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奢拿极大的手掌在那猫小小的下巴上挠一挠,“漂亮吧?下头人巴结你的,听说你爱猫,特弄了一只来给在御做伴,纯正的暹罗种。”
但闻此言,倒是暮云先笑出来,丢开了修指甲的小剪,又捏起把小毛刷把青田的指甲里里外外地刷拭着,“做伴?怕是那个东西一见就要闹翻天了。”
齐奢只笑着逗弄小猫,一壁在对面的透雕麒麟交椅上落座,“不至于吧?两只猫放在一处小打小闹总是有的,过上几天就好。”
青田也咯咯地笑起来,“你只管试试。在御,在御,快来,你三爷爷给你找了个伴!”
不多久就见在御颠颠地从廊庑下跑进来,似乎很开心的情状。怎知一望见齐奢怀抱中的小暹罗,两眼直放出绿光来,背一拱,嘴里“呼呼”两声,扑过来就撕齐奢的袍襟。
“嗳,嗳!”齐奢拿脚尖拨了在御两下,在御竟径直跃上了椅子,一把就朝那小猫挠去。小猫也“呜”一声,纵身蹿下地,拔腿便跑。在御紧追不舍,后腿一蹬就扑上去,但听小猫一阵惨叫,满地里乱滚。青田急得把泡在碗里的手提出来,湿淋淋地往那里指着,“你快把那小的抱开!”
齐奢早已两步上前,一把就从在御的爪下抢出小猫。小猫的头、胯已被活活扯脱了两大撮毛,吓得浑身筛糠地往人腋下钻。齐奢把它连连安抚着,冲脚下的在御吼了两句:“干什么,个儿大就欺负人家?像什么样子!”
在御仰着头,也“喵——喔——喵——喔——”地朝齐奢大叫。
他更两眼一瞪,气势汹汹地,“怎么着?给人抓成这样,还说不得你!”
在御呼哧呼哧地喘,把两只前掌的指甲全伸长了在地砖上乱挠,忽地里一拧身,“噌”地就没了。
齐奢又拍了拍小暹罗,朝在御跑开的方向一瞥,“以前还没发现,这臭脾气。”
那一边,暮云把手里的指甲刷在水中涮两涮,又取出一只田螺盒来,“三爷不晓得,我和姑娘却都见惯了的。”
“在御两岁的时候,”青田翘起手,把那些矫正清洁好的指甲细细地看一遍,“我也想再养一只和它玩,就抱了只同它一样的波斯小公猫,谁知在御见了就打,那猫比它壮,反把它挠得满脸花。我看着心疼要去抱它,它死活不让我碰,我一摸就躲。那时候我还和其他人睡大通铺呢,以前在御总在晚上提前躲进我被窝里,等我上床的时候一下蹦出来,常唬得蝶仙她们几个追着它打。自打另一只猫来了以后,我抱它它都不上床,一转身就跳下去,见着那猫就跑开,屋子都不进。我实在没法子,只好把那猫送走了。后来在御再大一点儿又试过几次,每次都一样,哪怕后来去了势,性子没那么强了,也是见了别的猫就打,不管是打得过、打不过,而且只要多出另外一个,它就再不理人了,你一碰就躲,抓都抓不住。我有回狠心,硬是把新来的猫留了三天,在御就三天全睡在地板上,睡得着凉咳嗽都不肯上床,还死活不吃东西,水也不喝一口,一副玩命的样子,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个老顽固。就为这个,多可爱、多好看的猫,甭说养,我摸都不敢摸一下,只怕这位瞧见了吃醋。我劝你,若还想过太平日子,只趁早把这小可怜打发走吧。”
这一席话说得齐奢直发笑,“这么邪乎?”
“可不?”青田坠着眼,瞧暮云用翎子管从盒中吸出透明的指甲油与她涂抹着甲面,眼底皆是宠溺的笑意,“你才护着小的,还把在御给训了一顿,你等着吧,它且不会给你好脸色呢。”
果真,接下来不管齐奢再怎么唤,在御头也不抬,就趴在里屋自己的猫垫上,他稍一伸手,它就走去另一头。齐奢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只好唤入使婢,当着在御的面儿送走了小暹罗,“交给孙秀达,让把这身上的伤治治,抱回去吧。”
可再瞧在御照旧是一副萎靡不振之态,齐奢想伸臂抱它,它倒一下子变得身手矫捷,蹦开有好远。齐奢蹲在那儿,隔着一段向外间的青田手一摊,“真不理了,你快哄哄。”
暮云自收了修甲的小银盒一笑而去,青田的十指已全被包进绫子甲套里,就那么笑张着十指走来,弯腰一挽便把在御挽进了怀里,娇抱着坐去窗下。齐奢跟过来,又试着想要触一触在御的头,在御牙一龇,“呼”地就拧去一边,千呼万唤终不回头。齐奢求助地望向青田,“完了,怎么办呐?彻底不认我了。”
青田把在御斜抱在一边,脸朝他凑来,耳语了一句。他微惊,“啊?”
她对他点点头,他仍是半信半疑的,“管用?”
青田只低鬟一笑,往在御的脑顶浅浅一吻。
外有明池倒影,残蝉在树阴的光晕中哀唱着。齐奢对住了几丛雪白绒毛,声音亦变得幽幽戚戚:“在御,在御,三爷爷待你纵有千日不好,还有一日好呢。你就这样狠心,我可伤心死了——死了!”说着便一歪,倒去了青田的腿面上。
青田见他当真双目紧瞑、屏住呼吸,心下暗笑不已,却只做悚然心惊之态,拿一手去乱推,“三爷,三爷!”又一厢指着他,憋起了一腔的哭音,“在御你瞧,你不理三爷爷,三爷爷可被你气死了!”
在御扭过脖子来,一眨不眨地向齐奢盯了半晌,陡地就四爪一挣跳下来,围在他头颈旁乱转,又去舔他的手、拱他的肩,跳上他胸口趴在他口鼻处一阵嗅闻,发出“呜呜”的叫唤,叫声越来越焦急凄惨,简直像孩子的哭声一般。
便在此时,齐奢“哈”一声张开眼。他正对着在御的脸,竟见那一对透明的玻璃眼里已流出了泪,不由得愣了。在御也愣了,和他眼对眼望了一刻,毛都炸了。齐奢忙一手将在御捆抱在胸前,另一手捉住它两只前爪,任它乱扭了一阵,只是不放。到后来,在御像是没了力气,也就软在他怀里,可还是万分委屈的样子,满含着眼泪。齐奢一壁又抚又拍,一壁不停好言哄慰着:“在御不生气了、不难过了,三爷向你保证,自今之后待你一心一意,至死靡它。”
青田见他说情话一般温存缱绻,捺不住笑起来,“这下可领教了?”
他皱起鼻子苦笑着点点头,又垂低了脸面蹭一蹭在御扁平的粉色鼻子。在御自后咽里哼哼两声,伸舌回舔他两下。一头狮与一只猫,情恰如初。青田笑得满目柔光,将手心在猫儿背上拢一拢,把下巴搁去到齐奢的肩头,微呈皓齿,“对了,暮云再过几天就要办事儿了,我明儿送她回去,那天也要去送亲,同你说一声。”
“嗯,”他扭脸往她唇上一碰,“去吧,叫孙秀达给你们安排车,我还正要问你呢,她那个——小赵,你见过没有?”
“怎么没有?就在我们旁边的金铺做伙计,和我们都熟得很。”
“人怎么样?”
“人极好的,老实、正直,也聪明,又肯吃苦,就是家在乡下,这里也没有什么人帮衬他,只靠着店里头那点儿微薄薪银,生计不免艰难些。”
“这原没什么,只要人品靠得住。要不这样,我回头叫人替他把那家店盘下来,他做老板,暮云跟着当老板娘就是了。”
青田一下掣直了上身,又惊又喜,“真的?!”
“这有什么?”齐奢平淡一瞥,仿如是理所应当之事,“真心服侍你一场,也该有个好归宿。”
第118章 醉太平(8)
青田再一次笑嘻嘻地前倾而去,向他腮角一啄,“你、真、好。哎呀,还有一件大事儿呐!”
他一手揽猫,一手将她环入了臂怀,“嗯?”
“照花,你知道是哪个吧?”
“嗯。”
“她起初被买来的时候就是遭人拐骗,现在花运当阳,不过是天生丽质,外加资质聪颖罢了。她性子清高,并不贪图生活靡丽,心里终归是瞧不起这行,十万个不愿意的。今儿她求我说,不想再做倌人,情愿进园里来给我当使唤丫头,成不成啊?”
“成啊,怎么不成?我还愁暮云这一走,你身边也没个旧人,这是正好。只是听你说这照花年轻娇气,到底不像暮云那样老练能干,怕服侍你不来。”
“嗐,照花虽娇气些,你们王府里那几个丫头哪个不是千金小姐似的?照花到底是歌场酒阵上闯过来的人,比她们还强得多呢。再者说,就连暮云我也只把她当妹子罢了,现在要了照花进来,不过在身边递递拿拿的,谁又真叫她上灶烧火去,哪有什么服侍不来?”
“你要这样说,那就随你的便。”
“你同意啦?那么——”
“那么什么?”
“三爷爷,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齐奢惑然而笑,摇摇头。
一支串珠蝴蝶俏簪在青田的鬓边簌簌一晃,“照花的外号叫‘小魁首’,去年是槐花胡同里卖得最贵的清倌,名登《蕊珠仙榜》,现在单一场酒就得百八十两。你把这么个让院子财源滚滚、日食万钱的活宝贝弄进来当丫头,好歹不得给我妈妈,”她眯缝起眼,把拇指和中指搓两下,“意思意思?”
齐奢也把眼眯起,“段青田,我看就在槐花胡同再开家怀雅堂分号,我亲自给你题块匾,你女承母业当老鸨子,以筹壮志,大展宏图。”
青田蒙住脸大乐,尔后,从指缝里露出了闪亮的一双黑眸子,“我知道适才言语唐突、嘴脸可厌,不过确是本着一片好心。我自己跟着你出来,妈妈是一个大子儿没要的,照花现下就算是院子里的活招牌、顶梁柱,我总不能白白地把她要了来。至于照花,她原就是良家女孩,本性也纯善,这才刚开始做生意,还不算泥足深陷,若能出来清清白白地待上两年,日后找个像样的人家,也算是不辜负了她那一番才貌。这一老一小全指望爷的一句话了,行行好,帮帮忙,啊?三爷,三哥,奢……”她拿双臂圈住他,睫毛扫着他的脸。
齐奢的面庞微现异色,“你这一犯爷的名讳,爷就忍不住得收拾你。”他低下了颈子亲吻她,在御早已拿后爪搔了搔耳朵,不屑地甩尾蹦落,骄傲走开。
齐奢触到青田嘴唇的一瞬,就觉整个人都一跌,跌入到云端。在他连青田的手都还没牵过时,就已经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体必将带给他全然不同于以往任何女人的感受,但他仍然意想不到,这种不同并不是草鱼、鲫鱼与一尾红白锦鲤的不同,这种不同是飞鸟与鱼,天上人间。当青田的指尖一颗颗解开他衣纽,抚着他赤裸的胸膛,齐奢以为自己会心悸得失去知觉。
她令他在活着的时候就看到了天国降临,身外的漆黑夜空,烟火绚烂。
次夜,书案边。齐奢蓦地里丢开手中的笔,一把扯过了青田摁去条案上。青田面红耳热,却两手一撑,“不行。”
“怎么?”
“铜铸铁打也禁不起一无虚夕,你身子受不了。”
“执政以来,爷只有元旦跟自己的生日一年能歇两天,忧心国事不敢懈怠,夙夜操劳早就惯了,没事儿。”高风亮节一笑,春蚕到死丝方尽。
第三夜,衣架前。青田奋起反抗,一手扒衣杆,一手拽衣领,“不行。”
“怎么?”
“我身子受不了。”
“俗语有云:只有累死的牛,哪有犁坏的地?你这样,纯属装模作样。”汗滴禾下土,深耕细作。
第四夜,青田扳住一架抽屉,趴着拧回脸,体颤气喘,“不行。”
“怎么?”
“‘君子之道,五日一御’,王爷此举难免有失君子之道。”
“后半辈子爷有的是时间当君子,还是趁爷能‘一日五御’之时,我劝你,‘花开堪折直须折’吧。”以身作则,劝君惜取少年时。
第五夜,青田一扯被子,摁去脖子下,“不行。”
“怎么?”
“来了。”
一愣后,便即足智多谋一笑,“正好改走谷——”
“不行!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了!不!行!”
千愁万恨对瞅半晌,齐奢两手夺过被子,翻身盖严,“睡了。”
里床的青田大笑,连扒带拱,“嗳,嗳,抱——”
“抱什么抱?边儿去。”背对着拿手拨楞一整,归根到底是转身抱牢,笑摁她一个吻。
两人的脚下,在御“咕噜咕噜”两声,盘成一团白球。青田则散漫地,如植物伸出根须,伸出纤细柔美的四肢攀缠住一方坚实的身躯,阖起眼,让一株花落地生根的幸福,在暖洋洋的被中,犹如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拿长长的夜晚晒了又晒。
6.
数日后,暮云出嫁。青田亲回怀雅堂贺喜,悄悄塞了段二姐一笔巨款,算是照花的赎身之费。次日,照花就被送来了如园,接替了暮云的位置。青田自舍不得她做粗使活计,留在了身畔服侍起居。照花对这位长姐一向奉为圭臬,虽委身为婢却甘之如饴,主仆俩情投意合,非常地融洽无间。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令青田舒心,其实一进园,她就感到了来自于那个名叫萃意的婢女的敌意,随一天天过去,这敌意也变得益发明显。青田不愿意多事,故此总是隐忍了下来。她第一回发作,是在这一天。
这一天,萃意早起穿了一套鲜艳的水绿色裙袄,紧身小袄的胸襟斜绣着一萼才抽苞的白玉兰,配着颈上挂下来的一根翡翠片的细锁链,往众鬟里一站,出挑得似个贵族小姐一般。青田懒得同萃意计较,但看在眼里头总是别扭,先就没存了好气。
到晚上,齐奢伸着懒腰进了门,一进来就嚷嚷着膀子酸。青田正和照花盘在暖炕上猜枚,一时也不下炕来,只抿着嘴一笑,“我昨儿夜里就说你肩膀准得受风吧。”等说出口来才顿觉不妥,闹得个羞态满面,赶紧又拿话搪塞,“你且等我摘了这甲套子与你捏一捏。”
怎知萃意在前头一面替齐奢捧衣,一面就横声接过了话:“不消娘娘动手,还是让我来吧。”她径直就把齐奢往软椅上一按,两手在他双肩揉搓了起来,手法极为老练。齐奢呲着牙“嘶”了一声,“你也轻着点儿。”萃意竟扬手就在他肩头嗔拍了一下,“你现在也太不受力了,我瞧呀……”她低下头贴着他擦耳低语,齐奢刚听了半句就哈哈大笑,“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
照花在炕下屈膝如仪,她头挽双平髻,对簪着一对蜜珀镶银团花,虽不复名妓的繁贵,秀楚却尤胜其前。只见她微微把双眉皱成了一结,偷眼向青田觑来。青田的脸色早就难看得可以,当即把抓在手中当枚子的几粒金瓜子朝炕桌上一按一推,一声也没言语,翻身就进了里间。
过了一小会儿,齐奢也随后而至,“怎么我回来了你倒钻在这里不出来?”
青田只管把指上的赤金坠小玉凤护甲一根根地捏弄过去,仿佛要捏成粉末才罢休,“我怕我在外头碍事儿。”
齐奢笑了,在她身旁坐下,把手从后头环上来,“净吃这打不着的飞醋。”
“我可没资格吃醋,你瞧我说什么了吗?”
“啧,你看你!是,那丫头人是生得不赖,性子也爽利喜人,一年三百六十天的天天在我眼跟前晃荡,我可不就‘闲着也是闲着’吗?可那都是和你之前的事儿了。我对你怎么样你该有数,一心绝无二用。那萃意又不是我的通房,就是个使唤丫头,让丫头给按两下解解乏,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吧?”
“你那边府里再加上这如园,上百号丫头全是你的人,你愿意拿她们怎样就怎样,任谁也不能说你一句‘出格’。只是我自己看着你们说笑的亲密样子心里头不得劲儿,躲开来罢了,省得人怪我没眼色。”
“你这可不是还在说气话吗?你要真嫌我和那丫头说笑,没有比这还好办的,我以后不和她说笑不就完了?”
“那也太没有这个道理。王公亲贵谁还没有个把宠婢?原就稀松平常得很。何况你在王府都由着性子,那么多王妃王嫔谁也管不到你头上来,我是哪个名牌儿上的人?”
“你是爷的心上人呐!你让爷和谁不苟言笑爷就和谁不苟言笑,只要你别和爷不苟言笑。来,笑一笑,小囡给爷笑一笑。”
第119章 醉太平(9)
青田见齐奢竟这样迁纵她,心中的积郁早一扫而光,满面的笑容光亮可鉴,“你做什么待我这样千依百顺的?”
齐奢笑着拿指端往她眉心一敲,“嗐,我一想起你从小到大遭的罪心里就难受,今儿既在我身边,我还不好好地补偿补偿你?让你随心放肆都来不及,哪儿舍得再让你屈己侍人、心中再存半分的委屈?”
青田见他说得平平常常,心头不由得十分感动,只照花还在近旁,却也不好意思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只轻笑着将两手攀过了齐奢的肩,作势捏捏掐掐,“那就让爷受委屈了。以后爷要解乏,我来服侍爷,服侍得比不过人家,也请爷多多包涵。”
照花虽已调目避视,听到此处却忍不住笑出声。齐奢也笑着投了她一瞥,“你个小东西乐什么?你们才在猜枚不是?去,把那金瓜子拿进来。”
接着他又叫人送了两只金莲蓬盅来,与青田小饮着玩了几轮猜枚,微醺而眠。
自该夜起,齐奢也当真言而有信,刻意同萃意疏远了许多,再不见最初的随意亲狎之态。萃意倍感沮丧之余,对青田的积怨也就由此愈深,愈发要同她作对,反变本加厉地在齐奢面前卖弄轻佻。有一晚齐奢沐浴,她叫这个去找西洋的香皂、那个去取南洋的蒸露,三两句就把其他人都分派开,只自己一人端了一叠子毛巾进去,之前还对着一只水晶玻璃酒柜的反光镜面掠了掠头发,抿一抿嘴上红中透粉的胭脂。帘后先有水响传出,过一会儿萃意就“咯咯”地笑起来,齐奢只一个劲儿地低声说:“别闹,别闹。”萃意提高了调子:“难道你还怕她不成?”齐奢哼了一声:“我怕你成吧?别胡闹了。”
青田远远地坐在外屋侧耳谛听,也没什么表示。老半天齐奢出浴,一打眼青田就瞥见他一边脸颊上有两个粉红色的印子上下弯弯地合对着,萃意跟在他身后寻衅似地翘起嘴角,笑容像一朵香扑十里的栀子花。
青田恬不为怪,单向座下的照花吩咐了一句什么。照花微带惊异地转一转双目,掉头出去了,一晃就捧回了一只小碗来。
“娘娘,醋拿来了。”
“醋?”萃意正替齐奢梳头,闻言探头瞧来,故作出开玩笑的口吻,“要醋做什么,竟不成娘娘爱喝醋吗?”
青田也不接声,只从炕边摸过一面靶镜,笑笑地直举来齐奢的脸前,“瞧你,沾上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齐奢对镜一瞥,这才发现颊上的唇印,举手蹭了蹭,有些羞恼地“啧”一声,别过脸对着萃意喝道:“叫你瞎胡闹,这澡白洗了。”
“别急,”青田取下纽襻上的手绢,在照花捧着的醋碗里沾一沾,温柔地倾过身,“这廉价的胭脂记最难洗,一挨皮肉就黏着,硬擦擦得疼,拿醋一抹就好了。瞧,干净了。”
原是萃意才借着洗脸揩身的同齐奢乱缠,齐奢却落落难合地不理会,本来令萃意颇为失落,后来一转念,就气一气那女人也好!才故作出一幅得意的派头来。怎知青田不吵也不闹,只使出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纵然萃意没念过书,也听得出话外有音,光那“廉价”两个字已把她刺得是面滚耳烫,可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言语。
齐奢自觉在青田跟前有失体面,更急于同萃意撇开关系,索性提声谩骂了一句:“说你多少回,以后再这么胡闹就滚回那边府里去,我身边用不着你这样没大没小的东西。”
萃意哪里当得起如此严谴,登时气息在胸口里攒动着,束手凝滞。青田却依旧是巧笑嫣然,“照花,你来替王爷束发好了,我瞧萃意今儿慌脚鸡似的,就别让她上头了。”
照花答一声“是”,眉目间满溢着对萃意的不屑之情,伸手取过她手间的牙梳。
萃意一脸红白不定地又向齐奢一盼,却见他只浑然不理地笑嘻嘻地去端那醋碗,“这什么醋?闻着怪香的。”青田也“嗤”一声,“香你就吃吃看。”“吃醋我吃惯的,你还别激我。”“那你就把这碗吃下去我瞧瞧。”“你先过来吃了我脸上这一点子,我就把这碗吃了。”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用不了几句就笑做一处。
萃意狠狠地抑住喉间的泪哽,别身出去了。
憋了一肚子的乱气,偏偏又轮上夜里坐更。婢女坐更照例是在宜两轩的门外打地铺,萃意蜷在自己的被铺中,先见门里头熄了灯,就听到传出不甚清晰的说话声、笑声,继而就是女人低低的呻吟、男人的粗喘。
萃意堵住了耳朵,又把被子蒙去到头顶,在被内翻过来掉过去,活像一段油锅里的鳝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