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将士犯错,通常只是扣饷罚薪,即使犯了大过责打军棍,也只是十棍、十二棍,二十棍已是极重的处罚,更不要说四十棍了。
张珏道:“下官心服口服。”王坚道:“那好,念你还要暂代都统一职,这四十军棍暂且记下,等到本帅从重庆回来,再在校场当众行刑。”张珏道:“是。”
王坚道:“高睿身为蒙古人,潜入钓鱼城杀死大理国大将军,罪无可恕…”
刘霖听对方语气,竟似要立即宣判,当场将高睿斩首,好给杨深交代,忙道:“高睿只是疑凶,又还没有定罪,何来罪不可恕?”
杨深大怒道:“他是蒙古人,在命案现场被搜出,手上还有血迹,不是凶手是什么?什么疑凶不疑凶的!”
刘霖道:“就算是高睿杀了人,人死不能复生,杨将军何不将眼光放得长远些,与高公子好好谈上一谈?看他是否能在蒙古军即将南下一事上起点作用。”
杨深大怒道:“什么,你让我跟这个杀人凶手讲和?”刘霖道:“高睿有这个能力啊。蒙古主持漠南汉地事务的是皇子阔端,高睿则是阔端的宠臣,他如果出面,也许能劝动蒙古人。不战而息人之兵,难道不是上上之策吗?”
王坚忙道:“刘教授,你越说越离谱了。”又问道:“杨将军想要如何处置凶徒?”杨深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要亲手割下他的人头带回大理,好向高相国复命。”
王坚点点头,问道:“高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高睿脸色惨白,显然心中害怕,却强撑着不肯开口,只转头去看张珏。阮思聪看在眼中,低声对王坚说了几句什么话。王坚便道:“张珏,他只看你一人,似有话要对你说。”
张珏明知当此处境,非但高睿生机渺茫,自己也难逃嫌疑,然料想对方有话转给妹妹如意,还是道:“请大帅准许下官过去,让我跟他说几句话。”王坚干脆地道:“不准。”
刘霖忙道:“不如让我去劝他服罪。”得到王坚允准后,便走过去道:“高公子,我久仰你父子大名,对你父子二人之义举深为感念。但目下的局面你也亲眼目睹,希望你能够主动说清楚经过。实话说,我很难相信你这样的人会替蒙古人做奸细,还会杀死大理国的大将军。你再不开口,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连张将军也要受你牵累。”
高睿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了几丝红晕,先向刘霖点点头,表示感激之意,又看了看张珏,终于道:“我没有杀人,我也不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手上的血是我自己的。”
杨深道:“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吗?今日我就要为高大将军报仇。”
从怀中掏出那柄沾满高言鲜血的短刀,几大步上前,便要朝高睿胸口扎下去。

第四章 从前烟雨

她轻轻哼唱起来:“古时候的天地现在还有,古时候的日月现在还明,古时候的山河现在还在,古时候的人现在不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心中一直记惦的那个男人的样子,已经只有含混的印象,记不大清楚了。芦管旋律虽然空远,却依旧熟悉。三生的旧梦,只空留下一些零落的痕迹,是可惜,还是可叹?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芦叶篷舟千里,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 洲外,山欲瞑,敛眉峰。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方岳《水调歌头》
大理将军杨深掏出短刀,欲当场杀了高睿,为大将军高言报仇。
刘霖蓦然得到提示,忙叫道:“等一下!”
杨深怒道:“刘教授,我敬你是读书人,对你处处忍让。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维护杀人凶手,到底是何居心?”刘霖道:“劳烦将短刀借我看一下,若我再无法说服杨将军,你再杀他不迟。”
杨深道:“王大帅,你是合州最高主帅,就任凭你治下官员如此胡搅蛮缠吗?”王坚忙道:“杨将军有所不知,刘教授曾在广东跟随宋慈宋相公学习办案,最擅长发现物证中不为人留意的细节。将军不妨将短刀给他看看,杀高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大理地处西南边陲,杨深居然也听过宋慈的大名,道:“啊,我知道宋相公,当年本国二皇子段智祥在福建游玩,曾因为一颗蠲忿犀而被诬陷为杀人凶手,全靠宋慈宋相公为他洗清了嫌疑。”又重新上下打量了刘霖一番,狐疑道:“刘教授这般斯文模样,居然是宋相公的弟子吗?”
刘霖道:“算不上弟子,只是帮宋相公整理过一些卷宗。”他接过短刀,举起来看了一遍,问道:“这刀可有旁人碰过?”杨深道:“没有,我刚拔出来后就用手帕包起来了。”
刘霖道:“那么这里面有一处疑点——将军请看,这柄短刀设计巧妙,镮首有波浪刻纹,兼有导槽的作用。这上面、还有刀柄上都染了鲜血。”
杨深道:“不错。应该是这贼子用力将短刀刺进了高大将军胸口,鲜血涌出,漫过镮首,流到贼子手上,随即染红了刀柄。”
刘霖道:“那么这就有矛盾之处了。杨将军请看高睿衣衫上的血迹,在这里…这几道血迹,没有一点呈现圆形形状,也就是说,不是杀人时受害者鲜血喷溅上的。这是明显的拂擦痕迹…”
杨深道:“这贼子用的凶器是大将军的短刀,我大理短刀虽薄如纸张,却是吹毛立断,因为刀快,大将军又穿着夹衣,血没有喷出,也不足为奇。这几道血迹,是贼子杀人手上染了血,顺手举起来往衣衫上擦拭留下的,正是他杀人铁证。”
刘霖道:“这正是我将要谈到的第二点矛盾之处。”令高睿转过身去,伸开右手手掌,道:“高睿手上血迹全在掌心。试问血漫过镮首时,最先染到的地方应该是哪里呢?当然是虎口,然后才是手掌和指缝,但他的虎口却很干净。如果是他事后洗了手,为什么不连掌心血迹一起洗掉呢?
所以我认为,高睿称他没有杀人,手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这是大实话!
他不是凶手!”
这一番解释峰回路转,令人意外之极。众人发出一阵惊奇之声,然仔细观察高睿身上物证,确实只有刘霖的说法才完全合情合理。
刘霖又道:“之前高睿被认为是凶手,全然是因为他身上有血证,既然这点已被推翻,那么他也不能再算是凶手,只能算是疑凶。既是有一个‘疑’字,就不能立即定罪,更不能当场处刑。”
杨深自然难以置信,可反反复复查看高睿右手,的确只有掌心有血迹,还残留有灰土沫,应该是在土墙或是什么地方划伤的。一时无话,又不愿意立即承认刘霖是对的,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隔了半晌,才勉强道:“如果高睿不是凶手,又没有别人进出,那么真凶去了哪里?高睿又如何会在这里出现?还有,张将军明明知道高睿是蒙古人,还任其到处行走,这难道不可疑吗?”他虽然仍是愤愤不平,不停地质问,但显然内心已开始动摇,不再死死盯着高睿。
刘霖道:“之前我已经解释过,是我嘱托张珏不要说出高睿身份的。
当然也是为了旁人着想,至于旁人领不领情,那不干我的事。”他口中的旁人,自然是指兴戎司统帅王坚了。王坚只微微一笑,也不计较。
刘霖又道:“高公子,我虽只证明这血是你自己的,但我已基本可以肯定不是你杀人。目下你只要说清楚你是怎么进来药师殿的,便可以完全洗清嫌疑。而且你昨晚在药师殿中,一定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是重要证人。一旦证明了你的清白,杨深将军会最先奉你为上宾,恳求你说出昨晚药师殿之事,好找出真凶,为高言大将军报仇。”
这句话甚为有效——若高睿不是凶手,便是最佳证人,或许是唯一能解开高言闭门被杀之谜的人——果然杨深敌意大减,一双眼睛在高睿身上扫来扫去,似乎也期待对方说出真相。
高睿却在众目睽睽中一直沉默。阳光穿透婆娑树叶,投射在他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悲壮色彩来。最终,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道:“我不能说。”
他刚到鬼门关转了一圈,而目下局势正变得对他有利,只要他说出他为什么会在药师殿中,便有机会摆脱杀人嫌疑,却不想他还是拒绝交代。
刘霖奇道:“为什么不能说?”高睿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杨深冷笑道:“这还用问吗?他在庇护什么人!王大帅,你别怪我总怀疑你下属。这高睿在做蒙古人的官没错吧?你看他的眼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张珏将军。要说他们二人没有勾结,谁信呢!”
梅应春见适才刘霖大出风头,早已按捺不住,忙道:“我可以证明张将军绝不会与高睿勾结。我今早到这里时,张将军已经派人搜过全殿,并没有发现高睿,是张将军坚持再搜一遍,还特意问我认为凶徒可能藏在哪里,我认为主殿可能性最大,张将军亲自带人搜查,这才从主殿佛像后搜到了高睿。若是他二人有勾结,张将军何须再多搜一遍呢?而且,高睿的身份是张将军主动说出来的,他不说,杨将军根本不知道高睿是谁,也不知道张将军认识对方,更不会怀疑二人互相勾结了。”顿了顿,又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小敏人已失踪,若不是张将军亲自搜到高睿,是人都会以为是小敏杀人,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替罪羊吗?请问杨将军,你咄咄逼人,一度怀疑是张将军放高睿进来杀人。那么我问你一句,你们高大将军为何昨晚不在寅宾馆,而是出现在药师殿这里?如果张将军与高睿勾结,欲杀高大将军,怎么能预先知道他昨夜会突然闯进药师殿呢?之前小敏曾指证高大将军是指使她盗窃火药配方的主使,听说杨将军还想当场杀了她灭口。杨将军称高大将军昨晚来药师殿是为了找小敏,结果高大将军被杀,小敏失踪,杨将军还口口声声称不会是小敏杀人,对此又作何解释呢?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这一连串诘问极为有力,几乎立即扭转了形势。王坚本来刻意表现得坚定支持大理一方,闻言也不由得转头望向杨深。
杨深脸涨得通红,却答不出一个字来。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高言为何要坚持连夜来找小敏,甚至不惜连他这样的心腹都支开。至于高言如何被杀,小敏又去了哪里,更是他目下最急于知道的事。
正僵持之际,忽听见有人嚷道:“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
却是张珏的妹妹张如意到了。她强闯进来,一眼便留意到张珏被五花大绑,忙道:“为什么抓我哥?快放了我哥!”忽见到高睿也被绑在一旁,一时愣住。
梅应春最为机敏,“呀”了一声,心道:“原来那嘱托张珏不要揭发高睿身份的人是他妹妹如意。刘霖根本不知情,主动出来代人受过,不过是因为他跟张珏交好。”
张如意性格泼辣,不善作伪,张珏一见她来,便知道事情可能要糟,忙道:“如意,这里没你的事,你快回茶肆去。”张如意道:“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口中虽然是在跟张珏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高睿。
一旁阮思聪附耳上去,对王坚低声说了几句话。王坚点了点头,指着高睿问道:“如意,你可认得他?”张如意道:“他…他是茶客,来过茶肆。”
王坚道:“昨晚大理大将军在药师殿被杀,这个人今早被当场搜出,身上还有血迹…”
张如意惊道:“他杀了人?”王坚道:“目下没有证据证明他杀了人,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有杀人。”
张如意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刘霖忙道:“我已经证明高睿身上血迹是他自己的,可他不肯说出为何会在药师殿中,目下还是疑凶身份。”
张如意道:“那么我哥呢?王大帅为何要绑他?”王坚道:“你哥明明知道高睿身份,却没有捉拿他。加上高睿昨晚出现在药师殿命案现场,负责守卫药师殿的则是你哥哥部下,所以有人怀疑他们两人暗中有勾结。”
张如意愣了好半晌才会意过来,忙解释道:“不关他们两个的事,是我…全是因我而起…”
原来昨晚张珏离开琴泉茶肆后,张如意左思右想,觉得哥哥说得有理,高睿留在钓鱼城太不安全。正好高睿一直在梅花林中徘徊,未曾离去。她便将高睿叫到自己家中,一番长谈。好不容易说服了高睿,他终于同意尽快离开钓鱼城。当时已是半夜,高睿要回去护国寺客房歇息,但必须要经过隔壁白秀才的院子和琴泉茶肆。白秀才每夜都要数钱数到很晚,而茶肆午夜后虽无伙计值守,却总有换班的兵士在那里歇息,昼夜总是有人。高睿若是正常离开,即使不被白秀才发现,也会被茶肆中兵士看到。彼时理学当道,男女之间关防甚严,即使豪爽如张如意者,也不愿意落人闲话,她自己的声名倒也罢了,可她兄长张珏怕是会因此而受累。她不想旁人知道夜间有男子从自己家中离去,便搬出梯子,搭在自家北面土墙上。她家毗邻护国寺,院子东墙便是药师殿的西墙。她让高睿借助自家土墙爬上药师殿西墙,再翻入药师殿院子,从药师殿借道回护国寺客房。高睿翻过高墙,落地甚重。隔壁白秀才立即惊觉,高声叫道:“是谁在外面?”张如意匆忙将梯子放倒在墙角,应道:“是我,我在赶老鼠。”又低声叫道:“高公子!”高睿应道:“我没事,已经进来药师殿了。”张如意等了一会儿,见东面再无动静,料想高睿已顺利离开,便自去睡觉了。至于昨晚因小敏人在药师殿中,张珏在院门派了守卫,反而将高睿困在了药师殿中,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众人听了经过,这才知道为什么高睿不肯说出是如何进来药师殿的,原来是为了保全张如意名节。他适才所面临的指控非同一般,是杀人罪名,生死悬于一线之时,他都不肯说出实情,足见张如意在他心目中之重要。恍然大悟后,在场诸人不由得立即对这年轻人刮目相看。刘霖本就仰慕高氏父子,经此一事,愈发佩服高睿风度。
王坚道:“原来如此。”遂命人解了张珏和高睿绑缚,走到高睿面前,亲自道歉道:“适才让高公子受惊了,本帅给高公子赔个礼。”
对方是合州主帅,如此谦逊,高睿少不得要客气几句,忙道:“王大帅无须挂怀。我也确实有可疑之处,实在怪不得你们。”
王坚道:“既然如意已经说出内中缘由,高公子无须再隐瞒,何不说出你昨晚离开张家后的经过,也好为找出真凶多提供一些线索?”高睿踌躇道:“这个…”
王坚道:“本帅知道高公子目下是蒙古官员,你有你的立场,或许你希望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希望大宋和大理就此交恶,好让蒙古人从中渔利。但既然你肯为如意名节牺牲性命,应该是顾全大局之人。即使高言不是大理国大将军,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昨晚在药师殿中无辜被杀,是不是也该得到一份公道?”
高睿忙道:“王大帅言重了。不是我不肯说,而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健壮之人,从未做过翻墙的事,只不过不愿意让张如意失望,才勉强为之。护国寺是古寺,院墙极高,甚至超过了州府和将军府,即使是身怀武艺之人,不借助工具,也绝难攀援。即使凭借梯子登上张家土墙,距离药师殿院墙也还有一段距离,高出人头。高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又有张如意在下面托顶,才勉强爬上墙头,随即失去平衡摔下来,所幸正好落在花丛中。他听到白秀才发问的声音,尽管全身如裂,还是忍痛没有出声。又听到张如意问话,便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无事。张如意则收了梯子进房去了。他则在花丛中躺了许久,才勉强起身。刚到院中,便发现院门有兵士守卫。他既不能回去张家,又出不去药师殿,只好先躲进了主殿中,预备等门禁解除后再离开。若是被人撞见,便可以说是进来拜佛。这期间,除了听到有人不顾兵士阻拦强闯进院子、偏殿中有一男一女争吵外,再无其他异常。但他自己就是翻墙进了药师殿,如何敢多管别人的闲事?因而只是躲在主殿中不吭声。
到了今早,张珏一大群人到来,到处搜查,他才知道出了大事,他更是被当作杀人凶手捆了起来,然为了张如意名节,他只能闭口不言。
刘霖听了经过,道:“这么说起来,高公子的手是翻墙时弄伤的。前后的物证都对上了。杨将军,你还认为他是凶手吗?目下他可是连疑凶都算不上了。”
杨深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原来高睿既不是凶手,也做不了证人。
他茫然地将头扭向厢房方向,大概想知道若冰清醒过来没有——她目下已经成为唯一的证人,也是唯一可能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这一望令他大吃了一惊,若冰正扶门而立,冷冷地凝视着众人。
那一瞬间,杨深脸色发生了剧变,由红变紫,极其骇人。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原来是你杀了大将军!”抬脚便往厢房冲去。
王坚一直注意着杨深的一举一动,忙令兵士拦住他,问道:“杨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深死死瞪着厢房,若冰却已经转身进房去了。他朝厢房恨恨“呸”
了一声,这才道:“我已经知道是谁杀了高大将军,不过这是我大理内部的事,不劳王大帅过问。王大帅不是要立即赶去重庆吗?请代为转达余相公,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带这个女子回大理。”
他虽然没有明言,但按此情形看来,他明显已认定是若冰杀了高言。
一时震惊当场!
昨晚药师殿中一共有四个人:若冰、小敏、高言、高睿。后两者都是不速之客,高言是强行闯进药师殿的,高睿则是借助梯子从张家翻越进来的。凌晨时分,张珏带着惠恩法师来求治时,意外发现高言被杀、若冰晕倒、小敏失踪,高睿则藏身在主殿中,之后被搜了出来。按照常理,在这样的情况下,高睿是首要嫌疑犯,可现下旁人知道他的经历后,再无人怀疑他杀人。试问一个宁可自己死都要保全女子名节的男子,又怎么会去胡乱取他人性命呢?而且高睿身体羸弱,右手在翻墙时受了伤,难以握刀,高言则是武功高强,他二人又素不相识,高睿如何能杀得了高言?
高睿的嫌疑既然排除,剩下的人中,当以小敏嫌疑最大。然刘霖已从高言伤口位置判断不可能是小敏杀人,虽然目下还不能判断小敏人去了哪里,但在断案中,物证远比供词重要,因为人会撒谎,而物证则是千真万确的。
小敏既不是凶手,那么就剩下若冰一人。即使她成了唯一的嫌疑人,还是没有人起心怀疑她,除了因为她是药师殿主人外,张珏发现她时,她本人亦受了重伤。倒是杨深这一句“原来是你杀了大将军”,令旁人疑窦大起,这才会意到原来若冰也有极大嫌疑——据守门兵士所言,高言冲进药师殿时,先遇到了若冰,他一下怔住,好半天才道:“果然是你!”倒是若冰要镇定得多,挥手命兵士退出,不准再进来。从这点上来看,高言非但认识若冰,且二人之间必有什么难解恩怨。高言为什么来找小敏不得而知,但他先认出了若冰。两人到房中谈了一番,若冰趁高言不备,夺刀杀了他,为了掩饰,又自行撞伤额头,晕了过去。
杨深明显是认识若冰的。而若冰大概是个化名,杨深原先不知道她就是那个跟高言有极大恩怨的人,等到看到她的容貌,立即醒悟过来,凶手一定就是她了!
那么小敏呢?小敏人一直在若冰房中,她应该亲眼目睹了一切经过,是重要证人。是不是她也被若冰杀了灭口,且将尸体藏了起来,好嫁祸给她?
至于高睿,他是意外来客,若冰根本不知道他昨夜人在药师殿中。
幸运的是,除了那番争吵声,高睿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怕是又要多一具尸体,又是另外一番故事了。
若冰虽是大理人,却一直在钓鱼城行医,造福一方百姓,虽然性情孤僻古怪,但依旧受人尊重。梅应春最先打破了沉默,道:“若冰娘子虽然是大理人,但却在大宋生活多年,算是我大宋人。杨将军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
杨深道:“她生是大理人,死是大理鬼。我一定要带她回去。王大帅,你怎么说?”王坚道:“嗯,这个…”
忽听得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若冰重新出现在门槛后,招手叫过一名兵士,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又掩门进去了。
那兵士奔过来禀报道:“若冰娘子只叫张将军进去。”
张珏因有上司在场,不敢擅自做主,只等王坚示下。王坚招手叫过张珏,二人一起走到龙眼亭边。王坚道:“昨晚惠恩法师来到将军府,除了告知蒙古人即将倾全力进攻大理外,还有一个重大消息,就是大理段姓皇族有人暗通蒙古,这次蒙古人南下,其实是段氏自己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