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近,四川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蜀帅余玠杀了利州都统制王夔。王夔虽然贪婪好财,却也是一员骁将,长年镇守四川,多有战功,在军中威名颇高。王夔被杀后,利戎司军将多有不服者,又擅自推举王夔心腹姚世安为代都统。利戎司在四川四大驻军中,兵力最强,人数最多,且驻地云顶城专备外水,是重要通道,不容有失。余玠任命大将金伦接替姚世安,又派出军队护送,却被姚世安拒之城外。虽然最终金伦退去,没有爆发内讧,余玠在蜀地的权威却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和质疑。
梁庸从这一件事中得到启发,认为余玠对蒙古之害更甚于钓鱼城,而宋人最好内斗,若是能利用王夔一事做些离间的文章,挑得余玠出兵声讨利戎司,内讧一起,宋军四川防线不攻自破。他遂决意返回河西,当面向主子阔端禀报,至于帮助张如意送骨灰回家乡秦州,不过是举手之劳。
然梁庸返回河西与阔端秘密会面后不久,又得到另外一个绝密任务,必须得立即返回钓鱼城。为了掩饰,他遂以知会宋方蒙古即将出兵大理为名再度南下。
张珏听到这里,问道:“那么蒙古出兵大理是否真有其事?”梁庸道:“既是大理国大将军都来了钓鱼城,想来大军将要南下的消息已然泄露,我也不妨说实话,是,这是真事,我蒙古大军即将假道吐蕃征伐大理。”
张珏道:“那么你告知王大帅,说大理皇室主动与蒙古交结,愿为内应,应该是假话了?”梁庸道:“这个…恕我不能实话相告。张将军,我敬重你的人品,但你我毕竟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我只能说我能说的,涉及蒙古军事机密和利益的,我决计不会吐露半个字。而今我既被你识破,要打要杀,我也还是这句话。”
刘霖忍不住道:“你们蒙古人好险恶的用心,有意散播谣言,先令段氏和高氏相互猜忌内斗,好令大理不攻自破。”梁庸反问道:“刘教授怎么知道不是真有其事呢?”
张珏道:“那么你受阔端之命再度南下,是为了要营救他的儿子安允吗?”梁庸露出惊奇之色来,道:“张将军已经知道了?我还以为余相公不敢张扬这件事呢。”
刘霖反而吃了一惊,问道:“原来那神秘的安公子是阔端和汪红蓼的儿子?啊,这实在太意外了!难怪,难怪要将他弄到钓鱼城来。”
梁庸道:“所以说‘险恶用心’这些词,还是用在你们宋人身上更合适些。刘教授,我特意打听过你的私事。汪总帅被刺那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你而起。不瞒你说,我曾经想杀了你,拿你的性命回去河西向大王交差。”
刘霖冷笑道:“你想要我的命为汪世显报仇,那么我未婚妻子一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又去找谁报仇?”梁庸道:“这是战争,没法子的事,谁叫你岳丈是四川制置使呢。不过我听到你夜夜在钓鱼台上吹箫,心中也是颇为感动。也是因为你的洞箫声,我才没有取你性命。”刘霖冷笑道:“原来你们蒙古人还有心。哦,其实你也不是蒙古人,而是汉人,先是背叛了祖宗,事金人为主,接着又叛金降蒙。这样朝三暮四的小人,更不会有心了。”
梁庸也不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继续讲述经过——他此次南下,为便于行事,带了几个人。到钓鱼城附近时,正好遇到李庭玉一行。两队人马遂合作一处。钓鱼城这样的兵城,城防极严,为避免惹人起疑,梁庸有意让李庭玉等人先行入城。护国寺管事大难早已被策反为蒙古奸细,在大难的安排下,李庭玉率两名侍从住入护国寺客房,余人则躲入地下粮窖旁侧的暗洞中。那木柜后的暗洞是大难无意中发现,原先径不过尺,经过人工开凿后,才能勉强容人通过。
张珏听了很是惊讶,道:“原来李庭玉不是跟你一道南下。”梁庸道:“李将军原先另有任务,他是从大理赶来钓鱼城的。”
李庭玉出自陇西李氏,一直在汪世显手下当差,是汪氏心腹家臣。
后来汪世显降蒙,李庭玉与汪世显次子汪德臣赴蒙古皇子阔端帐下为人质。蒙古人敬慕英雄,李庭玉很快以箭术赢得了美名,为阔端信用,且赐蒙古名李忽兰吉。之前李庭玉受阔端派遣前往大理,将蒙古大军即将南下的消息告知安乙仲、汪红蓼夫妇。这本是阔端的一番好意,想让安氏夫妇提早避开,以免刀剑无眼,无端受兵祸牵连。不想李庭玉到时,安家刚出了大事,长子安允被宋合州知州余大成派人捉走,次女安敏则认为父母不肯援救兄长而离家出走。安氏夫妇化名安宁、千寻,长久以来隐瞒身世,安氏兄妹对父母真实身份毫不知情。在连连变故的刺激下,汪红蓼又惊又气,当即病发身亡。李庭玉急忙派人回河西向阔端报信,协助安乙仲安葬了汪红蓼后,又应安乙仲委托,率人赶来钓鱼城,预备营救安氏兄妹。因未得阔端号令,先化装成行商,在钓鱼城城外待命。
梁庸回到合州后,先在钓鱼城城外与李庭玉碰头。商议过后,李庭玉引人入城,一面查访安允的关押地点,一面寻找安敏下落。梁庸有意隔了几日,方才进钓鱼城。他当晚入城后,过护国寺而不入,直奔山顶将军府求见兴戎司主帅王坚。其实梁庸路过钓鱼台时,已与正在外面散步的李庭玉打过照面,双方虽没有说话,却是心领神会。
然不久李庭玉手下便发现目标人物安敏出现在琴泉茶肆中,且已被兴戎司副帅张珏擒住。安敏被押入护国寺药师殿后,李庭玉感到机不可失,必须得当晚进行营救。然此刻梁庸还未回来,他一时情急,急忙派人上山去寻梁庸。手下人摸黑上山,远远见到梁庸独自提灯站在前面山道上,急奔过去诉说,一张口便是一大堆蒙古语。正好护送梁庸下山的兵士小鲁方便完毕起身,闻声愣在了那里。梁庸急忙拔出同伙身上的短刀,冲过去刺死了小鲁。同伙本来想将小鲁尸体抛下悬崖,就此毁尸灭迹。但梁庸却不同意,因为小鲁是兴戎司主帅王坚亲兵,若是莫名失踪,必然惹人起疑,事情终归要牵到他头上。为了掩饰,他便又让同伙用石头砸了自己一下。
本来他受伤并不重,并未真的晕厥,然兵士张万负起他时不小心摔倒,那一下倒真的将他彻底撞晕了过去,直到回到护国寺时才重新醒过来。
李庭玉得到回报后,遂安排营救安敏事宜。他进钓鱼城数日,也去过琴泉茶肆几次,已留意到茶肆后院与护国寺药师殿毗邻,遂决意从那里下手。计划原是凌晨天将亮时动手,不想当晚半夜时有人闯进了药师殿。管事大难从兵士那里打听到对方是大理国大将军高言,急忙告知了李庭玉。李庭玉担心事情有变,决定提前动手,派手下人从护国寺粮窖中潜出,化装成山民,背着各种山货菜蔬进去琴泉茶肆。茶肆中虽有兵士,却将对方当作了送货的货贩,未加留意。
蒙古人进来后院后,见白、张两家一片漆黑,有意叫了几声,不见应答,遂匆忙开始营救行动。一人搭梯子爬上墙头后,惊然见到了安敏正往西墙而来,忙低声叫她过来,说明是受她父亲嘱托前来营救的人。
安敏勉强信了,蒙古人遂丢了皮绳,让她将绳子拴在腰间,再合力将她拉过墙头。落地后,一名蒙古人脱下外衣,套在安敏身上,又给她戴上竹笠做掩饰。一行人遂离开后院,经茶肆回来护国寺,再由管事大难引入地窖暗洞中躲藏起来。
次日,安敏又要去军营牢房营救兄长安允,蒙古人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同意。管事大难藏有几套兴戎司军服,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一行人化装成兵士,趁夕阳落山、众军归营时混入军营。等到夜深后,摸到牢房附近,不想意外在那里遇到了张珏。幸好张珏乍然见到安敏之下,惊得呆住,被蒙古人趁机制服。本想趁此良机杀了这位鼎鼎有名、武艺超群的四川虓将,然安敏竭力相护,只得作罢。旋即同伙擒到牢监,得知安允已被带走,只得无功而返。
蒙古诸人凭借张珏的令牌出营,因穿了戎服,一路顺利通过关卡,回来护国寺地窖中。却被安敏意外发现他们蒙古人的身份,她登时大吵大闹,要就此离开。蒙古人不得已绑住了她,向她说明了全部真相。安敏这才得知父母的真实身份,目瞪口呆后,继续哭闹,要跟蒙古人一拍两散。之前李庭玉一直未曾出面,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亲见安敏,表明自己的汪氏家臣身份,自小与汪红蓼一起长大,交情深厚。安敏只是不听,蒙古人无奈,只得先困住她,预备等天亮后设法离开钓鱼城。
然当晚张珏派人封锁了护国寺,非但蒙古人困在地窖中出不去,管事大难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在地窖和客房之间来回通传消息。刚好李庭玉认出了来护国寺做法事的女道士吴知古即是叛将吴曦之女吴若水,当年汪世显到汴京觐见,他一直扈从身边,对吴若水主动追求汪世显一事最清楚不过。李庭玉为人颇富计谋,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可以大做文章,便有意寻上张珏比箭,借机将吴知古的真实身份告知了对方。如此,无非是要引发波澜,他好趁乱率领手下人逃出城去。
张珏听到这里,疑惑大起,遂插口问道:“李庭玉原先是汪氏家臣,与汪红蓼交好,又受了安乙仲安先生托付,全力营救安氏夫妇爱女安敏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安允是阔端亲子,李庭玉如何不顾他的安危,竟打算先带安敏逃走呢?”
梁庸道:“关于这一点,是因为安乙仲安先生已写信给你们总帅余相公,作出交代。我们料想因为安公子的身份,你们大宋不敢伤害他。”
张珏心道:“或许是因为营救安允难度太大。再说李庭玉已见过安乙仲,知道我大宋打算利用安允来游说阔端降宋,因而暂时不会伤害安允。
安乙仲写信给余相公,多半是因为安允并非亲子,遂答应合作,好换回亲生女儿安敏。”
梁庸道:“唉,可是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安敏竟然从另一条暗道逃了出去。等到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虽然料想安敏看在她母亲汪红蓼的份上,不至于供出之前的秘密藏身之处,但我还是要求李将军一行先行离开钓鱼城再说。不想张将军已发现了端倪,发出响箭示警,在城门处将李将军等人拦下逮捕。”
张珏道:“你没有逃走,是因为你没有出面,安敏不知道你是蒙古奸细,对吗?”梁庸道:“不错。大难虽然见过安敏,但他用处极大,我实在不舍得轻易舍弃,预备冒一把险,赌安敏不会揭发他。不想安敏还是将地窖的秘密说了出来,实在可气。”
张珏道:“我确实盘问过安敏,但她没有说出藏身之处。我是从遇到她的地方反推,根据她留下的血迹找寻,这才找到了悬崖边的暗洞。”梁庸道:“原来是这样。不管怎样,张将军已发现了地窖的秘密,大难也已经暴露了。”
之前张珏从悬崖暗洞一路寻来藏经楼地下,大难在上面听到叫喊,知道自己的奸细身份即将暴露,便惊慌失措地来找梁庸,要求助他逃出城去,并索要财物。又威胁若是不照办的话,就揭发梁庸的身份。梁庸遂暴起杀了他,暂时藏尸在禅房床洞中。然后来护国寺一直处于封锁状态中,不断有兵士来回搜寻,他始终不得机会处理尸体。尸体开始发臭,为嗅觉灵感的若冰发现,终于暴露。
梁庸又叹道:“数年经营,毁于一旦,当真是天意。”
张珏道:“你为了保全自己,杀了大难灭口。其他同伴呢?安敏人在哪里?”梁庸极为惊奇,反问道:“你以为安敏在我们手中?我还以为她早落入了张将军之手。”张珏道:“我遇到了她,但她后来又被人带走了。
不是你的同伙所为吗?”梁庸道:“奇怪,这件事再没有别人知道呀。”皱紧眉头,显是极为困惑。
张珏问道:“这件事?是什么?”梁庸摇头道:“张将军,我能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了,恕我不能再多透露一个字。”
正好有兵士来报,称蜀帅余玠已到钓鱼城,目下人在州府衙门歇息,召张珏速去听令。
张珏遂道:“来人,送惠恩法师…不,应该叫梁先生,去军营牢房,严加看管。”
梁庸倒也不反抗,走出几步,忽回头问道:“张将军,最早你方是如何知道安氏夫妇躲藏在大理的?”张珏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想要报复?恕我不能奉告。”
梁庸将目光移向刘霖,道:“刘公子与安氏沾亲带故,难道是你打听到了安先生和安夫人的下落,又有意泄露给了总帅余相公?”刘霖冷冷道:“是我又如何?”
张珏忙命兵士将梁庸带走,又道:“刘兄,余相公来钓鱼城,势必很快会决定若冰娘子的去留。你不妨去跟她打声招呼,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刘霖道:“好。”又沉吟道:“张兄,你之前派了兵士跟随若冰,保护她安全,现下梁庸已然就擒,何不就此将禁卫去了?”其用意不言而喻。
张珏微一踌躇,即应道:“好。”遂命人收拾了大难尸首,向惠苦方丈交代了一声,率兵士撤出护国寺。
到州府门前时,正遇见兵士引着梅应春进去。张珏上前招呼了一声,听说是余玠请他到州府,颇为奇怪。
梅应春道:“我也奇怪呢,余相公如何会知道我的名字。”然对方毕竟是四川最高军政长官,得其邀请,颇有受宠若惊的味道。
张珏心道:“或许是因为之前余公子抓了梅秀才,他因之吃了一些苦头,余相公想要当面说清楚。”
进来州府大堂时,余玠正与王坚交谈。张珏忙抢上前去拜见,余玠只点了点头,又向梅应春道:“你就是梅秀才吗?之前你受了一些委屈,本使须得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在一旁,等听了经过自然会明白。”梅应春应了一声,自站到堂侧。
余玠这才道:“这几日钓鱼城发生了不少大事,本使在路上遇到王立,听说了个大概,到这里,才听王大帅详细说了经过。那安敏,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人吗?”张珏道:“没有。”对方不提高言一案,不提吴知古一案,不提妹妹张如意,张口便问安敏,心中不免奇怪。又道:“安敏受了伤,走不动路,应该是被藏在钓鱼山上的某个地方。”
余玠道:“张珏,你负责找到安敏,若是让她逃出钓鱼城,你提头来见。”
他说得甚为平静,张珏不禁一愣。王坚喝道:“你小子聋了吗?余相公下了军令状,还不快领命。”张珏只得躬身道:“张珏领命。”
余玠道:“如孙,既然张珏人已经到了,这就说正事吧,安公子人在哪里?”余如孙道:“回父帅话,安允人关在后衙。”余玠道:“去带他来这里。”
等了一会儿,只听见镣铐声响,安允被两名兵士挟持着拖了进来。
他手足均钉了重铐,颈项戴了铁钳,有长链将手足镣铐与颈钳连在一起,倒似江洋大盗的待遇。
余玠皱紧了眉头,问道:“如何这般对待安公子?”余如孙忙道:“这小子滑溜得很,一不留神就跑了,这一路已经逃走了好几次。孩儿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如此。”
余玠道:“开了枷锁。”余如孙虽不情愿,然父命难违,只得勉强命兵士打开镣铐。
余玠道:“安公子,请坐。之前本使不明究竟,让你受委屈了。”安允道:“你就是四川制置使余玠?”余玠道:“正是本使。”
安允霍然起身,骂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余如孙虽命人开了安允枷锁,却暗命两名兵士站在他身后作为戒备。
兵士见他有异动,急忙上前,将他重新按坐在椅子上。
余玠摆手道:“放开他,让他说!”又道:“安公子,本使知道你心中有火,有什么话,不妨都说出来。”
安允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敢骂你吗?你这个小人,老匹夫,卑鄙无耻下流!用我娘亲的名义去行刺汪氏,又把我捉来,要挟我娘亲去劝降蒙古皇子阔端。你不知道我娘恨阔端入骨吗?真是异想天开,比三岁孩子还幼稚,都不知道你这个四川制置使是怎么当上的,好笑死了!”
余玠是四川总帅,堪比一方诸侯,却被一个后生小子当众辱骂,众人无不变色。余如孙几度想上前喝止,均被余玠以眼色制止。安允骂了好大一阵子,见堂上无人应声,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重新坐回,大口喘气。
余如孙这才拍案而起,怒道:“你娘恨阔端入骨,还不是生下了你!”
安允一愣道:“什么?”余如孙道:“你笑话旁人,岂不知你自己更可笑,连真相都不知道!你父母一直瞒着你,其实你不是安乙仲的儿子,而是你娘跟阔端所生。”
安允被绑架之前,只以为父亲名叫安宁,母亲名叫千寻,根本不知道父母即是传闻中的传奇人物。被强行带来钓鱼城的途中,才知道父亲真名安乙仲,母亲即是汪红蓼,而大宋派人绑架自己,必是要再次利用汪红蓼的身份。之后他一直被秘密监禁。余玠事先有过规定,在得到汪红蓼回复前,不准任何人与安允交谈,包括余如孙。所以余如孙虽然一早知道安允是阔端之子,但没有告诉对方。这原本是余玠事先安排的策略,预备到关键时刻突然说出来,打安允一个措手不及,好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安允听了余如孙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胡说八道!你们…”
见满堂目光尽落在自己身上,忽然一个激灵,适才还充斥全身的勇气和胆量竟然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觉得有些热,举手去抹额头,却没有汗迹。心头燥热,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也急促起来,脑子乱哄哄一片。
余玠道:“安公子,这里有一封你养父安乙仲写给本使的书信,里面详细叙述了你的身世。”安允只觉得喉咙发干,舔了舔嘴唇,艰难地问道:“你说我爹他…他只是我养父?”
余玠道:“不错,安乙仲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是他在信中亲笔所写。
老夫今天找安公子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那汪红蓼也不是你亲生母亲,你的亲生父亲也不是蒙古阔端,你是我大宋名将曹友闻之子。”

第十章 蜀道登天

时间刹那间凝固了。尽管春风荡漾,温柔地抚摸着一切,四周仍充满伤感的味道。阳光透窗而入,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些许浮尘在光影中欢快地回旋飞舞,轻盈灵动,与幽深沉寂的药房形成鲜明的对照,不由得让人感觉恍然似在梦中。料想将来的某一晚,在夜色的忧郁下,且听风吟,但观繁星,怆恻之情,未尝去怀,亦会浮现出淡淡的思念…
蜀道登天,一杯送、绣衣行客。还自叹、中年多病,不堪离别。东北看惊诸葛表,西南更草相如檄。把功名、收拾付君侯,如椽笔。 儿女泪,君休滴。荆楚路,吾能说。要新诗准备,庐山山色。赤壁矶头千古浪,铜鞮陌上三更月。正梅花、万里雪深时,须相忆。
——辛弃疾《满江红》
蜀帅余玠忽然来到钓鱼城,告知安允是名将曹友闻之子,此言不但震住了安允,其余人包括余如孙在内都惊呆了。一时间,大堂之内寂静无声。
还是安允自己先打破了这难堪的宁静,冷笑道:“我不信,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刚才还有人告诉我,说我是蒙古皇子阔端的儿子,转瞬之间,我又成了曹友闻将军的儿子了。我不信!”
余玠道:“本使这里有安乙仲的亲笔信,安公子一看信便知本使所言尽是事实。”安允道:“撒谎冒充不是你最擅长的吗?当年不是你派人冒充我娘亲信使行刺吗?什么亲笔信,怕是你自己伪造了一封,要骗我上当,好为你所用。”
余玠道:“那么,安公子要如何才能相信?”安允道:“我要见我爹娘,我要当面问他们,除非他们亲口告诉我,不然我决计不会相信。”
余玠重重叹了口气,道:“安公子,你爹娘…不,其实是你养父养母,怕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原来有人往四川制置司官署送来一封信,指明由蜀帅余玠亲启。却是安乙仲的亲笔信,告知余玠他在大理捉去当人质的安允其实是宋名将曹友闻之子。当年秦巩豪族汪世显引蒙古军攻蜀,曹友闻英勇战死。蒙古人清扫战场时,才在乱军中发现了他的尸首。汪世显念在朋友一场,特意为其设灵厚葬。有白衣女子名薛迎梅者,赶来蒙古军中祭奠,结果在灵前吐血而亡。她随身所带的婴孩为汪世显次子汪德臣收养。因汪德臣要跟随阔端征战,便将孩子送回老家,请姑姑汪红蓼代为抚养。后来汪红蓼为阔端酒后奸污,怀上了身孕。她不愿意继续面对阔端及兄长,遂离家出走,并将曹氏遗孤一并带走。还留下一封信,称婴孩是宋将之子,不能让他奉杀父仇人为主,不然天理难容,她会好好抚养这个孩子,让他远离战火。这孩子,就是安允了。之所以取名叫允,是因为曹友闻字允叔。而汪红蓼与安乙仲一道隐居到大理后,十月怀胎,产下一个女孩,即是安敏,才是阔端的真正血脉。
张如意在秦州南郭寺偷听阔端谈话,只听到汪红蓼为阔端生了一个孩子,却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她回来钓鱼城后,通过余如孙将这一重大消息传递给蜀帅余玠。余玠派人到大理查访到安氏夫妇隐居之处,又了解安氏一家四口的大致情况后,理所当然地认为其长子安允是汪红蓼与阔端之子,女儿安敏则是汪红蓼和安乙仲的女儿。殊不知这其实是一个大大的误会,安允是曹友闻之子,安敏才是汪红蓼和阔端所生。安氏夫妇因安允是名将之后,对其格外照顾。而安乙仲对待安敏冷淡,除了因为她并非亲生外,还因为她是大宋死敌阔端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