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使不能肯定女使杀人,也要作为重大嫌疑人被逮捕讯问,她若不肯招供,刑罚上身是免不了的。兴许她知道唐晓英今日回来后会有什么,是以抢先一步逃走。
王旦忙赶来开封府报案,姚恕知道他是知制诰王祐之子,不敢轻意得罪,只得勉强签发了通缉女使箫箫的公文告示,张贴全城。
但过了数日,竟始终没有箫箫的消息。虽说案情又有了转折,然而谁也不知道女使是真的逃走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况且向敏中只是反推刘念在唐晓英出门前没有下过床,终究没有切实的人证,刘念依旧是重要嫌犯,暂时被押在狱中,好在终于能够去掉身上死囚刑具,人轻松多了,只等捕到女使才能重新开审。
过了大半月,寇准预备先返回大名探望老母,众人正预备为他设宴饯行,内侍行首王继恩忽然到来,笑道:“官家听说寇郎即将离京,今晚在大内后苑设宴,一是为寇郎饯行,二来也是感谢诸位连破大案,各位务请光临。”
寇准不免又惊又喜,问道:“官家就召了我们几个么?”王继恩道:“还有晋王和几位皇子,大概圣人和花蕊夫人也是要参加的,不过是一场便宴,都是官家最亲信的人,不必紧张。你们先做些准备,到晚些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们接宫。”张咏道:“有劳。”
众人还没有到皇宫赴过宴,不免很有些兴奋。
日落前,王继恩果然派了两名小黄门来接张咏几人进宫,在宫门前正遇到晋王赵光义,身后跟着数名全副武装的侍卫,高琼也在其中。赵光义一脸肃色,道:“本王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皇兄,还请诸位据实禀报。”
张咏问道:“大王是说什么事?”赵光义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也不明说,策马先行。
潘阆道:“不妙啊,该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张咏白了他一眼,道:“什么鸿门宴,谁是刘邦,谁又是项羽?”潘阆道:“嗯,这个,还真不好说。”
当今皇帝生活节俭,曾颁布禁侈令。后宫的嫔妃与宫女的数量不是很多,加起来不超过三百,且不见绫罗绸缎,宫女只准用皂软巾裹头。宦官的数量也在二百人以下,比起唐代宦官最多时近五千人的规模,可谓相当寒酸了。
偌大的皇宫很有些冷冷清清,众人跟着小黄门穿过重重宫门,进来后苑的一处凉殿。赵廷美、赵德昭、赵德芳均已到场,见到赵光义到来,忙过来参见。
赵光义道:“皇兄人呢?”赵廷美道:“皇兄适才来看过,又赶去了圣人那里。”
等了一会儿,只听见有宦官尖着嗓子叫道:“官家、圣人驾到。”
却见赵匡胤携着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妇人出来。那妇人头戴漆纱花冠,装饰以花钗,正是皇后宋氏。众人慌忙上前拜见,赵匡胤呵呵笑道:“免礼。”执住宋皇后的手道:“皇后,朕来为你介绍。”一一引荐张咏等人。宋皇后甚是矜持,只略略点点头。
赵匡胤招呼众人坐下,左右一望,不见花蕊夫人,忙问道:“夫人呢?”王继恩道:“臣这就派人去催。”
赵光义忽道:“不必,臣弟有要事要禀告皇兄,正是与花蕊夫人有关。”赵匡胤笑道:“二弟,眼下有客人在场,你一定要在现在说么?”赵光义道:“一定要现在说,客人们正是最好的证人。”赵匡胤沉吟片刻,点点头道:“那好,你说吧。”赵光义道:“皇兄不是命向敏中等人调查博浪沙那群神秘的脚夫么?他们已经查明真相,脚夫正是花蕊夫人所派。”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甚至包括向敏中在内。他与张咏确实早猜到真相,但因不明内情,未敢张扬,只在私下告诉过寇准、潘阆二人,就连高琼都没有听过,却不知道赵光义如何知道了内情。
赵匡胤沉下脸,道:“继续说。”赵光义便详细讲述了花蕊夫人暗中勾结党项人李继迁、与其交换杀人的经过,又道,“本朝两名开国重臣都死在她手里,这女人居心叵测,不宜再留在宫中,以防她对皇兄不利。”
赵匡胤道:“向敏中,事情经过可真是这样?”向敏中道:“是,一切正如晋王所言。”
赵光义道:“臣弟还听说,川班直击鼓闹事一事,也与花蕊夫人…”忽闻见一股奇特的香气,伴随着环佩叮咚,不由得住了口,转过头去——却见一名盛装丽人正扶着宫女的手翩翩走进殿中。梳着罕见的朝天髻,肌清骨秀,发绀眸长,荑手纤纤,宫腰搦搦,独步于一时。
张咏心道:“这一定就是花蕊夫人了。果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赵光义忽举手叫道:“弓箭!”高琼一直侍奉在一旁,闻声忙解下弓箭递上。
赵光义毫不迟疑,弯弓搭箭,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花蕊夫人胸口,当即将她射倒在地,头撞在砖地上,发出“咚”一声脆响。一旁宫女高声尖叫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奔逃出殿。
凉殿中遽起惊变,众人勃然色变,一齐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只有赵匡胤巍然不动,气氛肃穆。外面大批禁军闻声抢进殿中,见只有晋王手上拿着弓箭,花蕊夫人中箭倒地,不知情由,也愣在当场。
赵光义丢下弓箭,跪下请罪道:“臣弟擅自射杀皇兄爱妃,死罪,请皇兄治罪。”赵匡胤也不理会,只黑着脸一杯一杯地饮酒。赵廷美慌忙上前跪下,道:“王兄是怕花蕊夫人伤害皇兄,忠君之心,天日可表,恳请皇兄明鉴。”
赵匡胤“嗯”了一声,又饮了两杯酒,才挥手道:“你们都去吧。”又叫住高琼,刻意问了他姓名,命人赐他控鹤营军衣以及财物。高琼不知道皇帝为何单单赏赐自己,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只得上前谢恩。
众人均没有料想今晚宴会会如此草草收场,只得各自空着肚子离开。
赵光义径直回来晋王府,在堂中坐下,若有所思。他虽然巧妙地把握时机,射死了花蕊夫人,除掉了皇长子赵德昭的强援,内心却也并不如何欢喜。那女人讨人厌得很,最近不断在皇兄耳边吹风,游说立赵德昭为太子,甚至还将宣德门祥瑞说成是赵德昭主持和谈有功的征兆,极大地威胁到他的利益。她虽是自取灭亡,可毕竟他想得到那个娇媚的女人已经很久了,却最终还是未能占有她的身体,未免心中有憾。
闷闷不乐地凝思了半天,赵光义挥手命高琼退下,道:“你先下去歇息。我今晚要去北园别院。”
高琼躬身道:“遵命。”他是晋王心腹,寸步不离,但近来晋王到北园时,均不令他侍奉,很是反常。他总担心也许是晋王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一直在找机会带那孤女刘娥逃离晋王府,这正是他答应唐晓英的事情。
当日高琼去找唐晓英,奉上腰刀,表示愿意履行诺言,要以自己性命为她父母抵命。唐晓英拔出刀来,却只刺在他肩头,说从此以后仇怨一笔勾销,但又跪下求他救出庞丽华孤女刘娥。之前庞丽华来到汴阳坊探视时,已经向唐晓英哭诉了晋王的可怕,虽然没有敢具体提及晋王所为,但却一再说就是舍了性命,也要将小娥带回蜀中。后来庞丽华投火自杀,唐晓英猜到多半与晋王有关,既无法逃脱,活下去只会徒然牵累旁人,除了死,当真没有别的选择。遂决意完成她的心愿,救出小娥,送她回蜀中。可她一介普通民女,连走进晋王府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又哪有能力救人?只有放下父母深仇,跪下来恳求高琼相助。高琼有愧于她,明知是天大的难事,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唐晓英道:“我已经告知你晋王为什么一定要将小娥留在身边,你真的甘愿冒险?”高琼道:“你要我做的事,我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况且晋王怎么会真的娶小娥?不过是一句道士的胡话,他转身就会忘记。不过有一点,不能是你带小娥走。晋王极是精明,你跟丽娘又情同姐妹,若是离开京师,说不定他就会猜到,不但你我性命不保,还要牵连到张咏他们。这件事,一切要听我安排。”唐晓英沉吟许久,答应了下来,道:“谢谢你。”高琼道:“我的命都是你的,你何必谢我。只是有一点,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不能再告诉第三人。”他既答应了唐晓英,便做了许多安排,只是晋王府警戒森严,要将一个小女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实在比登天还难。而且他几次观察刘娥时,都被晋王留意到,不令他去北园,难免怀疑晋王已经有所警觉。
赵光义见高琼愣着不动,问道:“你还有事么?”高琼道:“属下心里确实有个疑问,我从未听向敏中等人提过花蕊夫人就是脚夫的幕后主使,大王又是如何知道的?”赵光义道:“自然会有人主动来向本王告密,不过这个告密的人也没安什么好心,日后你就会知道。”高琼道:“是。”
赵光义斥退高琼,径直来到北园,招手叫过一名新近收下的心腹侍卫,道:“你带人去地牢中将那黥了面的女人提出来,悄悄送去别院中,别让人看见。”
那侍卫十分机灵,闻言忙道:“大王怕是要等上一等,那女人被关在地牢多日,身上臭得很,还得先洗剥干净才好。”赵光义道:“嗯,赶快去办吧。”想了一想,改道先来到北园的静苑,却听见刘娥正在房中跟着自己的第三子赵德昌朗诵《诗经》,童声稚气,颇觉有趣。
一时又想起许多儿时往事来——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大宋皇帝,比他大了整整十二岁,而他的弟弟赵廷美则比他小了八岁有余,这种年纪上的巨大差距注定了兄弟间隔阂的存在,他们兄弟三人似乎从来没有过那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相处。自他懂事起,兄长总是威严的兄长,仿若父亲一般令他敬畏。他童年记忆所能到达的最后印象是兄弟二人在田野小路间追逐玩耍的情景,大哥走得那般快,他总也追不上。后来兄长外出游历,追求功业,多年不归,亲情免不了慢慢淡掉了。对他而言,“大哥”只剩下一个名称,他一度想不起大哥的样子,感觉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大哥一样。再后来,兄长派人接了全家到开封,他才知道大哥已功成名就,成为权高位重的禁军将领。最后,兄长终于成了皇帝,更是他的君主,他见面须得下跪,说话也得更加小心翼翼;而幼弟总是怯弱的幼弟,仿若后辈,他也得时不时地拿出二哥的样子来。他感到大哥当了皇帝后变了很多,当然他自己也变了很多,冷漠和疏离的意味已经逐渐占据了他们三兄弟中的大半空间,这大概也是至高权势带来的必然结果。他现在很多时候都不明白皇兄的真正心意,以前经常能看到的那种护犊友爱的目光早不见了,因为皇兄已经将眼睛投射到自己儿子的身上。花蕊夫人虽死,真正的危机还没有消除,而且危机也不是皇长子赵德昭,岂不见今晚他射死花蕊夫人后,宋皇后脸上露出了那既意外又惊喜的表情么?她是在庆幸晋王为她除掉了对手啊。
他站在门前,耳中响着“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的童音诵读声,胸中却是心潮澎湃,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转身来到别院中。
侍卫正将一锦被裹着的女子抗进房中放置在床上,见赵光义进来,慌忙知趣地退了出去。赵光义走近床边,揭开锦被,露出一具白玉般的女子胴体来,一望之下,便忍不住叹道:“你还真是个美人,姿色一点也不比那花蕊夫人差,只是可惜了你这张脸。”
那女子额头黥着两个“免斩”大字,脸颊上各刺了一朵五瓣梅花,也不是寻常死犯刺面用的黑墨,而是红墨。两朵红梅在灯光下的照耀下栩栩如生,鲜艳欲滴,极尽诱惑。
那女子见赵光义大手摸向自己的脸庞,本能地想要避开,却因为双手双脚被镣铐锁住,只能徒然扭动着身子。赵光义见她落到如此境地尚要抗拒挣扎,与往日见过温柔顺从的女子全然不同,愈发兴趣大增,飞快地脱下衣服,扑了上去…
正酣畅淋漓之时,忽听见门外有人轻声叫道:“大王,那林绛受不过酷刑,愿意招供了。”赵光义大喜,忙爬起来去拣衣服。又听见门外侍卫道:“不过他只肯对高琼一人说。”赵光义想了一想,道:“那好,你去叫高琼到地牢问清楚,再来这里向本王禀告。”门外侍卫道:“遵命。”
赵光义亢奋之极,重新回到床上,笑道:“每次跟你交欢,总有好消息传来。娘子倒真是本王的福星,我还真舍不得杀你了。”又重新跨到那黥面女人的身上,尽情欢愉。
高琼刚躺下不久便被人叫醒,听说是晋王命他去地牢审问犯人,料来又是林绛要见自己,只得穿好衣服出来。
来到囚室,却见一人被吊在那里,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身上再无一块好肉,发出难闻的焦糊气味,正是林绛。高琼自己也曾被人刑讯过,却不曾见过如此体无完肤的惨烈情形,一时间心中颇感难过。
一旁负责拷打的侍卫喝道:“你要见的人来了,快说,不然我可就要再揭下一块你的肉。”
高琼这才看到林绛身上不少地方贴着麻布,似是被什么东西紧沾在肉上。那侍卫见他不答,伸手拽住麻布条,使劲一扯,登时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来。林绛早已经声嘶力竭,只闷哼了一声,便晕了过去。那侍卫拿凉水泼醒他,连声喝道:“快说,告诉你,没人能熬得过披麻拷的酷刑。”
高琼见那侍卫又要再去扯麻布条,忙道:“你先住手,他既叫了我来,一定是有话要说。”侍卫道:“是。”
高琼道:“你指名要我来,到底有什么话说?”林绛很是虚弱,喘了几口大气,才道:“我…我是想求你杀了我。”高琼摇摇头,道:“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不过你如果肯说出传国玉玺下落,我一定向大王请求,亲手杀你,给你一个痛快。”
林绛勉力笑道:“你倒成了晋王养的一条听话的狗…”一旁侍卫见他出言不逊,又抢上来扯下一条麻布,血肉横飞,登时将他扯得晕了过去。
高琼料到林绛不会就此屈服,不过一时难忍皮肉之苦,想找借口拖延时间,不忍再看下去,转身出来囚室,正撞见一名侍卫笑嘻嘻地从隔壁囚室出来。高琼见他赤着上身,手中还提着衣裤,狐疑问道:“你再做什么?”
侍卫知道他是晋王心腹,忙道:“官人不知道么?里面关着个女子,是大王犒劳兄弟们的。官人要不要进去玩玩?”高琼摇摇头,正待走开,囚室里面却有女子呜呜乱叫。侍卫笑道:“她正叫春呢,官人不如进去看看再说。”
高琼依稀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心念一动,进去一看——却见地上躺着一名戴枷少女,手、颈均被禁锢在铁叶枷内,身上衣服早被扯得稀烂,衣不蔽体,正在饮泣流泪。最诡异离奇的是,他当真认得那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汴阳坊失踪已久的女使箫箫。
高琼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上前扶起箫箫,问道:“你如何会在这里?”箫箫连连摇头,只呜呜出声。
侍卫跟进来道:“她的舌头被人截去了,说不了话。”
高琼掰开箫箫的嘴,果见她舌头已齐根被截去。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又是困惑,又是愤懑,无论如何想不通箫箫如何会被关在晋王府的地牢里,更不明白晋王为何要如此残害一个小女使。莫非是因为她杀了宋行的缘故?可当晚晋王本来也命他派人去暗杀宋行的啊,箫箫抢先动手,等于是帮了晋王一个大忙啊。
侍卫又笑道:“本来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子,刚被晋王派人带走了。那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可惜脸上刺了字,不然也是个绝色美人。”
高琼忙问道:“另一女子是谁?”侍卫道:“不知道是谁,也被人截去了舌头,说不出话来。”
高琼心中隐约觉得大大的不妙,不及多想,有侍卫奔下地牢叫道:“高官人,大王召你速去别院。”高琼遂站起身来,道:“好,我正要向大王问个明白。”
出来囚室时,正见一名侍卫推攮着一名年轻女子进来。那女子虽被黥了面,容颜尽毁,骄傲冷漠的眼神却极其熟识,分明就是开封首富李稍的爱女李雪梅。而那押送李雪梅的侍卫,就是被开封府通缉多时的阿图——正是他,毁了唐晓英的清白之身。
第十章 斧声烛影结局
开宝八年十一月,宋军攻破南唐国都金陵,国主李煜奉表出降。曹彬派人将他与亲属、重臣解往汴京献俘。南唐遂宣告灭亡。
开宝九年元宵节刚过,李煜一行到达京师。开封士民倾城而出,拥在御街两旁,既想看看传说中江南国主的模样,也要看看他那位王后周嘉敏到底有多美貌。人们不由自主地将她与十多年前同样在这条御街上走过另一名女俘的花蕊夫人相比——她虽不及昔日花蕊夫人娇柔妩媚,却是更加清澈可人。许多人甚至暗自揣测,李煜很快也要遭到后蜀国主孟昶一样的暴毙命运,然后周嘉敏便会顺理成章地被收入大内宫中,代替两年前不幸病死的花蕊夫人,成为官家的新宠。
一身白衣的李煜一言不言,默默来到宣德楼拜见大宋皇帝。赵匡胤诏释江南君臣之罪,当场封李煜为违命侯,惩他不肯奉诏入宋,同时挂名担任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赐宅第一座,但有禁军把守,李煜不能随意出入,不能与外人交往,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囚徒。
开封人蜂拥出去观看南唐俘虏入城时,向敏中正约张咏一起去逛大相国寺集市淘书。一年多前,张咏与寇准、向敏中、潘阆几人一起连破奇案,结下深厚友谊。那之后,寇准返回大名府,潘阆滞留在京师,张咏则继续云游。此次重来京师,便是住在兴国坊潘阆家中。这处宅院地处里城中心位置,距开封府、晋王府极近。
二人出门之时,正遇见符彦卿带着两名小童踱步过来,一手把玩着肩头的海东青,一老一鹰,煞是有趣。
张咏忙道:“相公怎么亲自过来了?适才不是已经派人叫潘阆过去府上了么?”符彦卿奇道:“什么?”张咏道:“适才府上有人来,说是海东青有些异样,相公想去潘阆过去瞧瞧。”符彦卿道:“啊,老夫知道了。”蓦然转身,抬脚便走,与适才怡然自得的神态判若两人。那海东青陡然受惊,立即振翅腾空而起。
张咏莫名其妙,道:“到底怎么回事?”向敏中摇摇头,道:“我也猜不到。兴许是有人借符相公之名诳去潘阆治病,他而今是汴京有名的神医,架子又大,常人难以请得动他。”
张咏大奇,道:“竟有这等事?”向敏中道:“你上次离开京师后不久,潘阆便医治好了内侍行首王继恩的老母亲,那可是连许多御医都是束手无策的怪病。此后,他就成了东京的大名人了。”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大相国寺而来。
今日是正月十八,正逢一月五次的赶集日,偏偏赶上上献俘这等十年难得一见的大事,顾客稀少,就连许多卖家也都丢下摊子赶去御街看热闹。
张咏、向敏中顺顺当当进来寺内,直奔正殿弥勒殿后的资圣阁。这里是售卖书籍、图画、玩好的集中地,还有各路罢任官员带来的土产香药之类,是京城士大夫最喜欢光顾的地方。货摊中还零星夹杂着一些打着“神课”、“看命”、“决疑”招牌的术士。
忽有一名年轻的麻衣道士招手叫道:“二位官人请留步!”
张咏见他卦摊上写着“专卖赌钱不输方,一贯足价”,不由地笑道:“尊师是打算卖方子给我们么?我二人均不赌钱。”道士摇头道:“不是,贫道想给二位看命。”
张咏道:“我们可不信算命之说。”麻衣道士道:“命者,天命也,命可不是算出来的,但贫道却能看出来。二位都是大富大贵之相,尤其你…”一指向敏中,道,“官人不仅自己将来位极人臣,后代更是要决定大宋的命运。”
向敏中闻言微微一笑,道:“在下尚未考取功名,只是一介白丁,何来位极人臣一说?尊师,我奉劝你一句话,本朝最忌民间妄议天命之类,你还是只卖赌钱不输的方子好。”不愿意再多费唇舌,拉了张咏走开。
张咏低声道:“向兄没有认出来么?”向敏中道:“什么?”张咏道:“这道士咱们见过的,就在我二人初遇樊楼的当晚。”
向敏中这才记起麻衣道士就是王全斌死去当晚在樊楼照过一面的道士马韶,当时他正与开封府推官姚恕、押衙程德玄在一起饮酒,却不知道他如何又来了相国寺摆摊卖方子。正纳罕时,忽又见到一个熟人,竟然是京师第一名妓蔡奴来逛书摊了,忙叫道:“张兄,你看…”
张咏却已经直奔蔡奴面前的书摊而去,将她正拿起来的一本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劈手夺过来,翻阅了几下,道:“呀,这可是世间最全的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