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尽带黄金甲》作者:吴蔚
在川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中,各个时期在整个历史过程中所处的地位及作用是有所不同的。唐朝历时二百八十九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长久而又特别重要的朝代,它对之后中国的历史产生过深远的影响。历史学者黄仁宇认为,唐朝连同宋朝,是继秦汉之后的中国第二帝国时期。
唐玄宗开元年间,唐朝国力达到了最顶峰,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开元全盛”景象。“开元初,上励精理道,铲革讹弊,不六七年,天下大治,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诸国,悉平为郡县。自开远门西行,亘地万余里,入河湟之赋税。左右藏库,财物山积,不可胜较。四方丰稔,百姓殷富,管户一千余万,米一斗三四文,丁壮之人,不识兵器。路不拾遗,行者不囊粮。”百官各有职守,诸事各有仪程,唐玄宗每日临朝审断是非曲直,如同流水一样顺畅。天下大治,海内歌舞升平。
唐朝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在文化、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丝绸之路可通往中亚、西亚和南亚;由四川、西藏、云南可进入南亚;由河北经辽东可到达朝鲜。广州和泉州则是沟通日本、马来半岛、阿曼湾和波斯湾的两大港口。亚洲各国的商人、僧侣和学者不断来到中国学习,当时的长安成了亚洲各国经济文化交流的枢纽。东亚邻国,包括新罗、渤海国和日本,政治体制、文化等方面无不受到唐朝的深刻影响。可以说,开元盛世不仅在唐朝,甚至在古代中国,都是公认的黄金鼎盛的时代。
然而,好景不长。唐玄宗天宝年间,人君德消政易,宰相专权误国,边将包藏祸心。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持续达八年之久。唐朝的政治与经济境况因之而急转直下,从此一蹶不振。
安史之乱后,地方藩镇割据,内廷宦官专权,朝中朋党相争,边疆报警不已。唐宪宗重振皇权、削弱藩镇,出现短暂的“中兴”。然而,在纷繁的矛盾中,藩镇连兵可使朝廷流亡,宦官弄权能够废立皇帝,强盛的唐帝国没有能够再度辉煌起来。自唐懿宗起,“国有九破,民有八苦”的状况愈演愈烈,民众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唐朝廷步入了名存实亡的绝境。各地节镇相互兼并,形成新的瓜分格局。
唐朝末年,局面日益恶化,以致民变蜂起。公元880年,黄巢率农民起义军杀入唐朝京师长安,即所谓“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而“黄金甲”过后,长安这个曾经包容万千的城市,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人心也在惶恐不安中变得游离。公元884年,黄巢兵败身死,大业未成。然而,他的“黄金甲”却引发了一系列的动乱与战争,中国陷入历史上又一次剧烈的社会大动荡中,各路藩镇军阀混战,暴力决定一切,黑暗不见天日。等到一切重新安定下来的时候,唐朝已步入日落黄昏。
当唐帝国国力鼎盛时,连西方罗马帝国也无法望其项背。罗马帝国覆灭后,就再也没有罗马。而唐帝国灭亡后,中国还在,后面还有宋朝、元朝、明朝、清朝。这现象无疑值得思考,正如钱穆先生所言:“这是中国历史最有价值最堪研寻的一个大题目。”
本书并非唐朝的帝王将相史,而是以公元880年黄巢进入长安为引子,选择相关的人和事,来真实地还原唐朝衰落直至灭亡的历史。人始终是历史的主体。本书并非从常见的描述重大历史事件的视角来直接展示唐王朝的波澜壮阔和风云变幻,而是选择了唐朝末年农民大起义和藩镇割据混战作为大背景,选择了大背景下有代表性和关联性的人物,以这些历史人物的命运发展为主线,通过讲述在动荡的局势下人物的喜与悲,来展示唐朝灭亡的前因后果,从而折射出历史长河中那些不能湮灭的时代特色。
值得强调的是,本书的侧重点是还原唐帝国覆亡的经过。在日薄西山的唐朝末世,在那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各种各样的人物都登台亮相,为了达到各自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然而,他们最后无一不是以失败的命运收场。读者看到的内容可以说是一本人物大失败的总结,悲而不壮,只有悲剧、悲哀、悲凉和悲怆。这些必然与偶然因素结合下导致的失败,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失败,还折射出大时代的气息,个体无不成为大背景下的牺牲品。
生动通俗的语言,华丽流畅的文笔,富有情感的描述,大气恢弘的气度,是本书的几大特色。其中既有精彩的故事,又有作者对历史的思考,对人性的剖析,使读者在好读的同时,不知不觉地步入中国历史的长河。
特别要提到的是,后世史书始终只是冰山一角。为了更好地还原历史,本书有大量作者自己的推敲,包括历史人物的心理变化、当时局势戏剧性演变的内因等。本书的定位是介于正史与历史小说之间的小品文,作者在完全尊重正史的前提下,力图通过更人性化的角度来讲述一段人的历史,借此来引发读者更深层次的思考。
徐江
2006年8月于北京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的理想(1)
对唐帝国许许多多的人来说,公元880年对他们的人生产生了难以回避的巨大影响。在这一年中,上至皇帝,下到平民,无论是农民军领袖黄巢,还是唐军的诸位节度使,都面临着压力,面临着抉择,感受到紧迫,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大风暴。这一年,是不能被轻易忘记的一年。对黄巢来说,尤其如此。
唐僖宗广明元年(880年)十二月初五,农民军领袖黄巢进入长安。黄巢乘坐金色肩舆,其部下全都披着头发,身穿锦袍,束以红绫,手持兵器,簇拥黄巢而行。铁甲骑兵行如流水,辎重车辆塞满道路,农民军队伍浩浩荡荡,延绵千里,络绎不绝。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官数十人赶来迎接,长安居民夹道聚观,场面极为壮观。这一刻,是黄巢人生中的巅峰时刻。
黄巢爱读书,小时候读过一些经典与传述之书,能写诗。有一次,黄巢父亲与一老人以菊花为题作联句,那老人一时未就,黄巢在旁见了却脱口而出:“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黄巢父亲怪他不礼貌,欲教训他一通,那老人劝止说:“孙能诗,但未知轻重,可令再赋一篇。”黄巢应声咏了一首《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豪迈倔强,傲世独立,有冲天凌云之志,男人的勃勃雄心一览无遗。事见宋人张端义《贵耳集》。黄巢的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堪称另类,其中凸现的意蕴,不是司空见惯的爱国忠君和讥讽时弊,而是不可抑制的反叛、愤怒、仇恨和令人生畏的极权欲望,是推倒现实、重整天下、凌驾万物的雄心壮志。张端义于《题菊花》诗下注道:“跋扈之意,现于孩提时。加以数年,岂不为神器之大盗耶!”
儒生通常将“修身齐家治天下”作为人生最高的理想。黄巢是读书人,开始表现还不是那么跋扈,也是走传统的建功立业之路——参加进士考试。据说黄巢的父亲给他取名为“巢”,就是指望儿子日后能够荣登科榜。“巢”可书作“窠”,音科,民间吉祥语中有“五子登科”之说。然而,黄巢的运气不是那么好,屡战屡败,数次参加考试,每一次都名落孙山。落第后的黄巢终于绝望了,决定再也不参加科举考试了。他题了一首《不第后赋菊诗》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气: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中充满豪阔的英雄不羁之气,气势凌厉,杀意阵阵,惊人心魄。气势之大,为诗中所罕见。从这首诗中,能够读出黄巢对长安的强烈渴望。这种渴望,不仅仅是对一个城市的渴望,还有对无上权力的渴望。此时,黄巢的理想不再是进士及第那么简单,他的理想,或者说野心,已经演变成凌云之志,而长安就是理想的彼岸。
[黄巢屡试进士不第后,对“十年寒窗苦”的读书人颇为同情。他成长为著名的铁血农民领袖后,农民军中开始流传“逢儒则肉,师必覆”(《全唐诗·卷八百七十八·黄巢军中谣》)的说法,其意是遇到读书人就杀戮,军队必然要覆灭。因此,当农民军进入城池后,经常火烧官府,大杀官吏,但对只要是自称是读书人的人,都释而不问。农民军进入福建莆田后,经过黄巷黄璞门前。黄璞的祖先在西晋末年“衣冠南渡”来到莆田,所居住的那条巷被人称为“黄巷”。黄璞“少与欧阳詹齐名”,从小能静心、苦坐,像苦行僧一样读书。“少时喜诗,著名于时”。他的诗在藩镇中流传,颇有名望。黄巢听说黄璞是大儒后,特意下令说:“此儒者,灭炬弗焚。”(《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五下·黄巢传》)要求部下过黄巷时将手中的火把熄灭,以免惊动了黄璞。一个令整个唐朝地动山摇的姓黄的人,为了另一个姓黄的人毕恭毕敬地灭炬,黄巷由此一下多出了几分神秘。这件事让黄巢在福建获得不坏的名声,黄璞也跟着名声大噪。]
唐末诗人林宽有这样两句诗:“莫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皆解诗。”这诗用在黄巢身上倒也相当贴切。如今,黄巢诗中的远大志向已经实现了,长安就在眼前,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此时的黄巢是何等感慨,他实在没有料到,理想会实现得如此容易,胜利会来得如此之快,因为就在一年前,他数次濒临失败逃亡的边缘。
乾符六年(879年)正月,黄巢军受藩镇高骈部将张璘、梁缵的袭击,遭到失利,黄巢不得不向唐军势力薄弱的南方发展,进入广东,包围了广州(今属广东)。奇怪的是,黄巢并没有着急攻城,而是分别致书给唐浙东观察使崔璆和唐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要求二人替他向唐朝廷上书:只要朝廷授予他天平(今山东东平北)节度使,他便愿意归顺。这确实就是黄巢现在的理想。之所以是天平节度使,而不是其它地方,一是因为天平富饶,二是因为黄巢本人是山东人。由此可见黄巢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
崔璆和李迢二人畏惧黄巢的声势,尤其是李迢,正处在黄巢军的包围之中,因而都很努力地照办了。李迢是唐朝宗室子弟,在朝中颇有影响。两位重臣极力上奏,求爷爷告奶奶似地恳求朝廷,给黄巢弄个天平节度使的官当当。唐宰相郑畋认为应该同意黄巢的请求,以此来换得天下太平。但另一宰相卢携与当权宦官田令孜勾结在一起,想让他们的亲信淮南节度使高骈因为战事而立功,所以坚决不同意招降。僖宗皇帝没有主见,基本上受田令孜的控制,因此没有批准崔璆和李迢的奏书。
黄巢听到唐朝廷的回复后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没有轻易放弃,自己亲自向唐朝廷上书,退而求其次,求为广州节度使。
也许确实是看到了黄巢有投诚的诚意,这一次,唐朝廷很重视,专门进行朝议。宰相郑畋认为可以先答应授黄巢广州节度使以为缓兵之计,他说:“黄巢之乱,本因饥荒而起,依附之人惟求一饱而已。国家久不用兵,士皆忘战,不如暂作包容,予一官。贼军本以饥年而起,一俟丰年,其将士谁不怀念故土而思归?其众一离,黄巢即为案上之肉,此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现在只是恃武力战,后果还真难以逆料。”另一宰相卢携内心之中希望心腹高骈能独得平贼大功,力持不可:“黄巢蕞尔小贼,平灭甚易,奈何现在授其官以示怯,使诸军离心离德!”议来议去,唐朝廷最后决定授予黄巢“率府率”的虚官。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的理想(2)
尽管广州当时是唐朝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和重要的财赋供应地之一,又是岭南的政治、军事要地,但毕竟与大唐江山比起来,显然是一隅与天下的差别。倘若黄巢求为广州节度使的要求被批准了,恐怕历史将会是另外一个方向。
其时,唐朝廷已经知道势必激怒黄巢。在农民军是招降还是消灭的问题上,总是主战派在朝堂上占了上风。果然,黄巢得到唐朝廷的率府率的委任状后,痛骂当朝执政宰相。由此可以看出他失望之极,也表明他确实对这个广州节度使抱了很大期望。
在强烈的不满下,黄巢开始挥军急攻广州。乾符六年(879年)九月,农民军攻克广州重镇,俘虏了唐节度使李迢。又分兵西取桂州(今广西桂林),控制了岭南的大部分地区。之后,黄巢在广州自称“义军都统”,并发布檄文,斥责唐朝廷“宦竖柄朝,垢蠹纪纲,指诸臣与中人赂遗交构状,铨贡失才”。此时,黄巢表现出读书人的才干和敏锐目光,史称檄文中所指出的问题所在,“皆当时极敝”。
这时候的黄巢,应该是很志满意得的。他原来就想当广州节度使,现在,即使没有唐朝廷的承认,他已经是广州实质上的主人了。转战各地多年,已经让黄巢相当厌倦,这次占领广州后,他便打算留在这里经营,“永为巢穴”。
[据说黄巢的农民军在广州进行了一场大屠杀。那时期来自西拉甫港的著名大食(阿拉伯)商人阿萨德人声称:黄巢在广州杀死十二万人(当时广州全部人口约二十万),其中大多数是来自东南亚、印度、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的外国商人。数目不一定确切,但杀人屠城、劫掠财货肯定是事实。因为对于贸然进入广州的农民军而言,商人是能提供后勤补给的重要来源,所以这些人不幸成为了刀下之鬼。]
按照黄巢前期的表现,如果不发生大的意外,他大概就不打算再离开广州了。他确实写过野心勃勃的《菊花诗》,但多年辗转各地的经历已经慢慢消磨了他的雄心。长期的漂泊下来,他的理想已经由“天下”演变成“一隅”,只要有一个富饶的城池,能当个城主,他就心满意足了。正是这种强烈的“城主”意识,才使得黄巢在占领长安后长期流连在那里,始终舍不得放弃,最后也败在了那里。
言归正传,黄巢得到广州后,正打算将这里发展成根据地,农民军突然遭受到重大挫折,不过,不是败在与唐军对垒的战场上,而是败在岭南独特的气候上。黄巢军大都是北方人,不习惯岭南地区当地气候。而刚好就在这一年,从春至夏,疫病大为流行。进入冬季后,农民军有三、四成的人染上瘴疫而死,人数锐减。
黄巢尚在踌躇,他不想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广州,他的部下却呆不住了,“劝请北归,以图大利”。黄巢见农民军士气相当低落,在广州难以持久,于是决定率军北上,杀回中原地区。
而农民军攻取广州后,唐朝廷极度恐慌,急忙任命宰相王铎为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驻江陵,又任命李系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使他率兵十万屯驻潭州(今湖南长沙),“以塞岭北之路,拒黄巢”。
刚好这时候湘江水暴涨,农民军自己动手,编制了数十个大木筏,自桂州顺湘江顺流而下,连下永州(今湖南零陵)和衡州(今湖南衡阳),抵达湖南重镇潭州城下。
镇守潭州的唐将李系紧闭城门,不敢出来迎战。黄巢见李系如此懦弱,便挥军急攻,结果一日而下。李系率少数心腹逃跑。当时潭州还有唐军十万人,都被黄巢杀死,尸体被抛入湘江,血染红了湘江水,死尸遮盖住了整个江面。
黄巢乘胜派得力部将尚让进逼江陵(今属湖北)。农民军一路北上,队伍大为充实壮大,进攻江陵时,号称有五十万。当时唐宰相王铎任荆南节度使,亲自坐镇江陵。他见农民军声势浩大,而江陵唐军不满万人,心中害怕,便留部将刘汉宏据守江陵,自己率众退守襄阳。为了掩饰逃跑的真相,王铎宣称自己要襄阳会合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所率的军队。
唐将刘汉宏也并非善类,他见王铎弃城逃走,将一个乱摊子留给自己,心中忿怒,干脆对对江陵大肆抢劫,还放火烧城,几乎将江陵城烧了个干净。江陵士民被迫逃窜到附近山谷。时值隆冬,天降大雪,大批无辜百姓因而冻死。满山遍野都是僵尸,触目惊心。刘汉宏之后率其部向北逃往,沦为强盗。
刘汉宏毁江陵十多天后,黄巢的军队才赶到。不过,此时的江陵已经成为一座尚在冒着青烟的焦黑的空城。连黄巢都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竟然是唐军自己造成的。
天下兴亡交替,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后世史书多将黄巢记载成一个杀人如麻的“贼”,其实,唐官军绝对不比黄巢好到哪里去。黄巢杀人总还是有理由,要么是为了军饷,要么是为了报复,而唐官军却常常毫无理由地胡乱杀人。
在广州被黄巢俘虏的唐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一直被押在农民军中。黄巢此时已经占据了大半个荆南地区,又动了不思进取的心思,要挟李迢上表唐朝廷,再替他求节度使一职,去实现他“城主”的理想。从前面李迢曾经替黄巢上奏一事来看,此人并非耿直有气节之人。不过,当了农民军俘虏后,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唐朝廷对黄巢的态度,更大的可能则是他在农民军中呆了一段时间,对黄巢及其部队有了更深的了解,认为这些人不足与朝廷抗衡。于是,李迢表现出宗室弟子的最后一点骨气,坚决地拒绝说:“吾腕可断,表不可为。”(《《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五下·黄巢传》》)于是被黄巢怒而杀死。
到这个时候,黄巢还是没有下定探取天下的决心,对他而言,每走出一步,都是被动的,都是因为被唐朝廷方面的拒绝推向另一面。
黄巢随即与尚让合兵,继续进攻襄阳。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与唐淄州刺史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合兵,屯兵于荆门(今湖北),以抗拒黄巢。刘巨容事先定下计策,他负责设下伏兵,而曹全晸率轻骑迎战黄巢,然后由曹诱敌深入。
双方交战前一天,刘巨容选了五百匹沙陀良马,配上钌辔藻鞯,赶向黄巢军大营。黄巢军以为是对方马惊跑了过来,自然都乐得收为己用。因为这些沙陀马都是好马好鞍,都被将领们抢先霸住。第二天,黄巢军与曹全晸军交战,曹全晸佯败而走,黄巢发军追赶。追了一阵,黄巢意识到不对劲儿,想下令收兵。唐军中的沙陀人立即用沙陀语高声呼唤,沙陀马听到主人声音,立即往前狂奔,那些骑着沙陀马的农民军将领拉都拉不住。黄巢军因而戏剧性地进入了刘巨容的埋伏圈,唐军伏兵齐发,黄巢军大败,被一路追杀到江陵,被俘虏和杀死的农民军有十分之七八之多。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的理想(3)
此时,倘若唐节度使刘巨容继续追击,黄巢要么被擒,要么被杀,无外乎这两种下场,这样也就绝对没有后来“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事了。然而,令人称奇的是,刘巨容突然下令停止追击,还发了一番惊人之论:“朝廷经常说话不算数,危急的时候,就抚慰笼络我们这些将士,不惜赏官予人。而事情一旦平定下来,就将我们这些人抛在一边,甚至有人会因功得罪。我们不如让黄巢之辈残留下来,以为我辈取富贵的资本。”唐军将士听了这一番“留贼以为富贵之资”的“高论”,深以为然,于是不再提追击黄巢之事。
另一支唐军在曹全晸的率领下继续追赶农民军。黄巢狼狈不堪地逃命,几乎就要被生擒活捉,然而,上天再一次青睐了他。曹全晸正要渡长江时,唐朝廷刚好在这个关键时候任命泰宁都将段彦谟代曹全晸为招讨使,果然应验了刘巨容“朝廷无信”的预言。这样的情况下,曹全晸受到了打击,自然也停止了追击。黄巢带着残兵败将得以逃走,转战于江西、安徽、浙江、湖北等地,队伍又迅速扩充到二十几万人,势力复振。
在这一场大战中,宰相王铎不但无尺寸之功,还弃城逃跑在先,直接导致了江陵被毁。而最大的罪魁祸首刘汉宏竟然在事后又被王铎招降。唐朝廷的军队都是这样的将帅统兵,结局就可想而知。
关于王铎,还有个怕老婆的笑话。王铎惧内,出京时,只带了姬妾随行,将夫人留在了京城。有一天,部下忽然来报:“夫人离开京城前来,已在半路上了。”王铎闻报,十分惊恐,问周围的人说:“黄巢兵渐渐逼来,夫人又气冲冲自北方赶来,旦夕之间,就要到达,这可怎么办?”一个幕僚开玩笑说:“不如投降黄巢吧。”众人都大笑不止。
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大破黄巢后回到襄阳。这时候,襄阳发生了“荆南兵变”。荆南监军杨复光命忠武都将宋浩暂管府事,泰宁都将段彦谟率所部兵守荆南城。不久后,僖宗下诏任宋浩为荆南安抚使,段彦感到位居宋浩之下是种耻辱,处处与宋浩作对。宋浩禁止砍伐街中的槐柳树,而段彦谟的部下违犯了禁令,宋浩就下令杖责犯禁士兵。段彦谟极感愤怒,怀挟利刀驰入军府,当场杀死宋浩及其二子。监军杨复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求息事宁人,上奏唐朝廷,说宋浩因残暴被激愤的士兵所杀。于是僖宗下诏任命段彦谟为朗州刺史,又任命工部待郎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
从上面可以看出,当时农民军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唐朝廷抗衡。然而,唐朝廷方面没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没有强有力的威震一方的统帅,朝廷内外将相离心,各藩镇各有私心。这些对唐帝国而言都是相当不寻常的,而黄巢刚好就有意和无意地利用了这些不寻常。可以说,黄巢的游刃有余彻底地暴露了朝廷各机构间无法协调的真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