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杨埙第一眼看到那两名护送军士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
到兵部大门时,高个子军士还主动上前跟门前守卫招呼,守卫似是跟他不熟,爱理不理。刚好此时兀良哈、日本使者在附近起了纠纷,守卫正闲得无聊,一时心动,便赶去看热闹,又对高个子军士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要他临时帮忙顶下岗之类。然守卫离开后,那一高一矮两名军士却没有履行守卫大门的职责,而是紧随米店伙计进了官署。杨埙愈发觉得不妥,便也跟了进去。
赶来食堂时,却发现除了米店伙计外,并无他人,那两名军士根本没有跟随板车来卸货。米店伙计虽然奇怪,但好在时常来兵部送货,早已是熟门熟路,便自行将大米扛入仓房堆好。
杨埙顺口问了几句。米店伙计回答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两名军士,而且之前并没有接到要往兵部送米的通知,今日是两名军士临时来到米店,说奉上司命令来订一车大米。米店店家开始还觉得奇怪,因为距上一次往兵部送米还未及半月,但转念想到也许是主管食堂的官吏因官署放假,进出运货方便,要先行补充一批大米,便紧急安排伙计准备妥当,再随军士往兵部而来。
杨埙愈发起了疑心,然兵部官署甚大,竟一时未能找到那两名军士。他料想二人行踪诡秘可疑,必是冒充的军士,既然想方设法利用送米之机混进兵部,以目下情势而言,极可能是蒙古瓦剌派来的奸细,意图盗窃机密军事文件,于是往收藏重要文书的后楼赶去。他本职是漆匠,京城重要建筑髹漆都归他管,对紫禁城及各中央官署都极为熟悉。
但到后楼时,并没有见到那两名可疑军士,倒是值守后楼的军士发现胡乱转悠的杨埙,赶过来围捕盘问。杨埙忙掏出腰牌,表明身份,谎称自己是来查勘后楼漆面状况的,又装模作样地在楼前转了一圈,这才勉强解除了军士的疑问。
出来路过车驾司时,杨埙又意外遇到那两名可疑军士,其中矮军士手里还拿着一个卷轴。那两人见杨埙神情,知其起了疑心,不等他叫喊,高个子军士冲上来将他大力推倒,再与同伙拔腿就跑。
杨埙挣扎着爬起身来,揉了揉跌得生疼的屁股,这才跌跌撞撞地追将出来,正好跟进来的兵部侍郎于谦撞了个满怀。于谦倒是没事,只退了两步便立定了。杨埙一屁股倒跌坐到地上,当即痛呼出声。
于谦忙上前扶起他,问道:“杨匠官不是正充当日本使者通译吗,你来我们兵部做什么?”
杨埙一时不及多解释,急追出来,却见矮个子军士已经不见了,高个子军士正往大街方向跑去,便直追了过去。
讲完经过,杨埙又道:“后面发生的事,朱千户已经知道了,我被日本使者一拥而上给围住了,那假军士趁机逃走。朱千户去追他时,我又被兵部军士抓到了这里。”
朱骥问道:“你可有将详细经过告知于公?”
杨埙摇头道:“于侍郎一直在堂中与邝尚书议事,没空理睬我。我猜于侍郎召朱千户来这里,是打算将我交给锦衣卫处置。不过我已经向朱千户交代清楚了经过,现下可以走了吗?”
朱骥摇头道:“不行。”
又等了一会儿,于谦匆匆出来,正色告道:“车驾司的机密档案柜被人撬开,翻得乱七八糟,到底丢了哪些文卷,要等比照清单后才能知晓。不过有人看到杨匠官从那里出来。”
杨埙惊叫道:“冤枉!我是看到那两名军士可疑才跟进兵部官署,完全是见义勇为,怎么反倒成了嫌犯了?”又大致说了一遍经过。
于谦似乎不大相信,也不拐弯抹角,径直质问道:“杨匠官素来玩世不恭,何时关心起国家及兵部大事了?再说了,真有假军士混进兵部,官署内外都有人值守,你只需喊叫一声,便能将贼人一举擒获。为何杨匠官没有这么做,反倒在明知那两名军士极可能是贼人的情况下,自己冒险跟踪呢?”
杨埙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来。
于谦便招手叫过朱骥,道:“瓦剌也先正大举南下入侵,边关事急,我没有闲暇来管这件事。这件案子按理该移交锦衣卫,你带杨匠官去吧,一定要尽快追回被盗的机密文书。”
朱骥应了一声,又见岳父神色凝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目下瓦剌军进发到了哪里?”
于谦肃色道:“大同。大同军已全军覆没,总督军务的西宁侯宋瑛及大同主将武进伯朱冕均已战死。”
朱骥“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军情的严重性,不敢再多耽误岳父办公,忙带了杨埙出来,问道:“杨匠官,你实话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埙道:“就是我适才告诉朱千户的情形啊。于侍郎没看到那两名军士,你至少看到其中一个啊,还追了一程,那难道能是假的?”
朱骥道:“但于公适才的质疑有道理。你临时担任通译之职,负责将日本使者安顿好,事关国体,职责不轻,可你却半途舍弃使团,改进了兵部衙门。”
杨埙道:“因为我留意到那两名军士形迹可疑啊。”
朱骥道:“就算如杨匠官所言,你怀疑有两名假军士进了兵部,大可直接呼叫守卫,为什么你非要自己跟进去察看?这实在不像你杨匠官的性格。”
杨埙居然答道:“人人都有正义感爆发的时候嘛,这跟性格无关。”
朱骥正色道:“我知道杨匠官在宫中甚为得宠,但目下你犯了案,就得公事公办。你不肯说实话,照规矩,我只能带你到锦衣卫官署,正式立案稽查。”
杨埙见对方要动真格,便不再嬉皮笑脸,忙道:“等等,好,我说实话。朱千户是知道我性情的,我实在厌烦给那些日本使者当通译,早就想找机会溜掉,正好见到那两名军士可疑…”
朱骥打断道:“杨匠官总说那两名军士可疑,为何你一眼能看出疑点,兵部大门守卫却看不出来?”
杨埙笑道:“因为守卫没有看到前面一幕。”
那两名军士跟在运粮板车后,将近兵部大门前,矮个子军士身上掉下了一件物事,他急忙弯腰捡起,收入怀中。杨埙正好看到,立时从姿势辨别出那军士是名女子。大明朝哪有女子当兵的?她既然是女扮男装,同伴必然也是冒牌货了。
杨埙又道:“朱千户也别怪我没有及时知会守卫,我当时正想设法摆脱那些日本使者呢,喊了出来,不是没我什么事了?我跟着他们进兵部,一是无聊,二来也是想找点儿乐子,看看这一男一女到底要做什么,顺便也想看看兵部的笑话。”
朱骥闻言大是不快,皱眉道:“看什么笑话?杨匠官也算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如何说出这种话来?”
杨埙也不大当回事,依然笑道:“我跟朱千户不同,只是个漆匠,凭手艺吃饭,但这手艺并不是只能售予帝王家才有出路,我其实更喜欢民间的自由自在。但朝廷将所有手艺还算不错的工匠都强行拘在京师,专为官家做活儿,所以我这朝廷俸禄食得并不舒坦。再说朝中这些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多尸位素餐者,我等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既不能批评这些在位者,站在一旁看个笑话,难道也不成吗?”
朱骥本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杨埙见朱骥尴尬,哈哈一笑,道:“我是出名的爱开玩笑,常常信口胡言,朱千户不必当回事。”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回眼前这桩案子吧。朱千户想想看,我怎么可能是贼人?我只是个漆匠,能有什么动机?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想偷什么东西,我负责所有中央官署建筑的髹漆,去年还为兵部正堂补过漆,想偷什么机密文卷,早就盗了,还用等到今日吗?”
朱骥本就不信杨埙会是贼人,听了他的一番解释,也就此释然,又道:“但杨匠官已知晓那两人可疑,却知情不报,导致贼人顺利偷走兵部机密文书,仍有重大过失。”
杨埙嘻嘻笑道:“如果我协助朱千户捉到那两名贼人,是不是可以将功补过?我可是唯一见到假军士正脸的。”
朱骥道:“这件案子牵涉兵部机密,我做不了主。但如果杨匠官能协助锦衣卫侦破此案,我愿意尽全力为你圆转求情。”
杨埙闻言颇为失望,拍了拍自己额头,懊悔道:“怪我一时觉得好玩,竟将自己卷入了大案,这下完了。”
朱骥正色道:“兵部丢失了机密文件,必须得立即追回。这件事,可比杨匠官个人荣辱、前程重要多了。”
杨埙“嘿嘿”两声,道:“那是你朱千户的立场,我只关心…”见朱骥脸色一沉,便没有继续说完,改口道:“朱千户大概觉得我太不拿朝廷大事当回事了,试问满朝文武之中,真正关心国政的又有几个?至少我没有做过危害朝廷利益的事。说起来,走私通敌、贩卖军事禁物给瓦剌,可比兵部丢失机密文件重要多了,怎么不见有人去管呢?”
他所称“走私通敌”,即指当今权宦王振为了私利走私、肆意破坏明廷边防的行为。王振贪暴纳贿,镇守大同的监军宦官郭敬是其亲信,每年私自制造大量钢铁箭镞,以王振的名义送给瓦剌。作为回报,瓦剌则派人赠送王振良马。明朝贡市法严禁将铁锅、钢铁、硝黄等物卖与“番人”,王振如此肆无忌惮地破坏规定,朝中大臣皆畏惧其权势,无人敢吭一声。
朱骥听了杨埙这番话,这才领悟对方所称“看个笑话”背后的深意,一时间,心底深处竟有些悲凉起来。他亦知王振种种危害国家社稷的行为,却没有勇气像手下校尉王永心那样挺身而出,是不是也称得上“尸位素餐”呢?
正郁郁满怀时,忽有人叫道:“朱骥兄,你怎么在这里?”却是巡城御史邢宥。他也不多及寒暄,径直告道:“我刚刚巡逻中城时,收到匿名投书,称兀良哈已与瓦剌、鞑靼勾结,意图大举侵明。这次入贡的兀良哈使者,其实是瓦剌也先专程来探听我大明虚实的奸细。”
元朝势力退出中原后,蒙古各部落开始分裂,黄金家族[6]的地位也日益衰落,虽然威望犹存,却再无实权。到“马上天子”明成祖朱棣即位的时候,蒙古已经分裂为兀良哈、鞑靼和瓦剌三部,各自为政,其中以鞑靼实力最强。
兀良哈部散居在辽河、西辽河、老哈河流域[7]一带,靠近中原,实力相对比较弱,在洪武年间就已经内附中原。明太祖朱元璋在兀良哈部设立朵颜三卫,划归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统辖。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宁王朱权被兄长用计挟持,其部下兵马亦并入了燕军。朵颜三卫骑兵精悍骁勇,在朱棣夺得皇位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朱棣为了报答兀良哈三卫之恩,曾许诺将宁王朱权的封地大宁转封给三卫之部落首领。但朱棣当上皇帝后,已经决定要将明朝京师由南京迁往北京,这样,大宁的地理位置就显得相当重要,不能轻易许于外人之手。朱棣迟迟没有兑现当初诺言,招来朵颜三卫部落首领的不满,由此埋下了祸根。
鞑靼部以和林[8]为中心,活动在鄂嫩河、克鲁伦河流域以及贝加尔湖以南地区,势力最强,是明廷的主要威胁。瓦剌部主要驻牧地在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流域及其以南的准噶尔盆地附近。
北元自元顺帝之孙脱古思帖木儿之后,继位称帝者先后有恩克卓哩克图、额勒伯克、坤帖木三代。这些人都是蒙古黄金家族成员,在名义上保持了元帝国的正统。永乐元年(1403年),鞑靼别部首领鬼力赤篡夺了北元黄金家族帝位,废除“大元”国号,改国号为“鞑靼”,自称为鞑靼可汗。
鬼力赤改大元为鞑靼后,鞑靼内部以及蒙古各部落之间的纷争加剧,进入白热化的状态。当时鞑靼内部有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太傅左丞相也孙台、太保枢密知院阿鲁台等势力,相互角斗。鬼力赤自立为鞑靼可汗后,瓦剌部首领猛可帖木儿也很不服气,为了在称号上凌驾于鬼力赤的“鞑靼可汗”之上,更是自称“瓦剌王”。因而鞑靼可汗鬼力赤同时面临着深重的内忧与外患。
不久,瓦剌部猛可帖木儿和鞑靼部阿鲁台联军,共同夹攻鬼力赤。阿鲁台一举杀死了鬼力赤,拥立元宗室本雅失里为鞑靼可汗。本雅失里是坤帖儿之弟,出身黄金家族,算是名正言顺的汗位人选。阿鲁台则自任太师,把持大权。
永乐初年,中原刚刚结束“靖难之役”,明成祖朱棣新即帝位,不欲大动兵戈,真心希望北部边境安定,便积极派遣使者与鞑靼修好,表达“讲好修睦”的愿望。但鞑靼忙于内讧,对此没有任何回应。阿鲁台掌权后,干脆断绝了与明朝的一切往来。
朱棣议和不成,打听到鞑靼与瓦剌互相仇杀不已,而鞑靼势大,便想利用瓦剌来牵制鞑靼。刚好瓦剌也希望取得明廷的支持,在朱棣即位后不久,便派遣使者前来朝贡。之后,明朝与瓦剌之间的使者往来不绝。
永乐元年(1403年),鞑靼阿鲁台进攻瓦剌,被瓦剌部的马哈木打败。阿鲁台听说马哈木与明朝通使,颇为忧惧,也派使节与明朝通好。这间接表明鞑靼与瓦剌的势力相对平衡,明成祖朱棣自然很高兴。只是,这和平并没有持续很久。鞑靼逐渐强大起来,渐渐对明朝不恭起来。
永乐七年(1409年)四月,明成祖朱棣派使臣郭骥到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处通好,为了表示诚意,还将以前明军俘虏的本雅失里部属二十二人全部释放。但这次出使没有成功,明使臣郭骥还被鞑靼杀害。六月,郭骥的部分随从从鞑靼逃回,向朱棣报告了郭骥被杀的消息。朱棣十分愤怒,决定对鞑靼用兵。
因为担心瓦剌与鞑靼联合,朱棣事先进行了大量分化瓦解工作。当时瓦剌部首领猛可帖木儿已死,瓦剌部落由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三首领控制,势力日盛,且与鞑靼阿鲁台素来不和,经常互相仇杀。朱棣为了激化矛盾,另派使臣到瓦剌部封赠马哈木为顺宁王,太平为贤义王,把秃孛罗为安乐王,想利用这三部来削弱、牵制鞑靼势力。自此,明朝、鞑靼和瓦剌相互之间展开了长期的角逐与争斗。
永乐七年(1409年)七月,朱棣派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为副,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为左右参将,率精骑十万,北讨鞑靼。
出发前,朱棣一再告诫主帅丘福道:“毋失机,毋轻战,一举未捷俟再举。”然而,丘福急功近利,不听属下意见,冒险轻进,结果中了鞑靼埋伏。双方在克鲁伦河北岸激战,丘福被杀,十万明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人逃回。
朱棣闻讯后十分恼怒,追夺了丘福的世袭爵位,还将其家属全部流放到海岛。
丘福率领明军吃了败仗后,朱棣震怒之下,认为诸将无一能任统帅之职,决定御驾亲征。永乐八年(1410年)一月,朱棣经过周密准备,下诏亲征鞑靼。彼时因皇太子朱高炽正在南京监国,朱棣便命皇太孙朱瞻基留守北京。名将张辅被特意从安南调回,随同皇帝出征。
五月,朱棣亲率五十万大军北进至斡难河,与鞑靼可汗本雅失里遭遇。斡难河是蒙古英雄成吉思汗的发迹之地,也是蒙古人心目中的圣地。正是在此处,明军击溃了鞑靼主力军,本雅失里仅带七名随从仓皇向西逃遁。
六月,明军在回师途中遭遇阿鲁台部。明军火器优势在此战中充分展现,神机营军士所使用的神机铳每矢可毙敌二人,众铳齐发,声震数十里[9]。鞑靼军无不惊恐万分,急忙逃跑。阿鲁台部大多溃散。此时天气炎热,明军饥渴交加,已现疲态。朱棣下令收兵时,突然天降大雨,由此解决了明军缺水的难题。
这一战,是明朝历史上皇帝第一次统率大军北跨瀚海,亲自指挥作战,并获得了胜利。朱棣在班师回北京的归途中,登擒胡山,御笔勒铭纪功于岩石:“瀚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胡尘,永清沙漠。”以此来纪念这次出塞所取得的重大胜利。
经此一役,鞑靼势力受到沉重打击,鞑靼可汗本雅失里逃往瓦剌。太师阿鲁台不得不派遣使者向明朝贡马,表示通好之意。明成祖朱棣表现出了大朝君主的风度,不但准许阿鲁台议和,还将洪武年间捕鱼儿海一战中被明军俘虏的阿鲁台兄长和妹妹送归,阿鲁台对此十分感激。
明成祖朱棣即位之初,在中亚兴起了一个强大的帖木儿帝国,一度对中国造成了威胁——
还在元朝统治中原的时候,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察合台分裂为东、西二部。洪武三年(1370年),跛子帖木儿夺得西察合台的统治权,并以成吉思汗继承人自居,力图恢复当年蒙古大帝国的辉煌。帖木儿四处扩张,占领察合台全境后,又陆续征服了波斯、花剌子模等地,并打败了钦察汗国,攻入印度,还攻入土耳其,俘虏了苏丹。随后,帖木儿以撒马尔罕[10]为首都,建立了一个强盛一时的大帝国。
当时帖木儿不可一世,大有效仿祖先成吉思汗征服称霸世界之意。明太祖朱元璋派往帖木儿国的使者傅安也被帖木儿扣留。明成祖朱棣夺得皇位当年,帖木儿征服土耳其,再无后顾之忧,遂决定对明朝用兵。永乐二年(1404年),帖木儿率十万大军,东来攻明。朱棣闻讯大为紧张,命甘肃总兵官左都督宋晟[11]严阵以待。
幸运的是,这一仗并没有打成。撒马尔罕距离中原十分遥远,途中隔着人力难以逾越的高山和沙漠,军队补给异常困难。帖木儿行军东进时,许多战马都因为恶劣的环境死去,军中痢疾流行,生病倒毙的将士不在少数,帖木儿自己也病死在途中。这次令明廷大为紧张的轰轰烈烈的远征,便以主帅帖木儿“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戏剧性地告终。
帖木儿长子早死,其孙哈里继承了汗位。哈里不像他爷爷那样野心勃勃,一心要恢复成吉思汗时代的荣光,而是主张与明朝修好。他即位后,主动释放了被扣押十三年的明朝使者傅安。随同傅安出使的一千五百人,只有十七人生还,内中艰险壮烈程度可与当年西汉张骞通西域相提并论。之后,明朝与帖木儿国之间往来使者不断,明朝西部边防的压力由此得到缓解。
而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及太师阿鲁台被明成祖朱棣第一次亲征打败后,实力大为削弱,瓦剌却日益强盛起来,时常派兵骚扰明朝边境。永乐十年(1412年),瓦剌部马哈木杀死鞑靼可汗本雅失里,吞并了鞑靼西部,更立同族人答里巴为可汗,大权都掌握在马哈木手中。阿鲁台自然对此不服。朱棣继续采取“扶弱抑强”的政策,封阿鲁台为和宁王,使其有能力与瓦剌部马哈木对抗。马哈木对此相当不满,对明朝的敌对情绪越来越严重。
永乐十二年(1414年),瓦剌部马哈木进兵饮马河,宣称将进攻阿鲁台。明成祖朱棣闻警,又亲率大军出塞,进行第二次北征,并让皇太孙朱瞻基随行。朱瞻基自小在宫廷长大,朱棣此举,无疑是要让皇太孙知道征战的辛苦。
出塞后不久,明军即与蒙古军主力遭遇,在忽兰忽失温展开激战。战斗十分惨烈,交战双方损失相当。直到傍晚,瓦剌军才败走。明军两度越过高山,一直追击到土剌河[12]。次年,瓦剌遣使卑词谢罪,战事遂解。
此后,鞑靼和瓦剌互相冲突,明朝依然采取离间双方的政策,有时乘机出兵助弱抑强。永乐二十年(1422年)、二十一年(1423年)、二十二年(1424年),明成祖朱棣又三次亲征蒙古,想使漠北蒙古各部间保持势力均衡,借以减轻北方边防上的威胁,但明军始终只取得了局部胜利,想要“一扫胡尘,永清沙漠”,在当时情势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在第五次亲征时,朱棣病死在归途中。
在中国历史上,皇帝率兵御驾亲征时有所见,但没有哪个帝王像明成祖朱棣那样接二连三地大规模亲征。朱棣五征漠北是明朝历史上的大事,在当时轰轰烈烈,对后世影响深远。在永乐一朝的二十几年中,千千万万百姓被征调在铁马金戈的劳役下,付出了许多鲜血,染红了广大的沙漠和草原,才勉强保持了北边国防上的相对优势。
蒙古北走沙漠后,“引弓之士,不下百万众”,实力犹在。明成祖朱棣想彻底解除蒙古势力对明王朝的威胁,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稳固的江山,所以不惜身临矢石,但后三次亲征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反而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其实,经过朱棣前两次亲征的打击,鞑靼和瓦剌实力大为削弱,均已经无力大举进犯,再出兵只是徒然消耗国库,正因为如此,所以朝中反对出兵的大臣前仆后继。但朱棣仍然坚持出兵,人们难免会猜测皇帝亲征必然有更深层的原因——有传闻说,传国玉玺才是皇帝真正的目标。
传国玉玺为传奇名玉和氏璧所琢,秦相李斯亲书八字小篆于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自秦始皇以来,传国玉玺便是中国至高皇权的象征,无数人梦寐以求,苦苦争夺。元顺帝被逐出中原远遁大漠后,此玺随之消失,再未在中原出现过。
明太祖朱元璋曾经说:“如今天下一家,只有三事未了,挂在心头。”其中一件便是缺少传国玉玺。
朱元璋在世时,接连对蒙古用兵,除了防边的用意外,也有想得到传国玉玺的动机。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大才子解缙上万言书,即有“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之语。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十月,太学生周敬心上书,对此说得更清楚:“臣又闻陛下连年远征,北出沙漠,臣民万口一词,是因为没有得到传国玉玺,陛下想要得到它罢了。”