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道:“为什么进不得?”波斯人道:“姑娘是初来大漠么?传说这里是有魔力的幽密森林,只有法术高强的巫师才能进去,寻常人擅自闯入的话,必死无疑。”
芙蕖听了不免半信半疑,还待再问,忽见阿飞朝自己连使眼色,这才作罢。
当晚双方吃了各自带的干粮,在火堆附近铺了毛毡睡下。负责放哨的波斯人忽听到有细碎脚步声,忙拔出刀来,喝问道:“是谁?”
四名男子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各自手扶刀柄。其中一人道:“我们不是故意来惊扰阁下的好梦,只要将那女子交出来,我们立即便走。”波斯人迟疑道:“什么女子?”那男子冷笑道:“何必装傻充愣?与我们为敌,任你是谁,也讨不了好去。”
这伙波斯人的头领正是贩卖肉奴为生的老财,他相信了刀郎的话,折返回来寻找傲文王子大漠之行的目标,哪知道不日刀郎即在半夜悄悄溜走。幸亏老财也没有完全相信他,有所防备,他未能盗走马匹、食物和水,料想他此去也走不了多远便会饿死渴死,是以也不去理会。但他坚信刀郎的话不全然是假,傲文以王储之尊到大漠涉险,所寻的东西必然是非同寻常的宝贝,所以仍然心存侥幸,留在大漠中继续寻找。一行人今日意外在幽密森林边上遇到阿飞三人,虽然不知道芙蕖就是楼兰国的公主,但老财却看上了古丽的美貌,得知芙蕖也是女子时更是惊喜交加,心中早已经将这一男二女当作了天上白白掉下来的肉奴,男肉奴自然是要卖掉,女肉奴则要等自己玩够以后再行处置,就算这次找不到宝贝,有了这两个女肉奴,也足以弥补风尘劳累了。
老财盘算得极美,做梦都是满是古丽细腰丰胸的身影晃来晃去,忽被人声惊醒,忙起身问道:“什么事?”放哨的波斯人过来道:“有四名男子守在外面,要带走那姑娘,该怎么办?”
老财一呆,随即骂道:“奶奶的,这你还来问我?别人要抢咱们肉奴,你还干等着让他抢?都起来,抄家伙!”话音刚落,那四名男子已拔出了兵刃,急朝众人冲来。
老财本来只是赌气之语,兼有吓唬的意思,万料不到对方立即便动了手,见人就砍,“妈呀”一声滚到一边。
阿飞对波斯人有所警觉,一直没有入睡,凝神静听,起初听到有人闯来营地,大模大样地向波斯人索要“女子”,以为是来寻找芙蕖公主的王宫侍卫,忙推醒了芙蕖,悄声道:“公主,捉你回去的人到了。”芙蕖吓了一跳,忙问道:“是父王派来的侍卫么?咱们要往哪里逃?”古丽也醒了过来,指着后面的幽密森林道:“那边如何?”
阿飞不及回答,变故陡起,四名全副武装的男子已冲进营地,刀光霍霍,转眼间就有一名波斯人倒地。芙蕖惊叫一声,起身就往幽密森林中跑去。古丽和阿飞微一迟疑,也跟了上去。
刚进密林,背后马嘶声、叫喊声、惨呼声、金刃交接声此起彼伏。旋即有人大声叫道:“公主进森林了!快去追!”
芙蕖更是高一脚、低一脚没命地往前奔跑。深邃的森林中到处是盲人般的黑暗,无半点微光。她不顾前面,不顾脚下,几次撞上树干,又几次被脚下藤草绊倒,弄出不少伤痛来,这才不得已慢了下来。忽听得古丽在不远处轻轻叫道:“公主!公主!”芙蕖正要应声,阿飞道:“嘘,他们来了!谁也别出声,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只要蹲下来藏好不说话,他们就找不到我们。”
一切都混沌了下来,似乎只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树林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味,阴森中夹杂着腐烂枝叶和动物尸首,仿若深入死亡的异境。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总感觉到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死尸的幽灵正在四周游荡。人呆在这里,如芒刺在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恐惧来。
过了一会儿,有几名男子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一人道:“你看到她逃去了哪里?”另一人道:“就是这边。不过漆黑一片,要怎么找?不如咱们先…”先前那人厉声道:“不行,不除掉公主,谁也别想活着回去。”有人道:“她应该是穿过森林了,咱们还是继续追吧。”
那几人所站立之处离阿飞不远,一字一句清晰尽入耳中,他几乎忍不住要惊叫出声:原来这些人并不是国王派来寻找公主的侍卫,而是杀手。他与古丽离开王都扜泥在芙蕖公主之前,尚不知道楼兰与于阗已经开战的消息,一时想不通有谁会想要杀芙蕖公主——这位楼兰公主已经是于阗国名义上的王妃,谁又有那么大的胆量,不惜冒着得罪西域两大强国的危险,派出杀手赶来大漠追杀?况且她虽然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呀。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觉得耳边吹气如云,转过头去,才发现古丽正靠在自己肩头,浑身颤抖不止,显然也是极度震惊害怕。
这一夜,极度漫长,极度难熬。阿飞甚至不知道杀手们是什么离开的,总感觉周围笼罩着鬼魂、死尸般的冰冷,他的手心开始发冷,浑身冒出冷汗,几次想出声叫古丽,却又怕被她耻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直到一缕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层枝叶,飘洒在眼前的地方,阿飞才恍若大梦初醒,恢复了因恐惧而游离的神志——这幽密森林当真诡异无比,土地也呈现出异样的绛色来,像是鲜血染过一般。古丽已靠在他肩头睡着,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阿飞忙推醒她,两个人相扶着站起来,才发觉腿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
古丽问道:“公主人呢?”阿飞道:“咱们四处找找,轻点。”古丽应道:“好。”转身欲走,却被阿飞一把拉住,道:“拉住我的手,不要分开,我可不想连你也弄丢了。”不知怎的,古丽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暖流,轻轻应道:“是。”
二人借着亮光找寻一阵,却无公主踪迹,后来索性叫喊起来,也无人应声。古丽惊道:“呀,公主会不会已经被…被…”始终不敢说出下面那个字来。
阿飞道:“昨夜那么黑,杀手不可能就这么发现公主,更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杀了她,咱们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就到外面等,公主如果人还在森林里,终究是要顺着亮光出来的。”
又摸索着找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发现公主,阿飞见越往森林深处越是幽深诡密,便牵着古丽的手出来。却见昨夜宿营处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首,那些波斯人已尽数被杀手杀死。阿飞忙捂住古丽的眼睛,道:“别看!”拉着她远远离开营地才放开手。
马匹、行囊都还在原处,遂收拾了过来。想了想,又取了部分波斯人的补给,将多余的马匹放了。那些马一脱缰绳,立即飞奔往东北方驰去,似也急切地要离开这片幽密森林。
等到中午,古丽忍不住站起身来,道:“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话音未落,便听到阿飞欢声叫道:“公主!公主!”
果见芙蕖从森林中钻了出来,披头散发,圆脸蛋上划破好几道血口子,模样很是狼狈,恍恍惚惚径直朝阿飞奔过来,竟连营地的波斯人死尸都未停下来瞧上一眼。
古丽忙迎上前去,问道:“公主昨夜去了哪里?”芙蕖喘息未定,遍体战栗,含含糊糊地道:“我很害怕,又不敢叫出声,后来就晕了过去。再后来我看见了一名黑袍巫师,跟着他去了迷宫…密林里面有座好大好大的迷宫…”
古丽见公主表情古怪之极,神志似乎不是很清醒,有些痴痴呆呆,想到森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根本见部到周遭情形,知道她所言不过是昨晚昏睡过去后所做的噩梦,正要安慰几句,忽见四名杀手跌跌撞撞地从林中追了出来,忙道:“快,快上马。”见阿飞伸手去拔腰刀,知道他恼恨这些杀手凶残成性,想要放手一搏,忙道,“保护公主脱离险境要紧。”
阿飞一想也对,便扶公主上马,三人策马急行,瞬间将杀手甩在后面。杀手气得叽哇大叫,却再无多余马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离去。
阿飞三人离奇摆脱杀手后,一直驰向北方,直到驰出戈壁,再次进入沙漠地带,看不到幽密森林的一点痕迹,这才停下来喝水歇息。回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经历,不由得心有余悸,再看看头顶光灿灿的太阳,大劫有后重生之感。
古丽问道:“阿飞哥哥,你说那片森林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巫术魔法?”阿飞道:“我也不知道…”蓦然站起身来,惊喜地叫道,“游龙师傅!快看!那不是游龙师傅和笑先生吗?”
却见远处沙丘上立着两人两骑,其中一人一骑也是全身土黄,与大漠近乎一体,若不是身边有另外一匹枣红大马相衬,实在难以分辨出来。
古丽欢声笑道:“真的是游龙哥哥!啊,我终于找到他了!”一时捂住脸庞,喜极而泣。阿飞也是兴奋地大呼大叫,使劲招手示意。只有芙蕖闷闷不乐,不知道何时才能像古丽一样撞见心爱的表哥。
那游龙正是萧扬。他与傲文王子一行人从马鬃山脱险、顺利到达绿洲垓下村后,傲文接到了王后阿曼达委托侍卫长未翔带来的信件,得知于阗派人在问地亲王寿宴上刺杀问天国王和刀夫王子,国王被深深激怒,意欲以此为理由攻打于阗,借机夺回车尔臣河源头的控制权,来缓和蒲昌海日益枯竭、楼兰干旱的危机。傲文身负更重要的使命,自然不可能因此而返回楼兰或是分心去寻找表妹芙蕖公主,他只是留了一封信在村长处,预备等未翔返回时带回楼兰交给王后,自己则准备继续上路。
萧扬完全是另外一番想法,他曾经答应过真的游龙要设法化解于阗和楼兰的宿怨,之前他本来一直不明白内中的原因,但后来意外在楼兰王都扜泥撞见于阗国王希盾领军出城回国时,他蓦然明白了过来,心中愈发坚定要替游龙完成最后的意愿——要阻止两国相争,要阻止西域内战。他本来希望傲文王子暂且放下寻找神物之事,返回楼兰阻止这场将牵动整个西域的战争,但傲文却态度坚决地道:“于阗欺人太甚,我楼兰与希盾势不两立,若是我人在国内,一定亲自带领先锋前军攻打于阗王都西城。”又开始怀疑萧扬的立场和用意,道,“你是中原人,却在关键时候偏袒于阗一方,莫非是因为中原怀玉公主嫁给了于阗永丹王子?”萧扬道:“当然不是。”
傲文见他神色有异,更加起疑,道:“你是不是认得怀玉公主?”萧扬道:“我的确与怀玉公主是旧识,不过却与我想要阻止两国开战无干。王子,你有没有想过,战火一起,多少家园良田将要无辜被毁,多少将士再也不能返回故乡?”
傲文道:“你不懂,只有打赢这场战争,我们楼兰夺回水源,才能长治久安,少数的牺牲能换来更多人的幸福,”顿了顿,又冷笑道,“话说回来,若不是你们中原始祖黄帝的诅咒,我们楼兰根本就不会干旱缺水,也许当真用不着打这场战了。”
萧扬再也无言以对,只得决定与傲文分手,独自去阻止战争。他离开垓下村不久,笑笑生追上来主动表示要与他一起去,并建议他再次化身游龙,方便行事。
这一日,二人遇到几名从楼兰返回绿洲的垓下村民,得知问天国王不但在楼兰全国范围内征召大军,而且预备联兵墨山、车师两国,更是派了人去联络被于阗强力征服的莎车、精绝、且末等国贵族,意欲内外联合各方势力,彻底击败于阗。
笑笑生一听就道:“呀,看来这次问天国王是彻底着恼了,预备大动干戈。照这种情况,就算你是游龙,也难以扭转局面。”萧扬也深以为忧,苦无计策。笑笑生道:“人力不行,只有靠神力。”建议萧扬折返回去与傲文王子汇合,再次一起去寻找轩辕之丘,若是找到天女,或许她有办法阻止。萧扬虽觉这主意离奇,但居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只是等二人再返回垓下村时,傲文早已经带了小伦等人上路,就连小菊也跟着王子去了。萧扬只得一路追寻,昨晚笑笑生忽然说南方有妖魅之气出现,吵着要往这边赶来,居然凑巧遇上了阿飞三人。
萧扬策马驰将过来,刚翻身下马,古丽便扑了上来,叫道:“游龙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萧扬一听便知道她少女情怀,心中暗暗迷恋游龙,颇觉尴尬,轻轻将她推开,问道:“这位姑娘是谁?”阿飞忙道:“师傅,她是我们楼兰国的芙蕖公主,是来大漠寻找傲文王子的。”萧扬闻言不免吃了一惊。
芙蕖道:“你就是游龙?我总听说你的名字。喂,你见过我表哥傲文王子么?”萧扬道:“当然见过,我们不久前才在垓下村分手。”笑笑生笑道:“我们也正要去追赶傲文王子,公主,你就跟着我们一道上路吧。”芙蕖大喜过望,道:“好。”
萧扬将笑笑生拉到一边,道:“我们不能带着公主上路。”笑笑生愕然道:“这是为什么?她要找王子,咱们也要找王子,不过是顺路的事。”萧扬道:“此去凶险难料,我不能让公主冒险。她本已经是于阗儿媳,出嫁在即,却突然逃婚跑来大漠,不是给于阗国开战的借口么?”
笑笑生道:“哈哈,还需要什么开战的借口,于阗派人行刺问天国王,楼兰不正要全力进攻于阗么?”萧扬道:“楼兰说于阗派人行刺,理亏在于阗,那么于阗可以说楼兰背约、公主逃婚,理亏在楼兰,双方各自以为自己心存正义,军民拼死力战,死伤岂不是更多?”笑笑生连连摇头道:“这是什么道理,先生我也是个聪明人,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萧扬道:“不管怎样,我们得先送公主回绿洲,阿飞和古丽也不能跟着我们。”笑笑生道:“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不信你试试看。”
萧扬便过来告诉阿飞三人说要先送他们去垓下村,承诺一找到傲文王子就会尽快返回绿洲。芙蕖居然应道:“这样也好。”古丽只是默不作声,望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萧扬道:“既然都不反对,咱们这就上路吧。”
当晚宿营,萧扬当值第一轮。阿飞走过来道:“师傅,我有话要跟你说。”萧扬道:“好,你坐。”阿飞道:“师傅当年从马贼手中救了古丽,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师傅你知道么?”萧扬道:“嗯。”
阿飞道:“师傅既然知道,为何还对古丽这么冷淡?她为了寻你,从车师来到楼兰,又从楼兰来到大漠。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容易么?她只想寻到师傅后跟在你身边,陪你说说话,为你做做饭,可你…你…”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陡然高亢了起来。
萧扬不动声色地道:“你喜欢古丽,是也不是?”阿飞一怔,好半晌才道:“我…我只是钦佩她的勇气和决心,才愿意护送她一路来寻找师傅。师傅,你虽然是我师傅,可是你不能这样对待古丽。”
萧扬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做?”阿飞道:“请师傅让我和古丽都跟在你身边,我们陪你一起去寻找傲文王子。”萧扬道:“不行。”阿飞“噌”地站了起来,道:“你…”萧扬道:“你既然叫我师傅,就该听我的话,护送公主和古丽回去。”阿飞梗着脖子道:“不行,师傅做的不对我可不能听。”
笑笑生忙赶过来道:“哎呀,你们吵那么大声,还让人睡不睡觉?你们师徒也别大眼瞪小眼了,我有个法子来解决,阿飞,你跟你师傅比武,如果你输了,无论如何都要听他的话。如果你赢了,那么他就要听你的话。”阿飞道:“好。”气急之下,居然立即拔出了弯刀。
萧扬道:“我不想跟你动手。”阿飞道:“我知道师傅武艺高强,可为了古丽,阿飞要冒犯了。”举刀便朝萧扬斩来。萧扬料不到他当真动手,只得就地滚开,爬起身来,举刀接招。
阿飞连连进逼,问道:“师傅为何不拔刀?”萧扬道:“割玉刀是用来对付敌人的。阿飞,你看清楚了。”
身形一晃,举刀横扫,出手迅捷之极。阿飞退避不及,被刀鞘尖扫过膝盖,脚下踉跄一下,心神稍分。萧扬已经乘隙抢上,右手刀鞘一摆,封住弯刀,左手探出,往刀身上一弹,阿飞虎口一震,手劲顿松,一惊之下,跃身退开。割玉刀仿若活的一般,如影随形,紧追而至,已从他的额头掠过。若不是萧扬收力,只怕要击中他太阳穴。
阿飞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萧扬显示武功,见他一招之内即击退了自己,立时惊得呆了。
萧扬叫道:“别发愣,看清楚了。”扬刀出鞘,展开身形。
只见月光下人影闪动,招式奇绝,割玉刀闪映着红光,仿佛傍晚天际夕阳最后一抹红光,尽情喷吐着绚烂的辉艳。
一套刀法舞毕,萧扬自己也出了身大汗,收刀入鞘,走过去拍拍阿飞的肩膀,道:“你总叫我师傅,我却没有教过你一招半式。适才那套刀法你可看清楚了?有空时须得勤加练习。”
阿飞得师傅指点武艺,可谓得偿平生所愿,可心中并无喜悦之情,只点点头,显然仍是为古丽之事耿耿于怀。
萧扬道:“师傅既然赢了,你也该履行诺言。现在我要你听我的话,保护爱惜古丽一辈子。”阿飞一呆,道:“什么?”萧扬道:“我看得出你喜欢她…”
忽见古丽从荆棘丛后奔了出来,泪流满面,泣声道:“游龙哥哥,你好狠…我这般爱你,你却拿我当衣服一样送人!我恨不得你当初没有在大漠中救过我,我恨不得…”再也说不下去,跺脚转身就走。
萧扬万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局面,见她伤心欲绝,只得追去拉住她,道:“古丽姑娘,我…我不是你认得的那个游龙哥哥。”古丽道:“你说什么?”萧扬只能取下面具,道:“我不是真正的游龙。”古丽道:“你…那你是谁?”
阿飞赶过来将古丽拉开,举刀对准萧扬胸膛 ,怒道:“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中原的逃犯萧扬。快说,你把游龙怎么了?”
笑笑生忙道:“阿飞,先把刀放下来!”阿飞道:“我不放,这人是个歹毒恶人。”笑笑生道:“他是歹毒恶人的话,你还有命在么?他会任由你拿刀制住他?”阿飞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刀,问道:“真的游龙师傅呢?是不是已经被你…被你…”
萧扬道:“真的游龙确实已经去世。不过并不是我下的手。当日你在大漠见到我和游龙离去时,他已经身中致命弩箭。”阿飞暴喝道:“胡说!游龙是山神的儿子,是不死之身,怎么可能身中弩箭而死?”挺出弯刀,刀锋登时割破了萧扬的肌肤。
笑笑生道:“别动手,别动手!萧扬说的是真的。我们在大漠见到的游龙时,是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背影。在车师的游龙,其实是你眼前的萧扬,你亲眼见他做了那么事,拯救了一个国家,该相信他不是什么坏人了吧。”
阿飞额头青筋暴出,激动之极,连声道:“我不信,我不信,游龙明明是不死之身。”萧扬道:“游龙不死,是因为不断有人继承他的事业。游龙一个人的名声,实际上是好多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现在,我就是游龙。而你,阿飞,也许就是下一任游龙。”
阿飞的手臂无力地坠落下来,一屁股坐到黄沙上。古丽愣在一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忽听得笑笑生惊叫道:“呀,公主人呢?”萧扬心知不妙,忙抢进营地,不仅芙蕖公主不见了人影,还少了一匹马。
笑笑生道:“坏了,公主表面答应要跟你回绿洲,其实早就打算自己去找傲文王子。”萧扬摸黑上马,四下追了一阵,却是不见人影,只得作罢。
次日清晨,古丽来向萧扬辞别,道:“游龙哥哥,我和阿飞要走了,他要回去楼兰,我要回去车师。”
萧扬见她眼睛红肿,知道她哭了一夜,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道:“现下你已经知道我不是那个救过你的游龙…”古丽道:“但你现在就是游龙,是不是?游龙不能死,古丽知道的。游龙哥哥放心,昨晚的话我和阿飞绝不会对任何人说,死也不会说的。只是…只是,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忍不住又流下眼泪来。
阿飞心中芥蒂未解,不肯过来与萧扬招呼,只远远鞠了一躬,对他传授武功表示谢意,便默默上马,头也不回地护着古丽离去。走出老远,古丽蓦然回过头来,大声叫道:“游龙哥哥,你多保重啊!为了西域,为了丝路,你要好好保重!”
不知怎的,萧扬又回想起了那个寂寥的夜晚——威震大漠的游龙躺在他怀中渐渐冷去,漫天星光带着带着透明的哀伤,废墟般的龙城中弥漫着刻骨的迷惘。他默默凝视着游龙脸上凝固的悲情,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深处非自己能力所能控制的彻骨的悲意。虽然所有的苦难已经、正在、即将发生,虽然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死亡,但他们才刚刚相识,便已经永久分离,他才刚刚知道他的名字,便要继续传承游龙的不死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