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翘恳切地劝道:“炼师,你不是说过,眼下民不聊生,天下恐将有大变吗?不如我们一道离开京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鱼玄机望着她,开始有点动心了。
绿翘见她神动,喜道:“我马上就去安排,近几日便可以离开长安。”转身欲走,鱼玄机忙拉住了她:“等一下…”想了想,坚定地道:“不行,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绿翘焦急地道:“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有人要对炼师下毒手。”鱼玄机似是下定了决心,道:“绿翘,你走吧,今日就走!”又加重了语气,强调道:“你一定要走!”绿翘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要自己离开,一时惊住。
鱼玄机满腹心事,也不及多解释,又自言自语道:“最好也要让国香赶紧离开这里才好。”一提到“国香”,突然想起来她的昨日今日极度悲伤的种种异常之处,猛然醒悟过来,“呀,那具尸首…”
她主仆二人极有默契,这一声“呀”,也立即提醒了绿翘,会意道:“莫非死的那人不是李亿员外?呀,难怪,裴家娘子说他白日已经死了,但炼师晚上还看见过他。原来不是借尸还魂!”鱼玄机道:“我得赶紧去京兆府看看。”忙往外走,又回身叮嘱绿翘道:“此事先不要告诉裴家娘子他们。还有,你今晚夜禁前就走,去蜀中!”
从厨房出来,鱼玄机先到厅堂打过招呼,说要去一趟京兆府接国香,请李言夫妇继续帮助调查温庭筠一案的四名嫌凶。裴玄静虽然觉得她不免多此一举,但也未多说甚么,当即答应。
鱼玄机离开后,李言夫妇商议,决计由裴玄静与尉迟钧一道去东市找李近仁,李言到广化坊找韦保衡和陈韪,看看还能问到些甚么新情况。至于首要疑凶李可及,因为他时常人在大明宫,并非想见就见得到的,只能先暂时搁置一旁了。
绿翘刚好送饭食茶水进来,听说裴玄静要去找李近仁,便道:“娘子如果要找李近仁李君,不必再多跑一趟了。我猜他一会儿就会来咸宜观的。”裴玄静与尉迟钧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李近仁似乎很关心咸宜观。”绿翘道:“嗯。这一年来,我们咸宜观全靠李君时常接济,才得以度过难关。而且,李君是个大好人,不像以前来的那些男人,他根本不求回报的。所以,他绝对不会是凶手。”
裴玄静突然想起了甚么,转身即往书房奔去。尉迟钧见状,也急忙跟了出去。绿翘不明所以,正欲跟去敲个究竟,有人却在大力叩门。她忙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来了来了…”一边拉开门,一边道,“是李近仁李君吧?您来得正好,裴家娘子正找你呢…”看清楚来人后,登时愣住了。
却说裴玄静直奔进鱼玄机的书房,拿起温庭筠的诗稿,焦急寻找着。尉迟钧进来,甚感好奇,问道:“娘子在找甚么?”裴玄静道:“殿下,你知道温先生在广陵呆过很长时间吧?”尉迟钧道:“当然知道,温先生青年时在那里呆过好多年呢。”
裴玄静翻阅诗稿道:“看样子,温先生在江东的时候写过不少诗,时间确实不短。”顿了顿,又道:“温先生在广陵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而李近仁正是广陵人,李亿又在广陵做官,这其中会不会有甚么联系?”尉迟钧一呆,只道:“这我可说不好。只是听说温先生原来准备终老江南的,后来惹上了一场官司,这才不得不回到了京城。”
裴玄静眼前一亮,问道:“是甚么样的官司?”尉迟钧道:“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不过有人小题大做罢了。温先生在广陵的时候,曾经喝醉了酒,犯了夜禁,结果被一个姓李的巡夜虞候抓住了。李虞候明明知道他就是温庭筠,不但没有手下留情,还按照律令重重打了他一顿。温先生不但破了面相,连牙齿都被打落了!”
裴玄静道:“后来呢?”尉迟钧道:“温先生当然是深以为恨,发誓要报复。但地方官吏认为温先生犯夜禁在先,李虞候依法处置,并无过错,因而不予理睬。温先生更加气愤,便来到京城,四处向那些达官贵人上书,要求惩处李虞候,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当时的宰相徐商帮了温庭筠,将李虞候免职,并当众打了五十杖。李虞候自觉无罪受罚,一气之下就上吊自杀了。”
裴玄静道:“原来这位虞候也姓李。”尉迟钧道:“对。但李虞候是广陵本地人,应该跟李亿没甚么亲属关系,李亿是鄂州人氏。”裴玄静道:“跟李亿没关,可是说不定跟李近仁有关。”尉迟钧大吃了一惊:“娘子是说…”
裴玄静道:“先不提李虞候。现在五名疑凶,只有李亿和李近仁到过广陵,既然李亿绝对不可能杀死妻子,那么李近仁的嫌疑理当最大。”尉迟钧道:“娘子是说李近仁为了给鱼炼师报仇,用美人醉毒死了裴夫人?”裴玄静点头道:“后来也是他毒死了温庭筠和李亿。”
尉迟钧道:“若说李近仁毒死李亿夫妇,我倒能理解,毕竟这二人亏欠鱼炼师极多,几乎毁了她一生。可李近仁为甚么要毒杀温先生?”裴玄静道:“李近仁毒杀温庭筠应该完全是为他自己。”尉迟钧一时不解。裴玄静道:“如果李近仁是李虞候的儿子,他就有杀死温庭筠为报父仇的动机。”
尉迟钧惊骇地望着裴玄静,一时难以置信。绿翘正端茶进来,听了此话,如小鹿撞胸,如冷水浇背,双目瞪圆,呆立在门口。
便在此时,又有人大力敲门。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绿翘道:“肯定是李近仁来了!”一齐出来书房,尉迟钧抢先过去,一边用力拉开门,一边嚷道:“李近仁,我们已经识破你的真实身份了。”却见李言正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问道:“他的真实身份是甚么?”
原来李言前去广化坊韦府吃了个闭门羹,韦府的人称韦保衡病了,不能见客,陈韪则是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得知裴玄静的最新推断后,李言也道:“如果李近仁真是李虞候后人,那他的嫌疑确实非常大。”问起绿翘,她却并不知情。当下众人决定先去京兆府,请京兆尹派差役前去传唤李近仁到场。
走出不远,裴玄静突然回望了咸宜观一眼,问道:“你们知不知道飞天大盗为甚么要把赃物藏在咸宜观后院?”尉迟钧道:“飞天大盗也许只是偶然选中了咸宜观。”裴玄静摇了摇头:“是因为飞天大盗知道鱼炼师和绿翘都从来不去后院。”李言当即醒悟过来:“他这么了解咸宜观的情况,一定是咸宜观的常客了。”裴玄静点了点头。
李言突然回想起坊正王文木一案中,李近仁被南门坊正看到夜半就在咸宜观外,而他本人也自承武艺不弱,现下已经确认是飞天大盗杀死王文木,那么李近仁会不会就是这个神秘的飞天大盗?他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裴玄静深以为然,令他很是欣喜。只有尉迟钧全然不能相信一个大富豪竟然会去铤而走险,当甚么飞天大盗。
正谈论间,国香哭丧着脸奔将过来,一见他们就大嚷道:“不好了,不好了,鱼姊姊刚刚被京兆尹下令抓了起来。裴姊姊,你快点去救她!”
原来杜智与国香带着赃物前往京兆府,半路鱼玄机便追了上来,三人便一道前往。到得京兆府后,温璋命人拿失窃清单来与赃物比较,几乎全部对得上,只是还有不少近期失窃财物不在当中,大概飞天大盗只埋藏了一部分在咸宜观中。温璋却由此怀疑鱼玄机与飞天大盗有关,又是谋杀裴氏、温庭筠和李亿的重大嫌疑人,下令予以扣押审讯。
几人听了都大吃一惊,急忙连同国香一齐朝京兆府赶去。
第七章 猜忌
京兆府大堂内,京兆尹温璋正在翻阅卷宗。杜智与数名差役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虽然飞天大盗一案未能侦破,但毕竟寻获了部分赃物,总算能小舒一口气。说起来,虽然在这件事上有许多误打误撞的因素,杜智心中还是颇感激鱼玄机的,见她突然被京兆尹下狱,有心为她说上几句好话,只是畏惧温璋严厉冷峻,未敢开口而已。
温璋神思完全集中在飞天大盗一案上。他昨晚连夜接到报案,据称飞天大盗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太平坊,将中书舍人裴坦府邸的金银珠宝洗劫一空。裴坦即出自山西闻喜裴氏,其子娶宰相杨收之女,家中资产甚盛,据说连器皿都饰以犀玉。太平坊与京兆府所在的光德坊仅一街之隔,飞天大盗如此行径,显然完全不将京兆府放在眼中。但温璋恼怒归恼怒,心头却是疑惑甚多。仔细推算起来,裴坦府邸失窃之时,大致就是裴玄静在咸宜观与飞天大盗交手的时刻。这如何能解释得通?莫非飞天大盗不止一人?而且他详细核对过赃物和失窃财物清单,发觉这些赃物都是三个月前丢失的,而近三个月内失窃的珠宝则一件也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这其中到底有甚么玄机?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有差役进来禀告,说是有人前来投案自首。惊奇间,却见李近仁已然跟着差役走了进来。他的面色惨白浮肿,仿佛才从睡梦中醒来,看上去多少有些倦怠世事的感觉。温璋道:“怎么是你?”李近仁当即上前,坦白告道:“正是我杀了裴氏、温庭筠以及李亿。”
温璋听了大诧,只是手头正要处理更为重要的飞天大盗一案,便命先将李近仁收监,押后再审。杜智趁机道:“如此,鱼玄机的嫌疑便可洗脱了。”温璋重重看了他一眼,挥挥手道:“那就放了她,你去办吧。”杜智如获大赦,忙领人押了李近仁,往大狱而去。
李近仁连杀三人,属于重犯,按律要上刑具,颈上套了铁钳,双手戴了梏具,押进了单号牢房。女牢在大狱最深处,杜智亲自赶去将鱼玄机放了出来,并领她出去,以表谢意。
鱼玄机刚刚才被关押入狱,片刻间又被释放,自然明白这其中有人力所为,忙问道:“杜少府可知京兆尹为何突然要放我?”正巧经过李近仁的单号,杜智一指牢房道:“李近仁已经来投案了,承认是他杀了温庭筠、李亿,以及李亿妻子裴氏。”
鱼玄机一时呆住,不解地望着狱中的李近仁,李近仁则默默移开了目光。只在那一瞬间,她便明白了,他是想代她受过,脸上的疑惑登时变成了感动。
离开了大狱,鱼玄机并没有就此离开京兆府,而是要求杜智带她去见温璋。杜智拗不过她,只得带她去了大堂。一见温璋面,鱼玄机便力陈李近仁绝非凶手。杜智从旁劝道:“李近仁自己都全部招认了,鱼炼师何苦还要为他开脱。”
温璋何等精明,早看出鱼玄机心思,冷冷道:“少府,你还没有明白,其实鱼玄机想说的是,李近仁是为了替她脱罪,所以才自认罪名。对不对,鱼炼师?”鱼玄机一时默然不应。
温璋冷嘲热讽道:“看来,不光是本尹认为炼师有重大嫌疑,连跟你走得这么近的李近仁也在怀疑你呀!据本尹猜测,李近仁肯定认为是炼师利用李亿用美人醉毒杀了裴氏,再杀了温庭筠,接着鱼玄机又杀了李亿灭口。他爱慕鱼玄机,一心要为心爱的女人脱罪,听说鱼玄机被逮捕下狱后,立即跑来京兆府自认杀人…”
杜智道:“可是鱼炼师没有任何理由要杀温庭筠。”温璋道:“杜少府,你还年轻,又没有成家,哪里知道这世间的爱与恨、情与仇,其实就悬在一线之间。”杜智不敢再辩,心中却想:“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了?”
温璋道:“鱼炼师,你自己说,本尹到底要怎么处置你和李近仁?其实,你我都知道李近仁没有杀人…”却听见一个声音道:“不对,李近仁确实有重大杀人动机。”温璋一怔间,裴玄静等人已然走了进来。适才开言的正是裴玄静,当下说明了李近仁极有可能是被温庭筠逼迫自杀的李虞候的儿子。
鱼玄机听了便如头上炸了一个焦雷,过了好半晌,才颤声问道:“娘子是说李近仁与飞卿有杀父之仇?”裴玄静道:“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正打算去问李近仁本人。”众人一齐望着温璋,等他示下。
案情如此峰回路转,连温璋这等见多识广的老辣之人也措手不及,只道:“果真如此,本尹倒是对李近仁轻易服罪十分意外。”尉迟钧道:“也许他不想牵累他人,这符合他的性格。”
温璋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若真要报仇,又何必用下毒这种卑劣的手段?他既武艺高强,为女人也好,为父亲也好,一刀一个岂不痛快?如此处心积虑地设计,只不过是想逃脱律法的制裁,还妄谈甚么不想牵连他人。”他虽然专横跋扈,但却洞悉世事,见解深刻,不由得人不佩服,众人一时无语。温璋又道:“这件案子既然已经交给李少府处理,便由你们几个去审问李近仁吧。”
几人出来商议了一下,决定由李言夫妇与杜智一起到大狱中直接询问李近仁。鱼玄机自然想参予其事,可她现时的处境,实在是有诸多不便,对此,裴玄静也只能抱歉了。
三人带着一名做记录的书吏一起进来牢房。进来时,李近仁正意态安详地席地而坐,见他们进来,问道:“你们是来审问案情经过的么?”李言道:“正是。但我们首先想知道的是你为甚么要投案自首?”李近仁道:“不为甚么,我就是看你们迟迟破不了案,还不断牵连无辜,所以忍不住站了出来。”裴玄静突然道:“我们已经知道你就是李虞候的儿子,与温庭筠有杀父之仇!”李近仁身子一颤,意外地望着她。他如此动容,自然证明裴玄静的推测准确无误了。
牢房一时陷入静默中。过了好半天,李近仁才“嘿嘿”了两声,连声道:“佩服!佩服!”他大概以为自己一直隐藏得极好,绝无可能被人发现,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人查清了来历。
杜智问道:“你杀温庭筠是为了给父报仇,可你为甚么要杀李亿夫妇?真的是为了替鱼玄机报仇么?”李近仁道:“正是如此。”李言道:“既然你直认不讳,就请给我们讲讲作案经过,你是怎么杀了裴氏、温庭筠和李亿。”
李近仁叹了口气,道:“我在广陵有间很大的绸缎铺,兼雇有裁缝做衣裳。裴夫人经常来铺子里逛逛。有一天,我趁裁缝给她量衣衫的时候,偷偷将美人醉洒在了她的头发上…”他皱紧了眉头,眼睛不断眨动,话说得非常小心翼翼,似乎每一句都要经过慎重考虑。
裴玄静道:“那你为甚么不趁机在广陵将李亿一同杀了?”李近仁道:“噢,这个…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李言道:“你杀温庭筠的细节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你又是如何杀死李亿呢?”李近仁道:“我在长安城中遇到了李亿后,就想法将他诱到城外,用美人醉杀了他。”裴玄静追问道:“你是怎么用美人醉杀了李亿?”李近仁道:“我在随身带的水袋中掺入了美人醉,强逼着李亿喝了下去。”
李言刚要揭穿他说谎,裴玄静及时阻止了丈夫,又问道:“那你是如何得到的美人醉?”李近仁道:“我花高价从一名外放出宫的宫人手中购得。”裴玄静道:“宫人叫甚么名字?”李近仁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杜智突然问道:“是你杀了坊正王文木么?”不等他回答,李言又紧紧追问道:“你是不是就是飞天大盗?”李近仁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他虚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忆甚么,又仿佛在思索该如何对答,过了好半天,才道:“我没有杀王文木。我也不是飞天大盗。”
三人便不再盘问,让书吏如实记录了下来。从牢房出来后,李言道:“也许李近仁杀了温庭筠,但他肯定没有杀李亿夫妇以及王文木。他叙述经过的时候言语很不流畅,目光游弋不定,显然是边想边说,我认为他认罪完全是为了鱼玄机。”
裴玄静也道:“李近仁描述杀李亿的细节与李亿实况不符,如果李亿是喝了毒药,口中不该留有粉末。可见李亿肯定不是他杀的。裴氏具体死状尚不得而知,因而无法断定。”叹了口气,道,“可惜温先生被毒杀的细节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不然就可以知道到底是不是李近仁杀了温先生。这是我的过错。昨日在大堂上,我不该说出下毒细节的。”李言忙道:“你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试探各人的反应。当时也确实只有李近仁最为异常,只有他一人没有本能地抬头看屋梁。”
裴玄静道:“李近仁是杀温庭筠的凶手,但他并没有杀李亿,他却主动揽罪上身…”李言皱眉道:“莫非真是鱼玄机杀了李亿夫妇?李近仁这么做,是为了替鱼玄机脱罪?”裴玄静道:“绝无可能。鱼炼师一直没有离开过长安,根本没有机会杀死裴夫人。至于李亿,我想她并没有真正忘记这个人。之前,鱼炼师早就怀疑到李亿身上,却始终没有向我们提及,有意暗中维护,这便是明证。”
三人正议论着,一名差役奔过来道:“尹君请三位速速过去。广陵刺史已经派人将李亿妻子裴氏一案的卷宗及证物送来了。”李言大喜过望:“太好了。”
正欲离开,裴玄静道:“一会儿鱼炼师必然要进来探视李近仁,还请杜少府委屈一下,暂时留在这里。”杜智立即明白她是想要自己偷听鱼玄机与李近仁谈话,虽非君子所为,但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当即应允。
李言夫妇重新回到大堂,果见尉迟钧依旧陪着鱼玄机在堂外等候消息,国香却已经离开。听到李近仁已然承认他就是李虞候之子后,鱼玄机的脸色顿时煞白如纸。虽然她实在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摆了眼前,李近仁就是毒害飞卿的凶手。裴玄静又告知并非李近仁杀了李亿,因为最重要的杀人细节并不符合,鱼玄机只是一怔,再无他话。
然而在仔细翻过广陵刺史送来的裴氏的卷宗后,众人才恍然明白李近仁就是杀死裴氏的凶手。卷宗中明确提到裴氏头发中有不明粉末,附在卷宗后的粉末一经比较,即确认为美人醉。而照李近仁所言,他毒杀裴氏的手段,即是暗中将美人醉洒在了她的头发上。如果不是李近仁所为,他根本无法编造出如此细微的细节。
如此一来,李近仁先后毒杀裴氏与温庭筠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李亿又是谁所杀呢?温璋冷笑道:“李近仁毒杀温庭筠,是为报父仇,事出有因。可他与裴氏无冤无仇,之所以要杀她,还不是为了讨好鱼玄机?裴氏既除,剩下的唯一眼中钉就是李亿。李亿如不是李近仁所害,必是鱼玄机下的手。”众人一齐向鱼玄机望去,只见她正露出了极为失望的表情,对温璋的话却恍若未闻。
温璋正待下令,裴玄静及时向他使了个眼色,走过去道:“炼师,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接受,不如由你自己亲口去问李近仁。”
鱼玄机居然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大狱而去。然而她进了牢房后,却是长时间地不发一言。连躲在一旁暗中偷窥的杜智都着急起来,只觉得这二人充满玄机,高深莫测。
此刻,鱼玄机心中的伤痛与失望远远超过了她表面的痛楚。在她一生中,没有谁比眼前这个男人待她更好,他尊重她的一切,她的人格,她的才华,甚至包括她的过去,她已然慎重考虑过,有意要接受他。而现在,她只怀疑他不过是为了方便向温庭筠报复才接近她。她回想起当初戏剧般的邂逅,以及他后来不求任何回报的为咸宜观的付出,不免疑虑更深。他是如此坚忍,如此沉得住气,终于报了仇,现在还可以如此坦然,真是符合他的性格。
心中翻腾了许久,还是鱼玄机首先打破了沉默:“原来真的是你杀了裴夫人,亏得我还一直相信你。”
李近仁眉毛一挑,略带讶异地望着她,欲说些甚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不答话,她的悲伤便开始变得愤怒:“你先用美人醉杀死裴夫人,这样李亿就会以为是我做的。你又赶去鄠县用美人醉杀死飞卿,既报了父仇,还会引我最终会怀疑到李亿头上。一瓶美人醉,让我和李亿互相猜忌,真是高明。”李近仁紧锁眉头,表情越来越严肃。
鱼玄机又道:“不过,我知道你没有杀李亿,因为令我与他互相猜忌,正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李近仁依旧默然,脸上明明暗暗,没有惊诧,也没有难过,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暗中躲在一旁的杜智却是若有所思,这李近仁面对指责,不动声色,心计如此之深,真可谓骇人听闻,令人心悸。只是这般,他又为何要主动来投案自首呢?莫非目的已然达到,便了无遗憾?
却见鱼玄机悲愤难以自抑,实在不愿意再见到眼前这个人,转身便往外走去。李近仁追出几步,叫道:“玄机…”鱼玄机头也不回地去了。刚欲离开京兆府时,正遇到公差陪着昆叔进来,不由得心中一动,又想起一些谜团,便跟随昆叔一道重新返回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