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只是笑笑:“横竖如今父亲也打不起精神来,这也是实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嘴里不说罢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林黛玉叹了口气,“前儿林叔才送来了信,咱们的铺子才开张几个月,就有了这么多的赢利。林叔的意思,他如今还能支持,越性叫他儿子再开一间分店。”
她比了个手势,可是脸上却没有笑意。
“嗯,那是林叔能干。贾芸也不错,金陵那里也不比维扬差。若真过不了,咱们就回那两处,总饿不死人。”探春安慰着两人。
“林叔的意思,若是这里不能呆了,就让我回维扬去。就是姑苏老家,也还有一些地契仍在他的手里放着,也要留给我。”
探春故意开玩笑:“原来林姐姐还是身家丰厚呢虽说被刮出来不少,可还底子厚着呢”
林黛玉啐了她一口:“你明知道我们姑苏剩下的那些,只是一些地儿,还这样编排着我…”
“不过,林叔说得有道理,干脆让他儿子去姑苏再开一家去。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那里虽比不过维扬和金陵,也不差到哪里。”
“我回头去信问问林叔的意思。”林黛玉点头。
贾宝玉也笑道:“我虽没见过那位林叔,不过听起来似乎还不服老。”
“何止呢,还雄心万丈。”探春轻笑。
三人正交头接耳,忽见赖大匆匆地在门口说了什么,赖大家的面色大变,慌慌张张地走进内厅:“大老爷、二老爷,外面的赵老爷领了些官爷,说有要紧的公事,请家里的男人都到外堂去。”
贾赦手里的酒杯“咚”地一声掉了下来,贾政的筷子就这样举在半空。王夫人惊呼:“赵老爷?”
贾琏和王熙凤双双被酒呛了一口,贾珍更是差点跳将起来。
看着一家人的过度反应,探春奇问:“赵老爷是什么人?”
贾宝玉皱眉:“是刑部的堂官,那位的亲信臣子。”
那位——自然是指的皇帝。
“先出去迎接罢。”还是贾政镇定,放下筷子,整了整衣冠,“宝玉以上,都到外堂去迎接赵大人。”
家里的男丁,包括贾宝玉都依次的掀了帘子出去,探春心里忐忑,隔着帘子往外看去。果然有两队官兵,为首一人穿着官服。探春辨认了一会儿,模糊辨出是三品服饰。
什么事,要劳动三品官员?探春的心脏顿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忽然觉得手上一紧,原来是林黛玉也挨在她的身侧,掌心冰凉。两人对望一眼,探春从她的瞳仁里,看出自己满脸的紧张。
两人干瞪了一会儿,都有种说不出的惊惧。
探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悄声道:“该来的躲不掉,横竖祖母还在,不会太过份的。”
林黛玉挤出个仓猝的笑容:“是。”
她们的身后,惜春早就骇得手脚发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就是尤氏和王熙凤颇见过些世观的,也一时失了方寸,仍坐在原位面面相觑。
探春在心里嘀咕,怕是这位赵老爷的官声,并不太好。
果然,王熙凤悄悄解释:“这位赵老爷,别人都叫她赵剥皮的。”
“为什么?”
“听说,但凡他所过之处,便没人能留下什么。”
倒真是个雁过拔毛的货色。探春鄙夷了一句,也不敢多说,见众人紧紧围坐,叫过了玻璃,让她把贾母房里的门关上,免得一会儿出了大事,又让贾母激动。
再要有些什么,可就真是回天无术了。
赵老爷的下巴抬得极高,脸上虽然带着三分笑意,但探春怎么看怎么觉得假。好在他的态度还算温和,并不像刑部办案时时常可见的凶相,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祸,心下略定。
贾赦和贾政辈份最高,自由他二人出面招呼。两人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无奈人家赵老爷并不是为了讨寿酒来的。
“本官只是奉旨办差,请两位老爷莫怪。倒不知道是老太太的寿辰,并不曾备得寿礼,怠慢。”赵老爷打着哈哈,不待贾氏兄弟两回答,又道,“去把前后门都把守了,不许人出入。若有只苍蝇飞出去,也拿你们是问”
这话说的,可有些严重。
贾赦和贾政不敢再言,只叫人上茶和点心。一家人正惶惶然时分,忽听一个声音哄亮地喝道:“北静郡王到”
这个名字,再度听到,竟仿佛隔了一世的人生。探春又惊又喜,一颗心总算暂时定了下来。水溶总不会特意来找贾府麻烦,但凡有他这个郡王在,赵老爷想要作威作福,不看僧面也得看着佛面。
只是水溶怎么会正好赶来?难不成他也是为了贾母的寿诞而来?可是,这次寿筵,因并非整寿,他们也没有给王府下帖子。
探春心里一热,悄悄地掀起了帘子的一角朝外看去,果见水溶头束冠戴,素色王袍,正朝里走来。他俊目修眉,双眸灿若星子,脸上带着俊逸的笑容,让人瞧着便如沐春风:“本王并无旨意,只为七哥来打前哨的。如今他才去宫里请了旨,不一刻就到。”
探春知道水溶嘴里的七哥,便是四大郡王里战功最着的西平郡王。听说他一年中有大半年是驻守西疆的,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召回了京?
林黛玉含笑道:“郡王怕咱们府里吃亏,故先行赶来,那赵老爷可不敢动手了。”
这道理,探春自然也明白,因而心下感激。
果然,那赵老爷也顾不得吩咐人搜屋子,忙着与水溶见礼。水溶含笑抬手,态度温和:“赵老爷还请稍待,七哥就到。等请了旨意,再作定夺不迟。毕竟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就是太上皇也赐下了几件法器,回头七哥亲自带来。”
他既开了口,赵老爷哪敢不听?况且,又搬上了太上皇。虽说如今作主的是坐在位子上的那一个,可标榜着以孝治国的皇帝,私底下的动作再多,也不能对太上皇的话置若罔闻。只得唯唯诺诺,欠身坐着陪了说话,屁股还不敢坐得实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功夫,便有人喝道:“西平郡王到”
探春好奇,朝外看去。西平郡王竟是全副武将的装束,并没着穿着王袍。眉目开展,与南安长得很像,而与水溶看着却不像是兄弟。
贾赦和贾赦面色如土,不知道能惊动两位郡王的,又是什么了不得的祸事。好在贾氏先祖与两位王爷的祖上交情不比一般,好歹心里有点底子,还能应对得宜。。.。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晴天霹雳
水溶笑道:“七哥请来的旨意,还是当众宣读了罢。若不然,两位贾老爷可给你这张脸给唬住了。”
听着他开玩笑似的话,贾赦和贾玫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赔着笑脸道:“多谢王爷体恤。”
西平郡王面色温和,微带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亲友人等,一概放行,也不必把住前后门,叫人看着无端生出疑虑。”
众人听了这话,一直吊在喉咙口的心才稍稍放下。虽没有落回胸腔,至少也没吊得那么起了。
赵老爷虽不情愿,迟疑了一下,到底不敢违拗。
他就是做到一品宰相,也不敢与两位郡王叫板。人家身上,流着的可是皇家血脉。虽说皇帝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可明面上对他们却恩宠有加。更何况,四大郡王同气连枝,不管哪一位都是实权派的人物。
老2东安郡王掌管吏部,老六南安和老七西平则军功卓着,老九水溶虽然年纪最轻,可在户部也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哪一个都不好惹。
西平郡王见赵老爷依言撤了官兵,这才取出圣旨。贾政忙摆出香案,西平郡王却摆了摆手道:“政老不必忙,这道旨意是给贾珍和赦老的。”
贾珍唬得浑身发颤,双膝一软,就跪倒在西平郡王身前。贾赦也好不到哪里,胡子抖得厉害。
西平郡王声音平静:“贾珍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看押。贾赦交通外官,着在府内看管,钦此。”
两人脸色发白,却还能支持着谢恩。
邢夫人“哎”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可这会儿,所有人的耳朵都支着听外边儿,也没有人想起来去安慰她。
探春倒不在意被削去的世职,他们贾府荣宁二公的爵每过一代便低一等,再袭三五代也就没了。只是这样的处理,兴许不过是皇帝要对贾府动的一个信号。
太上皇——又是什么态度?偏是趁着贾母大寿的时机动手,前一刻还有太上皇的钦赐寿礼,怕是这父子俩在较劲吧?
赵老爷憋屈了半天,终于有了发威的机会,顿时喝道:“着即拿下贾珍,贾赦二人传齐了司员,按房查抄,给我细细地登记在册。哪怕一针一线,也不得够少了。”
水溶伸手拦住:“赵大人怕是没听清皇上的旨意?圣旨说分明只说查抄了宁国府,就是荣国府里也只查抄贾赦一房,并非提及政老,故此政老一房,却不必查抄。”
赵老爷得意地笑道:“原来王爷有所不知,他兄弟二人并未真正分家,如今管家的那位听说还是贾赦的儿子媳妇。若是只查大房,怕不过仅是个过场,一应物品,俱在二房的。”
西平郡王掀了掀眼皮子:“既然圣旨上未提,二房便不用查了。”
水溶也收起了笑容,只拿眼看着赵老爷,一语不发。赵老爷欲待强搜,可看着两位王爷的面色,终于没敢,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就依两位王爷的,政老一房便不搜捡。然则贾琏在大房,也应一并查抄。”
这倒是没法子的,毕竟贾琏是贾赦的儿子。于是,两位郡王微微点首,赵老爷便不可一世地吩咐了手下番役逐房地编册清查。
探春听得并不动荣府根基,心下稍定。正欲放下帘子,忽见水溶的目光转了过来,两人正好对着,都不由得一愣。
水溶微启薄唇,却只是翕动了一下,又闭上。眸子里的痛苦和愧疚,让探春看得心头一跳。终于垂下眼睑,回避了他的注视。手指无力地松开,帘子自然下垂,又把两人隔开了里外两层。
退回到贾母房里,只见老人的眼睛睁得极大,鸳鸯一边喃喃地劝慰,一边轻抚着她的胸口。
虽是隔着木板房门,但外面动静这样的大,这里总也听得八九不离十。
探春急忙上前:“祖母,是珍大哥哥那边儿的事,咱们府里倒没有什么。就是大伯父那里,也只收在府里开押,恐怕暂时也定不下罪来。何况是西平郡王来传的旨,北静郡王也在这里,赵老爷不敢放肆。”
贾母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来。探春看得分外心酸,急忙握住了老人枯瘦的右手:“咱们这边纵然受些牵累,可父亲并不管事,如今在朝中又没有官职,反倒容易脱身。况且有两位郡王坐镇,赵老爷就是再张狂,也不敢胡来。”
鸳鸯也在一旁软言劝解:“三姑娘说得是,咱们公爷与两位郡王的祖父有着生死交情,万不会不顾惜咱们的。”
“是啊,就是太上皇,也对祖母十分体恤,一早就赐了不少好东西,就是给祖母将养身子的。若是祖母好起来,太上皇一高兴,兴许就赦了大伯父和珍大哥哥呢”
这话,众人都不相信的,不过还存着万一的指望,心里多少好过了些。
贾母不能说话,只是眼睛却渐渐地湿润了。探春想到老人一生荣宠,到了暮年却受这样的罪,更眼睁睁地看着贾赦一房被抄家,心里便十分酸楚。
“报大人,在东面抄出了两箱地契并一箱借票,俱是违了例的高利盘剥。”
探春忽听得外面番役的声音,不由大惊。贾母的右手下意识地用了些力,探春勉力镇定,安慰贾母道:“祖母莫急,我出去瞧瞧。既是东屋的,与我们这边干系并不大。”
话是这样说,谁不知道贾赦与贾政是亲兄弟,贾政又怎能独善其身?贾母半生风雨,自然心知肚明。只苦于无法说话,只得巴巴地看着探春。
“祖母也知道,重利盘剥虽也是罪,但并不是重罪,历来官宦人家,也不少见。”探春镇定地又安慰了一句,悄声道,“只要甄家的东西没被搜出来,罪名便不会太重。那东西在咱们二房,两位郡王已经发了话,赵老爷不敢搜的。”
贾母微微眨了眨眼睛,脸色松动下来。
探春交代鸳鸯好生服侍,才抽了身回到帘子边儿上。这里的视野极好,外面人若不注意根本瞧不见她,而她却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林黛玉见她出来,悄悄打了个眼色,把位置让给了探春。
赵老爷正在检视着从贾琏房里搜出来的两个箱子,面上冷笑不住:“平日里还说什么,原来竟做这些勾当这便该全抄了,好好地把这府里也给理一理。请两位王爷宽坐,奴才们去全抄来再候定夺。”
水溶沉下了脸:“圣旨上既没提西院,何苦多事重利盘剥只是他们子侄辈儿的事,赵大人一棍子就把府里的两位老爷定了罪,可是皇上有特别的交代?若是没有,便查了这些,赵大人也尽可交代了。”
他素来温和各善,等闲不会板脸子。西平郡王也皱紧了眉头:“哪个府里没些事儿,赵大人看得还少么?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拿着鸡毛就当令箭皇上有密旨给大人,那便拿出来。若是没有,便就罢手。”
赵老爷脸色阵青阵红,有心想要摞开袖子大干一场,又实在不敢得罪了两位王爷,只得悻悻然地吩咐收队:“便从了两位王爷的,贾琏既是贾赦之子,一并收押。政老虽无过错,总是持家无方。”
西平郡王截口:“就在府中听候发落,再议罢。”
他既得了圣旨前来,自然一言而决,赵老爷也不能再说。
临走时,水溶在门槛处住了脚,回头仍朝帘内看来。探春不及闪避,怔怔地对上了他的眸。眼见得一抹痛楚,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不由得黯然神伤。
“九弟,走罢。”西平郡王头也不回地招呼了一声,水溶答应着,回过神来,又看了探春一眼,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贾政送了众人出去,回转来时,显得老了至少十岁。贾宝玉和贾环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低声说了两句。贾政大感欣慰,伸出双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不由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林黛玉叹息道:“总算打发了那赵老爷,幸而今日有两位郡王赶来,不然简直不可收拾。按理儿太上皇还在,不该对咱们府里动手才是。”
探春叹道:“怕是瞒着太上皇做的,要不然西平郡王也不能进了宫就能请到旨意,恐怕是太上皇对皇上施压了罢。若是能有个这样的结局,倒也罢了。”
若得一家太平,哪怕丢了官,也不算什么。在探春看来,今天不是大事,可对于贾府其他人来说,却仿佛世界末日。
贾珍和贾赦是袭了宁国公和荣国公爵位的,如今不等于全家都是白身了吗?
“我们去看外祖母罢,外头的动静,里面想必也听得到。”林黛玉叹了口气。
两人正要举步,却听里面鸳鸯大哭:“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您可别吓我,快叫太医,快去叫太医啊”
探春大急,一边差了媳妇去回贾政赶紧延请太医,一边拉着林黛玉脚不停步地往贾母房里走去。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淑女风度了,反正也没人来管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厦已倾
鸳鸯伏在贾母身上号淘大哭,探春心里一沉,站在床头,几乎不敢去贾母。王夫人和李纨皆在抹泪,王熙凤骂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探春只觉得恐惧像是猫爪一样抓住了自己的心,全身像打了摆子地抖个不住,直到林黛玉扑倒在贾母面前,叫得一声“外祖母”,才回过神来。
她定了定神,走到近前,却见贾母双目圆睁。急忙按住她的右手,却发现根本摸不出脉搏来,不由得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在地上。
其实王夫人等早有预感,只是不肯相信。直到太医匆匆赶来,只翻看了眼皮,便很无情地给出了结论:“已是回天无术。”
探春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冰冻了似的,在贾府生活的几年,她早已把贾母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若不是这位祖母,她如今恐怕还在赵姨娘那里受尽欺负,哪里来的这些年风光?想到贾母对自己的维护,不由得悲从中来。
尤其想到贾母荣华半生,到老来却受了儿孙的牵累,止不住泪落缤纷。一时间,房里哭声震天,尤其是林黛玉,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贾母…已是她唯一仅剩的亲人了。
家里的男丁们也涌了进来,贾政跪倒在地,虽没有哭嚎,可眼泪也扑簌而下。就是贾赦和贾琏,被看押在东院里,毕竟还在自己府里,乞求了看守奔进来,伏地大哭不止。
贾政也红了眼圈,又气又恨,瞪视着贾琏:“琏儿,你…我把家放心让你打点,只道你为人精细,我也能得个帮手,不想却…出了如此大事,还一发地连累了老太太。你…我们都是不孝子啊”
贾琏跪地,神色间不无后悔。其实他本性倒并不坏,只是手上散了些。况且,又有个王家的大小姐,不管人前人外都想压着他一头。
贾政转头看向王夫人,后者却是乖觉,不待他说话,便哽咽着责备王熙凤:“凤丫头,我只道你精明能干,怎么…却做出这等重利盘剥的事儿来如今老太太意是被子孙们连累得…叫我和你叔叔日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王熙凤自知理亏,虽是素来伶牙利齿,这会儿也不敢说话,只是含愧地抹眼泪。
探春轻抚着贾母的眼皮,浑没听见身后生父嫡母在责怪侄儿侄媳。到现在再说这些,都晚了。何况,也未必就是他两个的错儿。
“祖母”她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只觉得眼泪如泉水一般地往外涌,噼里啪拉地落在贾母裸露的右手上。当初得知水溶大婚的消息,仿佛也没有这样的伤心。
贾母的眼睛虽微微阖上,却仍有一条缝不肯闭着。
探春越发地伤心,用手背抹去了泪,对贾宝玉道:“二哥,祖母素来最疼你,你来替祖母把眼睛合上罢。”
贾宝玉红着眼圈上前,轻轻地贾母的眼皮上抚了一会。移开手时,却仍是如前不肯瞑目,不由放声大哭:“祖母还有什么心愿,孙儿总要替你完成的。往后我也不顽皮胡闹,一发用功,日后考取功名,替祖母风光大葬。”
这句话,说得至诚之极。探春虽然悲伤,这时候也不由得暗自好笑。
贾宝玉竟然被贾母的死刺激得上进好学了?
王夫人哭道:“老太太最挂心的,便是宝玉的婚事。连东西都替他盘算好了,一应费用也说要从体己里拿出来的,竟未能亲眼瞧见老太太但请放心,我们总要替他找一房好妻室,相夫教子,不敢误了宝玉的前程。”
探春听了,心中一动,急忙移开位置,把林黛玉扯过来跪到贾母跟前。
林黛玉早哭得不能言语,哪里还能细细体会王夫人的话,只叫了一声“外祖母”,便再度失声。
贾宝玉流泪不止:“祖母日常最是疼爱我和林妹妹、三妹妹,我是做哥哥的,总要保得她们一世平安喜乐。”
探春听他说得至诚,心中感动。看着贾宝玉再度抹上贾母的眼皮,那条缝终于缓缓地合上了。
王夫人脸色有些僵硬,可阖家大小的哭声里,倒也没人注意到。只探春眼角扫见,心里微沉。
贾母去世,她嫡亲外孙女的婚事,怕是真难了。看着贾宝玉和林黛玉并肩跪着,哭得无暇他顾,只得暗自叹息。
“凤丫头,赶紧把灵堂支起来。”王夫人收了泪,仍是把丧事交给王熙凤。
好在贾母虽是去得突然,到底年事已高,各色东西都已经备得齐全。寿木也才刷过了一遍漆,这时候正好得用。
一时间鸳鸯和琥珀等人哭着替贾母换上寿衣,因是至亲之人,探春和林黛玉也不怕,留在屋里帮忙。
连夜布置了灵堂,贾琏不能理事,只得由贾宝玉去各府发丧。贾环年纪还小,却也主动分担了一部分,兄弟俩倒也把外面的事支腾开了。
王熙凤办妥了秦可卿的丧氏,贾母的后事原该轻车熟路。谁知这一回,王熙凤的手段竟是大不如前,左右地支挪不开。
鸳鸯忍不住对着探春抱怨:“往常看二奶奶办事,多么爽快利落。如今老太太的后事,她倒反掉了轻心起来。往日里,老太太竟是白白地疼她了。”
说罢,便又痛哭失声。
探春虽也不满,但还知道王熙凤的难处。如今官中的银子,被吴新登卷了大半。还有小半也提了出来作日常用度,还剩得一些,被那些奴才卷带着逃走,她倒还真拿不出银子来办事。
她自己揽钱的本事倒高,赵老爷搜去的那一箱,怕是能买下整个贾府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只为人做了嫁衣裳,如今连地契带银票被搜得一干二净,就是她想要拿出来描补,这会儿也真拿不出来。
叹息了一回,探春还少不得替王熙凤解释:“这倒也怪不得她,蓉大*奶那会子,我们家里正是鼎盛时期,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还有什么不好办?只怕市面上没有的,不怕没有银子去买。如今却是什么样儿?咱们家里的银子被卷走了不少,她就是变出三头六臂来,怕也不能够办得。”
鸳鸯默然,又恨道:“她那里的银子素来只进不出,揽了那么一大箱子,到头来还不是没了官?还替咱们家惹来这样的罪名,连老太太都被她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