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仙大感惊讶,道:“当真如此?”低头去查看王翰脖颈,问道:“有没有受伤?”王翰笑道:“没事,哪有老狄说得那么夸张。”王羽仙道:“嗯,即便那位弄玉娘子再有不是,我们还是要试上一试。阿翰,我知道你不愿意求人,不如让我去吧。”
王翰道:“我怎么能让你去呢?李弄玉当有要事在身,或许早就离开蒲州了。”王羽仙道:“应该还没有。她丢失了极要紧物事,不惜使用武力逼问你,没有找到是不会离开蒲州的。”
王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去。这李弄玉来历不明,又十分危险。她连手下人的性命都不如何顾惜,就算你求她也是白求。不如这件事先放一放,辛渐就算人在牢中,也还是咱们中的一员。老狄,你不是要给袁大哥送药么?看看能不能设法见到辛渐,问问他的意见。”狄郊道:“好,我明天一早就去办这件事。”
李蒙道:“谢瑶环可是明令不准探监。”王翰道:“咱们先回去再说。羽仙,走吧。”王羽仙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允准自己单独留在普救寺,只得吹灭灯烛,跟随情郎出来。
寺门早已经关闭,不过尚有老僧守在门槛边,见尚有香客滞留寺中,忙开门让几人出去。
普救寺门前是一片广场,四周有几家商铺,白日聚集的流动商贩更多,煞是热闹,可全是做到寺中拜佛的香客的生意,是以天黑寺门一关,各自的摊子也都相应收了,那间租用秦家的河津胡饼铺也早已经打烊关门,一片漆黑。
几人进来普救寺时,本来听到附近有吹吹打打的丧乐,猜到应该是秦家在为秦锦办丧事,不过各自隐忍不语,是因王翰不准大家向王羽仙谈及他卷入奸杀锦娘一事。狄郊本来还想着去祭奠锦娘,顺便询问蒋素素情夫的事情,只是不闻丧乐之声,想来是因为夜色已深,女主人恰好是个声名狼藉的寡妇,王羽仙又在一旁,便不再多提。
从城东到城西距离不近,城东相对偏僻,一路除了打更巡夜的人,少有其他行人。如此夜晚,当然雇不到车马,只能摸黑行走。对于生活优裕惯了的几人来说,倒也是别样的体验。走着走着,几人一齐笑出声来。只有王羽仙娉娉婷婷地跟在王翰身后,不发一声,保持着名门淑女的风度,但暗黑中依然能隐约看到她嘴角上翘,也在偷偷微笑。
到了城西,灯火渐旺,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少店铺、酒肆还在吆喝做生意。几人拐上西大街,远远已经可以逍遥楼上高高挂着的那个“满”字灯。王羽仙道:“咦,蒲州客栈的生意竟有这般好?”李蒙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忽听得背后一阵奇怪声音。
众人闻声回过去,隐隐约约有一人迅步奔来,不仅脚下如风,口中还呼哧有声,情状极是诡异。直至到得近前,才看清那人只穿着白色贴身衣衫,上衣还没有系带,似是刚从床上滚下来,双手紧紧捂住嘴唇,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如急风般掠了过去。
狄郊迟疑了下,叫道:“喂,你…你不是水手傅腊吗?”那人却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去了。王之涣道:“老狄,你看清了么?这人捧着脸做什么?我怎么看着不像是那个蒋素素的情夫啊。”
众人也顾不上理会,径直回来逍遥楼,蒋大正候在大堂,面色极是疲倦。李蒙问道:“锦娘的丧事还顺利么?”蒋大道:“唉,今日傍晚已经匆匆下葬了。”
几人均吃了一惊,按照丧葬习俗,死者灵柩至少要停放七日才能下葬,这锦娘前日被杀,昨日才入棺,怎么今日就葬了?如此岂不是太过仓促、对死者也是大不敬?
蒋大道:“这是素素的主意,我也不好坚持。”王之涣道:“这也不能怪她,家里就她一个寡妇,守着一具棺材,难免有点…”见王羽仙有询问之意,忙道,“不提了,大家累了,散了吧。”
狄郊回到房中,立即提笔写了一封信给伯父狄仁杰,大略说了事情经过,给王翰几人看过,这才封好拿下去交给蒋大,请他派信得过的人送去洛阳。蒋大一见是给当朝宰相的信,不敢怠慢,忙道:“郎君放心,我这就去选个最稳妥可靠的伙计。”
狄郊道:“有劳。”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一直不见令郎蒋会?”蒋大道:“他得罪了阿郎,不敢留在逍遥楼,我叫他去乡下姥姥家了。”
狄郊本想问蒋会与蒋素素之事,犹豫了下,改口问道:“蒋翁可知河东驿长是什么来头?”蒋大道:“宗大亮么?他是蒲州汾阴人,在这里任驿长已有多年,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狄郊道:“噢,如何奇怪法?”蒋大道:“他伯父娶的是文水武氏,也就是当今女皇的堂姊。”狄郊恍然大悟道:“原来他是宰相宗楚客的堂弟。”
蒋大道:“正是。宗楚客在朝中任宰相,自然是因为是女皇侄子的缘故。宗大亮虽然说不上是皇亲国戚,到底还是沾亲带故,可偏偏在这小小驿站当驿长,一当就是好多年。别人都说他得罪了他那位宰相堂兄宗楚客,所以才会如此。”狄郊心有所悟。
次日一早,狄郊到药铺抓了药,与李蒙一道赶来州廨。门前兵士一听二人想要探监,便连连摇头不准。李蒙正想用老一套法子给兵士塞钱,忽见谢瑶环的侍女青鸾急奔了出来,叫道:“是狄公子么?我正要去找你。”狄郊一愣,问道:“娘子找我有事么?”青鸾道:“公子快跟我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蒙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来不及了?”青鸾不由分说,上前扯住狄郊,拉着就往府内跑去。
曲曲折折走了不少路,终于来到后衙一间雅室中,谢瑶环正站下窗下,脸上大见焦色。青鸾将狄郊直拉到床前才放手,指着床上一名男子道:“他受伤中了毒,听说狄公子是位神医,求你救救他。”
狄郊道:“他是…”谢瑶环道:“他是这次随我出行的侍卫蒙疆。”
原来昨日蒙疆跟踪谢瑶环仇人李俊一行,走不多远就被发现围住,混战中一名胡人往他肩上戳了一刀,刀上淬有毒药,他当即倒地,再也爬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李俊等人扬长离开,直到谢瑶环率兵赶来才将他救回。不过他肩头伤口所中毒药甚是奇特,不发黑反而发红,且像丝线一样一缕一缕地沁遍全身。昨夜谢瑶环请遍蒲州名医,均是束手无策,今早意外听说狄郊精通医术,慌忙派青鸾去请,恰巧在府门前遇到。
狄郊上前揭开蒙疆身上薄被,却见他身上遍布鲜亮的红丝,如蛛网一般,且越来越密,看上去极其可怖。一搭脉搏,也是忽快忽慢,很是诡异。
青鸾问道:“狄公子可看得处蒙大哥中的是什么奇毒?”狄郊摇了摇头,沉吟道:“天下毒药有千万种,道理却只有一个,无非是毁人脏腑,令其丧去机能。蒙侍卫中毒已过一夜,性命却还在,想来这是毒药性子慢些,但毒药已经游走全身,万难拔除,我只能勉力试一试。”谢瑶环道:“狄郎请放手作为,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便是。”狄郊道:“好。”思索半晌,道,“将之前大夫开过的方子拿来给我看看。”青鸾忙取了数张方子交到狄郊手中,道:“这些都是那些没用的大夫开的,已经给蒙大哥吃过了,没有用的。”
狄郊也不理会她,略略一翻方子,无非是各种解毒药、催吐药、排泄等,当即选了一副以排泄为主要成分的药,道:“去把这副药熬好。再派人去药铺买两钱砒霜来。”
谢瑶环吃了一惊,迟疑问道:“砒霜不是毒药么?”狄郊道:“对普通人而言,砒霜是毒药,对病人只要对症,就是治病的良药。”
青鸾不敢怠慢,忙安排人去熬药买药,又问道:“砒霜如何能成为治病的良药?我不懂,还望郎君说得明白些。”狄郊道:“人体阴阳平衡,就是健康之状。若对健康体用砒霜上药,打破了阴阳平衡,就会出现中毒症状。但病人本身已经阴阳失衡,治疗无非是以药石之偏纠阴阳之偏,用猛药反而能起到效果。”一时也不及多解释,道,“你们暂且退开,以免影响我行走针。”当即从怀中取出针包来。
李蒙忽道:“等一等。”将狄郊拉到一旁,低声道,“这是个大好的机会!现在谢瑶环有求于你,我们正好要挟她放辛渐出来,反正咱们答应她们决不逃走就是。”狄郊道:“唉,事情紧急,先救人要紧。”甩开李蒙,拈出两根银针,重新走到床前,先往蒙疆双脚涌泉穴扎去。
蒙疆“啊”了一声,逐渐睁开眼睛。他自被便谢瑶环救起便一直昏迷不醒,青鸾登时大喜,抢上前来叫道:“蒙大哥醒了!蒙大哥!狄公子,你真是神医。”狄郊沉声喝道:“快些退下!”青鸾一愣,不敢违抗,慌忙让到一旁。
狄郊便继续针廉泉穴,以应涌泉穴针感。依次再针手三里、足三里、太冲、三阴交穴。起针时,蒙疆手微微动了动,然则他身上的红丝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且速度快了一倍。青鸾远远看见,忍不住要上前指责,却被谢瑶环及时拉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妄动。
狄郊又行了一遍针,蒙疆全身通红,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红人”。正好兵士买了砒霜送进来,狄郊道:“去将熬好的药端来。”青鸾盛了一碗端进来,狄郊将两钱砒霜尽数倒入药中,道:“给他全喝了。”
青鸾见狄郊针术神奇,也不再多问砒霜是否会毒死蒙疆,上前扶蒙疆坐期。之前的汤药都是她往蒙疆嘴中强行灌饮,这次他居然可以自己张口喝下,只是说不出话来。
狄郊道:“青鸾,你给蒙侍卫穿上衣服,扶着他慢慢起身下床,在屋里走动走动。阿蒙,谢制使,咱们到外面去等。”谢瑶环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见狄郊、李蒙已然抬脚走出房去,也只得跟出去。
几人在院中静静等候,谢瑶环满腹狐疑,却又不好多问。忽听得室中“咕咕咕”数声,随即是“嘭”地一声,青鸾大叫一声道:“妈呀!”
谢瑶环大惊失色,转头命兵士道:“看住他们两个。”自己抢入房中,却闻见一股恶臭。蒙疆正尴尬地站在房中,青鸾一手扶住他左臂,一手捂住口鼻。
谢瑶环问道:“出了什么事?”青鸾迟疑道:“蒙大哥他…他把屎拉在裤子里了。”
谢瑶环低头一看,果见蒙疆脚下有黄白之物流出。她恍然明白过来,上前掀起蒙疆衣衫,果见他身上红色已经黯淡了许多,忙道:“不必难堪,这正是狄公子的解毒妙法。青鸾,你给蒙大哥换上干净衣服,扶他躺下,再命人进来清理干净。”青鸾道:“是。”
谢瑶环匆匆出来院中,挥手命围住狄郊、李蒙的兵士退下,歉然道:“多有得罪,我事先不知道…”
狄郊淡淡道:“谢制使不必耿耿于怀。日后只须每日一次,给蒙侍卫服这副泄药,直到他身上红丝褪尽为止。”取过李蒙手中药包,道,“这里有几包药,烧烟吸入鼻中能缓解风咳,麻烦谢制使转给袁华大哥。”谢瑶环接了过来,居然道:“多谢。”
狄郊道:“嗯,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谢制使能否准许我换辛渐出来?制使扣住辛渐,无非是想要个人质,我们五个情若手足,任留下谁都是一样的。”
谢瑶环不无惊奇地看了他半晌,点头道:“好。”招手叫过一名兵士,命道:“去大牢带辛渐到大堂。”那兵士躬身应命而去。
来到大堂时,辛渐正好被押到门前,见到狄郊就问道:“药带来了么?袁大哥昨晚可是咳嗽了一夜。”狄郊点点头:“已经交给谢制使了。”
谢瑶环命人开了辛渐手足镣铐,道:“你们都走吧。”狄郊道:“谢制使…”谢瑶环道:“快走,别等我改变主意。”
狄郊还想再说,李蒙急忙扯他出来,道:“能走还不快走,当真想坐牢么?”
辛渐更是不解,抚摸着被铁铐磨破的手腕伤处,问道:“这位谢制使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李蒙道:“狄郊刚刚救了她手下性命。”当即说了经过。辛渐道:“老狄越来越厉害了,日后可以开馆行医了。”狄郊道:“侥幸,这次只是侥幸。蒙侍卫体质稍微差些,我这法子定然已治死了他。”
又说了王羽仙来蒲州之事,辛渐大喜笑道:“这个可太好了,大伙儿又聚齐了。”李蒙悻悻道:“最好的就是王翰,天下所有好事都落他头上了。”
辛渐道:“卷入秦锦案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吧?况且羽仙…”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旁人均知他指王翰和王羽仙因同族同姓而无法成亲的事。
李蒙哼了一声,道:“换做我是王翰,早带着羽仙远走高飞了,改名换名,谁知道他们两个都姓王?老狄,你说是也不是?”狄郊摇头道:“他二人出身高姓大族,从小就被所有人告知他们王氏最珍贵的是家族名誉。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
李蒙道:“这么说起来你也不会跟海印私奔了?”狄郊吃了一惊道:“什么?”李蒙:“你暗中喜欢那豆腐女,当我们几个都看不出来么?”
狄郊自觉将感情隐藏极深,从没公然流露过,却不知道如何被伙伴识破,最尴尬的是他们早已经知情,却还佯作不知。
忽有逍遥楼伙计急奔过来告道:“又出了大事,蒋素素被人杀了,两位王公子已经跟蒋翁去了城东,请几位快些也赶去秦家。”
辛渐等人闻言大吃一惊,急忙回逍遥楼取了马匹,飞奔赶来峨嵋岭。秦家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三人好不容易挤进去。院中站有不少差役,河东县令窦怀贞正在向蒋大问话,王翰和王之涣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狄郊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王之涣道:“蒋素素昨夜被人杀死在房中,你自己去看。咦,辛渐,你…”
辛渐不及解释,与狄郊进来东厢,却见蒋素素孝服未除,鬓发间犹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纸花,仰面朝天躺在床前,胸口中刀,上半衣襟尽被染红。
狄郊也顾不得避嫌,上前蹲下,掀开蒋素素衣襟,却见她共中了三刀,刀口如缝,入刀极深,当即失声道:“这伤口跟锦娘身上的一模一样。”辛渐道:“呀,当真是一模一样。”
五人中只有他二人看过秦锦尸首,余人闻言惊讶异常。王之涣道:“莫非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狄郊道:“伤口一模一样,不过锦娘只中了一刀,素娘却中了三刀。”辛渐道:“这三刀每一刀都是致命伤,可见凶手恨蒋素素远在恨秦锦之上。”
忽听得河东县令窦怀贞在背后道:“你们几个可别忘了,王翰正是杀死秦锦的头号疑凶。王翰,本县正要问你,你昨晚人在哪里?”王之涣道:“明府,这次你可怪不到王翰头上了,我们有一大堆的证人,可以证明王翰昨晚没有离开逍遥楼半步。”
窦怀贞道:“你们都是一伙子,逍遥楼又是王翰所开,证词做不得数。王翰,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本县回去认罪的好。”
众人见窦怀贞之前力指王翰奸杀秦锦,捉拿王翰回去后却又不问案录供,均猜他有意暗中助众人从刺客案中脱罪,此刻见他说得煞有其事,意欲将蒋素素之死又算在王翰头上,不免又开始猜不透这位县令来。
王翰道:“我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认罪?”窦怀贞道:“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无罪,若找不出这起姑嫂双尸案的凶手,凶手就是你王翰了。”也不待众人答应,率了差役扬长而去。
王之涣目瞪口呆,道:“现在的县令都是这样问案么?这是哪门子的王法,威逼我们去找凶手,找不到的话凶手就是王翰。”忽听得狄郊道:“快来看!”
众人忙转过头去,只见狄郊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双筷子,慢慢撑开蒋素素双唇,她嘴中不知道含着什么物事。狄郊用筷子将那物事夹住,轻轻拉了出来,竟是半截血淋淋的舌头,舌根一方齿痕宛然若新。众人目目相看,一时惊住。
半晌辛渐才道:“看来凶手是交吻逼奸时被蒋素素趁机咬下了半截舌头,恼羞成怒下才杀人灭口。”
王翰蓦然有所醒悟,问道:“之涣,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王之涣道:“什么?”王翰道:“昨晚咱们不是遇到一个捂住嘴的奇怪男人么?”王之涣道:“啊,就是他!他一定就是凶手,被蒋素素咬下了舌头,疼痛难忍,所以才捧着脸一路狂奔。老狄,你昨晚说他是水手傅腊,可有看得清楚?”
狄郊道:“嗯,就算天黑我没有看得太真切,可傅腊是蒋素素情夫,难脱嫌疑,走,咱们去找他,看他嘴里是不是只剩下半截舌头。”找了一只碗,将舌头装好,又出来交代蒋大,尽量保持好蒋素素的尸首,以防有更多线索。蒋大连连抹泪,只应道:“是,是。”
众人出来巷口,狄郊目光锐利,一眼看见那曾经为傅腊作证秦锦遇害当晚他人不在秦家的苏贞正站在河津胡饼铺旁朝这边张望,心中一动,便让众人先走,自己与王之涣望胡饼铺走来。苏贞见状,转身欲走,犹豫了下,又顿住脚步,回头等狄郊二人到来,先柔声问道:“郎君有礼,敢为二位是为素娘被杀而来么?”
狄郊道:“娘子请说句实话,锦娘被杀当晚傅腊真在你家中过夜么?”苏贞迟疑道:“这个…”狄郊道:“人命关天,按律法来言,做伪证可是要判刑的。”苏贞面露羞愧之色,低下头道:“当晚傅腊确实来过我家,不过半夜他又走了,我猜他是要赶去素娘家里。”
狄郊道:“原来娘子早知道傅腊跟蒋素素之间也有来往。”苏贞道:“如何不知道,是素娘她…”她的声音陡然高昂了几分,一改常见的温婉,甚至露出忿忿之色,忽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王之涣忍不住道:“娘子温柔娴静,又如此美貌,与蒋素素分明不是一路人,如何与傅腊这种莽夫…”狄郊忙打断他,问道:“案发后傅腊可有来找过娘子?”苏贞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举袖遮住面孔,哽咽道:“没有。他知道我丈夫回来了,如何还敢来?”
二人见她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而下,哽咽难言,显是极为失贞一事懊悔,只得就此告辞,赶去追王翰等人。
众人打听到傅腊住处,就在西城墙根下的小巷中,很顺利地找到他家。踢门进去时,他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见有人闯了进来,倏地从床上坐起,伸手去摘墙上腰刀。辛渐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抓住他右臂反拧到背后,一手捏住下巴,迫他张开嘴,果见口中只有半截舌头。
李蒙道:“哈哈,踏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是你了。”忙找来绳索,将傅腊结结实实地捆好。
姑嫂二人死于同一人同一把刀下已经确认无疑的事,既然傅腊就是杀死蒋素素的凶手,那么害死秦锦的也是他了。他既是蒋素素的情夫,出入秦家熟门熟路,绝不会摸错房门误入秦锦房间。会不会果真是传闻中的那样,是蒋素素嫌小姑碍眼,起心害死秦锦,所以请情夫傅腊杀人?可这样一来,之前蒋素素说看见凶手翻墙逃走就说不通,因为是真有人翻墙出逃,若是蒋素素与傅腊串通杀人,凶手又何必翻墙逃走呢?
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傅腊早对秦锦有意,逼奸不成,又被蒋素素和当晚留宿秦家的蒋会听到动静,遂杀了锦娘灭口。他是水手,孔武有力,一刀致命,轻而易举。他翻墙出逃后,蒋会随即进锦娘房中查看究竟,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总之失落了王翰的玉佩在凶案现场,由此成为王翰到过秦锦房中的物证。今晚傅腊又去找蒋素素求欢,大约蒋素素已然发现是他杀死小姑,愤恨之下咬下了他的舌头,他一怒下干脆连蒋素素也杀了。这起姑嫂连环双尸案遂告真相大白,众人忙押了凶手赶来河东县衙。
河东县令窦怀贞听说已经逮到真凶,急忙升堂审案。众人将傅腊连同蒋素素口中发现的半截舌头一齐呈到公堂上。
窦怀贞道:“傅腊是军籍水手,隶属于折冲府,本县无权审问。来人,将傅腊押去军府交给折冲都尉处置。”
古代对军士犯罪的处理比普通百姓往往要轻得多,往往会不了了之。王之涣忙道:“军士犯罪按理由军府自行处置,可傅腊犯的不是军法,而是触犯律条,杀了明府治下的百姓,这是关联地方的刑事案件,按律折冲府不得过问地方州县政务,明府都无权问案的话,折冲都尉更无权审问。”窦怀贞甚是惊奇,道:“想不到你倒是熟识朝廷的典章制度。”
王之涣道:“若是明府怕得罪折冲府,结案时与都尉约会同时审问不就成了。”窦怀贞道:“那好,你们如何能断定傅腊就是杀人凶手?”静静听王之涣讲完经过,道:“嗯,有人证,也有物证。傅腊,我问你,你可是杀害秦锦、蒋素素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