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夜雨 作者:心雯
男主角:陆逸桐
女主角:夏雨棠
故事简介:
她自幼失怙,寄人篱下,从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也无所谓失去。
可是,自从遇见了他——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她变了。
她开始在乎一个人,而且妄想拥有他。
她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不属于任何女人的男人…


第一章

春天里有一种景象与秋季相仿佛,每当暮春时节,总是落英缤纷,犹如寒秋中残枝败叶的下场,特别是春日里洒落的大都是较之枯黄腐朽鲜艳绚丽得多的色彩,更惹人生出一腔怜惜与伤感。
秦书玉深陷在紫檀木的椅子里,一杯浓茶在手,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雕花窗棂看过去,一条长长的、曲折的回廊,庭院里花木扶疏,有小桥流水,有亭台轩榭,仿宋朝的建筑,显得典雅而空灵。她记得这还是父亲在世时设计的。那时候怡园刚刚建好,她正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承欢于父亲膝下,周围充满了誉美之词,人们夸她美貌、聪慧、孝行,品行仁德,都以为她可以嫁得个好人家。那时候,范时俊还是和顺钱庄一个管帐的,心高气傲的她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谁想到和顺钱庄在他的经营下生意日益兴隆,财源茂盛,因此范时俊才得以在倍受赏识,春风得意之际,作了和顺钱庄老板的乘龙快婿,也继承了秦家的万贯家产。
结婚之初,秦书玉叹息父命难违之余,对范时俊颇为冷淡,相处久了她发现他精明能干、倜傥风流,于是不再怨天尤人,一心一意做了他的妻子,并为他生了一儿一女:鹤轩和佳蕙。家里仆妇成群、丈夫事业有成、儿女听话孝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直到不久前东窗事发,她才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这个女人名叫叶双双,是范时俊在苏北老家的青梅竹马,他们两情相悦私订了终生。但是一场大水把他们冲散了,范时俊流落到了上海,被秦老板相中招为东床,双双却嫁给了苏州乡下一个穷书生,生下个女孩,不到两年丈夫便死了,亲族要抢嫁她。无奈之下母女俩逃到了上海,在街头乞讨时与范时俊相遇。久别重逢,两人旧情复燃,范时俊在城东买了栋房子,将叶双双给“金屋藏娇”了。这件事瞒得很紧,只有府里管事的赵仁,他的心腹亲信一本全知。直到一个月前双双因病去世了,范时俊才把这事向秦书玉和盘托出,原因却是要把叶双双的女儿接进府。当时,秦书玉很想翻天覆地地大闹一场,怎奈何她从小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育,现在又是个大家妇女,怎么可能为了这样一个下贱女人在下人面前出丑?于是,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忍气吞声地答应了丈夫的要求。
今天就是叶双双的女儿进府的日子,不知是因为生意忙还是故意回避以免尴尬,范时俊一早就去了钱庄,只派赵管事去把她接来。鹤轩到学堂念书去了,佳蕙去亲戚家作客还没有回来,整个怡园迎接她的只有秦书玉。秦书玉坐在自己房里守株待兔,春日和熙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暖暖的令人生出几分懒怠,心里却攒着劲,盘算着呆会儿如何应付那个“不速之客”。握着那只紫砂茶杯,她凝神默想了许久,等到她想喝时,才发现茶已经凉了,正要招呼宋妈重新沏一杯,她却从前院跑了进来,嘴里嚷着:“太太,来了,他们来了!”
是的,终于来了!秦书玉缓缓转过身子,就看到赵管事已经立在门边,禀告道:“太太,我把那女孩子接进来了!”“哦,叫她进来吧!”秦书玉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赵仁回头唤一声:“雨棠!”门后面立即闪出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穿一件纯白色的短衫,黑裤子,两根乌黑的发辫软软地垂在耳畔。她有一张精致小巧的脸,细细的眉,挺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好白好嫩的皮肤,整个人都像是用象牙精雕细刻而成的,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更像是嵌在白玉中的黑宝石。赵管事拉住她的手,微俯着头,和气地说:“雨棠,快叫太太,这位就是太太!”那女孩顺从地叫了一声,声音娇娇弱弱的,却十分甜美。
秦书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年纪,却已出落得这样清灵秀丽!想来她的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她长大了也一定端庄成熟、妩媚动人!想到这儿,秦书玉对这个梦幻般美丽的女孩产生出敌意,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雨棠。”“我知道,我是问你姓什么?”“我姓夏。”“你姆妈呢?她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雨棠忧伤地瞪着她,过了许久,才低声说:“她死了。”那双如小鹿般柔弱无助的眸子笔直地望进了秦书玉的心里,使她的心也被扯痛了。算了,何必跟这样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呢?她回过头来对宋妈说:“带她下去,梳洗一下,再找几件像样一点的衣服给她换上。”“是,太太。
宋妈答应着,拉了雨棠就要往外面走,迎面却奔来一个小男孩,面目清俊,留着分头,穿一身绸裤褂,嘴里嚷着说:“姆妈,我们家来客人了,是吗?”原来是鹤轩少爷下学了!他与雨棠打了个照面,眼睛就亮了一下,停在她面前,好奇地问:“那一定是你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雨棠垂下眼帘,一一告诉了他。“夏雨棠?这名字真好听!”范鹤轩笑嘻嘻地看着她说,“我叫范鹤轩,家里人都唤我轩哥儿,唤我妹妹蕙姐儿,他们唤你什么来着?”他见雨棠仍旧不抬头,也不答应自己,就偏转头向着自己的母亲说:“姆妈,她怎么这么害羞?妹妹不是这样的!”秦书玉开口道:“她和你妹妹可不同!”“有什么不同?”范鹤轩瞪大了眼睛,“不都是女孩子么?”“说了你也不懂!”秦书玉不耐烦地说,“快回书房做你的功课去!”“不嘛!”鹤轩赖着不想走,“我要跟这个妹妹好好玩会子。”秦书玉板起了那张脸:“你到底去是不去?再磨蹭的话,今儿中午把你关在黑屋子里,不许你吃饭!”鹤轩从没见母亲这样严厉过,咽了口口水,他勉勉强强地说:“姆妈,我去!”“这才是我的乖儿子!”秦书玉用手抚了抚儿子短短的黑头发,再次催促宋妈道:“快点带她出去!”宋妈忙不迭地拉着雨棠迈过高高的门坎,走到后院去了。鹤轩还呆呆地站在那儿,恋恋不舍地看着她们。秦书玉阴着脸斥责道:“怎么?你还不去书房?”鹤轩嘟着嘴,极不情愿地转过了身子
秦书玉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忽然笼上一层阴影:他会不会跟他爹一样,也被这样的狐狸精给迷住?不行,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毕竟鹤轩现在只有十二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她这个作母亲的完全可以操纵一切!她缓缓走到窗前,把手紧紧地抓住窗棂,在心里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丈夫,不可以再失去自己的儿子!”良久,她松开手,端起小几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满嘴淡淡的苦味。
八年后,秦书玉坐在同一张椅子里,面对着雨棠那张灵气逼人的脸,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怯弱的小女孩了,她长大了,出落得眉目如画、冰雪聪明,怡园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的。但,在秦书玉眼里,她一举一动都像她那狐狸精的妈。八年来,她竭尽全力地防备着,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儿子,不让他重蹈覆辙。表面上她对雨棠虽说冷淡了些,但也算不上刻薄,这一点足以让府里的下人佩服她的肚量,也足以让丈夫信服。然而,私底下,秦书玉却拼得全身的筋骨和牙根都酸了,看着夏雨棠穿着和女儿一样的衣服,和她一起去上学堂,就恨得牙痒痒的。这些年,范时俊的生意越做越大,触角都伸到了苏州、常州一带。秦书玉瞅准了这个机会要好好对付夏雨棠,反正范时俊现在人在苏州,鞭长莫及。
“雨棠,你今年几岁了?”“十六。”她低垂着头,心里惴惴不安。“十六?”秦书玉沉吟着,继而扬眉道,“该是许配婆家的年龄了。虽说你不是我的亲生,但这八年来我供你吃、给你穿,待你就像佳蕙一样,所以你的终生大事还得由我来操心。”“太太,”雨棠低声说,“现在说这事,恐怕还太早了些。我还要念书。”“女孩子家念的什么书?念再多的书也是要嫁人的。”秦书玉嗤之以鼻,“从今天起,你就别去上学了,留在家里学学女红,弹弹琴,说不定以后还能说个好人家呢!”“可是,我才念到高二,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再说,鹤轩佳蕙他们还在念呢!”秦书玉的眉毛皱了起来:“鹤轩是男孩子,自然要多读点书。佳蕙有她爹护着,我也管不着。至于你,我还有这个权利吧?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吗?”“不,太太。”雨棠咬住了嘴唇,“你别生气,我不念就是了。”“好,就这样说定了。”秦书玉起身,对门外的宋妈说:“你帮我叫一辆车子,张太太要我过去,她家今天有牌局。”等那踏在青石板甬道上的脚步声消失后,雨棠奔进了东厢自己的房间。
当范鹤轩走进来时,看见雨棠俯压在床上的后背耸动着,两只白皙修长的小腿悬在床沿上。他走过去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嘴唇轻触着她的耳垂。雨棠没有吃惊,也没有反抗,对于他的亲昵动作,她早就习以为常了。自从雨棠在怡园住下后,她与鹤轩兄妹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当他还想进一步时,雨棠轻声说了一句:“别这样。”见鹤轩还不放手,她便回过头来,瞪着他说:“别胡闹了!”这是她第一次异乎寻常的严加拒绝,让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往日的平静,淡淡地说:“怎么了嘛?”雨棠顺势挣脱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是吗?”他望着她,别有深意地说,“你也认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我等这句话可等了好长时间!”
雨棠站起来,绕过他想要默默地走开。鹤轩从后面叫住了她:“雨棠,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什么?”她站住了,却并不回过头来,只淡漠地问。“你恨我母亲吗?”“恨?”她回过头来,那双眼睛防备似地瞪着他,“为什么要恨她?”“我想你是有理由恨的。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他看着她,慢吞吞地说,“刚才我都听见了。”“听见又怎样呢?”她缓缓地垂下头去,“已经这样了。”“雨棠,你为什么不跟我母亲说还想上学呢?”“想上学,不想上学,这些都由不得我。你家当初肯收养我,就是我的造化。我何必要求太多?”鹤轩深深地凝视着她,不赞成地说:“知道吗?雨棠,你太善良了,也太委曲求全了。虽然她是我的母亲,但我也知道她对你一直充满敌意。你是个好女孩,我不愿意看见她继续伤害你!”“是吗?”她扬起睫毛,注视着他,半晌,才摇摇头,“不,你不了解。我最大的痛苦不是你母亲怎样对我,而是我寄人篱下,在你家屋檐下讨生活。”“雨棠,你为什么这样想?我们早把你视作家中的一员,我甚至觉得你比佳蕙还要亲近。所以你大可不必庸人自扰。你真的想读书,我马上写封信给爹,他会给你作主。”“我不要你爹作主,他已经给了我太多。我生来孤苦,不敢多作苛求,命定给我的,我只能默默承受,得到太多,只怕反遭天忌。
鹤轩呆住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像是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嘴里吐出来的话么?他这么愣怔时,雨棠已经走出房间,走到前院去了。他愣了一会儿,便追上去,问道:“你去哪里?”“去看陈嫂,你也去么?”“你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她!”鹤轩不由站住了脚,他不愿意看见陈嫂,由她便会想到父亲和雨棠母亲的那些风流韵事。他这么略一踌躇,她已经走远了。


第二章
换上一件阴丹士林布旗袍,雨棠出得门,在繁密的梧桐树荫里走。阳光透过树叶断断续续地泻下来,照在身上,让人生出一种舒适的慵懒。临街的弄堂窗户里飘出些袅袅的弦音,不时有戴礼帽穿西装的男士坐着人力车匆匆而过。走了一段路程,雨棠拐进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弄堂里,细梳齿一样的刘海儿被风吹得有点乱了。她用手指梳着头发向前走去。她喜欢这阳光明媚的天气,更喜欢这条通往陈嫂家的路。陈嫂是范时俊雇的服侍过双双母女的佣人。双双死后,房子回掉了,范时俊便开销了工钱打发她走路。但雨棠还与她保持着来往。她是雨棠唯一一个可以和她开诚布公谈母亲的对象,因此她走得很勤。陈嫂今年才三十多岁,却已经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庆宝,日子过得相当困难,便在百乐门夜总会门口摆了个香烟摊子。
雨棠到了陈嫂家,看到她一个人呆在狭窄而昏暗的石库门房子里。屋内炊烟弥漫,空气混浊,但整洁而干净。陈嫂总是尽力把屋子收拾得好好的。她正坐在窗户旁边,忙碌地缝着什么。雨棠很庆幸她还没有出门去摆摊,站在门口招呼道:“喂,陈嫂,我来了!”“哎,是小姐呀!快请进!”陈嫂带着笑容站起来迎接她,随手把针线活卷起来扔在一边,雨棠才看清楚她在做一个鞋垫儿。“庆宝呢?他上哪儿去了?”陈嫂给她搬了张凳子过来,口里一边说:“一大早就去卖报纸了!”
雨棠虽然被范家收养,衣食无忧,却也了解穷苦人家的艰难。一个香烟摊子根本养活不了陈嫂母子俩,庆宝小小年纪就得去卖报、擦皮鞋,甚至到码头做过苦力。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拿过那只鞋垫,看了一眼,笑着说:“这一定是庆宝的鞋样儿,对不?”“是的,我的眼睛越来越坏了,这样的天气只能缝上几针,庆宝急着要穿呢!”“让我来帮你缝吧!”雨棠说着,就戴上了陈嫂那枚粗大的铜顶针。陈嫂忙阻止道:“小姐,你怎么能干这样的粗活儿呢?瞧你那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没关系,让我来吧!只怕缝得不好。”雨棠说完,就着昏暗的天光一针一线地缝起来。刚缝了半条边,屋门口忽觉一黑,窜进一个身影,接着响起一个慌乱的声音:“陈嫂,不好了!庆宝在百乐门被人打了!”
“什么?”陈嫂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拉着来人的手,问,“阿全,我家庆宝不是和你在一块儿卖报纸么?怎么会被人打?”那阿全也不过十四五岁,遇上这样的事,早吓慌了神,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和庆宝…卖报纸…在百乐门…门口…他们说…庆宝是…是扒手…抢地盘…”雨棠放下手中的鞋垫,过来搀扶六神无主的陈嫂,说:“别慌,陈嫂,我们去百乐门看看吧!”
百乐门是上海最著名的夜总会之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有钱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雨棠、陈嫂跟着阿全赶到那儿时,正看见一群人围着庆宝拳打脚踢。当中一个彪形大汉一边打,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小赤佬,竟敢抢占大爷的地盘!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大爷我是谁?”庆宝瘦小的身子在地上翻滚挣扎,依然抵挡不住暴风雨一样落下的拳脚。“庆宝!”陈嫂发出一声嘶叫,挤进人堆里,“你们为什么要打我家庆宝?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那大汉闻声,回头看了陈嫂一眼,说:“你是什么人?”“我是他的姆妈。”陈嫂看见庆宝躺在当中,满脸血污、鼻青脸肿,心都碎了。“原来这个小赤佬是你教出来的!他当扒手,竟然偷到大爷的地盘上来了!”“偷?”陈嫂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我家庆宝是卖报纸的,怎么会当扒手?”“是呀,是呀,”一边的阿全也连连点头,“大爷你一定搞错了,庆宝不是扒手,他没有偷东西!
那大汉说:“我手下亲眼看见他在百乐门这里扒钱包,怎么会搞错?”他不容陈嫂他们再辨驳,手一挥道:“给我继续狠狠地打,打到小赤佬承认为止!”话音刚落,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庆宝又被踹倒在地。陈嫂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挡在儿子面前,迎接她的是劈头盖脸的拳头。殷红的血从陈嫂嘴里和鼻子里流出来,但她依然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儿子。在难以忍受的剧痛当中,她恍惚听见雨棠声嘶力竭的哀求声:“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打了,会出人命的!”旁边聚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出手相救。而阿全已经完全吓呆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雨棠挤出人群,冲到了马路上。“来人哪!救命哪!这里要打死人了!”她拉着每一个路人的手,这一刻顾不得羞耻,顾不得难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陈嫂!救庆宝!但谁会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呢?被拉住的先生、太太、小姐们大都漠然地瞪她一眼,轻轻挣开她的手,说一声:“神经病!”就抽身离去。雨棠不愿意放弃,更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如果她是男人就不用在这儿四处求人了。可是周围也有很多男人哪,为何没有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上海滩就没有一个好男人吗
正想着,一辆闪亮的轿车疾驶而来。雨棠想也没想,便迎面冲了上去。那辆汽车防不胜防,差点将她撞倒。幸好司机反应快,一个急刹车在她脚边停下来。 “小赤佬,你找死呀!”雨棠顾不上自己被蹭伤的膝盖,只拼命拍着车窗玻璃:“快,快救人!”“神经病!快滚开!”那司机不耐烦地说。“要出人命了,救救他们吧!”雨棠焦急地恳求道。“小赤佬,你竟敢拦陆家的车?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司机继续骂道。“你先救他们,再要我的命,好不好?”她只差向他们下跪了。司机还想说什么,车内却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阿杰,你下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是,少爷!”前排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皱眉看着雨棠:“发生什么事了?”
雨棠简单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就将阿杰拉到了百乐门夜总会门口。“你们干什么?快住手!”阿杰厉声喝道。“什么人敢管本大爷的闲事?”那彪形大汉原本怒气冲冲,转身一看是来人,立时矮了半截:“是…是陆公馆的杰哥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得罪。”“这是怎么回事?”阿杰目光在陈嫂母子身上停了停,眉头皱得更紧了。“杰哥,这个小赤佬是新来的扒手,未经我们老大同意,竟然在青帮的地盘上捞食吃,兄弟们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你们何必跟他计较呢?”阿杰说,“我们少爷就在车里,看在少爷的面子上,你们放他一马!”“陆少爷来了?”那彪形大汉敬畏地看了不远处的那辆汽车一眼,“好,好,就听杰哥的。兄弟们,我们走!”
这些乌合之众一走,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阿全赶紧上前扶起遍体鳞伤、血流满面的陈嫂和庆宝。“谢谢你!”雨棠感激地对阿杰说。“是我们少爷救了你,要谢你就谢他吧!”阿杰把她引到了轿车前。“谢谢陆少爷救命之恩。”雨棠对着后排车窗说。窗玻璃慢慢地摇了下来,一个俊美得如同雕刻般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虽然是坐着,仍然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很高。宽厚的肩膀,方正的脸庞,刚毅的五官,天生一股卓尔不群的气质,一双眼睛如黑潭般深幽。好个英俊的男人!雨棠的心莫名地惊跳了一下,窘迫得满脸通红。她一直觉得范鹤轩很漂亮,但,鹤轩漂亮得有点脂粉气,眼前这人却是个典型的男人。在这一瞬间,她心里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向往和希望,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你谢我?”那男人嘴角一勾,带着三分邪气,七分戏谑,“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当街求助,我陆某人向来有怜香惜玉之心,当然不会置之不理。若是遇上别人,你就不见得有这样好的运气了!”稍停了停,他恢复刚才的严肃:“阿杰,还愣着干嘛,上车!”
阿杰上车后,汽车立刻绝尘而去。雨棠还站在原地,半天都挪不开步子,直到陈嫂在身后唤她:“小姐,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只要你和庆宝没事就好。”雨棠一边说,一边查看他们的伤势,“伤得这么重,还是赶紧送医院吧!”她和阿全七手八脚地把陈嫂母子弄上了黄包车。又是检查,又是诊治,等从医院回来,天都黑了。秦书玉在大厅里等着她,满脸不悦地说:“你一整天到哪里去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雨棠闭嘴不答。秦书玉早就习惯了她的沉默,只说:“我已跟你们学校打过招呼。明天你就去办退学!”“ 是的,太太。”雨棠答应一声,就往自己住的东厢走去。
第二天上午,雨棠与最好的朋友何宛晴坐在教会学校的樱花树下。阵阵幽香随风飘来,偶尔,几朵白色的小花从眼前滑过,轻悄地跌落在她们身上。半晌,宛晴才小心翼翼地问:“从明天起,你真的不再来上课了吗?”“嗯。”雨棠点点头,“今天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校园里。”“你就这么听范太太的话,呆在家里等着嫁人吗?”雨棠仰面看着头顶的花树,深吸一口气:“命该如此,我只能随遇而安。”“雨棠…”宛晴怜惜地靠近她。同学三年,两人亲如姐妹,总以为未来不可知的岁月里,可以共享喜悦与忧伤。而现在…她对雨棠的苦恼,全然地爱莫能助!上课铃响了,雨棠一声不响地站起来。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宛晴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急切而不知所云地说:“雨棠…珍重…有空上我家玩…”雨棠转脸看着她,扇动长长的睫毛微笑,那笑意融化了冰霜。宛晴最爱看她笑,因她一笑便扫尽眉间眼底的轻愁与早经世故的沧桑。雨棠笑起来总像个稚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