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混沌始开,宇宙初成,天地之间只有伏羲和女娲兄妹二人,结伴住在昆仑山下。传说昆仑山是世界的中心,也是百神之所在,气魄傲人。其山尾陵之地高出日月之上,山有九层,每层相去万里,有云色,从下仰望如城阙之象,四面有风,群仙常驾龙乘鹤游戏其间。
因为天下尚未有其他人类,伏羲兄妹二人商议结为夫妻,以求繁衍后代,但又自觉羞耻。为了摆脱两难的境地,伏羲和女娲历经千辛万苦登上了神山昆仑,在山上对苍天祈祷道:“上天如果同意我兄妹二人结为夫妻,请将天上的云都合成一团;不然,就让云散开。”结果,天上的云立刻合成了一团。伏羲和女娲认为这是天意,于是结为夫妻。
此后,在中原大地上,开始有了人类,生生不息,形成大大小小的氏族和部落。伏羲教人类结网,从事渔猎畜牧,致嫁娶,以丽皮为礼,创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中华文明开始发源,伏羲也因此成为天下最早的共主。
伏羲之后,女娲成为天下共主,她发明了笙、簧等乐器,是音乐的开始,从此,人类学会了在音乐中翩翩起舞。
伏羲帝和女娲帝直系的第七十七帝为少典,娶有蟜氏为妻,生下炎帝。炎帝号神农氏,长于姜水,他发明了农耕和医药,造福苍生,成为天下共主。又创造了五弦琴,开始蜡祭和市场。自炎帝开始,中原进入了农耕社会。
因为伏羲、女娲、炎帝是中华文明起源的代表,因而被后人尊称为“三皇”。
随着人类欲望的滋长,各部落开始互相攻击,战乱不已,生灵涂炭,炎帝虽然为天下共主,对此也无可奈何。
当时,南方有个九黎族,善于冶炼之术,是当时大地上唯一会冶炼铜和铁的部落,制造了刀、戟、弓、弩各种各样的兵器,这些锐利的兵器在当时非常罕见,威力无比。九黎族首领名叫蚩尤,野心勃勃,十分强悍。他还有八十一个兄弟,他们全是猛兽的身体,铜头铁额,吃的是沙石,凶猛无比。蚩尤一心想兼并诸侯,统一天下,因此开始大肆侵扰别的部落。
有一次,蚩尤向北进军,侵占了炎帝的地方。炎帝起兵抵抗,但蚩尤武器精良,炎帝根本不是对手,被蚩尤杀得一败涂地。炎帝走投无路,只好逃去涿鹿,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黄帝请求帮助。
黄帝姓公孙,因长于姬水,后改姓姬。由于居住在轩辕之丘,号轩辕氏。又因为建国于有熊,所以也称有熊氏。又因为有土德之瑞,又号称黄帝。他天生异象,出生几十天就会说话,少年时思维敏捷,青年时敦厚能干,成年后聪明坚毅。黄帝的部落最早住在西北的姬水附近,后来搬到中原涿鹿一带定居,开始发展畜牧业和农业。
黄帝妻妾众多,有四妃十嫔。四个妃子分别以元、二、三、四称呼。其中元妃为西陵氏,名叫缧祖,她是炎帝和黄帝的表妹。二妃方雷氏,名女节。三妃彤鱼氏。四妃嫫母,长相丑陋,但因德行高尚,深受黄帝的敬重。
黄帝共有二十五个儿子,只有其中十四个儿子得姓,根据封地所在,各取“姬、酉、祁、己、滕、葴、任、荀、僖、姞、儇、依”十二个姓。当时以德授姓,只有两个儿子因从其德,得以跟随黄帝姓姬。
元妃缧祖生有两个儿子:长子玄嚣,又名青阳,降居江水;次子昌意,降居弱水。缧祖本人聪明异常。本来当时蚕只有野生的,世人都不知道蚕的用处。缧祖偶然发现煮熟的蚕茧能够抽丝,于是开始栽桑养蚕,教民纺织。中原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了丝和帛。后世人为了纪念嫘祖这一功绩,就将她尊称为“先蚕娘娘”。
黄帝还有一个史官仓颉,是黄帝手下最博学的官员,创制了古代文字。中原的文字当时都是记载在龟壳上,就是因为大荒时期洪水泛滥,遍地都是乌龟,龟壳唾手可得,这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甲骨文。仓颉还有个兄弟叫仓生,是黄帝手下最勇猛的将领。
黄帝正日益兴盛,听了炎帝的诉说后,决定对抗蚩尤,肩负起安定天下的责任。他联合各部落人马,准备在涿鹿的原野上与蚩尤展开一场大决战。
关于这次大战,流传着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
蚩尤知道这次大战是能否统一天下的关键,因此专门制造了多种兵器,用来攻击黄帝。黄帝也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勇士应龙和仓生到原野去攻打蚩尤。这场涿鹿大战是一场原始的平原大战,因为是谁能统一天下的关键之战,双方的战士都英勇无畏,战斗十分激烈,几乎全部是肉身相搏,完全要凭勇猛和力气取胜。蚩尤勇猛无敌,又有铁铜制作的兵器,而当时黄帝的军队所用的兵器出了黄帝本人的轩辕剑外,其他武器都是由木头和石头所制,实力悬殊之下,黄帝的军队开始节节败退。
幸好缧祖平时帮助黄帝驯养了熊、罴、貔、貅、貙、虎六种野兽,正当黄帝一方的军队开始后退的时候,缧祖便把这些猛兽放出来助战。蚩尤的兵士虽然凶猛,武器锐利,但是遇到这一群猛虎凶兽,也抵挡不住,纷纷败逃。
蚩尤被赶出了涿鹿后,黄帝带领兵士乘胜追杀。忽然天昏地黑,浓雾迷漫,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使黄帝的兵士无法追赶。原来蚩尤请来了风伯雨师助战。黄帝也不甘示弱,请天女帮助。天女施展法力驱散风雨,一刹那间,风止雨停,晴空万里,蚩尤终于完全被打败了。蚩尤逃到冀中后,最终被黄帝擒住。
黄帝下令杀死了蚩尤,并砍下了他的头。蚩尤头颅被砍下的地方被后人称为“解”,他的头和身子则被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方。九黎族人中懂得冶炼兵器之术被强行并入黄帝的部落,其他人都被赶往西北的蛮荒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各部落看到黄帝打败了蚩尤,都开始拥戴黄帝。但是,炎帝却心有不甘,因此与黄帝发生了冲突。两个亲兄弟各率人马,大打了一架,结果炎帝失败。从此,黄帝取代炎帝,成为了天下的共主。
不久,天下又出现骚乱。黄帝知道蚩尤的声威还在,于是画了蚩尤的像到处悬挂。天下的人都以为蚩尤未死,只是被黄帝降服,于是有更多的部落前来归附黄帝。后来,蚩尤被尊为战神。
炎帝虽然被蚩尤打败,实力尚存。他不满黄帝成为天下共主,企图夺回失去的地位,终于起兵反抗。炎、黄二帝发生火并,决战在阪泉之野进行。经过三场恶战后,黄帝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炎帝见大势已去,服断肠草自杀。黄帝天下共主的地位最终确立,并号令天下,凡是不顺从的部落,都以天子的身分去加以讨伐。
就当会盟完的黄帝兴高采烈地回到涿鹿时,发现自己最重要的左右手仓颉和仓生都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缧祖。仓氏兄弟一直暗恋聪慧美丽的缧祖,但黄帝却毫不知情。一些人乘机中伤三人的关系,黄帝大怒,派应龙四处搜捕,却是一无所获。
恼羞成怒的黄帝命人将夔雷鼓抬到轩辕台上,亲自举槌擂响,用自己的鲜血向上天祷告,诅咒缧祖和仓颉兄弟的命运。黄帝不久后病死,缧祖的儿子昌意即位。昌意娶蜀山氏昌仆为妻,生下的儿子韩流却长着长长的脑袋、小小的耳、人的面孔、猪的长嘴、麒麟的身子、罗圈着双腿、小猪的蹄子。于是,在靠近轩辕台的地方,射手们都不敢举箭西射,因为敬畏轩辕台上黄帝愤怒的威灵…
而其实这个时候,仓氏兄弟正在帮助缧祖安葬表兄炎帝。三人听说黄帝已经派人追捕他们,要对他们格杀勿论,不得不往西而逃。三人历尽千辛万苦,穿过了广瀚的戈壁和沙漠,终于彻底逃离了黄帝的势力范围。他们来到一个名字叫牢兰海的大湖,这里是孔雀河、塔里木河以及车尔臣河的终点,一望无垠——湖面雾气茫茫,岸边蒹葭苍苍,半空水鸟翱翔。三人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于是决定在这里定居下来。三人因此建立了王国,并根据牢兰海的湖名,给这个王国取了一个少女般美丽的名字——楼兰。
聪明的缧祖为了维护仓氏兄弟的情意,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结婚,三人因此结拜为异性兄妹。在仓氏兄弟的帮助下,缧祖成为楼兰的女王。他们还建立了巨大的神殿,感谢上苍能让他们三人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定居。这时侯,天女出现了。天女告诉他们说,他们的不幸因为他们三人没有结合而意外避免,但由于他们的命运被黄帝最尊贵的鲜血诅咒,在将来的某一天,孔雀河和蒲昌海将会水干,胡杨不见新芽,楼兰将会彻底被风沙湮没,而能够破解这个诅咒的只有楼兰新娘…
没有人明白天女的意思。但为了避免给后代带来灾难,缧祖和仓氏兄弟几乎摈弃了一切中原的特征——语言、文字、服饰、生活习惯…尽管楼兰历代国王虔诚地供奉神殿,但天女再也没有出现过。
星转斗移,岁月沧桑,几千年过去了,牢兰海已经改名成蒲昌海,意思是“多水汇集之湖”。楼兰成为了西域大国,作为东西方的交汇点,楼兰文明盛极一时。而仓氏兄弟的后人早已经散布在西域各地,并衍生建立了几十个新的部落和国家。只是伴随着血缘的淡化,为了权力、利益,后人们早已经忘记了曾经义结金兰开创新天地的先人们昔日的情意。
天女神秘的预言和楼兰与中原的渊源只在楼兰的国王中代代相传,但这个天大的秘密几乎已经快要被忘记…
第一章 蜃景血光1
古老的大漠有一句谚语:“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马贼什么时候到却没人知道。”
敦煌的春天虽然姗姗来迟,可它终于还是来了——胡杨树一片葱绿,红柳、毛条、花棒等灌木都发出了新芽。牛毛草、甘草、苦参、小苦豆子等杂草滋滋冒出地面,绽放出各色缤纷小花。斑斑春色,空潆清新。
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人们蠢蠢欲动,争相走出家门饱览春光。滞留在玉门关的西域商人也开始收拾行囊,预备动身启程。对他们而言,这里才是漫漫长路的起点,他们将花费将近一个月的时光穿越浩翰的戈壁和沙漠,回去各自的国家。一多半的商人将中原贩来的货物转手卖掉后,还要赶在入秋之前再次组织商队运送各种西域特产返回中原,以攫取最大最多的利益。这些人一年中的绝大部分光阴都消耗在了贯穿中原、西域和中亚的丝绸之路上,对他们而言,时间就是金钱,总是格外宝贵,因而当看到冰雪消融、春光乍现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上路了。
玉门关是中原西边门户,传说置关修建城墙时曾挖出一块巨大的美玉,人们将它镶嵌在城楼上,用玉石的光芒来指引过往商队,由此而得名。这里是通往西域、西亚以及欧洲各国的必经关隘,中原的丝绸、漆器、纸张等物产源源不断由此输向西方,而西域诸国的良马、骆驼、葡萄、瓜果等也经此关传入中原,所谓“驰命走驿,不绝于时月,商旅贩客,日款于塞下”即形容玉门关的繁忙景象。
所有进出关口者都需要先交换过所,才能取得通行资格。从一大清早起,商队仿佛从地底涌出的泉水,一窝蜂地涌上大街,玉门关排起了长龙。驮着货物赶往西城门的牲口络绎不绝,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将关内的大小道路拥堵得水泄不通。
甘奇所率领的楼兰商队出发得早,排在了第三位。尤其幸运的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些行商打扮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商人,而是前去大漠寻访宝藏的寻宝人。因为春天冻土化开,风沙最大,沙漠风暴往往能将流沙湮没的古城吹出来。这些人没有货物,事先又申请好了过所,很快就通过了检查。
而第二位的墨山国商人穆塔这次所携带的货物也不多,只有几箱珠宝首饰和二十余匹马的丝绸、漆器。全副武装的中原兵士正将货包中的丝绸粗暴地扯出来,一匹一匹地来回翻动检查。甘奇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穆塔脸上的横肉不停地抽动——他是在心疼啊,那些可都是中原最上等的丝绸,一旦运到西方,价值堪比黄金。中原兵士行径如此野蛮,糟蹋货物不说,万一对丝绸有所损伤,可就大大降低了价值。
可穆塔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不敢提出一句抗议,不敢有丝毫异动。这又有什么法子呢?商人们都知道,进玉门关易,出玉门关难呐。况且中原兵士的粗鲁验货并非针对穆塔一个人,所有出关的人,行商也好,僧侣也好,都会受到如此待遇,仅仅因为中原是丝绸生产大国,素来视养蚕植桑为生财之道,千方百计地阻止丝绸秘技外传,严防蚕种被带离中原,凡出关人员、货物均要接受严格搜查,历代朝廷均是如此,早已成为惯例。
等了大半个时辰,中原兵士终于检查完了货包。穆塔如蒙大赦,慌忙指挥十余名奴仆将丝绸重新装好。甘奇见穆塔已经被放行,忙回头叮嘱自己的商队小心跟上,忽听见有人操着大声抗辩,再扭转头时,平地忽起风云——穆塔被几名中原兵士抓住手臂,不由分说地强按在地上跪下。一名虎背熊腰的兵士拔出腰刀,站在他身后稍微举手一挥,便将头颅轻而易举地斩了下来。
熙攘的关隘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适才骚动不止的黑马也停止打喷儿。
穆塔的断颈处喷出一道强劲的血水,往前斜射出去。抓住他的兵士松开手,没了头的身躯往前仆倒在地,在血泊中扭动了几下,这才断气死去。圆滚滚的脑袋则飞了出去,落到地上滚出一截,正好停在楼兰的驼队前。
商队前面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护卫,苍白而瘦弱,文静得有些女人气,名叫昌迈,见到穆塔面孔虽扭曲变形,然须髯尽张,惊恐愤怒之色栩栩如生,尤其那双睁得滚圆的翻白的眼睛正瞪视着他,情状极是瘆人,一时骇异得呆了,陡然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却被护卫首领未翔一把抓住手臂。
未翔二十七、八岁年纪,被太阳晒黑的额头发出暗色的光,浓眉间有两道如同刀子刻上去的竖纹,留着胡须,眼窝深陷,总是像根木头般面无表情。昌迈对他甚是畏惧,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杀…杀人了…”未翔低声道:“我们都看到了,边关常有这样的事发生,你转头别看就是了。不过最好不要乱动,以免惹人起疑,又给商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昌迈呆了一呆,道:“你…你这是在指责我么?你怎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心头忿愤,想挣脱掌握,只是未翔身材健壮威猛,手劲奇大,一只手仿若铁箍般锁紧臂膀,动弹不了分毫。
昌迈的军师无价慌忙从后面挤过来,怒道:“未翔大胆,还不赶快放手!你敢这样对待昌迈王子,是何居心?”未翔便松了手,肃色道:“未翔鲁莽,还请王子恕罪。不过我们当初可是早说好了的,王子这次微服来中原,一切要听我号令,是也不是?”
西域既不似中原那般等级制度森严,武士和军人地位也高。昌迈不敢多说,只低声应道:“是。”未翔重重望了一眼无价,这才道:“之前王子擅自离队…”
商队首领甘奇蓦然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嚷道:“你们快别说了,正主儿出现了!”
只见玉门关守将韩牧全身铠甲,阴沉着脸,一步步走下城墙,环视全场一周,沉声喝道:“谁再敢私带蚕种出关,这就是下场。”刻意停顿了一会儿,这才挥手命兵士将无头尸首拖走,首级高挂在城墙上示众。当然,穆塔的牲口、货物,甚至包括多名奴仆,均被当场没收,充作边关军饷。
一名兵士走过来,重重打量了甘奇一眼。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心中本能一惊,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不料那兵士并未多理会他,只将手中枪矟用力扎入穆塔头颅,如同猎获的野兔一般挑在肩上,悠悠爬上城墙,将长枪从城门上方的跺口伸出去。这里是进出关隘的最醒目的位置,首级悬挂在这里示众,可以起到最大的威慑效应。不想那下面凑巧站着一名年轻男子,正凝神往城洞中探望,穆塔首级断颈处血迹未凝,几点污血滴下,径直往他头顶落去。
那男子甚是机敏,似是觉察到异样,抬头一看,“哎呀”惊叫一声,闪身避开,只在毫厘之间,恰好让开了血滴。
他名叫阿飞,身穿灰白的长袖短襟,外罩一件无领的翻毛裕袢,刚及膝盖,腰间束着腰带,肩上斜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麻布长裤扎在靴子中,衣束简单而干练。虽然是一副普通中原行商的打扮,其实并非中原人氏,而是来自西域楼兰国,是商队聘请的专职向导兼通译,才刚刚二十岁出头,身材瘦削强健,皮肤被日光晒得黝黑发亮,倒显得他比实际年岁大了许多。
西域诸国均是绿洲城郭国家,普通百姓是没有姓氏的,只有一个区别于他人的名字,唯有王族才拥有姓氏,譬如楼兰王族姓羌,于阗王族姓尉迟,龟兹王族姓白,焉耆王族姓龙。如果平民实在想要一个姓氏,往往都是跟着本国国王姓,因而阿飞也有一个正式的名字——羌飞。
楼兰的向导均是世袭,阿飞从孩提记事时起,便已经如成年男子一样,在丝绸之路上奔波跋涉,不但像了解自己的手指般熟悉道路,还会讲沿途各国的方言。到他十五岁时,父亲因受伤瘫痪在床,他便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祖业,因而他年纪虽轻,却是相当资深,在西域一带富有盛名。
阿飞及时避让开了血滴,仰头注视着那颗面目狰狞的首级——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玉门关见到这种场面,不用多问,对方一定是意图携带蚕种出关被中原兵士发现后才当场处死,虽然并不如何同情那唯利是图的商人,但还是暗自觉得仅仅因私带蚕种便被立即斩首的刑罚太过残酷。他认得穆塔,其为人精明小气,是有名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常年来往于西域和中原,积累了不少财富,还与墨山王室结了亲,将女儿嫁给了约藏王子为侍妾,甚得宠爱。想不到一个在墨山国也能呼风唤雨的有钱有势的人物,居然为了几粒小小的蚕种,被杀死在中原的边关上。
阿飞默默想了一会儿,转身挪到城门北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城门旁的一张画有人像的告示上。他虽不识汉字,却也曾在客栈听人议论过,大概知道告示内容是悬重赏缉拿追捕画像中的年青男子。那男子头上挽髻,相貌平常,看起来还有几分落拓愁苦之色,很像是中原酒肆中常见的郁郁不得志的白面书生,却不知道他究竟有何出奇之处,项上人头居然能值千金。
纳罕之际,不免愈发想知道那男子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滔天大罪,转头见到那时常在客栈外摆摊算卦的道士笑笑生正慵懒地倚坐在城墙根下,心念一动,忙过去招呼道:“笑先生好。我是楼兰向导阿飞,我们在玉门客栈见过的,先生可还记得小子?”
笑笑生约摸四十来岁年纪,须发灰白,脸又瘦又长,下唇有些外凸下垂,显得下巴格外长,穿着一身土灰色的粗布道袍,满是污渍,脏兮兮的已看不出本来颜色,邋遢中透出一股穷酸落魄之气。他正忙着捉取袍子上的虱子,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是想问那告示上被通缉的男子姓甚名谁、到底犯了什么罪,对么?”阿飞笑道:“是啊,笑先生还真能未卜先知呢。”
笑笑生性情诙谐,走南闯北多了,见闻极为广博,许多人爱找他打趣,听他说些奇闻轶事,不过他却是出名的算卦不灵验。阿飞虽然只是随口一答,却着实带着几分挪揄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来。笑笑生脾气倒好,居然嘻嘻笑道:“那还用说,先生我精通术数,洞悉天机,未卜先知不过是小菜一碟。”
阿飞是个爽直性子,见对方顺势爬杆夸起口来,实在是很有些大言不惭,忍不住笑出声来。立时又觉得不妥,未免太不尊重老人家,忙强敛笑容,问道:“笑先生,那告示中的男子到底犯了什么罪?”
笑笑生伸出一只手,将捉到的虱子举到眼前,仔细打量过后,郑重将其捏死,这才慢吞吞地道:“告诉你也无妨,那人名叫萧扬,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什么坏事都做过。”
阿飞闻言倒也不吃惊,只是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心道:“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笑笑生依旧一副懒洋洋的神态,漫不经心地道:“你知道了他的名字也没用,就算你当面遇到他,也未必有本事能抓住他去领这千金之赏。”阿飞奇道:“这么说,这位萧扬本领十分高强了?”他自诩武艺不弱,胆子又大,就连楼兰第一勇士也夸过他天生良质,忽听见笑笑生声称他没本事抓住萧扬,心中着实有几分不服气。
笑笑生道:“那是当然,若不是非凡出众的英雄人物,脑袋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你以为是跟适才被杀的商人一样么?”言语中竟对那江洋大盗萧扬很有几分佩服之意。
阿飞摇头道:“笑先生这话可不对。萧扬既是个大坏蛋,就不能再被称为英雄。我们西域也有千金之赏,商人们约定联合出钱购买马贼首领赤木詹的人头,难道赤木詹就是英雄么?他不过是个丧心病狂的马贼,杀人越货,专门打劫大漠中的商旅。”一提到“赤木詹”的名字,他右手握拳,左手不由自主地去抚摸腰间的弯刀,声调也陡然变得高亢急促起来。
笑笑生道:“咦,看你面相,额带杀气,马贼一定害死过你的家人…是你的父亲,对不对?”阿飞道:“家父确实被马贼所伤,不过只是瘫痪在床,还没有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