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那边又和张家小姐勾搭上了,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许绣怡长长地叹口气,说:“他念了大学,眼界自然宽了,婉秋到底只是个乡下姑娘。”“我看八成是二姨太搞得鬼,你没看见这几天她笑得眼睛都眯了。”“张家有钱有势,能够攀到这棵大树,她一辈子吃穿不愁,当然高兴了。”许绣怡又叹口气,“只是苦了婉秋这孩子…”
她们在房间里低声说着的时候,婉秋正好在走廊上,什么都听见了。她冲进房去,脸色惨白,颤声地问许绣怡:“皓云订婚了?这是真的吗?”许绣怡看着她,镇定地说:“我也是刚才得到消息,皓云昨晚和汇丰银行张老板的女儿订婚了。”“他说过这辈子非我不娶,”婉秋使劲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怎么会跟别人订婚?”
“男人的话是不可以相信的。想当年,大老爷也在我面前赌咒发誓,说这辈子决不讨小。结果怎么样?”许绣怡勉强安慰她,“我还不是一样过来了,你就想开点吧!”
始乱终弃,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吗?眼泪从婉秋的面颊上滑了下来,她匆匆地退出了养母的房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一整天,婉秋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她没有吃早饭,也没有用午餐。下午的时候,皓月来了,坐在她床头,说:“婉秋,你不要难过。我二哥决不是忘恩负义的男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要提你二哥,我不相信他。”婉秋嘤嘤啜泣起来,“他变心了,他不要我了!”“不会的,他明明是喜欢你的。”皓月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肩膀,“肯定是我大伯逼他的。”
“即便是这样,他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作主,算什么男人?”婉秋抬头看着皓月,泪流满面,“皓天哥哥为反抗包办婚姻,可以离家出走,他为什么就做不到?”皓月紧捏着她冰冷的手,却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皓月走后,婉秋在房间里呆呆坐着,只是落泪。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溜出了房间,来到了后花园。她静静地坐在凉亭里,望着那棵高大的老樟树。她想起了六岁那年,皓云爬树掏鸟,从树上掉下来,她为他伤心流泪;也是那一年,她在树下第一次见到了皓天,他为她拭泪,说他是她的大哥;九岁那年,她为自己的肺病缠身哭泣,是皓天在这里找到她,把她拥进怀里呵护;十四岁,在这棵樟树下,皓云第一次吻了她,山盟海誓犹在耳,如今却都成虚化…
不知不觉中,婉秋的泪水又落了下来。难道这辈子她注定要为皓云心碎,为他哭泣吗?就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为贾宝玉流尽最后一滴泪。究竟,是她欠他的,还是他欠她的?到底,这是缘还是孽?婉秋把额头抵在栏杆上,她的心那样痛楚,她的头痛欲裂,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能够让她哭泣,让她倾诉。可是皓天已经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