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大郎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她,甄氏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一下子有些僵硬起来。气氛一下子有些冷场,三郎知晓自己母亲与大哥关系不和睦,这会儿见亲娘下不来台,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可到底是自己亲母,三郎只好打着哈哈道:“大哥,咱哥俩这么多年没见面,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母亲说大哥如今已经娶了娘子,待会儿大哥可得给弟弟介绍嫂子。”
蒋夫子淡淡的笑了笑,道:“好,等晚间吃饭,我定携她来见你。只她从小出生在乡里,不知晓什么礼数。”
三郎也有些尴尬,他道:“大哥说的哪里话,能得大哥青睐的女人,一定是个好女人。前些日子小弟刚巧得了个有趣儿的事物,大哥且随我一起去瞧瞧。如今家中二嫂和我娘子都不在家,大嫂一人也怪闷的,娘去陪陪大嫂说说话也好。”
蒋夫子收回目光,看了三郎一眼,道:“那就麻烦太太好生照顾我妻了!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太太念她年纪小,又是乡下长大的,包容包容她。”
甄氏讪讪地道:“哪里,哪里,我瞧她也是知晓礼数的人,虽说出身弱些,便像三郎说的,能得大郎看中,定是个好女人。”
三郎处在母亲和大哥之间,心里别扭得紧,见大哥也同意了,悄悄松了口气儿,忙就拉着他回自己院里。
甄氏暗暗憋着一口气儿,只把手里那帕子捏得紧紧地。她深吸口气,拢了拢头发,便叫上许妈妈等人一起去院子里寻柳氏。
柳氏正与自家俩丫头逗趣,听她俩说些乡野传说,很是得趣。便听见说是太太来了,柳氏让两个丫头停下来站好,便等着甄氏的到来。
许妈妈牵着甄氏进来,见柳氏有些怏怏地坐在美人榻上,也不上来迎接,心里暗骂了句村妇。
甄氏面儿上倒是端着关切的面容,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柳氏摆了摆手,只说是没什么胃口。
甄氏便笑着说起了自己的育儿经,这一说就是一两刻钟,说得很是口干舌燥。柳氏从她进门开始,也没说给她倒杯茶,一见她说起育儿经,倒还问东问西,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所表达的崇拜倒是让甄氏心里有几分得意。
柳氏见她说得差不多了,想必再说下去,这位夫人嗓子都该冒烟了,假装一拍脑袋,有些懊恼道:“瞧我,说得太投入了,竟忘了给夫人看茶。该打该打…”
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手忙脚乱地让丫头倒了杯茶过来,碧绿的茶盏里透着黄褐色的茶水,瞧着很是赏心悦目。甄氏也有些口渴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大口,那茶水烫得她差点一口喷出来,却也只能使命忍着喝下去。
见她表情痛苦,偏又为了面子不好在她这晚辈面前失了形象,硬是把茶水喝下,柳氏心里默默说了句死要面子,活受罪!早在刚才有小厮来请夫君,说是那便宜小叔子回来了。柳氏琢磨着甄氏怕是要来了,赶忙让丫头烧开了一壶茶水备好,甄氏刚来时,那茶水还滚烫着呢。柳氏虽是讨厌这女人,也不想把戏做得太过,所以一直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将茶水倒出来。
甄氏觉得自己嘴巴里虽不至于被烫了泡,至少是红了。有些火辣辣的疼呢,甄氏心里暗骂这蠢女人不懂事儿!偏这村妇还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说什么是不是她觉得差不好喝呢,看着有些痛苦的样子,还拍着胸口说什么还好自己还没喝云云。说完还憨憨地对自己笑了笑,甄氏真是一口血闷在心间,恨不得把这女人的脑袋瓜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啥!
许妈妈见太太的样子,忙去重新斟了大杯凉茶来,一边对柳氏说道:“想是头一次吃这种茶,太太有些不习惯。大奶奶也不要惊慌。”
柳氏道:“原是这样,我见府里的丫头拿的这种茶来,还以为是府里都喜欢的。都是我的不是,没打听清楚,惊着了太太。”
甄氏不知柳氏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听起来刺耳得紧。就差明晃晃地说她招待不周,区别对待了。
甄氏看了许妈妈一眼,便扯了别的话题,说道:“如今你这毕竟是双身子的人,身边又没个得力的妈妈怎生是好?俩丫头年纪又小,能懂什么。要我这老婆子说,大郎也太欠考虑。”
柳氏笑道:“太太误会了,夫君原也说请个嬷嬷来,确是我让他先不请的。横竖如今我这日子还尚浅,这孩子也乖,没怎么孕吐。在咱们村,好些女人快生了都还在地里忙活计儿,挨我这儿,还有人伺候,一日三餐也有人张罗,挺好的。”
甄氏愣了一下,马上道:“你这孩子,这心也太实在了。十月怀胎,这其中的艰辛,我是晓得的。你这孩子也别怕大郎说,这段时间该让人伺候就得让人伺候着。你这当妻子体贴忍着不说,这大郎怎么就能依了你来。大郎虽说不是我亲生的,我确实把他当亲生儿看呢。我那三郎自小便黏他大哥,这不,哥俩这会儿是聊得起兴。大郎他两个弟弟如今儿女都好几个,大郎还只得你肚子里这一个,还是要紧些。如今我这做长辈的,可不能看着你们夫妻这般不警醒,我作主,给你选个能干的妈妈,再添两个年长些的丫头来伺候你。大郎媳妇,你看可好?”
柳氏知晓她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了,柳氏倒是佩服这女人,这一张口就是要遣几个人来伺候,偏说得理由还嫩是冠冕堂皇,一时间还真是不好直接回绝。
柳氏道:“这怎么行,太太,多几个人,可就又多几张嘴,咱家里如今也不过勉强吃饱饭,可养不起下人。”
柳氏一脸懊恼,甄氏心里已经被这蠢女人给气得肝疼,奈何目的未达成,哪能摔她脸面。若是过火了,大郎那边她也不好交代。
甄氏道:“大郎媳妇,这三个人,既是我给你的,当是领咱们公中的月钱,你和大郎不用掏银子。”
柳氏嘿嘿傻笑,道:“真的?太太你人真好,太太,既然把人给我了,那岂不是我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
甄氏见她一脸得了便宜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高兴,慢慢道:“这是自然,既然给你了,她们就是你的人了。”
柳氏忙道:“既然太太这般客气,我若是不收下,倒是累了太太贤惠的名声。太太,那她们的卖身契是不是也给我了?我听说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有卖身契的。”
甄氏心里暗恨,这蠢妇竟然还知晓契书的事情,但既然说要把丫头婆子给她,甄氏这会儿心里再不乐意,也只能答应下来,说待会儿就把契书连着人给她送来。甄氏心里转了几个转,已有了主意,看着柳氏笑得很是温和…
☆、第 66 章
且不说甄氏这头是如何安排的,柳氏秉承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倒要瞧瞧这甄氏的下限在哪儿。横竖她在他们眼里就是村妇一枚,没读过书,没识过字,见识浅薄。什么男人三妻四妾,红袖添香,要识大体的事情,对不起,她柳氏字典里可没这茬儿!
甄氏这边千挑万选了几个出色的姑娘,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七,最小的那个也已经十五了,个个都是水葱似儿的人物。这三人中只有一个是家生子,其余两人不过是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
甄氏笑得很是宽和,对三个小姑娘看了又看,自信从容貌上绝对胜过那村妇。这几人平日在府里头也是很招惹年轻小子的,当然三人不过是三等丫头,甄氏也不会让这几人去自己两个儿子跟前凑和。原本是想从中间挑一个来过些日子就给另外那个庶子收用,这会儿一口气给了大郎,甄氏真真还有些舍不得。
甄氏让许妈妈给三人一人一对鎏金钏子,说道:“你们三人都是顶顶的好模样。在府里做事也认真,我也是真不舍得。但也没办法,如今府上大郎回来了,身边又没个伺候的人,偏他媳妇儿又有了身孕。我这千想万想,还是抽几个人给大郎伺候,你们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务必要伺候好你们的主子。”
三人都不是蠢的,当家主母这一通话,暗里不就是告诉她们,她们机会来了?几人都是心里有谱的人,当下便又是跪拜又是感念主母对她们的好云云。
甄氏也有些累了,便让她们三人下去收拾东西。甄氏道:“这丫头是整齐了,这婆子你这儿可有什么选择?”
许妈妈心里早有数,她道:“太太,我这手里还真有个人。太太可还记得以前管厨房的向婆子,后来她犯了错,被太太罚去去粗使婆子,我瞧她就不错。”
这向妈妈是许妈妈顶顶恼恨的人,当初许妈妈儿子大了,想求取她闺女,这向氏竟然不给面子,落她脸面。许妈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然是明里暗里下绊子,没少折腾她。
甄氏哪里想得起府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但她也着实不想真挑个好的去那边,便摆摆手道:“成,许妈妈你再跑一趟,把挈书和人先领过去。我先歇歇,待会儿饭点你可给催着点。”
许妈妈领了差事,雄赳赳气昂昂去了最偏门的院子。这里都是些粗使婆子丫头的住处,以许妈妈这样主子跟前的大红人,几年也不见走一回。
婆子们赶紧上来巴结,许妈妈道:“向婆子可在?”
其他人赶紧道:“在呢,在呢。我这就去叫她。”
这向妈妈因得罪了许妈妈,被陷害一下子沦落到粗使婆子的境地已是十多年。这里又没什么油水,将将填饱肚子罢了。许妈妈看着来人,差点没认出来,面前的人不过四十来岁,看起来苍老的像五六十岁,许妈妈心里别提有多高兴,面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视。
向妈妈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她看向许妈妈,心里说不恨是假的,可如今她落到这般田地,又有什么资本去和别人争。只可恨老天无眼,仇人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当年这许妈妈求婚不成,竟然暗下黑手,向妈妈的闺女不过十五岁,被指认勾搭主子。太太哪里受得住,当场便发作,把自家女儿打得半死,然后丢出府去,也不知是死是活。向妈妈这些年也托人打听过,仍然没什么消息传来。
许妈妈道:“真是别来无恙,向氏。你这好日子来了,太太怜惜,让你去照顾大郎媳妇儿,你可得仔细了。随我走一趟吧。”
向妈妈拢了拢头发,道:“且容我收拾下衣裳。”
许妈妈点了点头,自放她去。向妈妈家当也少,不过一个小包袱,但能看见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面料虽然还不错,却洗得发白,许妈妈不由嗤笑一声,往前走去。
许妈妈领着一个婆子三个丫头去找大郎媳妇。柳氏坐在上首,看着许妈妈带着四个人进来,不由嘴巴咧开笑道:“许妈妈真是好快的动作,太太如此照顾我,真是我的福气。”
许妈妈道:“大奶奶说笑了,奶奶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马虎不得。太太也是为了奶奶和孩子着想。”
柳氏但笑不语,一双眼睛看向后面站好的三个人,三个丫头相必都精心打扮过,确实是貌美如花,若不是知晓甄氏派来的人不会安好心,柳氏会觉得美人在前,也难得是个享受。柳氏一一扫视过去,又看向那婆子,见她也是有些年岁了,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然还可以,却浆洗得发白,瞧着也有些年代了,这婆子一双眼睛也看向她,平淡无波,柳氏抿了抿嘴,倒是有些满意。
柳氏看向许妈妈,说道:“真是谢谢太太了。瞧这三朵花儿似的丫头,看着就是种享受呢。许妈妈回去后可得好好替我向太太表示谢意。妈妈把她们的卖身契给我吧。”
许妈妈一边从怀里摸出卖身契,一边道:“奶奶喜欢就好。太太为了挑这么几人,可是没少花功夫呢。”
许妈妈原本还担心柳氏不接收,毕竟那三个丫头的品貌也是难寻的。妇人家哪里不会吃味?没成想此回这般容易,许妈妈也未多想,既然交了差,当然得回去了。
许妈妈走后,柳氏让几人走上前来,问道:“说说你们年纪,家中情况。”说完便指着个儿最高的穿淡粉衣衫的丫头。
“回奶奶,婢子名叫桃花,今年十七岁,十年前卖进府里,孤身一人。”
柳氏点了点头,示意下一位。
第二位是穿翠绿衣衫的丫头,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跟现在说的娃娃音差不多,她道:“奶奶,婢子名叫夏荷,今年十六岁,进府已经八年。”
那位穿白色衣衫的丫头说道:“奶奶,婢子今年十五岁,是家生子,因是冬天生的,取名冬雪。婢子老子娘都在府里头当差。”
柳氏笑了笑,问道:你爹娘就只得你一个闺女?”
冬雪道:“没,婢子还有个大哥,如今在外门干活,婢子老子前几年生了大病,如今在家养着,老娘在太太院子里做粗使活。”
柳氏点了点头,道:“你们三丫头先下去歇歇,我这儿如今还派不下什么活计来。”
三人依言告退。只留下一个向婆子在,柳氏看向她,道:“我瞧妈妈神色淡定,倒是一副好心态。”
向妈妈道:“都是主子,婢子不过是守着本分罢了。”
柳氏道:“好与不好,我自有主意。妈妈也先下去休息吧。”
柳氏看了看几人的卖身契,到与说的没什么出入。那妈妈原是姓向,这卖身契上显示不过四十出头,这面相看着竟然跟五十来岁的人差不多。柳氏见她穿的那身也是旧衣,但这位向妈妈言行举止又不像一般的粗使婆子那般不堪,瞧着也是个规矩守礼的人。
柳氏这会儿也不想去猜测其中的故事,她将几人的卖身契收好。那三位娇花般的丫头,柳氏撇嘴想这甄氏还真舍得下血本哪。打量着她不懂其中的道道?想塞人进来当通房或是妾室,她甄氏还确实太看得起她了!
柳氏微微抿了抿嘴,眼里却冷光粼粼,且看那三人如何做派!不担心她们出手,只担心三人不出手,俗话讲“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才不咬人”,柳氏可不想做贤妻,什么妻妾和睦,去他娘的狗屁。敢觊觎她男人的女人,都该得到最残酷的命运!柳氏眯了眯眼,不论谁挡她的道,就别怪她不客气!
却说三个丫头住在一个房间,三人也在一块说话。年纪最小的冬雪说道:“两位姐姐,你说大奶奶是个什么意思,收了咱们又不给咱们安排活计,这不上不下的,我这心里真不踏实。”
夏荷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太太让我们来,是有重要事情做的。你还真想一辈子伺候人?”
冬雪动了动嘴,道:“夏荷姐姐你少来了,别怪我说,我是这府里头生养的,父母哥哥在这儿,太太吩咐下来我也不敢不从。可我劝你们还是省点心,大奶奶瞧着温温柔柔的,可我娘说,越是这样的女人,才越危险。”
夏荷不以为意,道:“大奶奶不过是庄户人家出生,又不是什么闺秀,冬雪你太小心了。”
桃花年纪最大,见她二人吵嘴,不由道:“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赶紧闭嘴。被人听见了,传到奶奶耳朵里,我看你们两个怎么说得清楚!”
夏荷哼了一声,找了里面最靠近里面的那张床坐下,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心里却想大奶奶不安排她们活计,却是她们的机会。她小时候家贫,被卖进来时已经记事儿,受够了穷苦的滋味儿,好在她模样好,这些年虽也想勾搭上府里的主子,奈何她人微言轻,不过是个三等丫头,等闲哪里见得着贵人。这次太太给她机会,无论如何,她也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尾声(8)
晚间的酒席操办得极为丰盛,柳氏因还怀着身孕,在吃食上特别注意。虽说今儿个是家宴,柳氏仍然不敢多下口。来之前,便从自家带进来的食盒里取了各色的点心填了填肚子。如今不过是略略夹了几口菜,喝了点用乌鸡炖的糯米粥罢了。
这一桌里,甄氏辈份最大。二郎三郎的媳妇儿如今不在家,那些个姨娘通房的又上不得席面。虽有几个小辈,却也不敢到这桌来吃。是以一大桌子菜,如今倒只有柳氏大郎夫妻,甄氏第二子三郎,外加一个庶出的小叔子,最小的那位年纪太小,不过略微座了座,奶娘便抱着他回了院子。
三郎显得很高兴,一个劲儿的与大郎喝酒。还很慎重的敬了柳氏一杯,柳氏如今怀孕,这杯酒自然是大郎代替喝了。
至于那庶出的小叔子,只是默默吃着东西,也不多话,偶尔问及他学业等,他才说上两句。整个人虽然不能说唯唯诺诺,反正没什么存在感。
甄氏见柳氏吃得少,忙问她可是饭菜不合适。柳氏笑了笑,道:“太太多虑了,只是这段时间被这娃折腾得胃口差些罢了。”
甄氏接口道:“虽说是如此,还是要多吃些。要我说,这段时间你和大郎就住在府里,府里也有经验丰富的嬷嬷照顾着,总比外头强。”
、
柳氏没有说话,将碗里那一小碗粥喝完,便说道:“我这身子不便,却是不能陪大家尽兴了。”
蒋夫子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且自己去歇着,这里有我呢。”
当下丫头便来扶柳氏,蒋夫子又嘱咐了几句要好生照顾云云。
自怀了身孕,柳氏便容易累,容易困倦。知晓蒋夫子那边估摸着还要些时间,便让自己的丫头伺候自己睡下,又吩咐她准备好醒酒汤来。至于另外三个甄氏赏下来的丫头,柳氏这会儿是没精神搭理几人。这时代又不像现代那么多娱乐设施,都睡得早,柳氏真不担心丈夫会很晚才回来。
却说那夏荷,连晚饭也不过是草草吃了几口,便巴巴跑去大奶奶院子里侯着。冬雪嘀咕道:“大奶奶都说了,偏她这会儿跑去献殷勤!倒是把咱们俩弄得尴尬,切,跑得这么勤快,难不成大奶奶就真以为她勤快,会指派好活计给她了?”
冬雪年纪小,老子娘又不是有体面的,从小生活环境相对简单,长到如今,还带着些天真烂漫。
桃花本就比她大些,小时候被卖进来前,也是吃过不少苦的。加上她本人心性又比同龄人成熟,自己年岁渐长,长得又出挑,平日里桃花离府里几位郎君是有多远离多远。虽然也会被小厮调笑几句,可她平时又是严肃惯了的人,比不得夏荷那般爱与人调笑,虽是漂亮,却并不怎么得人喜爱。
这次被太太弄出来给大房,虽然知晓太太的用义,心里却不赞同。待见了大奶奶,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见着她们三个,若是寻常妇人,怎么可能给她们好脸色?可那大奶奶,双眼无波,面色淡淡,桃花便知道,这大奶奶绝对绝对不像太太她们想的那般是个无知村妇。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表现好,绝对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得今后真会跟着大奶奶出去。
桃花敛下眼眸,嘴角划过一丝讽刺,夏荷想干什么,她当然明白。但她现在却不能上奶奶院子里表忠心,夏荷总归是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桃花摸了摸冬雪的脑袋,道:“咱们睡吧,大奶奶是个有分寸的人。”
柳氏的出身寒微的事情,在甄氏的刻意授意下,满府里谁人不知晓?不然那夏荷也不会如此按奈不住,一来就打大奶奶脸面。
夏荷确实去了柳氏的院子,只柳氏这会儿刚歇下。夏荷虽然比柳氏带来的丫头白芍和连翘大些,但到底不是贴身伺候柳氏的。还张口喊白芍姐姐。
白芍知晓这三人是要来院子里伺候的,并不是很待见几人。也不理会,自己便走了。连翘比白芍还稍微小半岁,经历得少些,面皮薄软,虽然见白芍姐姐没答应,但她年纪小,倒有几分尴尬。连翘便说道:“你歇着去吧,奶奶刚歇下。”
白芍往停下脚步,朝连翘道:“连翘快过来,奶奶刚睡下,别吵醒她。”
说完还瞪了夏荷一眼。夏荷讪讪道:“奶奶既然睡下了,那我便不打扰了。”
等她走了,白芍一把抓住连翘的手,道:“往后别理她们。这几个是太太赏的,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
白芍毕竟已经十四岁了,这大户人家里面的勾当,她虽然明白得不是很多,却也知晓一二。可不能眼看着连翘这傻妮子被人给骗了。
夏荷离开,却并未回自己的屋子。她潜伏在一暗处,知晓前头宴席还未完,待会儿大郎定然会回来。若是…若是能得他青睐,如今大奶奶有身子不便伺候,若是自己…自己趁这段时间引得大郎对自己贴心,夏荷越想越美,慢慢的脸上便带上几分娇羞来。好在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旁人也瞧不见。
且不说这边,前头的宴席甄氏也不过草草吃过,便离席。桌上便只留下他们三兄弟,蒋夫子见三郎连着喝了好多酒,忙劝他莫要再喝了,又让小厮扶他回去,自己也回了院子去歇息。
蒋夫子虽说带着些酒气,然并未喝醉,他回到院子,白芍和连翘早就侯着,蒋夫子问道:“娘子睡了?”
“睡了有一会儿了,夫子可要洗漱?”
蒋夫子满身的酒气,虽说饭前已经提前吃了一颗醒酒丸,虽然意识清醒,却不想这么就进房间,总是要收拾干净才可。蒋夫子便道:“让人在耳房备好水,我要洗浴。”
蒋夫子将两人挥退,便抬脚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耳房,很快就有粗壮的婆子抬了水进来。蒋夫子将人赶出去,过了一刻钟便出来了。他却没有马上进屋睡觉,往旁边的书房去。
那夏荷早就已经看见了大郎回来,但她也算沉得住气,见那两个小丫头也被打发下去了,夏荷心思便活络了。夏荷本就是府里的丫头,厨房里的人也有认识她的,听见她说要醒酒汤给大爷,便一边装上食盒,一边说笑道:“我原就说姑娘是有大造化的,这回可不就是,以后姑娘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老婆子。”
夏荷伸手接过食盒,一边道:“就你这婆子话多,拿我打趣就罢了,被太太听见了,可仔细你的皮呢!”
那婆子也不在意,只顾嘿嘿直笑。
夏荷进了院子,见主屋旁边的书房还亮着灯。夏荷深吸口气,面上带着最温柔的笑意,慢慢走上前去,敲了敲门,蒋夫子问何事?夏荷道是奶奶吩咐做的醒酒汤。
蒋夫子眉头皱了皱,还未开口将人呵斥回去,那门便开了。一个娇俏的丫头直接就进了门来,蒋夫子脸都黑了,道:“滚出去!”
夏荷没想到大郎竟然会说让她滚出去的话,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说来夏荷本就是想攀高枝的,可惜只是个三等丫头,平日里见主子的时间又不长,府里的二郎君虽说是个极怜惜人的,可惜二夫人善嫉,夏荷可不敢凑上去。
蒋夫子道:“让你滚出去,没听见是不是?”
蒋夫子说着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以他的岁数,这些丫头焉能骗过他去?一看这丫头面生,想来定是甄氏送来的几个,甄氏那老虔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只会用这一计,蒋夫子是越发厌恶起来。
夏荷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大奶奶吩咐的醒酒汤。”
说着是眼圈微红,一脸委屈的看着他。这起子东西是越发把蒋夫子给恶心坏了,还敢说是自己娘子吩咐的!这些玩意儿,惯会做些下作事情,谁知道那汤里面有没有加什么料来?赶明定要把这东西还给那老虔婆!
夏荷心里已经慌乱了,知晓这回自己是弄得没脸了。可就这么被大郎灰溜溜地赶出去,这往后叫旁人怎么看她,她又将如何做人了!
夏荷腿脚一软,这回是真的吓着了,她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时候夜深人静,偏夏荷哭哭啼啼,再加之她的声音又偏娃娃音,蒋夫子的脸是更冷了几分。看向夏荷的眼神,就跟看着个死人一样。
蒋夫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怒道:“闭嘴!”
夏荷哭哭啼啼地伸手就要去拉扯他的双脚,蒋夫子再好的性子也被挑起了脾气,抬脚就往她心口踹去,一边怒骂道:“让你滚,你不滚,我的屋子是你能进去的?”
夏荷被实实在在的踢在胸口,这回是真被痛得尖叫起来,在这大晚上着实吓人。便是柳氏都被这声悲戚的叫喊声给惊醒了。
夏荷是直接被大郎给踹出去的,等柳氏开门出来,便见她的郎君正一脸寒意地站在小书房的门口。
下人们这会儿还未真正睡下,听见主院里有传来尖叫声,也忙穿好衣裳跑过去。
柳氏看了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夏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没想到这夏荷还真是行动力够强大,刚来就想给自己难堪。且不说真发生什么,便是夏荷不听话私自见大老爷们,便已经狠狠下了柳氏的脸面。
柳氏问道:“白芍和连翘呢?她怎么来了?”
蒋夫子道:“我让白芍她们下去休息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玩意儿,敢私自进我的房,还敢说是夫人吩咐她来送醒酒汤!”
柳氏忙走过去,拉住蒋夫子,说道:“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反正咱们明儿一早就走。”
蒋夫子握着她的手,道:“你年纪小,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勾当。她甄氏到这个节骨眼上还敢算计我,我若再忍下去,她还真以为我把她当回事儿了!”
一会儿子功夫,下人们便来到了院子里。蒋夫子指派了两个粗使婆子,把夏荷给绑了,让人直接给甄氏送过去!
且不说甄氏那边是如何下不来脸面,又是如何又羞又怒,蒋夫子携了柳氏的手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便早早起了,连早饭都未曾吃下,便要离府。
甄氏早让人盯着,听见下人来报说大郎夫妻二人已经起了,便急急忙忙过来。
甄氏脸色苍白,眼下黑眼圈厚重,想见昨夜定是没睡好了。甄氏道:“这刚回来,好端端的,怎就要走了?”
柳氏道:“昨日多谢太太款待。我夫妻二人毕竟是外姓人,住在周府多有不便,便不麻烦太太了。”
蒋夫子道:“你还跟她说这些作甚?再住下去,怕是都敢伤害咱们孩儿了!”
甄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说道:“大郎媳妇,对不住。我原也是好意,怎知那混帐竟然做出这般不要脸面的事情。大郎媳妇儿,这贱奴我已绑了来,任随你处置。”
柳氏往旁边看去,见那夏荷哪里还有昨日的娇美。脸上带着伤,呆滞的双眼,衣裳也是粘上很多灰来。柳氏看着甄氏,这么瘦瘦小小的女人,心可真狠,虽说夏荷昨日自作自受,到底夫君教训过了,她也没想追究。没成想这甄氏竟然把人的脸给弄破了相,这以后夏荷可是毁了。
柳氏叹了口气,让连翘去把另外三人叫来,一边拿出卖身契,一边道:“你们原不是伺候我的,今儿我便把卖身契给你们。你们是留在府里还是自己出府另谋他路,便随着你们。”
柳氏不想身边带着有野心的丫头,省得给自己添堵。可又不愿见到这几个人,等他们走后,沦为弃子。
哪知道那向婆子马上便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求大奶奶收留。老身如今膝下无儿无女,了无牵挂。老身以前管过厨房,若是大奶奶信任,定不辜负奶奶。”
桃花也跟着跪下来,说道:“求大奶奶收留。婢子虽说是三等丫头,可也是爹生娘养的,该有的廉耻婢子也是知晓的。以后只盼能在奶奶身边做个管事娘子,一定尽心尽力给奶奶做事。”
冬雪看看桃花,看看向婆子,咬了咬嘴巴,她道:“大奶奶,婢子的老子娘都在府里,婢子…婢子…想要留下。”
柳氏点了点头,只是颇为惊讶的看了桃花一眼。要知道这三个丫头都生得美丽动人,桃花把话说得这般明显,柳氏倒也有些明白她了。
柳氏点了点头,道:“你二人想要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眼里容不下沙子,以后若是犯了我的忌讳,定严惩不贷!”
甄氏偷鸡不成反失把米,待大郎夫妻二人走后,被生生憋得大病一场。蒋夫子早要来京城前,便让黄珏留意在京里寻房子。夫妻二人一出周府,便去寻黄珏。
黄珏在京里待了几年,比当初成熟了许多。黄珏留他二人吃了午饭,便亲自带他们去看房子。
那是一处五进的宅子,挺大的,听黄珏说起这处宅子以前是住的也是官宦人家,只是如今全家迁走了,留下这处房子想要变卖。
毕竟是京城,这么大栋房子,加之这房子边上大部分都是官宅,是以要价不少。
牙行的人也是勤勤恳恳的带着几人到处看,这笔买卖若是成了,便是佣金都够他一家老小吃喝几年了。
院子里还有一个大大的池塘,里头的水说是引的活水,通往京外那条护城河。亭台,楼阁,水榭,花厅,柳氏表示满意,只是毕竟如今人口少,住这么大的屋子,柳氏还是觉得有些太奢侈了。
倒是蒋夫子说道:“这以后孩子们大了,还得成亲生子,这会儿看着大了,过些年怕是还不够住的。”
柳氏咕嘟道:“我又不是母猪,生那么多…”
买了屋子,还得重新修缮,采买下人,家具,物事。这一忙起来直到住进去,便已经是四五个月后了。
期间周老爷子终究是没捱过去,蒋夫子本不愿去,后来还是去送了份礼。
柳氏月份大了,很少过问蒋夫子在外忙些什么,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平安出生,毕竟这古代生孩子可是半条命都要搭进去。
向妈妈确实是做饭的能手,把柳氏的口味是养得叼得不能再叼了。
岁月静好,柳氏只等着孩子出生,给自己也给夫君,一个真正的家。
月份越来越重,柳氏的心是越发沉重,惶惶地害怕。
这日,蒋夫子从外面回来,见柳氏发呆,笑着走过去,揽着她的身子,摸了摸肚子,道:“这是怎么了,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柳氏道:“若是到时候生的是个闺女,你会不会生气?”
她这一胎,身边的仆妇们都说她怀的是郎君。虽然男女都一样,但到底是古代,柳氏希望老大是儿子,二胎再生个闺女。
蒋夫子道:“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
柳氏笑道:“我是希望老大是儿子,那以后生老二老三我才不会有压力。”
蒋夫子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呀,府里又没婆母压着,能有什么压力?”
柳氏笑道:“说了你也不明白。要是老大是女儿,老二还是女儿,老三还是女儿,那我岂不是要一直生到儿子蹦出来。真这样,我可是亏大发了?”
想一想柳氏都头皮发麻,在她想来,老大是儿子,老二在生个女儿,这辈子便圆满了。
蒋夫子笑道:“瞧你想的这些有的没的。给你说点正经事儿,你夫君我,打算明年再去考科举,以后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柳氏只当他在说笑,一时间笑得喘不过气儿,说道:“好,好,那我就等着你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柳氏哪里知道,她的夫君在少年时便已经中了举,若不是当年的事情把他伤得太狠,打击太大,也许早就已经得中。
蒋夫子重新起了考科举的心思还得提到一个人。此人便是威远侯府世子,也是如今最受瞩目的国舅爷。话说蒋夫子某日在自家店里巡视,碰巧遇见国舅爷,虽然两人十多年没见面,到底当年在国子监不但是同窗,更是拜在一个师傅门下,蒋夫子虽说痴长他几岁,两人说话做事到是很多地方都是脾性相同。在国子监时,便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国舅爷见到蒋夫子,当即邀他一块去吃酒。两人说了下这些年的境遇,都唏嘘不已。尤其是国舅爷听闻蒋夫子直到这个岁数才娶妻,气得把周家人当年的做派大骂一通,更是与蒋夫子惺惺相惜起来。这其中还有一遭,国舅爷虽然不到二十便娶了亲,还生了嫡子,可如今夫人去了,嫡长子都快到了要娶妻的年纪了,老侯爷和老夫人还逼着他续弦。国舅爷这心里头的苦闷是可想而知了。
渐渐地,蒋夫子与国舅爷一家的来往便密切起来,与国舅爷来往的人家也是非富即贵,也认识了些贵人。蒋夫子虽说没有官职在身,可早年在国子监是颇有些人气的,年轻时也是想一展抱负的,虽然后来生出的那些事情,这心思便没以前那般坚持。甚至于当年破罐子破摔,过起了流浪者的生涯。
这一年,柳氏给蒋夫子生了个儿子。蒋夫子自然是欢喜非常,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别人在他这年纪,都抱孙子了,蒋夫子欢喜归欢喜,可如今有了老婆孩子,在京城这个只论身份地位的地方,他不得不多多考虑。
第二年,蒋夫子参加了科考,柳氏也没给他压力,考得中最好,考不中也没什么。按他们家如今的财富,便是孩子孙子辈,只要不是败家子儿,尽可享一辈子富贵。
这一年,蒋夫子中了探花…
此后的很多年,柳氏替他生育了五子一女。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沉沦官场,慢慢陪着他,直到他满头青丝都爬上白霜。
柳氏越发像个官夫人,因着丈夫有从龙之功,她也一跃成了京城里的贵妇。蒋家也慢慢在京里站稳了脚跟,而蒋家那条男子四十无子才可纳妾的规矩,更是引得多少望门贵族的闺阁少女向往之…
蒋夫子这些年算计过人,也被人算计过,到底他能站对队,并拿出所有的计谋替那位筹谋,谋得蒋家从名不见经传,到他蒋夫子成为天子近臣,不到六十便成了阁臣,在别人眼里,蒋夫子那是绝对的人生赢家,升迁速度惊人。
蒋夫子终身只得一个妻子在侧,没有小妾庶子,一家子和睦。蒋夫子一直快活地活到八十三岁,在他七十岁时便上了辞呈,圣上拖了两三年才准了他。随后的这些年里,他带着妻子走走停停,看遍了大好河山。
那一夜,蒋夫子在柳氏怀里闭上了眼。不过三年时间,同一个日子,柳氏也静静离开人世,等人发现时,只见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枚颜色发黄,有些破旧的中国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