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静自与丈夫低声商议了几句,李言露出了不解之情,却又无可奈何。她便走过来对鱼玄机道:“炼师,上次行程匆匆,未能仔细游览咸宜观,我想同你一到返回长安,如何?”鱼玄机知她名为游览,其实有意助自己找出真相。经历了这一天一夜,二人感情更觉亲密,道谢已然嫌多,便道:“自是求之不得。娘子大驾光临,咸宜观定然蓬荜生辉。”李言欲说甚么,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未开口。
众人来到门外,才发现晴朗的天已经变得阴霾。铅云密布,犹如灰黑帷幄,似有一场大风雪即将来临。
临别之际,昆叔突然捉住了鱼玄机的手,欲言又止。鱼玄机道:“昆叔放心,我一定会将飞卿之死查个水落石出的。如果您想来长安,咸宜观随时欢迎。”昆叔点点头,却始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尉迟钧与昆仑、苏幕自到山下村子取了马匹,鱼玄机与裴玄静则依旧乘了赵叔的马车。一行人渐行渐远,当半山腰那处孤零零的宅子最终从视线中消失时,鱼玄机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裴玄静握紧她的手,安慰道:“炼师不要太过伤心。为今之计,还是找出真相最为要紧。”
温热掌心的如涟漪层层荡开,带来几丝及时的慰藉。鱼玄机心中一阵温暖,感激而会意地点了点头。确实,找出真凶要紧。她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韦保衡、李近仁、李亿、李可及、陈韪,这五个名字反复在她脑海中出现,除了陈韪外,那四人她均熟识。到底是谁,非要置飞卿于死地呢?会不会真的就是他?这些天来,她梦中时常惊悸,莫非也是因为他?
除了李亿外,其他四人裴玄静也均见过,她也在反复地思索着,到底会是谁下的手?本来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李近仁嫌疑最大,他并不认识温庭筠,却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温府,手中又曾经有过一模一样的檀木盒。可早先在胜宅时,她便已经看出此人暗暗钟情于鱼玄机,而鱼玄机对他的态度,也与别人格外不同。他们在宴会上虽然没有言语交谈,但眉目之间自有一种默契。关系到这个地步,自然是非同一般了,李近仁又怎会下手杀害心爱的女人所敬爱的恩师呢?照她看来,倒是韦保衡最为可疑。她与这位世家公子一道玩过叶子戏,感觉此人工于心计,性格阴狠,着实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突然又想到温璋莫名其妙的态度转变,为何不愿意深入调查这件案子,不免疑问更深,忍不住问道:“京兆尹为何处处针对炼师?”鱼玄机道:“他对我素有偏见。一年前,不知道是谁在咸宜观墙外用染料涂刷,写下了‘生不畏京兆尹,死不惧阎罗王’的字样,京兆尹为此没少找咸宜观的麻烦。”
二人正交谈间,忽听到车外苏幕叫道:“那不是黄巢公子么?”掀开车帘一看,果然是黄巢骑着他那匹骠悍的飞电在前面。
这黄巢去年秋试未能及第,颇受打击,一气之下也不回山东老家,而是与同样落第的举子杜荀鹤结伴到紫阁山紫阁寺借读,发誓今秋一定要金榜题名。紫阁山是终南山的一个闻名山峰,传说“旭日射之,烂然而紫,其峰上耸,若楼阁然。白阁阴森,积雪弗融”,其实就在鄠县境内,距离杜陵极近。寺中生活清苦,像黄巢这般手脚大方惯了的富家子弟自然难以忍受,然而他之前信誓旦旦,倘若半途而废,岂不是有违信诺,是以一直苦苦支撑。这一日实在无聊,乘上飞电出山,预备去长安大快朵颐一顿,想不到刚巧遇到了鱼玄机一行。
黄巢乍然听说鱼玄机便在后面的马车中,不免又惊又喜,特意上前来招呼,态度十分恭敬。鱼玄机已经知道当日银菩萨一案错怀疑了黄巢,是以也客气地答礼,几人便结伴一道回返长安。
一路上,黄巢听尉迟钧说了温庭筠被人下毒害死一事,不免十分诧异。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不大瞧得上温庭筠其人,行事未免太过放荡不羁,但听闻鱼玄机与他关系非同一般,爱屋及乌之下,言辞中还是对其被害深表遗憾和同情。又不免对凶手行径一番谴责,当得知京兆尹温璋似乎并无彻查之意时,忍不住勃然大怒道:“这还了得!”
这倒不是黄巢为讨好鱼玄机故意作伪,实是他真情流露,他生平最恨有冤不能伸、有仇不得报之事,每每遇上,总要为之打抱不平。又斩钉截铁地道:“鱼炼师请放心,如今凶手就在那五人当中,我一定助你找出真凶,查明真相,让那京兆尹也无话可说。”顿了顿,向尉迟钧道:“殿下,这五人中除了李亿外,其余四人我都是在你的酒宴上遇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似一句机锋,一下子提醒了尉迟钧,他开始觉得银菩萨失窃案与温庭筠被毒杀案隐隐有联系,或者是事,或者是人,只是他略略深入一想,便是一团迷雾,无论如何也拨不开。
刚出了鄠县境内,突然又发现京兆尹温璋一行堵在前面,原来温璋马车坏了,正在修理。但道路被阻,赵叔马车无法通过,众人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裴玄静遥见见温璋站在前面,叉手而立,似在凝思甚么事情,突然一阵冲动,跃下马车,走过去道:“尹君有礼了,我有几句话想说,不知道尹君可有兴趣一听?”
温璋重重看了她一眼,皱紧了眉头,道:“娘子请讲。”裴玄静道:“久闻尹君是位性情耿直、刚直不阿的有才之臣,不料今日一见,却很是失望。”这话说得极为大胆,温璋的面色一下子就罩上了寒霜,冷然道:“噢?”裴玄静道:“我看得出,尹君不怎么喜欢鱼炼师,不过,情绪应该与案情无关。君官任京兆尹,众所周知,这个官实在不好当。自从汉武帝太初元年设立这个官职以来,京兆尹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使。辇毂之下,天子身边,各种势力矛盾盘根错节,人际关系则更加错综复杂,用杜牧在《阿房宫赋》中所写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来形容,再合适不过。西汉时,颖川太守黄霸在全国省级官员政绩考核中名列第一,调任京兆尹,几个月后就因不称职而离任。他重新回到颖川主持工作,依然治理有方,为时所赞。可见京兆这方水土不是人人都能服的。白居易有诗云:‘京师四方则。王化之本根。长吏久于政,然后风教敦。如何尹京者,迁次不逡巡。请君屈指数,十年十五人。’从元和元年到元和十年,十年之内,竟然有十五人担任京兆尹的职务,更换频率可谓相当惊人了。管理京兆这样一块地方相当不容易,但自尹君上任以来,京兆府治理得很好,甚至整个京师风气为之一转。”
这些话中的掌故大多是裴玄静嫁到京兆以来听丈夫李言所讲,想不到今日得以派上用场。她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半天,实则是为了点缀最后一句。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温璋听到最后一句,果然十分舒服受用,他脸上的黑气渐消,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裴玄静却又话锋一转,道:“可是我不是很明白,为甚么尹君明明知道温先生是被毒害的,却仍然打算草草结案呢?”温璋冷冷道:“本尹可没有说过要草草结案。”
裴玄静道:“大家都看到了,尹君有意放弃调查。这不是打算草草结案、不了了之么?我看得出来,尹君还是尊敬同情温先生的,不然不会特意交代我夫君协办后事。可是如果让温先生这样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死得不明不白,后事办得再风光,又有何用?何况这也不是尹君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
温璋一时沉默起来,之前咄咄逼人的风度也随之黯淡了许多。过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似有极重的难言之隐。
裴玄静道:“如果尹君实在不方便调查,可以请将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温璋凝视着她,终于迟疑着道:“我曾听说宫中有一种秘制奇药,叫做‘美人醉’,是专门供殉葬宫人服用的。据说宫人服用这种‘美人醉’后,死时毫无痛苦,而且面容能保持栩栩如生,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
裴玄静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温璋一见到温庭筠的尸首后就完全转变了态度,原来他已经猜到死者是中了美人醉的奇毒。
温璋见她不语,以为她还不明白,便放低声音道:“‘美人醉’是宫廷秘制,十分珍贵难得。本尹敢说,朝中大臣绝大多数人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裴玄静问道:“那凶手是怎么得到的?”温璋冷笑一声,答非所问地道:“宫廷秘药,本尹都没有办法弄到。”裴玄静头脑“嗡”的一声,当即道:“宫中…那不只有李可及么?难怪…”
她终于明白为甚么温璋一听到李可及的名字后就大异常态,他已经怀疑李可及就是下毒的凶手。不仅如此,李可及与温庭筠无怨无仇,而且同样爱好音乐,没有任何谋杀的动机,因此温璋怀疑他其实是受了当今皇帝的指使,因为李可及深受皇帝宠幸,是皇帝的心腹。这也验证了昆叔之前一直叫喊的皇帝不会放过温庭筠的话。而温璋知道追查李可及势必牵扯上皇帝,他自然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才想不了了之。
一切只在一念之间,她转瞬便已经想得清楚明白,因之前久闻温璋大名,对他期待很高,一面是震惊,一面是失望,只道:“久闻尹君执法如山、秉公理案,今日方知闻名不如见面,不过也是一个畏惧强权的人而已。”转身便即离开。
温璋叫道:“娘子请留步。”走近身来,低声道:“美人醉一事事关重大,娘子务必不可透露给他人知晓,连‘美人醉’的名字都不可提及,否则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徒然牵累无辜。”裴玄静知道宫廷事密,高深莫测,当即悚然而惊,又问道:“尹君为何又要将其中内情告知我?”温璋道:“本尹见娘子不是普通人,正有一事相求。”
一旁鱼玄机已然猜到裴玄静定然是为了飞卿的案子去向温璋请命,远远见到二人密密匝匝地交谈,还是甚为好奇。
又过了一会儿,裴玄静折转回来,尉迟钧、黄巢上前询问究竟,裴玄静道:“京兆尹已经答应要调查温先生的案子,不过要悄悄进行。”鱼玄机很是诧异,问道:“娘子如何能说服京兆尹?”裴玄静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我想还是京兆尹自己也想知道真相吧。”当下众人无语,裴玄静也按温璋事先叮嘱,丝毫不提美人醉一事。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温璋的马车终于修好,然而众人却已经错过夜更,城门关闭,不及赶回长安,当晚只得一同留宿在城外的客栈。
黄巢夜宿难眠,干脆穿衣出门,转过墙角,却发现鱼玄机正站在院落中发愣。他望着那窈窕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子呆,又听见她缓缓念道:“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似乎在梦中呓语。终于忍不住地一阵脑热,轻轻叫了道:“炼师!”却见鱼玄机没有反应,只是木怔怔地看着墙头。
黄巢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发现墙头正露着一个男子的脑袋。黄巢一惊,喝道:“是谁在哪里?”瞬息之间,那脑袋已然不见了。黄巢从不惧事,正欲追出去,却听鱼玄机叫道:“黄公子!”他当即站住,只听见鱼玄机柔声道:“夜深了,公子请早些安歇罢。”便若无其事般回了自己房间。
黄巢一时困惑不已,茫然呆立在当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感到脸上一片冰凉,一摸却甚么都没有。抬头一看,点点雪花正轻柔地飞舞着,盘旋而下。
这一夜,漫天雪花飞扬飘逸,纷纷洒洒,大地银装素裹,影影绰绰的长安城也陷入了静谧安祥,天地终于浑为一体。
第四章 雪夜凶杀
京兆府位于长安光德坊内,毗邻西市。唐朝中期以前,京兆尹都住在自己的私宅里,每日必须得走班。大中年间,唐宣宗特批两万贯钱,同意当时的京兆尹韦澳在京兆府办公院内营造官邸,之后的京兆尹便都开始住上京兆官邸了。
不过,京兆府最引人注意并非其豪华壮丽的建筑,而是南大门前的一尊很有些年头的彩色塑像,这正是昔日“塑圣”杨惠之为著名艺人留杯亭塑造的像。杨惠之原本与吴道子同学绘画,师法张僧繇,后因吴道子功成名就,得了“画圣”的称号,他便弃画专攻雕塑,其所塑人物合于相法,极为传神。留杯亭像成当日,他饰以衣装,将塑像背对着大街,京兆人一望背影,便能认出是留杯亭,其神巧如斯,令人叹为观止。后世庙宇常见的千手观音像,也是由杨惠之所创。
本来,这样一个优伶的形象摆在门前,实在不合京兆府地位,历届京兆尹对此也颇有微词。只是这塑像是天宝遗物,传说一旦移动此像,京兆尹就会被罢免,跟门下省政事堂的会食之床一样,有非比寻常的象征意义,因而无人敢动它分毫。裴玄静随同温璋来到京兆府时,第一眼也是留意这尊奇特的留杯亭像,虽然历经风雨的洗刷,但样貌依然完好,尤其那人物吟唱的神态,十分逼真。听说了它的来历后,裴玄静立即便联想到了李可及,甚至想道:“当今圣上如此宠幸李可及,会不会将来也会让人给他塑像留念?可惜,盛唐风光不在,如今再也没有杨惠之这样的人物了。”
一旁温璋多少猜到她的几分心思,正欲说话,宫中有人送来皇帝下达敕书。温璋忙命人领裴玄静进去,自己将使者迎到京兆府正厅堂。敕书中,皇帝语气颇为严厉,要求京兆府尽快破获飞天大盗一案。这飞天大盗已经在长安折腾了数月,搞得人心惶惶,尤其被盗者多是权贵,长安、万年二县和京兆府均备受压力,前几日侍御史李郢甚至还为此弹劾过温璋办事不力。之前京兆府已然调集长安、万年两县大量人手,案情却始终毫无进展。现在连皇帝都下敕书了,若是再一无所获,恐怕他这个京兆尹的官位也岌岌可危,坐不了多久了。
送走使者后,即使手段强硬如温璋这般的人物,也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左侧的墙壁。
京兆府虽是地方衙署,却建制颇大,一砖一瓦都很费心思。正厅的上首墙上,画有山水壁画。左右两侧的墙壁,则题有密密麻麻的“厅壁记”,内容无非是叙述官秩创置及迁授始末,也就是说,历届京兆尹均要在这两面墙上留下履历。温璋目下所凝视的便是这些前任的履历政绩,那么他自己呢?将来会有甚么样的“厅壁记”写到这墙上?会不会最后的收笔是“因未能捕获飞天大盗而去职”?这可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正思忖发愁间,忽有差役进来报道:“尹君,鄠县县尉李言求见。”温璋奇道:“来得好快!”命人叫他进来。又命人去请正在查阅案情的裴玄静出来。原来昨日温璋所言“一事相求”,便是要请裴玄静来协助调查飞天大盗一案。他办事、用人经常不拘常理,昨日在温府一见,深觉裴玄静并非常人,后来刚巧又在归途遇见,便邀她相助。
李言进来见过礼,垂首问道:“尹君连夜派人召见下臣到京,不知道有何要事?”温璋道:“温庭筠的案子,就交给你负责。本尹已经派人到广陵征召李亿到京,并知会吏部,很快就会有消息。”
李言愕然不已,又见有人引着妻子从侧堂出来,更是莫名惊诧。温璋便说明了有意请裴玄静相助查案之意,又道:“案情上,你该多听你妻子的意见。”李言看了一眼妻子,应道:“是。”
裴玄静却尚在疑惑,问道:“尹君为何…”突然外面一阵急铃声打断了话头。一旁差役道:“是府外的悬铃响了。”这悬铃是温璋上任后所设,即在京兆府屋檐下挂一铜铃,凡京兆辖区内有不平之事者,均可到来拉铃告状。
温璋素来重视悬铃告状者,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民生,当即站起身来,皱眉道:“出去看看,多半又是来状告飞天大盗的。”正要赶将出去,却见大将军张直方直闯进来,连声嚷道:“我家昨夜被盗了!”
温璋本人并非科举出身,也是靠门第出仕为官,不过他胸怀大志,素来不喜张直方这种白食朝廷禄米的世家公子,又见他不经通报即擅自闯入,当即冷笑道:“将军居住的永兴坊非等闲之地,金吾卫士云集,将军本人也武功高强,身手了得,那盗贼如何能轻易闯入得手。”张直方不满地道:“尹君这是甚么话?我昨晚不在永兴坊中,住所财物被盗,难道京兆府不该管么?”
只听见外面铃铛又一阵狂响,温璋便道:“既然如此,将军居住的永兴坊属于万年县管辖,这就请将军去宣阳坊万年县衙报官罢。”也不理睬张直方如何怒气冲天,径直率人赶了出去。
到了府门一看,除了两名把守大门的差役,檐下的悬铃处并没有其他人。温璋问道:“告状的人呢?”差役也是一脸茫然,答道:“我们也没有看见。”
众人四下查看,发现确实并无他人。温璋怒气顿生,恨恨地道:“是甚么人,敢到京兆府来乱拉悬铃捣乱?下次你们可得留意了,抓住他,一定打他板子。”门差喏喏应了。
温璋转身正欲进府之时,悬铃又狂响起来。裴玄静毕竟习武,目光锐利,叫道:“是只乌鸦!是那只乌鸦撞铃!”众人一看,果然是一只乌鸦正用嘴啄住绳子,来回不停地扯动。
一名差役道:“这可邪了门了。大清早的铃响,竟然是只乌鸦来捣乱。”正欲上前将乌鸦赶走,温璋叫道:“等一等!”见那乌鸦依旧扯动铃绳不止,道,“这只乌鸦撞个不停,一定是遭了甚么伤心事。本尹估计,一定是有人掏走了它的小乌鸦,母子连心,它不得已,才前来京兆府诉冤。”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京兆尹如此断言未免太过离奇,令人匪夷所思,不过均畏惧温璋声威,无人敢出言反驳。
却见那只乌鸦陡然停止了撞铃,飞到温璋头上,拍了拍翅膀,似乎表示同意他的话,突然又飞走了。正愕然间,温璋一挥手道:“走,我们跟去看看。”
一行人便跟随乌鸦前行,那乌鸦在前面盘旋飞翔,似在引路一般。若不是亲眼得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出了西边的金光门后,又往前走了一刻,终于来到城外一片树林里,乌鸦盘旋在一棵树旁不再前进,还
“嘎嘎”地叫个不停。
众人定睛一看,果如温璋所料,树上一个鸟窝被人掏空了。而那个掏走小乌鸦的人还没有走开,正在树下休息,手里还在玩弄着一只小乌鸦。那小乌鸦羽毛都还没有长全,掏鸟人却有意捉住它双脚,让它空扑腾翅膀,看着它“嘤嘤”哀鸣的样子取乐。
裴玄静见那小乌鸦十分可怜,很是生气,抢上前喝道:“快把小乌鸦交出来!”掏鸟人玩得入迷,这才留意到有人到来,当即站起身来,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小娘子想干甚么?这小乌鸦是我掏到的!”又见还有她身后还有其他人,声势才略略弱了些,问道:“你们是…”温璋也不多说,喝道:“将他拿下了!”
两名差役应声走上前去。掏鸟人一见到官府的人,顿时蔫了半截,老老实实地将小乌鸦交给了裴玄静。裴玄静小心翼翼捧着小乌鸦,爬上树干,将小乌鸦细心放进鸟窝,随即跃将下来,身手极为敏捷。温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李言一直极为留意上司的神色,忙解释道:“内子祖父是武状元,内子也略会一点武艺。”温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见那只前去撞铃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进鸟窝,“嘎嘎”叫着,似在向众人表示感谢。裴玄静感叹道:“乌鸦的爱子之心,实在感人。”转身责备掏鸟人道,“你干吗拆散人家好好的母子?”掏鸟人却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只乌鸦!要不是大乌鸦逃走了,我定将它们一锅都炖了!”裴玄静怒道:“你这个人好恶毒!”李言从未见到妻子如此生气,忙道:“夫人不必生气,尹君在此,自会处置。”众人一起转向温璋,听他示下。
掏鸟人听说眼前的这位紫衣大官就是令人闻名色变的京兆尹温璋,只觉一股怯惧从心底冒起,当场吓得跪倒在地。温璋早有主意,当即道:“乌鸦虽不是人,但母子亲情,与人同理。乌鸦被此人迫害,前来官府伸诉,求助于官,此事本来就有些异乎寻常。这个掏鸟人有意掏走小乌鸦,拆散乌鸦母子,残害弱小…”一边说着,脸上黑气渐盛。掏鸟人听他越说罪名越严重,忙一边叩头,一边哀恳道:“小人知错了。不过,尹君,说到底,它究竟只是只乌鸦而已。”他不说还好,温璋一听他的辩解,登时勃然大怒,喝道:“掏鸟人行为恶劣,不能宽容,判处死刑,立即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