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道:“五年前,李亿应该在京师门下省任补阙。”韩宗劭道:“嗯。那时候李亿还跟鱼…炼师在一起。有一天,我喝醉了,说有一种叫美人醉的奇药,临死的时候吃最痛快,不但没有任何痛苦,还有如仙如醉的感觉,所以才叫美人醉。李亿听了很好奇,就想要一瓶,说是要为他自己死前做准备。我一时脑热,就答应给了他一瓶。”李言问道:“李亿知道这是毒药么?”韩宗劭答道:“当然知道。”
裴玄静问道:“那李亿应该也不知道人被这种药毒死后,身体也不会腐坏了?”韩宗劭踌躇了起来,回想了半天,才道:“当时我喝醉了,不记得提没提过这些。不过我应该没有告诉他这些机密,我是知道宫中的规矩的。”温璋冷笑道:“你明明知道宫中的规矩,可是你还是将美人醉给了李亿。”韩宗劭一时无语,低下了头。
温璋一拍桌子,喝道:“来人,马上签发公文缉捕李亿!”立即有差役应声去叫书吏办理。
裴玄静又问道:“韩御医,你肯定宫中只流出过两瓶美人醉么?”韩宗劭点头道:“这等奇药宫中都是有严格数目的,我弄出两瓶来,已经是力所能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便在此时,一阵急剧的“叮当”声传来,京兆府外的悬铃又狂响起来。温璋一挥手,立即有差役奔出去查看情由。裴玄静突然有所感应,道:“会不会那只乌鸦又来了?”转身便往外奔去。温璋一见,立即醒悟,也急忙赶将出去。李言及众差役莫名其妙,跟着蜂拥而出。
果见府门处一只乌鸦正在撞铃,甚是急促。李言大为惊奇,道:“呀,真的是早上那只乌鸦呀!”顿了顿,又道,“是不是又有人掏了它的小乌鸦?”温璋哼了一声:“掏鸟人刚刚在西市处斩,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裴玄静道:“或许它是来报恩的。”
却见那只乌鸦停止撞铃,在众人头上盘旋了两圈,拍拍翅膀便飞走了。乌鸦撞铃诉冤的故事已经传遍全城,众人正惊讶间,温璋道:“走,看看去!”竟然以京兆尹的身份,率先去追乌鸦。走出几步,又想起案情还没有问完,便道:“叫所有人都跟着去!”
当即有差役到大堂传令,要案情相关人跟随京兆尹前去追赶乌鸦。众人只觉得这位京兆尹行事未免太过乖张,只是府尹既然有命,也不得不遵照行事。当下一干人跟随差役出了京兆府,往西去追温璋等人。
李近仁有意落在后头,小心翼翼地走近鱼玄机,问道:“炼师你…”只见鱼玄机脸色苍白,短短时间内已然憔悴了许多,有气无力地道:“我不要紧。”李近仁道:“也许并不是李亿员外所为…”鱼玄机道:“我知道是他。当我知道飞卿是死于美人醉时,就知道是他了。”神色又是惋惜又是恼怒。
李近仁道:“可是他为甚么…”鱼玄机道:“他与飞卿一向彼此瞧不起!外人可能不知道,其中内情我最清楚不过。他是状元及第,认为飞卿一生潦倒,始终没有中过进士不说,还不断替人做枪手代考,扰乱了科场。”李近仁一时难以置信,惊异地望着急她。
鱼玄机道:“飞卿一生自负,他一向认为自己才华横溢,认为即使是李亿这样的状元也不过如此,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自己。昆叔说过,李亿半个月前到了温府,与飞卿大吵一架…”李近仁:“所以李亿员外一气之下就动了杀机?”鱼玄机道:“飞卿死的前一天,他再次到过温府,很可能就是想确认飞卿到底死了没有。”李近仁道:“这些经过,炼师为甚么适才不在京兆府堂上说出来?这样便能洗清炼师自己的嫌疑。”鱼玄机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无奈地道:“我实在是不能说。”
李近仁沉默许久,才道:“炼师是不愿意破坏他们两个人的名誉。”鱼玄机默然。李近仁知道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想维护李亿,因而不愿意揭发李亿是凶手,不由得叹息道:“看来在炼师一生中,温庭筠和李亿的地位始终是无人能及的。”鱼玄机重重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真的这样认为么?”李近仁反问道:“难道不是么?”鱼玄机摇了摇头,面露失望之色,却没有再说,转身去追赶众人。李近仁呆呆地盯着她的背影,犹自在回味她话中之意味。
乌鸦带着众人来到西城外,穿过一大片树林,落在漕渠边上的一块空地上,拍着翅膀“嘎嘎”叫着。众人正纳罕疑惑间,温璋一眼便留意到地面冻土有挖过的痕迹,叫道:“那边地下有东西,挖开看看。”差役手中也没有锄具,便拔出腰刀挖掘。
裴玄静见温璋不断催促手下,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地下埋的是甚么,忍不住问道:“尹君不会认为这下面就是飞天大盗埋下的宝藏吧?”温璋的心思被猜中,不由得大为诧异,问道:“娘子如何得知本尹有如此期待?”裴玄静微微一笑,也不回答。
土很快挖开了,先出现的是一只手,差役道:“是具死人尸首!”国香本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听了不由得大骇,急忙奔过去抓紧鱼玄机的臂膀,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想看看究竟。
尸首被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一名差役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襟,掸掉其面上的泥土。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国香已然晕了过去。鱼玄机及时扶住了她,可自己也是神情惨淡,直愣愣地盯着那具尸首,摇摇欲坠。
昆叔颤巍巍地上前指认道:“他…他就是李亿员外啊!”众人一时骇异得呆了,再见鱼玄机,也完全是一副不能相信眼前情形的样子。
一时之间,在场差役无不对温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竟然能事先料到乌鸦撞铃与温庭筠一案有关,别出心裁地下令将所有涉案人员带来此地,此等见识,着实不是凡人所为。
裴玄静仔细查看了一番尸体与环境,道:“看尸首周围的土质和积雪,李亿死了至少有一天了,尸首却依旧保持了很高的新鲜度,完全跟活人睡着了一样。”温璋道:“不用说,李亿应该也是中了美人醉的奇毒。”
本来已经被确认为凶手的李亿就死在了眼前,案情一时陷入了困境。众人不由得再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李近仁、李可及、韦保衡、陈韪四人。尤其是李可及,他曾经索要过一瓶美人醉,却交代不出下落,而其他三人,看起来都没有办法能弄到美人醉,自然以他嫌疑最大。只是李可及为人谨小慎微,性情怯懦,如果不是有人共谋,他不会杀人的。而皇帝指使他杀人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这样一个深得皇帝宠幸、名和利都不缺的人,为甚么要去杀温庭筠呢?如果说裴氏是被丈夫李亿所杀,李亿又是被谁所害呢?一个月前,裴氏最先中毒而死,其次是温庭筠死于半个月前,再次是李亿死在了一天前,这其中到底有甚么关联呢?
温璋又提出了一种新说法,认为是鱼玄机要报复被人抛弃之仇,先是怂恿李亿毒杀了妻子,再利用李亿毒杀了温庭筠,最后又利用李可及毒杀了李亿灭口。这样,凡是以前有负于她的男人女人都被她一举铲除,且有李可及作盾牌,可以轻松置身事外。
这种说法倒是很符合情理,时间上以及美人醉的来源上也没有任何破绽,顺理成章,只是裴玄静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鱼玄机卷入了其中。不管怎样,照目前情形看来,李可及毫无疑问地成为首要疑凶,按理该被收监下狱,面临严刑拷打的审讯。裴玄静也知道如果李可及是凶手,鱼玄机势必牵连其中,一旦严刑加身,结果难以预料,因而还想努力做最后的尝试,便再次询问李可及。不料他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我没有杀任何人。”意志极为坚决,大有不容人质疑之势。
裴玄静道:“那李将军为甚么要向韩御医索要美人醉?”李可及干脆地答道:“好奇。好奇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李亿不是也好奇地向韩御医要了一瓶么?”李言道:“如果李将军没有杀人,是不是将手中的美人醉给了其他甚么人?”李可及道:“没有,我确实是扔掉了。”
一旁的温璋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大手一挥,道:“不必再多费唇舌。来人,将李可及与共谋鱼玄机拿下了!”
差役正要应声拿人之际,李梅灵已然挺身站到李可及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喝道:“我看你们谁敢!”
其实众人早知道李梅灵的公主身份,但她自己还懵然不知,大家也佯作不知情,现下她公然亮出身份,以御赐金牌命温璋放人,温璋也不得不从命。一时之间,各人心中百般滋味。眼见时已近黄昏,夜更将至,一行人默默地往城门走去。
不料刚进金光门,便有路人认出了李可及,叫道:“那不是李可及吗?”立即大嚷道:“大伙儿快来啊,李可及在这里!”
金光门靠近西市,正是最繁华的路段,四方人流一下子涌了过来,将李可及团团围住。有人高喊道:“李可及,唱一个!给大伙儿唱一个!”
唐朝素有追捧伶官的传统。昔日玄宗明皇帝经常在兴庆宫勤政楼前的大型广场上举办歌舞表演,有一名叫做念奴的宫伎歌技出色,歌声激越清亮,据说‘声出朝霞之上,二十五人吹管也盖不过其歌喉’。诗人元稹称赞其“飞上九天歌一曲,二十五郎吹管逐”。每当她出场时,便是万众喝彩,道路为之拥塞,声势相当浩大。有一次,由于汇集到广场上的实在太多,负责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士已经无法控制局面。素以执法严厉出名的严安之紧急赶到现场后,用手中的笏板在楼前的场地上画了一个圈,大声宣布:‘谁敢越过这道圈,处死!’结果下了死令,人流依旧拥挤。明皇帝只好叫念奴出来演唱,乱哄哄的现场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后世词牌名念奴娇便是由这位叫念奴的宫伎来。
这李可及正是咸通年间最红的伶官,深受长安士民追捧。当即人流汹涌,越来越多,李可及不得已,只得站到高处,答应唱上一曲。当场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只听他沉声清唱道:“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嗓音刚柔并济,高亢清亮,饱含浓郁的深情,尤其歌声中自有一种轻纱般的惆怅,极贴合词意本身。
裴玄静本不大瞧得起李可及,但此刻听他开口一唱,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昔日白居易有诗道:‘古人唱歌兼唱情’,李可及声情并茂,柔情但不矫情,难怪深得圣上宠幸。”
围观的人群都被深深地感染打动,李可及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一曲歌毕,场中沉默良久,才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更有人感到意犹未尽,大叫道:“李可及,再唱一个!”
李可及挥手止住了大家,道:“刚才这首《更漏子》,是温庭筠温先生填的词,曲子为我本人所谱写。我唱这支曲子,是想以此来纪念他,愿他的冤案早日昭雪,愿他的灵魂早登极乐世界…”他的神情真挚而悲伤,决计不似作伪,说到最后,眼泪已然止不住地滚了下来。这当众发生在一个成年男子身上,多少显出了几分悲情来。
当场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说不出来话,各自露出了深沉复杂的表情。刚醒过来的国香早已经伏在鱼玄机肩上,抽泣成了一团,看上去煞是揪心。只是不知道她是在为李亿哭泣,还是为温庭筠而伤感。鱼玄机也红着眼睛,心头一片恻然,“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这是特意唱给她听的么?从这一刻起,她决定不再认为李可及是凶手。
第六章 飞天大盗
漫长的白天终于过去了。夜禁后的长安城,如同哭闹累了的婴孩,再次躺入大地母亲的怀抱,陷入了肃穆旷古的沉睡中。阴冷漆黑的天幕,则照旧以一种深邃的神情,俯视着尘世间的一切。它已经见惯了红尘中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似乎再惊魂摄魄的故事,也难以打动它冷漠的心田。
突然,不知道甚么地方有人吹起埙来,呜呜咽咽,低沉而凄厉,沧桑又神秘。在这漆黑的夜里,这不明来由的埙音显得异常凄凉。直到乐音消失了许久后,那种哀婉还在城池的上空缠绕不绝,令人惊悸。
鱼玄机独自站在咸宜观的卧房中,对着衣柜中的两套碧绿色衣衫发呆,苗条纤细的身影愈发显得落拓。这两套碧萝衣,上面承载着她的尘缘,她的情愫,她的眷念,以及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而今衣在人亡,无数前尘往事——雨槛弄花,风窗展卷,脉脉含情,绵绵软语,历历如在眼前,如何不令人怅怀伤情?人去情留,愁来梦杳,女子总是特别容易迷失在生离死别的痛苦,以及无尽的过往里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多么与众不同,尤其在之前经历了情感创痛后,更有从此身在半空、俯视芸芸众生的彻悟感,不料身临其境之时,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
她如此出神,心思如同灞上柳絮一般,飘飞在记忆深处,甚至连绿翘甚么时侯进来都没有觉察到。绿翘将茶水放好后,才轻轻叫了声“炼师”,道:“国香已经睡下了。”鱼玄机这才回过神来,“噢”了衣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绿翘道:“这两套碧萝衣真是漂亮,炼师如果穿上它,一定很好看。”她知道鱼玄机伤怀,自有意这么说,但也确实对碧萝衣是发自肺腑的羡慕。想来这碧萝衣应该是当日李亿所送,不然为何这么久炼师一次都没有穿过、仅仅是锁在柜中空自蹉跎岁月呢?她有些贪婪地盯着碧萝衣,她是真的认为炼师穿上它一定会很好看,当然她自己也想试试穿在自己身上是甚么样子。
却见鱼玄机叹了口气,掩好了柜门,用一把铜锁锁上,转身道:“绿翘,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还来不及告诉你,裴夫人已经死了,跟飞卿一样,被人用美人醉毒死了。李亿也死了。”绿翘大为震撼,问道:“那…李亿员外是怎么死的?”鱼玄机道:“也是中了美人醉的毒。”她尽可能地保持平静,却还是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来。
绿翘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捂住了嘴,面露骇然之色,惊叫道:“天哪!怎么会这样?”顿了顿,才颤声问道,“这是甚么时侯的事?”鱼玄机道:“裴夫人是一月前死的,李亿是一天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叫道,“不对…时间不对…”绿翘莫名地看着她,只听她道,“走,我们去找裴家娘子。”
裴玄静此刻也正在咸宜观中,她与丈夫李言一道送国香回来,打算今晚便借宿在咸宜观中,李言则预备等妻子安歇后到胜宅借宿。夫妻二人正在厅堂闲聊案情。李言非常赞同京兆尹温璋的看法:李亿是杀死裴氏与温庭筠的凶手,李可及是杀死李亿的凶手,鱼玄机则是幕后主使。裴玄静却不同意,但一时确实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来说明这三人为甚么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均死于美人醉的奇毒。
正议着,却见鱼玄机与绿翘急急赶了进来。鱼玄机道:“今日在树林中发现了尸首,娘子说他至少已经死了一天了,对不对?”裴玄静点头道:“确实如此。”鱼玄机道:“那也就是说,昨日的白天他就已经死了。可是,我昨晚明明在客栈墙头见到了他。”
李言与裴玄静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心想:“京兆尹与黄巢同时看到的人果然就是李亿,难怪京兆尹会怀疑到她。”转念又想,“可这般说不通啊,李亿明明已经死了,死人怎么还会爬上墙头?”裴玄静道:“李亿明明已经死了,昨天晚上在客栈墙头窥望的人肯定不是李亿。会不会是因为当时天色太黑,炼师没有看得真切?”
鱼玄机一时也不能确认,心头不由得彷徨了起来。绿翘一连听说了如此多诡异的事,忍不住插口道:“会不会是李亿员外死不瞑目,借尸还魂?”她说完自己也觉害怕,只觉背上阴森森的一阵凉意,忍不住回头向门口望去。
气氛蓦地诡异了起来。裴玄静忙道:“鬼神之说,多系无稽之谈。炼师,你熟知温先生性情,依你来看,谁会是害死他的凶手?”鱼玄机道:“我开始不知道飞卿是死于美人醉时,本来怀疑是李近仁下毒杀了飞卿。”李言、裴玄静均大出意外,李言问道:“炼师何以会如此认为?”鱼玄机却突然踌躇起来,似有难言之隐。
绿翘道:“我来告诉你们吧。李近仁李君一直对炼师很好,认为是温庭筠先生和李亿员外害了炼师一生。”李言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反问道:“仅仅如此,李近仁便想杀了温庭筠和李亿为鱼炼师报仇?”鱼玄机默然不应。
裴玄静心想:“夫君不是性情中人,自然不能理解情爱对人的巨大影响力。一个男子,真爱一个女子的话,会甘心为她做任何事情。”一念及此,突然想道,“若真是李亿杀了裴氏,他定然也是为了与鱼玄机在一起了。只是,他这勇气未免来得太迟了些。”
李言又问道:“炼师知道温先生是被美人醉毒杀后,就开始怀疑李亿了。因为炼师知道美人醉十分难得,而李亿拥有美人醉,对吗?”鱼玄机点头:“我本来还以为李亿是因为跟飞卿口角,一怒之下起了杀机。不过今日听说裴夫人也是被美人醉毒死,我猜想李亿可能以为是我做的…”
李言听了很是惊讶,问道:“难道不是李亿毒杀了自己妻子么?”鱼玄机摇摇头,淡淡地道:“他的性情,是决计不会动裴夫人一根手指头的。”她故作淡定,可还是难掩凄然之色,大概因她在前夫李亿心中,地位始终不及裴氏重要的缘故吧。
裴玄静却顿觉案情有了新的发现,眼睛一亮,问道:“那么,李亿为甚么会认为是炼师杀了裴夫人呢?”绿翘道:“那恶婆娘以前经常毒打炼师,李亿员外知道炼师恼恨她!”顿了顿,续道,“当日炼师差点就被她打死。我的腿也是那恶婆娘打瘸的。”裴玄静原本不知道这些私密往事,听了极为震惊,望着鱼玄机,又望着绿翘,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鱼玄机已然平静了许多,叹了口气,道:“当年李亿曾跟我提过美人醉。这药十分机密,一般人绝不会知道。可能是他已经知道了裴夫人是死于美人醉剧毒,所以怀疑是我做的。他曾经提过,裴夫人就是他的前程。既然前程没有了,他便干脆弃官不做,也不回鄂州找族人诉说,而是单独来到京师,目的是想亲自找我报仇。”
李言问道:“李亿如果是要为妻子报仇,应该到长安来杀鱼炼师,为甚么反而到鄠县杀温庭筠呢?”鱼玄机一时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答不上来。
裴玄静却突然想到了甚么,问道:“等一等!炼师,你是怎么知道温先生的死讯的?”鱼玄机道:“有个鄠县人赶来京师报的信。”裴玄静问道:“他有没有说是谁让他来的?”鱼玄机一怔,想了想:“没有。不过,我以为是昆叔…”裴玄静道:“不对。当初炼师一进门,昆叔第一句话是:‘炼师,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可见他并不知道你要来。也就是说,他并没有请人带信给你。”
李言一拍大腿,大声道:“这就对上了!请人送信给鱼炼师的不是昆叔,而是李亿。他也许是觉得在长安难以下手,所以先到鄠县毒杀了温先生,再找人给鱼炼师送信,打算将鱼炼师诱到鄠县,再好下手。”裴玄静道:“夫君所言极是。但李亿没有料到我与尉迟王子一行会意外出现在温府,正是这个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鱼玄机黯然道:“想不到他会如此待飞卿,又如此待我。”
温庭筠一案看起来已经查明了真相,正是李亿毒杀了温庭筠。不过其中疑云依然很多,那就是裴氏到底是谁所杀?李亿又是被何人所杀?
李言道:“鱼炼师一直在长安,当然没有杀裴夫人。如果不是李亿杀死妻子,那么裴夫人到底是谁杀的呢?”裴玄静道:“这点确实很难想得通。不过裴夫人死在广陵,时间又在一个月前,我们无法知道更多详情,只能暂且放到一边。”忽然想到一事,“如果是李亿杀了温先生,那么书房暗格后的那支九鸾钗也应该是他拿了。”
鱼玄机叹道:“这九鸾钗是飞卿十八岁时,一名神秘的教坊女子送给他的,是昔日南朝淑妃潘玉儿使用过的旧物,钗上刻有‘玉儿’两个字,九只凤凰同时呈现出九种不同的眼色,世间罕见,珍贵无比。自古以来,奇物总是容易招致奇祸,因而飞卿从来没有声张过,很少有人知道九鸾钗就在飞卿手中。飞卿收藏得也很隐秘,一直藏在书房的暗格中。”裴玄静道:“但李亿却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鱼玄机点点头,失望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