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才道:“等一等,不必去找若冰对质。”无奈一笑,道:“想不到一个简单的绳结,竟然露出了破绽。小张将军,你倒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张珏道:“白秀才这是承认罪名了吗?”白秀才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小张将军,你让你手下人先退出去,我有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一名兵士道:“将军,这白秀才胆大包天,敢杀死大理国大将军,且狡猾透顶,谨防有诈。”
白秀才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张将军武艺高强,我身上又没有兵刃,能有什么花招?”张珏便道:“好,你们先退出去。”
白秀才亲自关了大门,又挑了挑灯花,这才重新坐下,道:“小张将军目光如炬,我便明说了,的确是我杀了大理国大将军高言。事情经过大致如将军所言,只是细节上略微有些差异。”
原来,当晚刘霖在钓鱼台吹奏芦管时,若冰和白秀才一道出来,正好见到高言在向刘霖打听着什么。若冰当即脸色一变,转身进了寺庙。
白秀才急忙追进去,追问究竟。若冰却不肯明说,他当时尚不知道高言身份,更不知道若冰是大理公主,但料想事情跟高言有关,只得劝慰了几句,便回来琴泉茶肆。途中正好遇到了张珏带着小敏出来。
后来,白秀才还是放心不下,又再去护国寺,药师殿门前却已经有了兵士守卫,不准外人进去。他躲在一旁寻找机会时,看到高言拿大理国大将军的身份压服兵士,强行冲了进去,愈发觉得不妙。当时夜色已深,他遂急忙回来家里,收拾工具,预备翻墙进去药师殿。正好高睿离开张家,在张如意的帮助下爬梯翻墙而过。他得到启发,正好家里有他从若冰那里要来的帮助睡眠的薰香,遂等张如意睡下后,将薰香点着,从窗缝下伸了进去。之后便如张珏所言,他用梯子爬上墙头,又用绳索将梯子提上来,放到药师殿内墙,从梯子下去。
等白秀才到若冰房外时,高言和若冰正在激烈争吵。他这才知道若冰是大理国公主,一时呆住。等他回过神来时,高言已将若冰撞得晕了过去。他一时顾不上多想,急忙冲了进去,扶起若冰,叫喊她的名字。
高言似乎也不想闹出更大的事,忙凑上来问道:“她怎么样?人还有救吗?”白秀才一怒之下,顺手拔出高言腰间短刀,捅入了对方胸口。高言当时正要俯身查看伤势,毫无防备,又被刺中要害,不及呼叫便倒地死去。
白秀才见出了人命,若冰只是昏迷,当无大碍,便急忙从药师殿爬梯翻墙逃出。回到家后,刚好有人来找他,他便想出了一个洗清自己的法子,取出绳索,自行走到柴垛后,让对方将自己手脚绑了,扔在那里。
对方要走时,白秀才又想起堂屋灯还亮着,忙叫他吹灯关门,以免引人注意,还特意让对方往自己口中塞了一团破布。
听到这里,张珏问道:“这么说,你其实并没有昏迷,对那些歹人的到来和离去听得一清二楚?”白秀才点点头,道:“我听到了十分重要的消息,愿意拿它跟小张将军做个交易。”
张珏道:“什么交易?”白秀才道:“杀高言的这笔账,小张将军仍然要算在那些歹人头上。”
张珏怫然作色,道:“你这是异想天开。别说你杀的是大理国大将军,就是普通人,我也不能任凭真凶逍遥法外。”
白秀才道:“如果我告诉小张将军,我是好人,那些人是坏人呢?”
张珏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就算你是好人,你杀了人,一样要受国法制裁。”
白秀才只得咬咬牙道:“那好,事到如今,我也没有退路了,不得不说出实话来,小张将军,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能动我。”
张珏道:“咦,白秀才,我实在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冷静风度!明明是杀人重犯,杀的还是大理国大将军,先是跟我谈条件,谈不拢又说我不能动你。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动你?”
白秀才道:“劳烦小张将军跟我来。”引张珏进来厨房,往火灶中掏了一阵,摸出一个油布包来,一层层打开,取出一枚令牌和一张黄色绢纸,递了过来,道:“将军请看仔细些。”
张珏只看了那令牌,便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道:“这是…这是皇城司令牌?”白秀才道:“这张则是盖有御玺和当今皇帝花押的制书。”
张珏道:“你…你是朝廷派来四川的暗探?”白秀才道:“不错,小张将军果然是军中翘楚,很是有些见识。”
张珏道:“可在钓鱼城建成前,你就已经在这里了呀。”白秀才道:“因为我事先已经知道四川制置司会设在重庆府,钓鱼山是重庆北边屏障,必然会因山筑城。你当这些全是你们余相公的创见吗?早在彭大雅当四川制置副使时便已经有此议了。”
自汉代以来,成都便是四川军政中心所在地,宋代也不例外。南宋时,成都一直是四川制置司所在地。然吴曦入主蜀地后,擅自将四川制置司移驻兴元府。吴曦叛宋被杀后,制置司驻地几经辗转,最终移回成都府。然蒙古南侵入蜀后,成都府几度被蒙古攻陷,遭到毁灭性破坏,完全丧失了其作为四川四路军政中心之地位。于是,为制置司选择新驻地便成为当务之急。当时宋军尚能有效控制的还有重庆、夔州与嘉定等处。朝中大臣经过商议讨论,认为应在重庆与嘉定两城之中选择其一,可二者又各有利弊:嘉定位于岷江、大渡河的汇合点上,既可防御敌人深入四川长江以南地区,又因靠近成都,便于将来收复川西平原。然其偏处一隅,难以担负起控制全川之大任;而重庆地处长江、嘉陵江交汇口,川西、川北之水最终都汇于长江和嘉陵江两江中,重庆实为全蜀水流的锁钥。不足的是,执政者仍希望从蒙古军手中夺回成都,还制置司于成都,而重庆距离成都太远。
就在南宋朝廷为制置司治所选择而犹豫不决时,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已意识到重庆之战略地位,不惜一切代价修筑重庆城,并在合州钓鱼山建立兵寨,作为重庆屏障。
彭大雅,鄱阳人,少时家贫,替人放牛为生。少年时边苦读边做工,终成良才。嘉定七年(1214年)进士,与名臣宋慈父亲宋巩同年。
先被授朝清郎,后调到淮东。曾出使蒙古,将见闻撰成《黑鞑事略》一书,称成吉思汗作战谋略“有古法之未言者”。蒙古兵侵入四川时,奉命领兵驰援,因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受宰辅大臣史嵩之、李鸣复联名举荐,被擢升为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庆府。当时蜀地四处告急,局面几乎不可收拾,彭大雅敏锐地意识到经营重庆对稳定四川全局的战略意义,决意修建加固重庆城。由于反对者甚众,彭大雅忿然道:“不把钱当钱看,不把人当人看,无不可筑之理。”最终力排众议,“披荆棘,冒矢石”,调动一切人力、物力,修建起了坚硬如铁的重庆新城,并在城门城墙上亲书十七个大字:“大宋嘉熙庚子,制臣彭大雅城渝,为蜀根本。”时人称其“吐辞超胜,以少少胜多多,暗合于湖,想见豪气”。
重庆城的修建,极大地改善了川东防务。然彭大雅在筑城过程中采取高压手段,取办峻迫,对役夫严加催逼,稍有迟缓,便动用杖刑,怨之者多,因而被言官弹劾。加上彭大雅与四川制置使陈隆之不协,交章于朝,互相攻讦。名将孟珙曾批评说道:“国事如此,合智并谋犹惧弗克,而两司方勇于私斗,岂不愧廉蔺之风乎。”然最终未能像昔日廉颇、蔺相如一样携手对外,反而引发了朝中士大夫的意气党争。
宋朝重文轻武,尤猜忌武将,南宋一朝更是如此。现任蜀帅余玠第一次觐见理宗皇帝,便力谏朝廷应该对文武之士一视同仁,即有所指。
军中大将的升迁往往不能依据才干与战绩,而是依靠派系以及与朝中权臣的私人关系。如果将领在朝中有权臣支持,便可如鱼得水,即使作战失败也能逃过处分;反之,如果与当权者不合,就算功劳再大,也会遭谗毁罢官。如自孝宗以来,朝廷便着力铲除四川吴家军势力,终于在吴挺死后成功收回兵权,却因吴挺之子吴曦走通权臣韩侂胄和宰相陈自强的门路,再度被赋予陕川兵权,直接导致后来的武兴之变及开禧北伐的失败。彭大雅曾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嵩之幕僚,出任四川制置副使也是受史嵩之和右签书枢密院事李鸣复举荐。监察御史杜范素来厌恶史嵩之、李鸣复,为令政敌去位,大力攻击李鸣复与彭大雅“以贿交结,曲为之地”,又称二人“既不恤父母之邦,亦何有陛下之社稷”。宋理宗因杜范是朱熹再传弟子,而他本人正大力推崇理学,极需要杜范这样的名儒支持,虽没有动李鸣复,却以“险谲变诈,殊费防闲”的名义将彭大雅削官罢黜。不久史嵩之因父丧去职,杜范入拜右丞相,彭大雅完全失去支持,又被以“贪黩残忍,蜀人衔怨,罪重罚轻”的罪名贬谪。
彭大雅被贬斥两年后,宋理宗终于意识到重庆确为蜀之根本,最终下旨定重庆为四川制置司驻地,并改授余玠为兵部侍郎、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由此才奠定了重庆军政中心的地位。而被皇帝金口玉言批评为“险谲变诈”的彭大雅竟因卷入党争的旋涡,再未获起用,郁郁死于贬斥之地,只在死后得了个“忠烈”的谥号。
其实现任蜀帅余玠的处境颇类似去职前的彭大雅,支持他的宰相郑清之已经去世,另一主战右相兼枢密使赵葵也被攻击非科举出身,而本朝惯例“宰相须用读书人”,被排挤出朝。现任执政大臣谢方叔、徐清叟等均与余玠不和,正想方设法寻找罪名,欲游说理宗皇帝将其调离四川。
虽然彭大雅因雷厉风行、行事过于严苛而在民间声名不佳,但他却是公认的定蜀功臣。是他修建了坚固如铁的重庆城,为余玠治蜀打下了根基。而最先意识到钓鱼城天险之利的也是彭大雅,而不是播州冉氏兄弟。这一节,张珏自是最清楚不过。
白秀才道:“论眼光,论谋略,论刚毅,论果敢,彭相公可都在余相公之上。若不是他是史嵩之一方的心腹,现今任蜀帅的,该是他彭大雅,而轮不到余玠了。如此,我也不会被皇城司选中,强逼做了什么暗探!”
张珏问道:“那么你在钓鱼城潜伏十余年,目的就是要监视兴戎司长官?”
白秀才道:“当然不是,我是奉命监视余相公。但做事不必那么直接。
监视他,不必非得在重庆府吧。重庆都在传制置司官署门前卖果子的摊贩是朝廷暗探,其实他根本不是。都能让人看出来,那还叫暗探吗?余相公若是想要有异动,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兴戎司,我只需监视钓鱼城的兵力调动,便足以了解他是否有二心。”
张珏“嘿嘿”了两声,道:“果然高明。”白秀才道:“这都是朝廷安排的,我不过是个奉命行事的小棋子罢了。”
张珏道:“那么你想怎样?”白秀才道:“我杀高言这件事,小张将军得帮我掩饰过去。不然后果…小张将军是知道的。”
张珏道:“后果是什么?我倒想知道。”白秀才道:“我是朝廷暗探,我的奏疏都是直接递到皇帝面前,如果我参小张将军一本,说你如何如何,你还能当得了这合州副帅吗?”
张珏道:“原来朝廷派来的暗探就是要假公济私,陷害良贤。白秀才,你不必再多费唇舌,念在邻居一场,我也不对你上绑了,你这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官署吧。”
白秀才道:“我有皇帝制书在手,你敢动我?”张珏冷冷道:“皇帝赐你制书、令牌,是为了方便你执行任务,不是派你来胡乱杀人,更不是让你借此骑到地方官员头上,挟势弄权,作威作福。”
白秀才道:“等一下,就算小张将军不肯为你自己着想,那么余相公呢?王大帅呢?他们可都对你有知遇之恩。若是我参奏他们一本,你觉得会怎样?”张珏道:“你为一己之私,一再要挟军中大将,我这就将你的言行记录下来,一一上报。”
白秀才冷笑道:“你会上报,我也会上奏,你觉得皇帝会相信谁的话?”张珏怒道:“都是因为有了你这种小人,本朝才会国将不国,江河日下。”
他极少发火,又本能地去抚摸刀柄,白秀才倒吓了一跳,退开两步,道:“小张将军想杀我吗?”张珏道:“你是朝廷命官,我也是朝廷命官,这里不是战场,我不会杀你。明日一早,我会派人押送你去重庆府。有什么话,你自己当面向余相公交代。走,可别逼我对你动手。”
白秀才道:“等一等!”忽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张将军果然有种!我刚才有意那么说,只是想试试将军的人品。”
张珏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是怕我半路派人杀了你吗?你大可放心,我不会那么做的。”白秀才道:“那好,我将我的身世讲给小张将军听。将军听完后,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再决定如何处置我,如何?”
张珏只觉得对方心意难测,转念想到对方潜伏在钓鱼城十年,从无人识破其身份,绝非泛泛之辈,一言一行必有其目的,尚在踌躇考虑。
白秀才又道:“你我邻居多年,请小张将军看在如意的份上,相信我这一次。”张珏道:“那好。”
二人重新回来堂屋坐下。白秀才道:“本朝有著名的四大书院,嵩阳、岳麓、睢阳及白鹿。靖康之变后,中原沦陷大半,宋室南渡,宋境内只剩了岳麓、白鹿两座书院。由于朱熹老夫子曾亲任白鹿洞主,又延请陆九渊等名师讲席,遂成为海内书院第一,一时文风士习之盛,济济焉,彬彬焉。有一位青年才子,慕名来到书院求学。风景秀美的庐山,文采博雅的书院,令其流连忘返,即所谓四面山水,清邃环合,无市井之喧,有泉石之胜,真群居讲学、遁迹著书之所。虽然才子家境贫寒,却也发奋读书,立志将来要考取功名,金榜挂名,报效朝廷,由此结交了不少好友。可惜呀,好事总不长久。有一位出身富贵的同学丢了银两,他素来嫉妒才子的才学,一口咬定是才子所窃,上报了学监。学监也不调查清楚,便武断地将才子开除学籍。”
张珏心道:“这应该就是白秀才自己的经历了,想不到他也是经历坎坷之人。世人均想象皇城司暗探不过是獐头鼠目之辈,他这等人才,也算是难得了。”
白秀才重重叹了口气,续道:“才子失了学,以读书科考步入仕途一路夭折,陷于极大的苦闷之中,一度发出‘前路茫茫,人生何求’的叹息。
他背负盗窃恶名,不好意思返回家乡,遂在朋友的帮助下,在书院附近市集上租了间小房子栖身,靠卖文写字为生,日子过得相当清苦。但他胸中依然怀有大志,渐渐从低迷中走出,时常邀请朋友到对面白鹿茶肆相聚,指斥时政,裁量人物。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一吐胸中郁结之气,暂时忘记烦恼。他既是才子,时有高谈阔论之举,内中不乏精彩议论,引来茶客瞩目。甚至有一些茶客到茶肆来饮茶,就是为了听才子的言论。不过茶肆主人却不怎么欢迎才子,害怕他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国事会给白鹿茶肆招来祸事,因而想方设法地赶他走,总让伙计拖延着不给才子上茶。而且每到才子谈到兴头时,就上前请他尽快还清赊欠的茶款。如此几番下来,才子在朋友面前颜面失尽,再也无法忍受,遂找茶肆主人理论。才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一言不合,即动了手。而对方却是个年近六旬的老翁,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半天没有动静。同来的朋友见大事不妙,忙将才子拉走。结果茶肆主人当晚就不治身亡。消息传来后,才子不想吃人命官司,遂连夜逃走。半路上,他听到淮东制置使赵葵正在招兵买马,灵机一动,认为这也是一条生路,便投奔赵葵去了。”
张珏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这位青年才子就是当今蜀帅余相公。”
白秀才道:“不然小张将军以为是谁呢?难道是我白秀才吗?嘿嘿,我也在白鹿洞书院就读过,跟余相公虽不是同窗,也算得上同院同学,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那时候,我还年轻,余相公却已是功成名就,声名鹊起了。”
张珏道:“那么你…”白秀才道:“下面就是我自己的故事了。”又叹了一口气,愈发怅然起来,道:“我的前半生,大致跟余相公差不多,虽家境贫寒,却也一心向学,成人后即慕名到白鹿洞书院读书,发誓将来要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然而某一天,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差,不由分说地将我锁走。我大声呼救,却没有人理睬,随后被钉了盘枷,装入囚车,押送到京师临安,一路上吃尽了苦头。直到进入皇城司官署后,才有人将我放了出来,告诉我说:皇城司选中了我做暗探,要派我去四川监视即将上任的四川制置使余玠。我当然不愿意,然而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况且对方随即抬出了皇命,我除了谢恩外,只能感激涕零地做我的暗探了。”
张珏奇道:“你就是这么被莫名其妙地选中做了暗探?”白秀才道:“在我自然是莫名其妙,但那些人却是深思熟虑。小张将军这般机敏,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这前后两个故事的关联吗?我祖父姓白,我也姓白,我就是白鹿茶肆卖茶翁的孙子。”
原来朝廷需要一个跟新任蜀帅余玠有私仇的人来做暗探,如此,对方才会尽心竭力寻找余玠过错。中央朝廷猜忌封疆大吏自古有之,然当今皇帝如此用心,虽说不上险恶,也可谓十分令人心寒了。
白秀才又道:“余相公杀了我祖父,畏罪潜逃后投笔从戎,因功成为一方诸侯,那是他有本事。朝廷明文规定投军者不计前罪,我也不能再对他如何。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人杀了我的祖父,毁了我的家庭,还要继续毁了我的生活。我本来已有秀才功名,即将参加次年乡试,却因为跟余相公有私仇,即被皇城司选中,作为暗探派来四川。小张将军觉得是我在监视算计地方官员吗?其实是朝廷在算计你们!我不能娶妻,不能成家,甚至不能离开钓鱼城一步,你以为我愿意吗?这十年来,我常常看到杀祖仇人从我眼前经过,而我却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他的经历,倒是与那汪红蓼有几分相似,总是身不由己、被人摆布。
张珏一时默然不语,好半晌才问道:“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白秀才道:“我尚有任务在身,身份不能暴露。小张将军是识大体的人,该知道目下的局势,留我在钓鱼城,比擒送我去重庆府要有利得多。”又解释道:“旁人以为余相公是我仇家,我必定倾尽全力寻找其短处。
本来入蜀之时,我也抱了这种念头,但这十年来,我亲眼看到余相公治蜀的局面,心中亦有极大触动。我自认为没有挟私上报过一件关于余相公的事,更不要说无中生有了。”
加上他本人亦是以开茶肆作为掩饰,在茶肆遇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亦逐渐能理解余玠当时的心境。是以他一开始讲述余玠求学白鹿洞的事迹时,并未有丝毫攻讦之意,以至在张珏听来,那是他自己的故事。
白秀才又道:“小张将军如果不肯帮忙的话,我的身份就此败露,朝廷也许会调我回去,也许会否认我的身份,将我作为凶手交给大理处置,我个人应该都没有太好的结局。不过,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算什么了。然而朝廷对四川却不会就此放手,接替我的暗探未必有我这等眼光和胸襟。你也知道,目下朝中反余势力正是一股大潮,我在这个时候离去,正好给了对手趁虚而入的机会,对余相公极是不利。”
张珏沉吟道:“就算我现在不拿你,也必须将案情及你的真实身份上报,这你是知道的。”
白秀才道:“小张将军是合州副帅,今晚之事,自然要上报主帅,这我能理解。我的意思是,小张将军何不暂且收手,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等王大帅回来后再做定夺?”
张珏道:“难道白秀才认为王大帅会同意你的要求,为你掩饰高言大将军命案?”
白秀才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么请小张将军扪心自问,是我被当作凶手交出去有利,还是留在钓鱼城对余相公更有利?你不答,就表明你是默认后者。王大帅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更清楚余相公对维系四川局面的重要性,必定会答应我的要求。”
张珏道:“你的要求,我得向主帅请示。在王大帅命令下来之前,我不会对你怎样,但你也不能离开琴泉茶肆半步。”
白秀才傲然道:“小张将军,我不是你下属,你不能命令我。况且我有皇帝制书在手,想去哪里都可以。”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都是大宋子民,都是为朝廷效力,而今大敌当前,我们该一致对外,何必如此针锋相对、敌意甚深呢?好,小张将军,我听你的。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大可以派人监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