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自立国以来,便规定公主只能下嫁平民百姓,以此来防止外戚干政。冉兴让本是河北的一名普通农民,四年前幸运地被选为寿宁公主的驸马。寿宁公主名朱轩媁,是当今皇帝第七女,生母更是因国本之争闹得朝野无人不知的郑贵妃,那位传闻中要取代太子朱常洛储君地位的福王朱常洵就是她的亲弟弟。因为宠爱郑贵妃,万历也格外疼爱寿宁公主,命其每五日都来上朝,恩赐远胜过其他女儿。冉兴让虽出身贫苦,却生得高大健壮,相貌堂堂,加上为人淳朴憨厚,很得公主喜欢。尽管两口子地位悬殊,倒也能恩爱相处。
然而不幸的是,即使贵为金枝玉叶,个人生活也不能随心所欲。祖宗家法规定,驸马“嫁”到公主府,不能与公主同吃同住,而是另屋安置。驸马若要与公主同寝,须得有公主宣召。而公主宣召驸马也不能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还有时间限制。一般说来,公主宣召驸马入内,应在傍晚“三哺”时分,天亮之前必须把驸马打发走。否则,公主、驸马就是有违礼教,有荒淫之举。也就是说,大明的公主和驸马实际上只能做“夜里夫妻”,仅是性媾关系。
不仅如此,公主如果想宣召驸马入内共度良宵,还得事先给府吏、太监、保姆一些钱财,不然他们就会处处刁难,找出各种借口,使公主难遂心愿。如劝谏公主“应节欲自爱,不可纵欲过度”等,这些话就如软刀子一般,令脸皮儿薄的公主不战自溃。尤其是公主府的保姆,最为刁钻古怪。按照皇室惯例,公主下嫁,会选取一名可靠稳妥的宫女作为保姆,随同公主出居公主府中,掌管公主房中之事。保姆都是没有嫁过人而老宫女,心理上有各种畸形的怪癖,往往见不得旁人恩爱,千方百计地要阻挠。譬如寿宁公主保姆名梁盈女,曾经在翊坤宫侍奉过郑贵妃,仗着是郑贵妃心腹,不仅视驸马冉兴让为奴仆,千方百计地刁难,就连最得皇帝宠幸的寿宁公主的一举一动也都要受她牵制。
冉兴让的别室位于堂子胡同,距离藤花别馆不远。这位性情憨厚的驸马郁闷之余,常常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发呆。被路过的沈德符看见过几次,觉得这驸马傻气得可爱,遂邀请他来藤花别馆饮茶喝酒,由此结为好友。
沈德符乍然见到冉兴让,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醒悟过来,问道:“是公主要召见你么?”
一听到“公主”二字,冉兴让明显兴奋起来,搓着双手,道:“是。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梁妈妈的老相好忽然从外地回来了,梁妈妈心情大好,准许这个月我多见公主几次。不过…不过我这个月的例银已经用完…”
傅春听说驸马是来借钱,好在进公主府时打点有意阻挠的人,忙从身上摸出钱袋,数也不数,将袋子塞在冉兴让手中,又问道:“小沈,你身上有多少?全拿出来。”
沈德符道:“都到家门口了,何须这么麻烦?”打门进去,命老仆取了一封五十两银子交给冉兴让,又道,“下次再来,如若我不在,驸马直接向老仆索要便可。”
冉兴让千恩万谢,道:“等下个月我领了俸禄,一定归还二位。”
鱼宝宝闻声出房,问明究竟,忍不住笑道:“还是算了吧。驸马那点俸禄,还不够被公主府的下人们打秋风的,回头我替你还给小沈。快去吧,春宵一夜值千金呢。”冉兴让遂红着脸辞去。
傅春忍不住感叹道:“谁能想得到,郑贵妃仗着圣上宠爱,呼风唤雨,将大明天下搅得不得安宁。而她自己的亲生女儿连见丈夫一面都如此困难。”
沈德符道:“这是祖宗家法使然,任谁也难以改变。话说回来,祖宗家法也不是全无是处,如果没有祖制摆在那里,怕是圣上早就立福王为太子了。”傅春道:“说得极是。累了,去睡吧。”
鱼宝宝道:“哎,你们两个去哪里了?怎么浑身的脂粉味儿?”傅春道:“脂粉味儿,哪里有?倒是宝宝你身上…”一边笑着,一边凑了过去。
鱼宝宝慌忙躲开,斥道:“小傅如此不正经,回头我可要告诉齐景云去。”傅春笑道:“我们同是男子,互相开个玩笑,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你可别想找借口去接近景云。”
鱼宝宝嗤笑一声,道:“只有你才拿你的景云当宝贝。”自回房去了。
这一夜,沈德符自是耿耿难寐。直到天快亮时,才抵不住乏意,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沈德符匆匆起床,洗漱完毕,去了一趟国子监。返家走过东四牌楼时,忽觉腹中饥饿难耐,想了一想,便朝勾栏胡同而去。
勾栏又叫勾肆,百货小吃如茶汤、果饼也非常有名。昔日穆宗皇帝在裕邸时,常常微服来到勾栏胡同一饱口福,后来当上了皇帝,还念念不忘果饼之美味,于是向近侍询问。很快,尚食监及甜食房开出单子,上面列着需要买办的松榛枨饧等制作果饼之物,花费数千金。穆宗笑道:“此饼只需五钱银子,便可于东长安大街勾栏胡同买一大盒,何用千金?”近侍俱缩颈惭愧而退。
有意思的是,穆宗在位时,每年于紫禁城玄武门考查比赛射箭技术,优胜者也仅仅是赏赐两枚勾栏胡同的果饼算是奖励。
这还是沈德符以贡生身份重返北京后第一次来到勾栏果饼铺,特意选了一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点了一碗茶汤和两枚果饼。居然还是那个价钱,一点都没有变化。
沈德符不禁有些感慨。伙计嘻嘻笑道:“五年前,果饼曾涨过两文钱,有一天来了一位南方口音的老先生,敲打着竹筷唱了一支曲子给店家听,店家听了不但没有收他钱,还重新恢复原来的饼价。”
沈德符最好收集民间异闻趣事,听了兴趣大增,忙问道:“你可还记得歌词?”伙计道:“店家央求老先生教过,我们这里人人会唱。”咳嗽了声,轻轻哼唱道,“白面儿细发,彩旗儿高插,黑地里蒸作下。东篱正要赏黄花,阙买无闲暇。题句刘郎,一场闲话,看光阴如过马。庆重阳几家,上行市半霎,切不可高抬价。”
沈德符点头道:“这曲调是依唐教坊《朝天子》,词也写得好。”伙计笑道:“这小的就不懂了,反正唱着挺顺口的,客官们也爱听。公子稍候,茶汤马上就到,小的这就去请茶汤师傅过来。”
片刻后,一只青花茶碗被摆上八仙桌,茶盖斜插在茶托上,茶碗中盛满糜子面。冲茶汤师傅提着一个特制的大铜壶转到附近不远处,手臂一抬,略略微轻,一股热气腾腾的滚水从细长的壶嘴喷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奔向茶碗,刹那间水满茶汤熟。情形煞是惊险,却无一滴水溅出,整个过程本身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再来品尝茶汤,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沈德符向冲茶汤师傅点头示谢,取过桌上的糖罐,舀了两勺红糖放入茶汤中,仔细搅拌均匀,这才端起来咂了一小口。十多年过去,居然还是那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忽听见街对面酒楼上有歌女和着丝竹唱道:“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其实只是一支普通的别情曲子,但不知怎的,沈德符少年时的记忆忽然被启开了——一场闲话,看光阴如过马——无数往事瞬间涌上心头,唏嘘惆怅不已。
正好伙计端着热腾腾的果饼上来,沈德符问道:“可有今年新晒的槐花?”伙计道:“有。公子是要配茶汤么?”沈德符道:“嗯。”
茶汤的主料是糜子面,佐料多种多样,有红糖、白糖、芝麻、核桃仁、松子仁、姜丝、豆腐丝、海带丝、花生米等,客人可以根据口味各取所需。但槐花用于茶汤调味并不多见,那伙计取来一包槐花干,笑道:“公子喜欢用槐花拌茶汤,跟素素姑娘可算是对上了。”
沈德符心念一动,问道:“你说的素素姑娘,可是粉子胡同的薛素素?”伙计笑道:“正是。听公子口音是外地人,原来也知道素素姑娘。”
沈德符忙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在桌上,匆匆朝粉子胡同赶来。
粉子胡同口有两棵大槐树,华盖如云,枝叶相连,将半边巷口都遮在树荫下,令这条有名的烟花之地多了几分静谧之意。
沈德符昨晚和傅春一起送过薛素素归家,尚记得位置。来到门前扣了扣铜环,开门的却是齐景云。她果然不愧是京城四大名妓之一,有着完美的容颜——头发乌黑似漆,脸庞光滑如玉,身材窈窕,柔桡嫚嫚,妩媚纤弱,即使是洗尽铅华,不事妆扮,也依旧美丽动人。她见到沈德符,很是惊异,问道:“沈公子是来找素素的么?”
沈德符道:“嗯。素素姑娘在么?”齐景云迟疑道:“在是在,不过她还在房里睡觉。素素一般要下午才起身。公子既是傅郎的好友,也不算外人,请先进来坐,我去叫一声素素。”沈德符也不推辞,抬脚进来。
这是一座一进的小四合院,坐北朝南,有正房三间,东、西各有厢房三间,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除了朝向相反外,格局跟藤花别馆一模一样。甚至中间庭院种植的也是紫藤,难怪人们称“槐树、紫藤、四合院”是京师的三大特色。
这处宅子是薛素素自置的住处,齐景云新近为自己脱籍赎身,花光了积蓄,临时寄居在这里。她先领沈德符进来自己居住的厢房,奉了茶水,这才去正房敲门。片刻后回来告道:“素素说今日身子不大好,形容憔悴,有碍瞻观,不便相见,请公子改日再来。”
这不过是当红妓女推辞客人的习惯用语,沈德符听了不免有些失望,但心有不甘,站起身来,却不离去,问道:“素素姑娘是哪里人?”齐景云笑道:“沈公子想知道素素的事情,最好还是自己当面向她打听比较好。她性情豪爽,喜欢干脆的男子。”
沈德符脸皮子薄,登时红到脖子根儿,只得讪讪告辞。
回来藤花别馆,却见大门前站着数名锦衣卫校尉,均是一身飞鱼服,手扶绣春刀,全副武装,气氛颇为紧张。
沈德符乍见之下,也是一惊,但随即想到许是为昨晚冯琦遇刺之事,宽下心来,上前随口问道:“你们是王千户的下属么?”
一名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应声问道:“你是谁?”沈德符道:“我是这里的住户。”
傅春已闻声迎出门,将沈德符扯进房来,笑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向王千户举荐你,一同来办这件案子。”王名世点点头,道:“傅公子称沈公子有过目不忘之才,博览群书,盱衡中外,于朝野掌故无所不通,必定能帮上忙。”
沈德符向来谦逊随和,但不知什么缘故,一向与人友善的他竟对这位大权在握的锦衣卫千户有些不寻常的厌恶,略带嘲讽地反问道:“怎么,王千户是不相信么?”王名世淡淡道:“王某确实有心见识讨教。”
沈德符“哼”了一声,道:“王千户是浙江永嘉人,祖辈都是儒生,步入武职缘起于尊祖父。尊祖名讳王德,字汝修,号东华,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初授东昌府推官,勤政有能,累官至户科给事中。后因与吏部尚书李默不和,被落职闲住。回到家乡时,正遇上倭寇侵犯浙江,王公将母亲安置在城中,拿出全部家财招募勇健之士,保卫家乡,数次击败倭寇进攻。某次出城追击逃寇时,中伏遇害,时年四十二岁。朝廷得知后,赠王公太仆少卿,立祠愍忠,子荫锦衣卫百户。王公长子如圭为嘉靖四十三年举人,出任溧阳知县,次子如璧荫父官,累官至锦衣卫副千户。王公之孙名名世,字了尘,因是本朝第一位武三元,所以年纪轻轻便官居锦衣卫正千户,即便是阁下了。”
王名世听他张口便将自己家世说道得一清二楚,连年份都丝毫不差,竟比东厂中最得力的番子还要厉害,心中惊讶万分,但他生性冷峻,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沈公子果然厉害。有你来相助东厂和锦衣卫调查冯尚书遇刺案,当真是再好不过。”
沈德符冷然道:“沈某一介布衣,才疏学浅,又要准备秋季乡试,怕是…”
正要一口拒绝,蓦然间心念一动——自从他昨晚回忆起腰牌一事后,润娘的形象便始终萦绕于心头,是那样的深刻,却又是那般模糊,带着难以名状的神秘,强烈地吸引着他。最关键的是,他隐隐觉得润娘的失踪和父亲的突然病死有所关联。想要弄清楚这桩陈年往事,还有什么比利用东厂和锦衣卫势力更便利的呢?这转瞬间的考虑,令他立即改口道:“也好。家父生前与冯世伯是至交好友,查清楚他遇刺的案子,也是我做晚辈的该尽的责任。”
王名世道:“甚好。我昨晚问过冯府上下,没有人认得刺客,他是自己来到冯府门前,声称有急事要找辽东巡抚李植。仆人见他一身东厂番子打扮,又持有牙牌,不敢怠慢,就直接引他进来了。”
傅春问道:“千户可有确认刺客的身份?”王名世道:“我叫了所有东厂档头来辨认尸首,没人认得他,也没人上报有番子失踪。”
沈德符道:“刺客身上不是搜到一块锦衣卫牙牌么?可有查到牙牌本身的主人?”王名世微一迟疑,道:“牙牌被陈厂公拿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查验编号。”
沈德符急道:“这牙牌是重要线索,千户可有问过厂公…”
傅春重重咳嗽了声,道:“牙牌之事,陈厂公查到线索,自会告知王千户。倒是这件案子,有一些前后矛盾之处。”王名世昨晚已见识到他的聪明机智,很是佩服,道:“愿闻其详。”
傅春道:“刺客的对象其实是李植巡抚,可李巡抚在外为官二十年,即使结下仇家,也该是外地人。按照常理,仇家报仇通常会谋划许久,选择最合适的地方、最恰当的时机。李巡抚久在辽东,此次回京述职只是临时起意,回到京师才不过两日,仇家不可能在得知消息后飞快地跟来北京,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划好行刺事宜。”
王名世道:“不错,是这个道理。但傅公子昨晚也从称谓上推断刺客是外地民间人士。”
傅春道:“这就是我说前后矛盾的地方。刺客的确是外地人,但他背后一定还有主谋,这主谋是什么人可就难说了,能及时知道李巡抚回京的消息和行踪,又能弄到一身能当面骗过东厂千户的番子衣服,嘿嘿,肯定不是普通人。小沈,你该熟知李植巡抚的履历,可知道他跟朝中什么权贵结下了仇怨?”
沈德符道:“李世伯跟亡父是同年进士,一同选庶吉士。但他志向远大,总想做一些实际政事,所以很快离开了翰林院,放为江西道御史。张江陵过世后,李世伯上书弹劾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十二大罪状,又揭露张江陵与冯保交结恣横,圣上于是下令籍没张家。李世伯因‘尽忠言事,揭发大奸有功’晋升为正四品太仆寺少卿,不久与首辅申时行在定陵选址上产生争议,被言官弹劾,放为外官迄今。”顿了顿,又道,“我曾听说李世伯也一度想要回到中枢,但他曾经肆意攻诘故内阁首辅张江陵,难免会令其他大学士产生兔死狐悲之感,所以内阁无论是谁在位执政,都是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回朝任职。不过,要论深仇大恨,不惜走到雇凶行刺这一步的,只能数得上冯保和张江陵了。”
王名世摇摇头道:“这二人早已身死名裂,张端公的子弟也被发遣戍边,张家败落已久,没有报复李植的能力。”
沈德符不快地道:“那么依照王千户的高见,刺客背后的主谋一定是现任朝中显宦了?我想不出有哪个高官会与边疆巡抚…”蓦然想到什么,顿住话头,目光烁烁瞪着王名世。
王名世甚是平静,丝毫不避,问道:“沈公子可是想到什么人?”沈德符道:“不错。王千户想听实话么?”王名世道:“这是当然。王某不敢说一定能做得到秉公无私,但如果我觉得沈公子有不妥之语,一定不会传出这间屋子。”
沈德符又犹豫起来。傅春却是个豪爽性子,容不得他这般吞吞吐吐,催道:“快说!快说!”
沈德符前后了一眼,确认房门掩好,才压低声音道:“既然一定要我说,我猜这件事多半跟辽东税监有关。”傅春道:“啊,辽东税监高淮?对,他确实像是会做这件事的人。”
辽东税监高淮与辽东总兵马林不和,闹得就差动真刀真枪了。辽东巡抚李植调停不成,此次回京目的就是奏请万历皇帝为边境大局着想,召高淮回朝。高淮得知消息后自然很是不满,他一向骄横,一怒下策划行刺李植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高淮是隶属司礼监的宦官,司礼监掌印陈矩是其上司,这件事即使跟东厂无关,司礼监也难脱干系。从昨晚陈矩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事先不知道行刺之事。那么,他一声不吭地收走牙牌,会不会是他已经从牙牌上猜到事情跟高淮有关?
傅春道:“高淮既有动机,又有能力,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嫌疑人。但有一点说不通的是,刺客装扮成番子,除了方便混进冯府外,更大的作用是要陷害东厂。这实在不合情理,东厂的首领陈矩也是司礼监的掌印,高淮胆子再大,也不该去惹自己的顶头上司。不然的话,他在外,陈矩在内,有的是苦头吃。”
王名世道:“二位公子分析得都极有道理。我这就派人去调查辽东税监高淮,看他最近有无派人回京。但在得到实证之前,这些推断只限于咱们三人知道。”傅春道:“这是当然。”
王名世道:“我还要赶去向李巡抚询问案情。沈公子既然与冯尚书熟识,不妨去看看他的伤势如何,顺便询问一下冯尚书对这件案子的看法。”
傅春奇道:“千户跟尚书夫人不是亲戚么?为何不自己去问冯尚书?”王名世道:“这个…还是沈公子出面更方便些。”
沈德符心道:“看样子王名世也知道冯世伯与夫人不大和睦之事。”不欲冯府家事外扬,忙道:“千户不提,我也正要去探望冯世伯。”
王名世道:“那好,我晚些再来找二位。”拱手告辞出去。
沈德符心中犹自惦记着那块刺客身上搜到的牙牌,道:“我适才问及牙牌,你为何抢着打断了我?东厂提督陈矩命手下千户调查案子,却当面将牙牌收走,这不是很诡异的事么?”傅春道:“陈矩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况且你也说了,他是当着众人的面收走牙牌,难以隐瞒,最后必然会主动给大家一个交代。你又何须多此一问,好像怀疑陈矩似的,得罪了他,可不是好玩的事。”
沈德符叹道:“东厂领敕给关防,提督官校,威焰已张,不宜更兼枢密,所以内廷故事,司礼监监印与东厂必由两人分掌。而今陈矩一人身兼两大要职,势力足以一手遮天,即使是内阁,也对其无可奈何。除了圣上本人外,再无人可以制他了。”
傅春道:“我倒认为陈矩是个既聪明又识大体的人,他应该跟行刺一事无关。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当场下命千户王名世侦办案子时拉上我呢?”沈德符道:“他当时以为你是冯府亲属,又聪明地帮他解了围,自然要表示一下。”
傅春道:“不错,陈矩是以为我与冯尚书熟识,拉上我,有外人参与,就可以表明东厂和锦衣卫无私。但另一方面,我加入了进来,等于是王千户身边多了一个探子。若事情与陈矩有关,不是更加难以掩盖真相么?”
不等沈德符回答,鱼宝宝溜进来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神秘。怎么锦衣卫也参与进来了?”死磨烂缠,非要二人说出了究竟。又讶然道,“堂堂礼部尚书遇刺,我怎么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傅春道:“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朝廷当然要想方设法竭力掩盖了。”
鱼宝宝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要我看,这件事多半跟李贽李先生有关,听说有不少人认为是冯尚书害死了李先生。”傅春道:“太学生于玉嘉因李贽痛骂冯尚书之事我也略有所闻。不过李贽自己都自身难保,他的追随者应该没有报复冯尚书的能力。”
鱼宝宝道:“那么会不会跟内阁首辅沈一贯有关?沈阁老跟冯尚书争斗已久,这次一定想借寿宴这个机会整他撒撒气。”傅春又好气又好笑,道:“虽然沈阁老一直跟冯尚书不和,但始终是阁老压着尚书。若要撒气,该是尚书对付阁老才对。”
鱼宝宝道:“嗯,好吧,算你说得有理。不过我也要参与这件案子。”傅春和沈德符笑而不应。
鱼宝宝不满地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怕我会坏事么?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要我说,该把隔壁冉驸马也拉进来,反正他成天也无事可做。”
傅春却蓦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呀,宝宝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你们可还记得昨晚冉驸马来借钱,称公主府保姆梁盈女的老相好从外地回来了?”沈德符道:“记得啊,正因为如此,那姓梁的才大发善心,准许驸马与公主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