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对斜日,无语问西风。胭脂何事,都做颜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天在阑干角,人倚醉醒中。 千万里,江南北,浙西东。吾生如寄,尚想三径菊花丛。谁是中州豪杰,借我五湖舟楫,去作钓鱼翁。故国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杨炎正《水调歌头》
白秀才自称是他杀了女道士吴知古,众人闻言均瞠目结舌,惊讶极了。王坚道:“你?”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语气。
白秀才道:“大家都眼睛瞪这么大,怎么,是不相信吗?真的是我射杀了吴知古。”王坚道:“那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射杀吴知古的?”
白秀才道:“遵命。昨晚我见到张将军回家来过夜,已经觉得很奇怪,所以特别留意隔壁动静。后来见到如意独自离开,还背着一个大包袱,更觉得不同寻常,倒好像是她跟张将军吵了架,赌气离开一样。不过自从我认识如意以来,从来没见他们兄妹红过脸,所以我就过来找张将军,想问个清楚明白。不想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我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声,便大着胆子进来。一推房门,便闻见薰香的气味,我知道这是迷香,所以立即掩上门,没有进去,而且退到了堂外。正觉得诡异之时,忽听到隔壁有女子说话声,我听出是若冰娘子和吴知古…”
王坚道:“等一等!你怎么知道那女道士是吴知古,还能听出她的声音,她的身份可一直是保密的。”白秀才道:“我早年在京师临安见过吴知古。这个,容后再说,王将军稍安勿躁。”又续道:“我忽然想为朝廷除掉这名奸妇,又想到曾见过如意房中有弓箭,便进房取了下来,然后搭梯子爬上墙头,正好见到若冰和吴知古站在灯下说话,于是我弯弓搭箭,‘嗤’地一声,射中了吴知古的脖子。”
他洋洋洒洒,绘声绘色,一大篇说完,见众人仍然只是瞪着他,根本没有丝毫相信的意思,不由得跌足长叹道:“我杀了人来投案,竟然没有人相信,反而要令无辜者蒙冤受屈。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哪!”
张珏问道:“真的是你?”白秀才道:“真的是我。想来你们应该弄明白不是张将军杀人,不然他也不会好好站在这里了。那么我来投案自首,你们为什么还不相信呢?难道你们以为凶手是如意?她如果射杀了吴知古,还会把弓箭重新挂回墙上、留在家里,好让大伙儿怀疑她哥哥吗?”
最后一句反问极为有力,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连张珏心中也犯起嘀咕来,心道:“不错,如意敢做敢当,虽不得已离开,必有苦衷。如果是她杀人,绝不会有意留下线索,将杀人罪名引到我身上。可是白秀才他…”
王坚狐疑道:“白秀才可知道自西墙到吴知古所站之处有多远吗?案发时还是半夜。张珏之前被怀疑,是因为大家都认为钓鱼城中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做到。你,能有这样高明的箭术?”
白秀才笑道:“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王大帅是知道的。张将军箭术高明,你们大家都见识过,所以觉得他最厉害。但天下能人多的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更厉害的人,你们没见过呢。”言外之意,他也是那“更厉害的人”之一了。
他见众人各有笑意,显然愈发不将他的话当回事,便悠然道:“那么我说我是朝廷暗探,你们相信吗?”
王坚哈哈大笑道:“就你…”忽见一旁张珏眼色,顿止笑声,失声道:“你真的是朝廷暗探?”白秀才傲然道:“当然,我有皇城司令牌和皇帝亲笔制书在手,张将军亲眼见过的。”
众人一齐望向张珏。张珏只得道:“是,白秀才是朝廷派来四川的暗探,下官刚才正要禀报这件事。”
王坚道:“白秀才居然是朝廷暗探?这可实在让人想不到。”白秀才笑道:“所以我才说人不可貌相。没有点斤两,我怎么出来混?”
王坚道:“你既是朝廷暗探,为什么会潜伏在钓鱼城,而不是重庆府?”白秀才道:“这一点,我已向张将军解释过。”
阮思聪道:“暗探的关键在于一个‘暗’。白秀才如果是朝廷暗探,为何主动表露身份,这岂不是犯了大忌?”白秀才双手一摊,道:“我也是没办法,张将军发现了我才是杀死大理国大将军高言的凶手,要擒拿我归案,我只得亮出身份,以制书要挟他暂且瞒下此事。”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王坚道:“白秀才才是杀死高言大将军的凶手?”张珏道:“是,我发现白秀才可疑后,上门预备逮捕他,他自己承认了罪名,还亮出了朝廷暗探的身份。下官便暂时压住了此事,预备等大帅回来钓鱼城后再做处置。不过在这期间,白秀才既没有逃走的意向,还帮了下官不少忙。蒙古人李庭玉告密吴知古是叛将吴曦之女一事,白秀才也是知道的。下官为了查清吴知古来历,曾将这一节告诉了他。也是多亏他提醒,下官才及时追捕到李庭玉那些蒙古人。”当即详细叙述了所有事情经过。
王坚道:“呀,这可真是想不到。白秀才,你杀高言大将军,是因为高大将军打晕了若冰,你一怒之下杀人。那么杀死吴若古,又是为什么?”白秀才道:“当然因为她是叛将吴曦之女,居心叵测,还曾想要杀害张珏将军。”
王坚道:“嗯,有道理,很有道理。白秀才,本帅要多谢你站出来,你可算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不然的话…”
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然有心人均知话外之意——吴知古是当今理宗皇帝宠幸的女冠,她死在钓鱼城,无论凶手是谁,地方官员都会被牵连追究。然若凶手是朝廷暗探,则是完全不一样的局面。暗探手握皇帝制书,类似钦差身份,到紧急时刻,有便宜处事的权力,地方官非但无权干涉,还得出人出力配合。白秀才挺身承担罪名,可谓解决了王坚一大困境,至于他是否真的有一手神奇箭术,反倒没有人在意了。
王坚又道:“白秀才身份特殊,本帅无权处置,只能将你送去重庆府。
不过余相公也无权处置你,估计要将你送回京师,请皇上亲自断处。”白秀才笑道:“如此,最好不过。”
王坚道:“张珏,你送白秀才去护国寺,当面向吴知古侍从交代清楚后,再让王立亲自护送他去重庆府。若出了岔子,唯王立是问。”张珏道:“遵命。”
一行人遂离开将军府,往山下护国寺而来。
过了风火墙后,张珏命队伍停下,自己将白秀才单独拉到林子中,问道:“真的是你射杀了吴知古?”白秀才笑道:“怎么,到了现在张将军还不相信是我杀人?王大帅可是都信了。”张珏道:“王大帅并不真的能确定是你杀人,但你是凶手的话,你的身份可以让许多人闭嘴,一举解决所有的危机,所以王大帅才说要多谢你站出来。”
白秀才道:“那么张将军岂不更要多谢我?你本是吴知古命案的首要嫌凶,虽然有人证明了你的清白,你妹妹如意却又难脱嫌疑。张将军其实还是怀疑如意,对吧?但你是她哥哥,她又怎么会害你被人怀疑呢?”
张珏踌躇道:“话是如此,可是你的箭术…”
虽然白秀才言之凿凿,但张珏是大行家,深知箭术若没有天赋,便需要勤学苦练,丝毫不能懈怠。而世上能像如意那般举箭就能中靶者,他生平所见,仅她一人而已,他也认为不会再遇到第二人。以他观察,白秀才双手还算灵活,可能跟其经常拨弄算盘有关,可那样一双白白净净的手,非但能拉开大弓,且能在半夜远距离射中目标脖颈要害。换作他自己,也未必有十足把握。
白秀才似是猜中了张珏心思,笑道:“我早说过了,人不可貌相。但我是不会跟张将军你比试箭术的。咱们走吧。”
吴知古和高言的尸身都被临时安置在佛堂中,等待棺木造好后再入殓。王立惊见张珏安然无恙地出现,本已愕然,听说白秀才才是杀死吴知古的凶手,惊奇地话都说不出来。
吴知古所带侍从上前揪住白秀才衣领,怒骂道:“你这个死秀才,可知道你杀的是什么人吗?回到京师后,定叫你遍受酷刑,死得惨酷无比。”
白秀才道:“你既是吴知古的侍从,也该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佛堂里面躺着的两个人,都比你有身份吧,我连他们都敢杀,你也该想想我是什么来头。”
那侍从先是一愣,随即又骂道:“死到临头,还鸭子嘴硬。我先揍你个半死!”扬起拳头便要打,却被张珏扯住。
侍从道:“张将军,你本是首要嫌犯,甚至还当众认了罪。就算你洗脱了嫌疑,怎么又庇护起这真凶来了?”
张珏料想不说出白秀才身份,他定然活不过今晚,只得道:“白秀才是朝廷暗探,有皇帝钦赐制书。你我都不能动他,只有皇帝才能动他。”
众人惊愕异常,侍从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王立更是结结巴巴地道:“白秀才是…是朝廷暗探?”白秀才悠然道:“如假包换。”
张珏道:“王将军,王大帅命你带人护送白秀才去重庆府,请余相公亲自处置。”王立道:“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得上山,当面找王大帅问个明白。”竟就此去了。
白秀才点着适才要打他的侍从的鼻子道:“我是皇城司的人,受官家钦命潜伏在此。你不但奉叛将吴曦之女为主,还敢对我无礼,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那侍从颤声道:“什么?官人说…”白秀才道:“你没听清楚吗?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侍从道:“不是,是前面那句。”白秀才道:“哦,吴知古本名吴若水,是叛将吴曦之女。你,还有你们几个不知道吗?”侍从失色道:“啊,我…我们怎么会知道?”
白秀才道:“张将军,这些人跟随吴知古多年,是其心腹,多半是知情者,应该将他们立即逮捕拷问,问问他们这些年做了多少通敌卖国的事。”
侍从们一齐跪下,哀声告道:“吴尊师是吴曦之女一事,小的们全然不知。宫里一直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谁知道会是…会是…至于通敌卖国,小的们绝对没有做过。”
白秀才道:“吴知古暗中通敌卖国,你们竟然全然不知?”一名侍从道:“小的只听过她祸国殃民之类,通敌卖国,还是头一次听说。”
白秀才道:“你们也不想想看,吴知古在京师锦衣玉食,呼风唤雨,怎么会平白无故跑来钓鱼城为亡父做法事?”侍从道:“尊师这次来四川,小的们都觉得奇怪。她说这是她亡母的遗命。小的们从来没见过她的双亲,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秀才道:“笨!这正是吴知古是吴曦之女的铁证。她来四川,还不是因为四川是吴氏的根基所在地。还有,吴曦死在什么地方?兴州,兴戎司衙门里。我再问你们,而今兴戎司衙门在什么地方?钓鱼城。”侍从道:“可是…”
白秀才道:“可是什么?吴知古名为为亡父做法事超度,实际上是要为吴曦招魂。要招魂,须得有死者遗物。当年吴曦以四川制置副使、陕西、河东招抚使等身份兼任兴州都统制,兴戎司诸多建制都是他所创,包括大鼓、大旗、大印等,这些东西也算得上是吴曦遗物。天下那么多佛寺,吴知古独独选中了护国寺,就是因为这座寺庙离兴戎司最近,离世间仅存的吴曦遗物最近。你们这些榆木脑袋,怎么一点都想不到?”
侍从这才如大梦初醒,道:“啊,原来是这样。”
张珏在一旁听见,心中暗暗发笑。白秀才杀了吴知古,势必令理宗皇帝雷霆震怒,生死难卜,而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坚称吴知古真实身份是叛将吴曦之女,潜入大宋是为了替父报仇。然就算吴知古真的是吴曦之女,其人在大宋皇宫已有二十年,该掩饰的早已掩饰住。蒙古人李庭玉因其身份是大宋死敌,其证词有离间嫌疑,多半也不能采信。白秀才为己着想,只能预先制造舆论和声势。他所举事例甚为牵强,不能作为吴知古就是吴曦之女吴若水的铁证,然带有极强的暗示色彩,加上诸多事实之间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旁人不免越想越觉得吴知古可疑。
尤其这些侍从,久在吴氏身边,知其秘事甚多,更容易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往通敌卖国上联想,想得足够多时,便会以为是真的。将来到了皇帝面前时,这些侍从说吴知古正是吴曦之女,可比白秀才独力指控要有力得多。到了那个时候,白秀才非但不是罪人,反而是个英雄人物。而且他将吴知古秘密射杀,令其不必再一级一级地受审,再没有机会泄露各种宫闱秘事,可谓去了皇帝最大的担忧,堪称大大的功臣,怕是从此平步青云,成为天子近臣。他虽是为了保住自己才不得已如此,但也可谓是上上之策,高明到极点。难怪朝廷慧眼独具,选中他做暗探,且在钓鱼城潜伏了十年,也从来没有人起过疑心。
白秀才又狠狠教训了侍从一番,威逼他们尽快将吴知古通敌之事一一写出来,不然性命难保,这才道:“张将军,那替吴知古在护国寺出家的僧人呢?”
张珏这才想起那假僧人大法,忙命人去军营牢房将他带来,又命人将吴知古侍从看管起来,作为重要证人一并押送去重庆府。
出来佛堂,白秀才长舒一口气,道:“对恶人,就该恶治,果真是这个道理。”张珏指着那几名垂头丧气的侍从,道:“现下白秀才可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了。”
白秀才道:“吴知古此妇不是好人,大家伙儿都知道,她死了,大宋可算太平多了。不管她是不是吴曦之女,都要将此事坐实,我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张将军应该早看出了我的意图,多谢你没有当着那些侍从的面揭发我。”张珏道:“不谢。正如王大帅所言,我们都该谢谢你才是。”
白秀才沉吟片刻,道:“张将军,王将军去了将军府,来回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不妨到我家中小坐,如何?”张珏道:“甚好。”
路过药师殿时,白秀才顿住脚步,朝院内张望。张珏道:“昨晚药师殿再出命案,若冰娘子受了惊吓,已移去僧房暂住,她人应该不在里面。
白秀才想见她的话,我这就派人去找她来。”
白秀才道:“算了。我就要走了,若冰大理公主的身份已然泄露,也应该会离开这里,我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何必自寻烦恼?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不重不轻证候,甘心消受,谁教你会风流。”又叹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张珏心念一动,暗道:“原来白秀才对若冰用情如此之深。难怪他会为了她杀人,更由此暴露了他的暗探身份。高言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偏偏他是大理国大将军,朝廷当然不会为一个区区暗探而得罪大理,势必将他交给大理,由此可见白秀才为若冰牺牲之大。”
忽然明白了白秀才为什么要挺身而出,承认射杀吴知古的罪名。或者说,他身份败露,已预料到朝廷一定会将他交给大理,死得惨不可言,便有意杀了吴知古。吴知古在朝中可以一手遮天,左右朝政,却在钓鱼城莫名其妙被皇城司暗探所杀,皇帝不知究竟,势必召白秀才进宫,当面诘问。他再趁势指控吴知古是叛将吴曦之女之类,可谓自保的上上之策,有百利而无一害。问题是,真的是白秀才射杀了吴知古?还是因为他知道承认罪名对他有利,才主动挺身而出?
张珏目光又落在白秀才的一双手上,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当真是白秀才杀了吴知古吗?”白秀才哈哈大笑道:“怎么张将军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实在信不过我的话,找到如意一问,不就清楚了?”
进来白家堂中坐下。白秀才从厨下搬出来一个坛子,往桌上重重一顿,道:“这是我特意托人从京师带来的好酒,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喝,现今我就要离开钓鱼城,可不能浪费了。”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般,长长吁了一口气,坐下来开了酒封,倒了一满碗酒,一饮而尽,又道:“钓鱼城中禁酒,我就不劝张将军了。”张珏点点头,道:“白秀才请自便。”
白秀才便独自闷头喝酒,连饮五大碗,满脸红潮,微露醺意,这才道:“有一件事,我想拜托张将军。”张珏道:“白秀才请讲。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尽力而为。”
白秀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若冰还留在钓鱼城的话,请你好好照顾她。”
张珏心道:“大理将军杨深已认出若冰,就算她这次不跟杨深回去大理,但之后大理多半要派人接她回去。她若不情愿,便只能逃走,再度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在钓鱼城。”但还是应道:“如果若冰继续留下,我自当妥善照顾。你大可放心。”
白秀才道:“不,不是那个意思。”张珏道:“那是什么意思?”白秀才道:“你…你不知道若冰喜欢你吗?”他酒量不佳,空腹连喝五大碗烈酒,醉意越来越浓,舌头也大了起来。
张珏大为窘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秀才又道:“她…她只想要份宁静的生活,平平安安,与世无争。
张将军,你…你要给她…”
张珏见白秀才醉得厉害,便走过去,将手抚在他背上,用力揉搓,这是他从手下兵士那里学来的穴位按摩,可以有效缓解头痛,据说还能解酒,但钓鱼城中禁酒,竟是一直未能验证过。
白秀才道:“做…做什么?”他也不理睬,手上加劲。白秀才怒道:“痛死了!快些放手!”
张珏道:“你醒了吗?”白秀才道:“我本来就没醉。我知道了,你不敢回答我的话。一提起若冰,你就害怕。”张珏道:“我不是不敢回答,而是若冰娘子是大理公主,她也决计不会再留在钓鱼城中。你叫我如何回答?”白秀才道:“我都说了是如果了。”张珏道:“你这个如果,根本没有半分的可能。”
白秀才便不再说话,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有那么一刻,张珏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但他转过头来时,眼睛却射出怪异的光芒。
张珏道:“怎么了?”白秀才道:“张将军还不明白吗,如果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是若冰自己愿意留下来的,那一定是钓鱼城,因为这里有她喜欢的男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兵士禀报道:“王立将军已经到了,大法还有那些侍从也都押在外面,只等着白秀才一道上路去重庆府。”
白秀才便掸掸衣衫,站起身来,道:“好了,天色不早,我也该上路了。张将军,此去一别,后会有期,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张珏道:“多保重。”
白秀才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遂随兵士去了。
张珏一时心有所感,依旧坐在原处不动。
刘霖忽奔进来道:“原来张兄人在这里,外面都在疯传是白秀才杀了大理国大将军,又杀了吴知古,是这样吗?我刚刚遇到了白秀才,好像很平静的样子。”张珏道:“嗯,这两件命案,白秀才都认罪了。”刘霖道:“这可真是想不到。”
张珏道:“起初刘兄不也怀疑过白秀才吗?”刘霖道:“我只是因为白秀才的证词对不上而起了疑心,并不认为他会杀人。之前梅秀才也因为薰香而怀疑过他,但只是认为他可能被营救小敏的歹人收买,做了内应,但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传闻白秀才倾心于若冰,看来是真有其事了。
可他杀死吴知古又是为什么呢?二人无冤无仇,别人还有可能是为朝廷除害,可我怎么看白秀才,他都不像是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的英雄人物。”言下之意,也认为吴知古是一“害”,死不足惜了。
张珏不便明说,只道:“应该还有隐情。只是吴知古这件案子太大,地方管不了,须得移交到朝廷。”
刘霖又叹息一番,这才想起正事来,道:“对了,若冰找张兄有事,她人就在茶肆外面。”
张珏便与刘霖一道出来,却见王立等人远远站在山道上,白秀才与若冰正在梅林边说着什么。白秀才一脸坦然,若冰却是颇为局促的样子,与她往日冰山美人的形象大不相同。见到张珏出来,白秀才便要转身离开,若冰蓦然抓住了他的衣袖,说了一句什么。但白秀才却没有回过头来,挣脱了她的手,抬脚自去了。
刘霖见二人神色有异,忙叫道:“若冰!”若冰微微侧头,两颗晶莹的泪珠正从脸上滑落。
那一刹那,张珏忽然明白了白秀才为什么要杀高言——他自称是情急之下杀了高言,其实他根本不是冲动杀人,而是早有预谋。他是朝廷暗探,多年来无数次看到杀祖仇人余玠从眼前走过,甚至仇人之子余如孙还常来茶肆饮茶,他都没有做过任何情急的事,怎么可能仅仅因为高言撞晕若冰而出手杀人呢?他是不想高言破坏若冰宁静的生活,不想高言带她回大理,不想看到她被迫嫁给她痛恨的未婚夫。如此,高言非死不可。只是后来的结果出人意料,没想到高言手下将军杨深也认识若冰,若冰还自己主动对张珏坦露了身份。然则白秀才对若冰之情深意重,却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